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年少 下——姑苏丫头

大冬天的，吕祺不知道自己身上什么时候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快将背脊都湿透了。尤其是老爷子的最后一句……

“爷爷……”

“就是看你是老吕的孙子，我今天才要拉你一把。实话告诉你，军部的字是我让拖着的，钱是我抽走的，阿祺，你不能让你已经退休的爷爷在那些人面前抬不起头啊。”老爷子摇头直叹气。

老子找男人关你什么事？吕祺握紧了自己想揍人的拳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想想对策。其实刚才听老爷子那副了然的口吻吕祺就知道这事十有八九和老爷子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爷爷……”

“爷爷不能看你走错路！”老爷子毕竟是当过兵的，在这坐了这么长时间和吕祺说话竟一点儿也不见疲倦之色，他认真的说：“不是爷爷不肯帮你，只是没个由头，老头子我不甘心啊，现在，要么你就和小眉复婚，要么就继续和男人厮混。”

“……复婚？这，是小眉的意思？”吕祺不相信似的问道。当年俩人是和平分手离婚的，说好谁也不干涉谁，怎么这会儿竟说起复婚的事来了？这究竟是哪跟哪啊？

“小眉是同意的，何况住在这儿你还能天天看见儿子，而那块地的事也解决了，一举多得，多好？至于那个男人，那是肯定要断的。阿祺，你一向聪明，是是事业儿子重要，还是那个男人重要，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为什么……”

“为什么？”老爷子不可置信的瞪着吕祺道：“难道你以为我老头子在借着这事儿逼你？要是觉得不服气，你只管打电话给你爷爷，看他怎么说？”

打电话给爷爷？那不是找削吗？吕祺再浑也没这个胆子。

“自己做决定，但是我可提醒你，时间不多。”

从苏眉家出来的时候吕祺真想抽自己俩嘴巴子，活得太他妈窝囊了。最终没容他多想，军部就给他打电话来了，摆在吕祺面前的路就两条，一是赔钱打官司，一是复婚和李承昊断。虽说吕祺的爷爷和中央那帮太子党时有来往，可和军部打官司，人家真要团结起来一个手指头就能弄死你，这生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做。

自己是不愿意和那个人分开的，可眼下这处境，还有的选吗？原以为在自己低头将小鬼还给苏家的时候是自己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候，没想到，还有更让人憋闷无力的，可恨的是，自己竟是一点反抗的资格也没有。

第 40 章

吕祺站在房门口看着正在厨房系着围裙做饭的李承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承昊正靠在台子上切菜，微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从吕祺的这个角度望去就只能见到他姣好的侧脸与薄薄的唇。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翠绿的沾着透明水珠的芹菜上，小心翼翼的将他们切成一段段的，那专注的神情让人不忍打扰。吕祺掀了掀唇，终是没有开口。

吕祺的目光就这么一直黏在李承昊身上，偶尔也晃一下神，想着要是俩人一直在一起还会不会是现在的光景。

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吕祺有些自嘲的想，这大概是两人最后的晚餐了吧。

回想在苏眉家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一刻犹豫的时间就被迫无奈的做了决定，不能怪他无情，真的。离了李承昊，自己还是吕祺，还是建升的老板，还是吕烈忠的孙子，可失去了前途，他就什么也不是了。他简直难以想象从此以后要他呆在家里等李承昊下班的日子，或者去别人的公司打工受气的日子，他是吕祺，是那个嚣张张扬的吕大少，怎么可能为了个男人让自己前途尽毁，让爷爷蒙羞？尽管他们圈子里也有人好这口，但是从来都是玩玩，要是跟个男人来真的，那就是傻逼。

人都是自私的。吕祺从小看惯了军部那些人为了升军衔尔虞我诈，更是深深明白这点。男人，要么有权，要么有钱。像李承昊这样一无所有的只能任人欺负，所幸有自己护着他，只是这份保护，怕是也要到头了吧。

吕祺倚在门边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他狭长的眼眯成一条缝，享受着那些过往的时光。那年，他们才十三岁，那年，他对他耍流氓，那年，他带病为他参加运动会，那年，他为他补习功课，那年，他送他生日礼物，那年，他亲了他……一转眼，竟是这么多年了，两人都已工作，自己甚至还有了儿子。

半年前再遇上他时，吕祺的确是带着玩玩的心态将他圈在自己身边的，当中夹杂不清的还有少年时对他那种情窦初开的悸动以及没有弄上手的遗憾。那现在呢？现在这种不舍又憋屈的感觉是什么？谁来告诉他？

是谁决定一开始只是玩玩的，是谁终于动了真感情的，是谁说好一辈子在一起的？吕祺看着李承昊并不健壮的背影，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这个男人总是眉眼隽秀性格冷漠，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时才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这个男人总是谆谆善诱谦虚有礼，连对着自己顽皮的儿子也极具耐心，这个男人总是外冷内热心地善良，推拒了婚姻推拒了一切都是只为自己，想到这，吕祺的心揪在一起舒展不开的疼。

