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生生地受了一拳,其实也不怎么疼,他毕竟刚受了重伤,齐莞再怎么生气也总是留了那么几分力道的。直到他也
是为了他好,刚想劝慰齐莞不要生那么大的气,却在转头的那一刻吃惊地发现齐莞早已泪流满面——
从山洞里开始一直忍到现在,压抑着无数害怕与感动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直到那股热流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簌簌流
出,断了线般滴滴砸落在平静的潭面上,发出环佩一样叮叮咚咚的响声。
齐莞就这样站在月下的潭水之中,哭得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不要哭……”
印象里,他以前没有那么多眼泪的。是不是人类到了一定阶段以后都是那么爱哭的?好像水做的一样,轻轻揉一下就碎
了……
满腔忧愁全都揉和在了一起,无论再怎么拭泪也阻止不了那珍珠一样的泪珠满溢出,越拭越多,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
它停止,天然只得将柔软的唇覆在了那湿润的眼睑上面,用像是在吸允雪花上面的小水珠一样的动作轻柔地舔允着,不
放过任何一滴,像品尝绝世佳酿品尝着那咸咸涩涩的液体,同时也品尝着他的苦涩与哀愁。
无声地享受着他贴心的呵护,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像流水般轻柔。
沉浸在情绪中的时候没有什么察觉,直到情绪发泄地差不多了,眼泪也流干了,被那人细致地亲吻着,齐莞这才发觉到
自己刚才的样子有多狼狈多丢脸,急忙一把推开天然。眼看着他笑地慧黠看向自己,被他看地脸涨得通红通红地,尤其
是刚刚被他吻过的地方,简直像要烧起来一样。
因为刚刚哭过所以说话都瓮声瓮气地,为了掩饰羞涩与慌张,还带着点愠意:“你还有脸笑?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进去
了没有?以后不要因为什么怕我伤心的理由就一个人犯险知不知道?你以为你受伤了我就开心地起来吗?唉,你有没有
在听啊?你现在是跟谁学的是越来越目中无人啦,连我的话都可以忽略啦?”
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人像自己的爹似地喋喋不休,明明刚才还哭得叫人心疼,现在鼻头和眼睛还红红地,活像只小兔子,
可是一眨眼训斥起他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立刻变得活灵活现地,横眉毛竖眼睛,那张嘴一张一合地。
天然心中调皮劲起,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冷不丁地凑上了自己的嘴唇,一口封住了他的嘴。
“呜呜……放……放……呜呜呜呜……”
一阵骚动之后渐渐趋于无声,最后连挣扎声都停止了。
天然不懂怎么接吻,只知道用唇抵着唇,但是那近在咫尺的呼吸交缠,再加上肌肤相亲的触感还是很快就让两人静默了
,沉醉在安静的唇齿相依的亲密接触之中,彼此之间默契地谁也没有出声打断这一段难得的宁静时光,直到水到渠成,
时间自然而然地流逝,双方都觉得该分开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
调整着呼吸,齐莞的胸膛急促起伏着,脸上酡红,垂下眼睛不敢再去看那人的脸,但是唇齿间还缠绕着属于那人的味道
,叫他想逃避也不行,于是脸上更红了。
与他的反应不同的是,从没有与人类进行过如此亲密的动作,舔了舔嘴角,细细品味着属于齐莞的味道,看着对方因为
羞怯而闪躲的神情,天然的脸上现出满足的神情,可是看着这倒映在潭水之中的漫天星辰又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又想
到山洞里面齐明最后说的那番话,幽蓝的眼眸黯了黯。
一手托住齐莞的后脑勺,一手按住他的背,把他往自己身前拢了拢,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蹭了蹭,嘴
里喃喃说着:“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像我娘离开我爹一样……”
见他露出孩子一般迷茫的神色,心里知道他一定又是想起了爹娘的事情,联想到他从小到大的遭遇与有些自卑的心理,
齐莞一阵心疼,像安抚小孩一样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你娘之所以离开你爹,是因为他爱着你爹和你啊,因为爱着你
们,所以他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逆天把你生下来,虽然他没有看到过你,但是你生来就有你爹和你娘爱着你,应该
感到幸福才对啊……不是人人都有这机会享受到这份幸福的。就像我,就算有父母亲人在身边,也享受不了他们的爱…
…”
想到了伤心事,齐莞的语气又变得忧伤起来,不过想到他现在是在安慰天然,就急忙收敛起了悲伤,继续说着:“在齐
家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什么都没有学会,但是离开家的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却学会了先前二十多年时间里没有学会
的一样东西。为了这样东西,为了赋予我这样东西的这个人,我决定用我剩下的所有时间来报答他,回馈他,我答应他
,除非我死了,不然我绝对不离开他的身边……”
顿了顿,沉浸在对生命里美好回忆的回首中,齐莞的眼神之中都是满满的满足,他凑近天然的耳边,悄声问着:“你知
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从他的肩窝处移开,天然站在月光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不知道。”
