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感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丁恒的脸马上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没来得及挂上惊喜的微笑,苏祁锐便失望了,是郑赫。
“你怎么睡这儿啊,图书馆也没开空调,还穿这么少,会着凉的。”一连串关心的话,让苏祁锐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哭出来,可是发现自己的眼泪原来远比自己的想象要珍贵许多:“昨天赶作业赶得有点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怎么不在寝室睡啊,怎么跑这儿了。”不难听出里面责怪的味道。
“本来没怎么困的,但看了会儿书就特别困。”苏祁锐笑得牵强。
“好了好了,我也不想一大早跑这儿审犯人似是审你。”说着脱下自己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这个先给你,正好今天回来的时候多穿了件外套,实在困的话就回去。”
苏祁锐点了点头,感谢的话在心里却没有说出口。总觉得即使自己不说,眼前的人也能懂自己。
丁恒在寝室坐了一个一整天,午饭和晚饭也没下去吃,也不觉得饿。听见开门声突然激动不已,本来想开口说你回来啦,可看见套在苏祁锐身上的那件衣服便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苏祁锐没有这件衣服,看大小,是郑赫的无疑了。
“衣服是郑赫的?”没想到一回来收到的便是对方语气不善的质问,苏祁锐看都没看他一眼。
“苏祁锐,我在跟你说话!”丁恒的语气重了一分。
苏祁锐把外套脱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最后才看了丁恒一眼,却仍紧眠着唇。
丁恒一把抓住他拿着衣服的手:“你就这么喜欢穿他的衣服?不嫌脏啊?”
丁恒很怕脏,这点他知道也很注意。开始苏祁锐觉得丁恒那是少爷病,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原因,甚至觉得他骨子里有着这对穷人的看不起。也不是嫌贫爱富,只是在丁恒眼里,穷人便是没有道德没有素质的代名词,而且还没来由的觉得他们很脏。上次那碗粥也算是一个证明。可后来渐渐觉得,他有点洁癖的味道在里面。之所以没发现,是因为在他面前丁恒多少会尽量掩饰一下。可不管是哪个原因,苏祁锐既不想被看不起也不想被嫌弃。所以即使是冬天,他也是隔天洗一次澡,衣服也尽量换得勤些。可他的衣服真的真的不多,所以有时候遇上不好的天气衣服便换不过来,所以只能借郑赫的衣服。丁恒一直不喜欢他穿郑赫的衣服,却从不说把衣服借他,所以他有时便拿些夏天的衣服先穿着。丁恒却从来没关心过自己冷不冷,只说他身上有肥皂的味道真好闻。只为这一句话,苏祁锐觉得那些也就没什么了。以前还奇怪既然丁恒这么怕脏,怎么会把衣服放在楼下洗衣机洗,后来才知道,洗衣房里的一台洗衣机是他私人的。有时候看见他把手洗得通红通红的,丁恒也会心疼得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毛衣里,让他去楼下洗吧。苏祁锐觉得手暖暖的回答说,手洗对衣服比较好。丁恒没再说话,只是一心一意的搓着他的手。苏祁锐心里有些酸酸的,其实只要自己再问一句,他的秘密便无处可藏。可他觉得那样会让丁恒有些无颜面对自己,虽然他经常一脸无辜,但苏祁锐也知道其实丁恒一直骄傲得不可一世。他也没有那个自信,在问出真想之后,丁恒作何反应。知道答案和亲口被拒的感觉还是后者来得猛烈,他不想要这种冲击。而且苏祁锐觉得如果真是洁癖那就是种病,所以也并不能全部怪丁恒自私。有时候,苏祁锐觉得丁恒对自己在有些方面也并不关心。看见他把两件衣服换着穿也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很喜欢那件衣服。至于打工什么的,丁恒也并未多问,所以应该也觉得他是想积累些社会经验或者想要更多零花钱。可他是觉得,其实自己有时候也没怎么关心对方,且就算是在一起了的两个人,也还是彼此难以了解或不能触碰的事的,所以也并不想对此抱怨什么。
可现在苏祁锐觉得很受伤,他怎么可以这么一次次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呢。他知道丁恒最近好像开始挑自己的毛病,甚至怀疑开始嫌弃自己了,可是他也有努力啊,和他交往以后有些工作就都没去了,学习的时间也减了下来陪他,生活上也尽量按他的要求去做。他记得丁恒说过他爱记仇,所以在丁恒不时耍点小脾气时,只要事后来示好,他便努力忘掉之前的不愉快。可是丁恒似乎完全看不到,而且最近越来越蛮横了,有一次自己不过和一个学弟多呆了一会儿没有答应和他一起走,他便当着那人的面骂了句,妈的同性恋。苏祁锐愣住了,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自己回来,他搂紧了自己说:“祁锐我喜欢你,太喜欢你了。”苏祁锐冷笑:“我是同性恋啊,最恶心的同性恋。”可那时的他还会一阵惊慌地说:“不恶心不恶心,我最喜欢你了,只喜欢你。”那时苏祁锐的心里一阵痛一阵痒的。苏祁锐记得,以前便是那一句“喜欢”,让自己跌下这万丈坑的。
“嫌脏是吧?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自己呢,丢洗衣机还是撒消毒水?”苏祁锐的声极低沉,听起来像哑了般,最后一句甚至因为声调过低听得不很真切。
