“无爱无心?哼哼,也就齐家那些又臭又硬的老头子编得出那么老土的话来。真要能做到无爱无心,那和天庭那帮子冷
冰冰、死沉沉的老头老太们有什么区别?我看齐家那帮子老头定是想成仙想疯了,脑子都犯浑了。文然小子你不必听他
们那一套,省得也跟着他们一块犯浑。”
这张狂的语气、傲然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出自哪位之口,这几天来可没少听这惹人厌的声音。
白衣公子蹙了蹙眉,完全无视身后不知何时倒挂于房梁上的黑色身影,收起案上的七星钉,藏入袖中,往东苑自己的卧
房提步行去。
身后那身影见了,也不急,也不恼,只是施施然从梁上飞下,黑色双翼划过夜空中的清亮明月,华美地落于白衣公子的
面前,用手中那把折扇轻轻抬起白衣公子如玉般莹润的下颌,面上带笑,语气却故意似嗔似怨:
“怎么了?刚说了那些老头子几句坏话文然小子就气了?啧啧,文然小子可没有小时候那般可爱了呢……”
要不提小时候倒没什么,一提这小时候就触到了这白衣公子的禁区,指节紧握,发出”咔咔“的响声,就连一向温润、
柔和的面目中都盈上了一层罕见的煞气,显然这光荣的“小时候”是白衣公子不堪回首的耻辱记忆。可那黑衣公子却恍
然未觉似地,仍旧滔滔不绝地顾自说着:
“第一次在桥上看到文然小子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附近又来班子了呢,看条件还挺齐全,表演用的猴儿都穿上绫罗绸缎了
,还想着什么时候去捧捧场呢。可仔细一看吧,又觉得不像,心想这猴儿也忒机灵了,还知道搬书学人语了,这人语学
得还真像,一声‘蝙蝠精’听得我心尖都颤悠,还以为撞上仇家了。
再一看,可不得了,穿白衣的小猴儿身段还挺灵活,一股溜地就来个朝天钻,刚想给它拍个手鼓励鼓励呢谁知紧接着就
看着它摔了个狗啃泥,你说这猴儿有不有趣?
呵呵,当我以为它这下可摔惨了的时候它倒又‘跐溜’一下爬起来了,一边哇哇乱叫‘蝙蝠精,哪里走!’一边就穷追
猛打过来了。乖乖,要知道我可是失望了好一阵子呢,本来是想打听打听这是哪个班里的猴儿,花个几两买回去好好玩
玩,可后来一看可不得了,此等泼猴儿天爷爷我可无福消受。要是文然小子不是那猴儿该多好?那样我就该把它抓来,
丢给文然小子玩儿,让他好好训训这猴儿。你们人那里不是有句话来着吗?一物降一物,这大泼必定降得了小泼,你说
是不是?”
说完这番话,黑衣公子毫不顾虑地哈哈大笑着,笑声清越,就连天上的明月都震动了。
忽听得“倏——”地一声,一枚小小的七星透骨钉飞速而来,在月华下发出晶亮的光泽,直指黑衣公子咽喉而去,黑衣
公子大笑着躲过,轻盈一闪,御风飞上那高高的房顶。
九重琉璃瓦之上那抹身影脱去了几年前的稚气,迎风而立,更显霸气凌然,棱角分明的脸美如谪仙,光是一轻轻个眼神
就能勾动怀春少女的芳心,就连身为男子的齐文然看到他高高在上、风神俊逸的身影都不禁生出一股又是隐隐嫉妒,又
是及不上眼前人风采的自卑情绪来,被那么直勾勾外加挑衅的眼神看着,竟不自觉地脸红了。
这下可让天鹜笑得更猖狂了,肚子都快笑痛了,直视着齐文然那张一向斯文俊雅的脸上那抹不常见的潮红,心想着时不
时逗逗眼前这个温吞性子的人怎么就那么好玩呢?
对齐文然挑衅地抛出一句:“来追我吧,让我看看这几年小泼猴的功夫长进了没有。”
双翼一张,一抹黑色随即隐逸于黑夜之中,只留下齐文然呆立于原处,他今天对自己笑得格外多呢……
“快看天上!齐家少爷又在追那只蝙蝠精了。”
“又开始了吗?现在是谁领先?”
“蝙蝠精飞得很快,齐家少爷紧随其后。快要追上了!”
“我也来看、我也来看,我打赌齐家少爷这次还是追不上。”
……
苏州城内的众人对这对一黑一白你追我赶得组合早见怪不怪了,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那只黑色的蝙蝠精在前面轻松飞
行,遗留下一声又一声爽朗而轻快的笑声,而白衣的齐家公子就在身后奋力地追,从来没有一次追上过。
“就是这里了。”
追行了足走一里,天鹜忽然在一处热闹的街道上停了下来,只见此处到处挂满了贴了灯谜的中秋彩灯,红红绿绿,看得
人眼花缭绕。
“你……你叫我来追你,就是想带我到这里?”