齐莞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的眼光细细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半个身子浸染在潭水之中,莹润月光之下,那上半身的肌肤透着一股寒玉般光洁细腻的光泽,水珠顺着精致的锁骨蜿蜒
流下,画出一道道晶莹的水纹,幽蓝的眼眸之中星光蹀躞,整个人站在水里,犹如传说中的精灵一般清逸脱俗。
也正是这一眼,让齐莞在心中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一个大胆地,也是事关他今后人生的决定。
咬了咬嘴唇,执起天然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引领着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领口处,慢慢地将身上的扣子自上而下一一解下
,褪下衣服,露出自己苍白而瘦弱的胴体,在天然惊讶的目光之中,镇静地说出心中所想:“为了让你和我一起学会这
样东西,我打算送你一样礼物,那就是我的身体。”
……
第19章
从白天等到黑夜,龙煜感到身体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极度的劳累与失血让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木然地看着天空中的灰
白被巨大的怪兽一块块地吞噬,最后只剩下乌天暗地的漆黑。
身体支撑不住,眼前开始发黑,仿佛随时随地都会陷入昏聩,脑子里的讯息太多太涨,在他的脑海里奔腾不息,叫嚣着
、冲撞着,像长了千千万万张嘴似地会狞笑会尖叫,让他不由地蜷起身子,抱着膝盖缩在树上,寒风凛凛,吹得树木飒
飒作响。
不知道孤单一个人在这空旷的树林里待了多久,还以为就要这么一直缩到海枯石烂的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
脚步声,那声音很熟悉,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属于谁的。
“你怎么才回来?!”
龙煜的声音有种蛮不讲理的霸道,忍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头痛寒冷与惊惧,也只有冲着眼前这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
心里的害怕与怒气,不用担心他会生气,也不用害怕他会因此而不理自己。
被他这么劈头一句没来由的质问,溯淼没有生气,他知道他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被丢在这里这么久心里一定不高兴,
于是宽容地笑了笑,将自己身上穿着的外衣脱下披在他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上,然后蹲下身,握了握他因为紧张而攥得紧
紧的冰冷的拳头,柔声安慰道:“好了,是我的错,别生气了,任你处罚还不行么?”
说完,仅仅是弹指一挥间,身畔就多出了一小团橘黄色的火堆,立刻就将周围冰点的气温升高了点。
被他那低柔的嗓音所蛊惑,慢慢地将紧张的关节放松下来,看着他眼睛里盛着的柔情与宠溺,身上的冰冷渐渐融化,龙
煜那颗狂乱跳动着的心也神奇地安定了下来。脑子里那胡乱冲撞着的思绪叫嚣累了,断了弦似地疲软下去,眼神里的警
戒与尖锐也随之褪去了,原有的疲惫与迷惘弥漫了开来。
默默无言地看着那团那人用神奇的法术变出来的火堆,自己似乎已经对这种神奇的事见怪不怪了,但是不知为何,眼里
看到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恍惚想到在洛水之滨的时候,那天满月底下的美酒、仙花、天灯,还有难得的欢声笑语,这
一切的一切,是否都和这火焰带来的温暖一样,只是法术变幻出来的泡影呢?
“你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难得听到他疲倦的嗓音,没有感到意外,似是早就料到似的,溯淼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说着:“
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没有勇气直视他澄明的眼睛,就算已经到了这个时刻,要他亲自说出以下的话还是很困难,假装不在意地将手放在火上
取着暖,可说出口的时候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
手边的火焰像是冷却了一样,那一丝丝的冷沁进心里,像条毒蛇般在心间盘桓、游弋着,在那个最阴冷的地方打着转。
龙煜感觉到自己似乎像是触碰到了禁忌的地带,头上开始冒出冷汗,他直觉再下去的情况会让他控制不住,但是纵然千
般克制,仍旧无法阻止那条毒蛇吐出自己鲜红的信子。
沉默了一会儿,溯淼放低声音,柔声道:“我在你的身边,你用眼睛看到了我,用心感觉到了我……我是什么人,对你
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
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但在出口的瞬间就反悔了,尤其是看到溯淼眼睛里一闪即逝的伤痛之色。知道在一路跟随的同伴面
前问这问题是很伤人的,但是龙煜现在的脑子已经接受不了更多拐弯抹角的信息了,他现在的心里就是一团乱麻,理智
与本能在激烈地作战,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出泄口,至于会不会伤害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他所能关心的了
。
“很早以前我就怀疑了,古往今来为寻仙而寻找仙山与洛水之滨的凡人千千万万,但是从来没有听过有人真正找到过的
。而且我与齐莞的父亲和姐姐一同在海上遇险,为何只有我一人被你救起,而他们却下落不明?