“咦，你回来啦？”李承昊炒完菜一回头就看见吕祺斜靠在厨房的门口，两眼盯着地砖，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李承昊这么一喊，吕祺才终于回过头啊了一声。

“今天早上你走的匆匆忙忙的，公司没事吧？”李承昊边说边将番茄从锅里盛出来。

“嗯，已经解决了。”只是牺牲了某些东西。

“那过来吃饭吧，我烧了你爱吃的西芹百合还有番茄炒蛋，”说着朝吕祺怒了努嘴道：“阿祺，帮我端一下，我把厨房收拾干净。”

“好。”吕祺掩下失落的神色，伸手将他递过来的菜端到餐桌上。

昔日吕家的大宅是何其的热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小吕祺，奶奶去了，就剩下爷爷爸爸妈妈和自己，后来，爷爷住到乡下去了，餐桌上只下自己和爸爸妈妈，然后添了小鬼，再然后爸爸妈妈也去了国外，只剩下自己和小鬼，好不容易加了李承昊，结果小鬼走了，现在连李承昊都要失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一股浓稠的化不开的悲伤在吕祺心里沉淀。

“怎么不动筷子？”李承昊看吕祺捧着碗发呆，不由疑惑：”怎么魂不守舍的？刚才就开始走神。难道是公司的事还没解决？”

吕祺摇头：“没。”

“阿祺，你别瞒我，是不是公司有事啊？”李承昊不放心，他很少见吕祺这样。

“要是公司真有事要倒闭了，咱们怎么办？”吕祺定定的看着李承昊。

李承昊一听这话，好看的眉就纠结在了一起：“真的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之前投下的军部那块地没钱给了。”吕祺淡淡笑道。

“什么意思？”李承昊对做生意的事不懂，但从吕祺的反应他能看出来公司的确是出事了。

吕祺不在意的解释道：“就是要吃官司要赔钱，这笔钱我拿不出来。就算拿出来了公司估计也要破产了。”

“要赔多少钱？很多吗？我这里还有十万块钱。”李承昊低低的说，他知道那十万块钱对吕祺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是自己存了两年的工资，也是自己最大限度的帮忙了。

“十万块连请个律师都不够的。”吕祺脸上笑意点点，不知是在笑李承昊的无知还是笑他的深情。

“我……我知道，不能找找关系么？你爷爷呢？”李承昊抬起脸问。

“跟你开玩笑呢，看把你急的，公司是有事儿，不过我给解决了，要是真要破产了，咱俩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吕祺嗤笑道。他的承昊还是太单纯，连真话假话都分不清，这样叫他如何放得下？学校里的老师们一个比一个精，他会不会被人欺负？

“要是真的破产了，那我养着你。”李承昊一听吕祺是开玩笑的，忙送了一口气，他往吕祺碗里夹了一筷子番茄。

“我不用工作，就等着吃饭就行？你不闲我累赘？”

“你这脾气能找什么工作啊，老板还没发火你就先发火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只是管吃管喝我还是有能力的。”李承昊脸上掀起淡淡的笑同他开着玩笑。

“承昊，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多爱我？”好端端的吃着饭，吕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叫李承昊有点懵。吕祺很少这么……多愁善感的，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还真叫自己有点难以适应。

“我，我没想过，你问这个干嘛？”

吕祺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李承昊的脸看，看够了才笑着道：“没什么，问问。”

最后的一顿饭，最后的一次相处，他想把李承昊的样子刻在心里好好的记住。吕祺一直嚣张狂妄，和他相处的好的有很多人，只是那些人都想从他身上捞点儿什么，唯有眼前这人，一心一意的爱他，对他好，不为钱不为利，只是因为他是吕祺，是那个学习差劲打架第一的吕祺，是那个教他打电玩请他吃东西的吕祺。

与失去小鬼时的痛不一样，这一次，是真正的痛到心里去了。就好像有人拿刀在他心窝出划了一个大口子，除了眼睁睁看着鲜血流干没有别的办法。

小鬼毕竟只是去他妈妈那里，照样有人疼有人爱，可是承昊，这个一直默默对他好的男人，因为自己没办法接受变成一个穷光蛋，亲手把他推开了。他和苏胜说好了，复婚以后不再和李承昊联系，包括学校都不再接手，他会与李承昊断的干干净净。从此李承昊的身边将不会再有吕祺的身影，从此他李承昊将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

‘会的，每年都这样。’

自己曾经答应过李承昊，每年都会陪他过年，只是现在，自己的答应已经不值钱了。

有的东西，真的无法拥有，但这并不妨碍自己对它的执着与深爱，不是么？

第 41 章

“承昊，你柜子里这床褥子还要不要？不要我就给楼下的张阿姨了，她前两天弄了一只纯白色的外国狗，叫什么萨摩耶的，正愁没褥子给他盖呢，我瞅着你那床褥子都放了那么久了，估计是不要了吧？”李珉时边说边打开李承昊的柜子，抽出那一张看起来还很新的褥子，“哟，还挺新的，给狗盖，可惜了……不然换一床吧。”