齐文然身处花灯缭绕的街市前,只觉眼前一阵恍然,晕乎乎地,唯有胸腔里的心跳尤其清晰。
“那是,早料到齐家那帮子老头思想腐朽,自己跟块木头一样还不准子孙后代玩乐。去他个屁无爱无心!今晚你就跟着
天爷爷我混,把你那齐家教条抛得远远地,不管是人是妖,活着就是要快活!”
话音刚落,齐文然就感到自己的手被包裹进了一个冰凉的手心里,是来自他的温度,那只吸血鬼……
明明是与自己不同的种族,人妖殊途,身为齐家后人,夜行之子,他现在应该做的应该是狠狠地甩开他的手,然后把另
一只手心里紧紧捏着的七星钉钉入他的心脏才是……可是为什么,被他那么亲密地牵着手,一起看着夜空中绚丽的烟花
,赏玩着中秋灯谜,彼此的关系比最好的朋友还要亲密,这样的感觉竟会让他产生一丝的眷恋与温情。理智告诉他这种
感觉是致命的,应该极力抑制,但是……
无爱无心,他是真的做不到。
第11章
脖子边凉凉的,有微微的刺痛感。即使浑身已经没有力气,但人在垂危的时刻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反而比平时还要警醒万
分,能够感知到身体里的血液随着生命不断从颈间流失的细微触感。
身体本能的求生欲望迫使他吃力地睁开沉重的双眼,透过穿越了黑色蝠翼的刺眼日光看到了颈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比冰雕还要冷冽上几分的苍白容颜,惬意微闭着的双眸,魅惑的绛色红唇,此刻他的脸距离自己只有几公分之隔,而
自己正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被黑色的蝠翼笼罩着。
冰冷地,叫人颤抖并窒息的怀抱,如果忽略脖间那愈来愈明显的被獠牙咬破并源源不断吸收血液的痛感的话,这应该是
个叫人销魂蚀骨的拥抱吧。
眼前闪过一片日光,凹凸不平地,从蝠翼的缝隙中落下,折射在一块小小木板上的光,很可能是他生命之中的最后一片
光亮了,借着那片平凡的光亮,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
“……然……?”
这一声似呓语,又似怅叹的然字,生生地止住了颈间那人的动作。
收起两颗长长的吸血獠牙,抬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幽蓝的眸子结上了一层尖利的冰凌,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这名人类
少年。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话语里的温度就和脸一样冰冷,那双眼睛里霎时带上了冰尖般的戒备,但齐莞豪不在意,也没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直直
注视着他那双结冰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质问,
“我救了你的命,你就拿这个来报答我?”
侧了侧脖子,让那人更清楚地看到上面两个深深地血洞,少年的语气里没有愠怒,反而带点戏谑,并没有和他认真计较
的意思,这倒是那人没料到的。吸了几百年的血,经验告诉他眼前的少年不应该是这种口气,而是应该和其他被他吸血
的人一样露出害怕的表情才对。
“报恩是人类那一套,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现在肚子饿。”
听了他的话,齐莞很是稀奇,习惯了平时父亲那套酸臭死板的修仙之道,现在再听到妖道言论,只觉得耳目一新。赞同
地点点头,也不管这言论对自己有多危险,他只管自己听着开心。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将那人打量一遍,最后问出了一句
话。
“吸了我那么多血了,告诉我一下全名总可以吧?”
“天……然……”
许久之后,似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忖,那人启开了口。
质疑的、不自信的语气,似乎这名字是那么地遥远、陌生,比失传的玛雅文字还要模糊,连当事人都不确定它的存在似
地。
这是第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类,他不在意让人类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在意的,只是那个人类的眼睛,虚空空地,就像这
片无垠的沙漠。难得有东西能引起他的注意,竟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天然?”
“天然。”
“天然……”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齐莞却比得了至宝还要开心,一口气将他的名字念了好几遍,仿佛在轻快地宣誓着这个名字的所有
权,这是他的名字,而他是第一个念出它的人,从今往后,它就归他所有了,任何人都夺不走。
“住嘴。”
出口的是制止的话,天然语气却再也无法回复往日的冰冷了,就像在平静到几乎快要结冰的湖面上散开的一圈涟漪。
只是一个作为代号的名字而已,几百年的漫长岁月里,从来都只有族人们轻蔑的称呼他为“孽种”“低等下贱的杂种”
“半人半妖的怪胎”……曾几何时,连这个最初的名字都要被渐渐遗忘了。现在仅仅只是被一个人类少年叫了几声这个
陌生的名字而已,为何就不平静了呢?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认似地……
“你好,天然,我叫齐莞,整齐的齐,莞尔一笑的莞。”
感觉到那名少年在蝠翼上写下他的名字,一笔一划,轻轻地,却勾画地无比认真,像要在上面烙下一枚印记似地,蝠翼
轻微震颤着,因为那名人类少年用温热的手指在他的冷硬肌肤之上的笔笔刻画而产生的麻痒,也因为那少年滚烫而坚决
的心意伴随着笔画由指间电流般流窜到身上的震动。同时,也因为少爷接下来的那一句话:
“天然,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你也知道了我的名字,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
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名词,吸血鬼的世界里是不存在朋友这个词的。
“朋友是什么?”