你居住在洛水之滨,又有法术,和应龙这种上古大仙都有交情,但是从你的所作所为来看,你又不是隐居世外的仙人,
因为真正的仙人不会有这闲心救我这个普通凡人,更不会好心到陪我们这几只小蚂蚁千里迢迢寻找传说中的仙山,无缘
无故对我们这么好,让我不得不怀疑起你的用心……再加上方才在山洞里,齐明对你的态度很是奇怪,又是敬畏,又是
害怕,这就使我更加疑惑了。你天天跟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不得不防范着点,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伤害到我们,
尤其是……伤害到齐莞……”
又是齐莞……
“好……很好……”
溯淼微微点着头,在火光的光影交错之下看不清楚他被刘海遮盖的表情,龙煜也无颜去看,别过头去,只听到他幽幽地
叹了口气,语气没有想象中对他的怨怼,只是较平时虚弱缓慢些,隐隐含着自嘲,但不知为何,听在他心里就是莫名地
叫他不好受:“先前在山洞里,你可不是这样讲的呢……
原来在你的心中,不求回报地对你好就是对你有所图,千里迢迢跟随在你的身边就是为了等着有一天伤害你么?……”
龙煜面上稍有愧色,沉默着没有说话,正当还在犹豫接下来要如何继续问话的时候,溯淼忽然话锋一转,声音褪尽温柔
,带上了先前从来没有过的沉冷之色:“你如今把窗户纸都捅破了,无非就是想问我究竟是人是妖,是仙是魔,对不对
?”
沉吟片刻,龙煜点了一下头:“对!”
看他承认地倒是爽快,溯淼冷笑了一声:“呵呵,原以为人类并不个个都是那么可恨,谁知道骨子里的自私自利都是一
样的……龙煜,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死要面子,以前在有所谓的信仰撑腰的时候就用自高自傲来掩饰自卑,现在什么都
没有了,还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犹犹豫豫就是不愿说出心里那阴暗的想法,真是叫我看低你!”
龙煜惊愕了,死也想不到从这一向温文的人口中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脸色就立刻变得铁青,身体里
的邪火不住地往外倾泻着,身子不受自制似地“蹭!”地一下站起,像只猛烈地豹子般一下蹿到溯淼的身前,一把揪住
他的衣襟,目光霎时变得硬如磐石,声音冷酷无比,一字一句冷声道:“我警告你!不要三番两次挑战我容忍的极限,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自以为是猜测我的内心,你已经触碰了两次我的底限,最好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三次!否则…
…”
手上紧了紧,将溯淼勒得有些窒息,两人距离很近,从这里可是清楚地看见龙煜那双眼睛里隐隐的暗红,溯淼知道这是
他意识即将不受自己控制的征兆,没有被他凛冽的气势所威慑,溯淼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口气,随后睁开眼,将眼底
最后一丝温柔敛去,那双莹润秋水般的双眸之中只剩下锐利:“你以为现在还是你光靠逃避就能避过的?龙煜,你扪心
自问,现在的你还剩下些什么?曾几何时,你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难道,你也要和你的师父还有其余的修仙之
人一样,因为过于偏执而心魔深种吗?”
听到他提起师父和师门,被刺中了心中的痛楚,龙煜一怔,眼里的暗红流转,手上的劲道开始松动,嘴里喃喃念叨着两
个字:“心魔……”
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似乎在听过齐明的那些话之后,或者说在被齐莞拒绝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像他自己了,随随
便便出手伤人,满身戾气,一心要置人于死地,对为救自己而受伤的人视而不见、只顾自己报仇,如今,竟然能若无其
事地站在自己的同伴面前,冷冰冰地说出这些怀疑而伤人的话,竟然,只因为一言不和,心中就真的起了一丝杀心……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无情了?
还是说,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在失去了修道这个十几年来恪守的准则束缚之下,渐渐显露的,他最原始的、也是最丑
陋的真实面目……
被心中这个推断震撼到无以复加,面对溯淼那双明镜一般将他的内心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的眼睛,龙煜感到自己几
乎快要无所遁形。心脏豁出了个大大的口子,所有的恐惧、慌张、害怕还有不安都像是决堤一样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
与那股暴戾的邪气纠缠在一起,两股内心深处的本源激烈地混战着,让他心脏抽痛,头疼欲裂,彻底松开溯淼的衣襟,
表情痛苦地抱住几乎要炸裂一般的脑袋慢慢蹲下身子,缩在地上,重新将身体蜷成一团,将脑袋埋入膝间,用胳膊紧紧
圈住正激烈快要不受控制的躯体与双腿,但仍是避免不了身体不住地抽搐、痉挛。
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黑夜里只听到他模糊而细碎的声音在风中飘渺着:“我还剩下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