李承昊抱着书从阳台走进来，他瞥了一眼李珉时手上那床眼熟的褥子，淡淡的说：“就这床吧，留着没用，给狗盖也挺合适的。”

“还很新呢……”

李承昊绕过捧着褥子皱着眉嘀咕的李珉时，将那挪书放进自己的书橱，自从这房子翻新之后，打了原来的两堵墙，场子空出来不少，李承昊就置了一个更大的书橱，用来放书。目光扫到高高架在最上面一层的教科书，李承昊的目光不由变得暗淡了几分。

“过两天我要出个差，你自己在家注意点，晚上睡前记得把门锁好，明天我去买点饺子包一下，饿了自己就下着吃，三四天我就回来。”李承昊转头对李珉时说。

李珉时呵呵笑道：“行了，当你爸是三岁小孩呢，你好好工作就行，别的都不用操心，对了，上次张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孙，你是个什么意思？”

见李珉时又开始了永久不变的话题，李承昊不由扶额，他点点头：“挺好。”

“什么挺好？你愿不愿意处啊？人家要答复呢。”说到正经事，李珉时放下了手里的褥子，一本正经的问。

“我还不想……”

“我说儿子，你以为你还小啊？你今年都多大了你知道么？条件过的去的就凑合着处处吧，千金小姐看不上你，越拖越难啊，现在专门有词儿是来形容你们的，什么剩男，承昊，你看爸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楼下的老王比我还小两岁呢，去年也抱上孙子了……”

“行了行了……一说这个您就停不下来，我这不是正在找么？这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啊，怎么能随便凑合，又不是玩玩儿的，总得对别人负责啊！”李承昊一见他还要继续往下说，连忙给他截住，这些年，这话题每个月都要讨论个两三次，每次都要说到李承昊两眼无神点头说好才算罢。谁说我爸整天悠闲没事儿干的，我看他这项说媒工作就做的极其称职！

“说的也是，爸就是怕你眼光高，最后找不到个中意的，我儿子又不比别人差，就说隔壁的唐师傅，他女儿长成那副模样眼光还那么高，还说什么男方得有钱有车有存款，那条件他也敢提？那天唐师傅就跟我说前几年过年的时候看到我那干儿子挺好，还托我给牵牵线，哼，阿祺那么优秀能看的上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李珉时摇头。

“嗯。”

“你说你要像阿祺一样多好，不用我操心，哎，这孩子，这么些年也没个声音，他在英国那边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李珉时叹了口气。

李承昊抬眼：“肯定比以前好。”

“也是，你们在网上通讯吧？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国？”

“国外那么好他干嘛要回来？爸，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儿子，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好了，过来帮我晾一下。”

“嘿，嘿，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李岳把俩人买包子时老板找剩下的两块钱塞到李承昊口袋，却见他看着远处发愣，捅了捅他，李岳问道，说着也往刚才李承昊看的地方看去。

“刚才那个人，好像阿祺……”

李承昊口中的话未竟，就叫李岳给堵了回来，他哼道：“得了吧，还阿祺呢，这都四年过去了，你还想着他呢？我说你怎么不开窍呢？像咱们这种人都是玩玩儿的，要是认真了，你就是傻逼。谁会跟男人过一辈子啊？吕祺早晚会离开你的，只不过他提的太突然了，才会让你没法接受，承昊，看开点儿，趁着现在年轻，好好找个对象，然后把事儿办了，你看人吕祺多会玩儿？儿子早就生了，只有你，傻乎乎的还为他不肯娶老婆，我说你……”

“我就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多句，也不嫌烦？”李承昊转过他秀致的脸，瞥了一眼在一旁滔滔不绝的李岳，说：“我又不是傻子，明知道他不是认真的又何必再执着下去？我早就想开了，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李岳却难得的认真说：“这真是你，要是别人，我才懒得说他呢。昊昊，你想通就好，我就是怕你还惦记着，那段时间你都熬过来了，就不要再想了，真的。”

那么严肃的语气配上这句软乎乎的‘昊昊’，令人倍感滑稽，可此时李承昊却笑不出来。

“我吕祺为了事业为了钱，要和苏眉复婚了，咱们，别联系了。”尽管已经过去四年了，可这句话已然刻在李承昊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像一根刺，碰不得，拔出来就血肉模糊，要是放任不管就会时不时的扎他一下，就算是疼，也只能忍着。

为了钱，亏他说得出口！自己为了他连工作都没了，他居然轻轻松松的说为了钱没法和自己在一起？李承昊不止一次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吕祺那么深情那么认真那么爱他，怎么会为了钱不要他？事实证明，吕祺不是深情不是认真，只是兴之所至，最后为了钱，这个世界上最低贱也最昂贵的东西一脚把他踹开了。

现在想起来李承昊都觉得恶心的慌，被这么个败类给上了还舍不得跟他分开，为他醉生梦死的，李承昊想到这些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