“朋友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永远。”
听了齐莞对朋友的解释,天然思忖了良久,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只是漠然,直到最后,他习惯性地扯了扯嘴角。
这似乎是人类很喜欢的一个表情,经常在偷偷观察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这个表情,但每次一当他接近
那些人,他们连上的表情就会立刻换成恐惧。
是的,恐惧,这是他们吸血鬼看得最多的人类的一个表情了,曾几何时,他以为人类脸上的表情就只有恐惧而已,直到
很久以后,他才发现原来人类还拥有这样一种表情。很奇怪地,他并不反感这种表情,至少比起恐惧来他更为喜欢这种
表情,甚至还会刻意地模仿它,这种将嘴角勾起的表情看似很容易,其实也很难。
只可惜每个被他吸血的人脸上的表情就只有恐惧,只有齐莞一个,在临死之前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正是因为如此,
那次他才会一个恍惚放过了他吧……
他喜欢这种表情,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人类,他们太柔弱,只是用尖牙刺入他们的血管里,把血吸走,就可以轻易地杀
死他们,比踩死一只蝼蚁还要简单。况且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那匆匆数十载的韶华,相比起神仙、妖魔无穷无尽的寿
命,就好比朝生夕死的蜉蝣一般卑微而渺小。
虽然他自身也拥有一半的人类血统,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六道准则之中,弱者注定是被淘汰的,只有选择强者,才能使
自己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中生存到现在,人类的血统,带给他的永远只是无尽的耻辱。
“你别忘了,我是吸血鬼,而你现在是我的食物。因为你我落到这地方,你就得负责到我出去为止。”
他冷然地看向齐莞的眼睛,一对尖牙在嘴角的弧度中若隐若现。
人类都是一样的,柔弱,短命,怕死,即使眼前这名少年和其他人类稍有不同,他也终究是怕死的,蝼蚁面对比自己强
大百倍的生物都会露出恐惧的神情,这几百年来他都已经习惯了。
“不!”
一声强硬的否定,伴随着少年无比严肃的神情与眼睛里折射出比日光还要煜煜生辉的光泽,将天然震住了。
“什么吸血鬼,什么人类,这种酸不拉几的调调我从小听了几万遍,听得都想吐了。我只知道你放过我一命,我又救了
你一命,大家两不相欠,我们就都是平等的了。更何况我之所以救你只是因为你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想去救的人,我才
不管你是猫是狗,是吸血鬼还是猫头鹰,我已经把名字写在你身上了。纵使你不承认也好,我也依然把你当成我齐莞的
朋友,与你的身份无关,也与你的态度无关。”
满意地看到天然眼里的光华有翕动的迹象,齐莞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
“我对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和我做朋友,不会仅仅只是因为吸血鬼和人这层原因罢了。反正我现在认你这个朋友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无所谓,如果我的血能帮助我认定的朋友走出这里,我是心甘情愿的。”
第12章
齐莞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勇敢地直视着天然那双冷到结冰的眼睛,眼底里满是自信与自尊的神采,这灿亮的神采是
天然所陌生的,仿佛在口口声声地说着:我是人类,但我为我的身份而自豪,因为那只是属于我齐莞的。
说不出的感觉,从来以为只有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的人类,看惯了普通人类面对妖物之时的软弱无力以及那些道貌岸
然的修仙者为了早日成仙脱离凡胎,不管妖物有无罪孽一概屠杀的卑劣行径。却没料想,也有这般的人,不做卑微的蝼
蚁,也不做不切实际的妄想着,要做也只做自己,活得有尊严。
再看向那少年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但天然的心里还是有一分怀疑。爹对他说过,人类都喜欢把话说得很好听,他可不
相信真有这样的人,被吸了血只有高兴、不见慌张。如果说一开始留下这少年只是因为他能为自己提供鲜血,那现在的
他无疑多了一个用处,那就是让他检验检验人类的谎言多久会破。
大漠的恶劣气候对这两个大伤初愈的人来说不好过。太阳像个巨型的火球挂在天边,一天之中几乎有二十多个小时都在
经受着毒辣的阳光的炙烤,白天的时间很漫长,黑夜的时间又十分短暂,往往在黑夜里砂子还没有将白天吸收的热气释
放出来的时候新的一天就到来了,该死的太阳都冒出来荼毒大地。
为了能早日走出莽莽大漠,齐莞决定不顾身上的伤,每天徒步行走五公里,一定要在身体撑得住之前找到有人居住的城
镇,否则两个人都走不出去。
对于他的建议,天然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仍旧面无表情。只是隔天在齐莞独自一人走出两公里之后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