加上之前在电影院的事,丁恒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一把扯过苏祁锐抱在怀里:“对不起,我最近脑子很乱,说了些混账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苏祁锐觉得心里像有个黑洞般正把自己好不容易获取的一点阳光一点点地吞噬。而且光线越少便越害怕失去,越害怕黑暗。如果是天生的瞎子,固然向往五彩斑斓的世界,即使是一天。但当他有了那一天的光明后便再也回不去了,从有到无的过程绝对比一直的从无到无绝望一百倍。苏祁锐抓着丁恒的衣服,觉得自己便是那得了一天光明的瞎子,在夜幕降临之前,正不惜一切找寻不再回到黑暗世界的办法。可他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便是被动的,不能掌控一切的。
第二十五章
那件事看似因了丁恒一句服软的话就这样过去了,可人总是就算不精打细算,也会暗自衡量得失。就算一开始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也是没有毫无理由的温柔也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的。 且人心总难测,谁也不知道微笑背后的是鲜花还是利剑。丁恒对苏祁锐的不满虽不似利剑却是慢性毒药,日继一日锲而不舍地以所有人不可察觉的速度悄悄腐蚀着他们本就一碰即碎的爱情。
丁恒觉得最近苏祁锐变得有些奇怪,总是疑神疑鬼。以前他很少给自己电话,最近却有事没事来一个,接通了问他什么事,他却扭扭捏捏地说没什么然后又挂了,丁恒真是莫名其妙。那样几次之后,有时候他和几个同学在一起,便不想接他电话。反正他料到情况肯定和之前几次一样,而且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后来却又发了短信过来:你在哪儿,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诸如此类。丁恒都开始怀疑给他发短信打电话的不是苏祁锐,而是另外一个人。以前他不是对自己的去向不闻不问的吗,就连在一起的时间对他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丁恒实在是受不了了,因为有一次苏祁锐居然假借他的手机查他通话记录?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的这个是谁?丁恒以前曾希望苏祁锐对他会有这种方式的在乎和关心。可当他发现王致城三个字依旧是苏祁锐的雷区,他也从不会主动向他说起更多关于自己的事的时候,当他发现对于自己一些亲密举动,苏祁锐依旧像只是在为了配合自己而忍耐的时候,当他知道虽然事后会露出抱歉的表情,接下来却毫无表示的时候,他开始渐渐放弃了这种希冀,慢慢变得不再期待了。而事到如今,他已经觉得那些举动并不是什么关心,根本就是对他的不信任和怀疑,也只会让他对苏祁锐徒增反感而已。记得以前他总觉得苏祁锐有那么多优点那么多吸引他的地方,就算皱个眉都惹人心疼,现在怎么随便一找都是缺点呢。不但说话阴冷难捉摸,还刁钻别扭难伺候,现在更是像个怨妇似的盯着他。丁恒当然不懂苏祁锐式的不安,他不是王致城,能读懂苏祁锐的一颦一笑。他不过是个不速之客,仅凭自己一点不甘一点死缠烂打一点自以为是匆匆闯进苏祁锐的世界里。所以,他觉得苏祁锐真是变了,变得让他总是想逃跑。
而另一方面,他和林小宁的接触便又渐渐多了起来。丁恒对上次自己喝醉的事还些微有点记忆,不经意提起的时候,林小宁只是对他的醉态嘲笑了一番后转了话题。在丁恒的记忆中,苏祁锐总是对别人的处境不管不顾,常常一语中的地戳中别人要害相后径自离去。相一比较,丁恒顿觉她比苏祁锐大方得体会体谅人得多。虽然没有刻意贬低苏祁锐的意思,但他有时候会从骨子里透出一丝冷漠,毫不掩饰地让人不适,只因自己当时脑热,该的不该的都学会统统忽略,觉得那便是靠近他的唯一途径。以前苏祁锐说起林小宁的好,丁恒总是很不屑,现在倒觉得她那点知进知退那点欲擒故纵那点不拘小节还真是对了自己的胃口。而且还有一种苏祁锐永远给不起的轻松,因为无论他们到哪里或是做什么,都不用当心别人异样的眼神。
苏祁锐总算觉出哪里有异样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也不是没察觉丁恒最近有些开始躲他。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对方越是逃避他越是想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次他故意借丁恒的手机,其实是想偷偷留下几个他联系比较多的朋友的号码,他总觉得他快要联系不上他了,怕某一天晚上丁恒突然就不会来了,他的号码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号。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可是他还是止不住地怕。可是他查到通话最多的,不是他的某个朋友或同学,而是林小宁。苏祁锐记得,自己以前每次提前她的时候,丁恒总表现得一脸不耐烦,可为什么……
他没有办法,为了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也许会很丢脸或者被鄙视一番,他还是想知道事实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试探地问起,丁恒却用许久不见的好心情呆呆看着自己,然后拉着自己去外面吃饭。看着他一脸纠结,丁恒宠溺地摸了摸他的短发。苏祁锐一惊,他记得丁恒并没有这个习惯。有一次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搭在他肩上,后来问他,他说他讨厌郑赫做这个动作。也只那么一次,便也没再做类似的动作。可是今天却很自然地把手伸了过来。
“怎么了?”显然对方仍旧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你还没……回答我。”苏祁锐把头偏向了一边。
丁恒恶意地挑了挑眉:“说了别吃醋哦?”
苏祁锐艰难地把头转了过来,瞪大眼睛看他。
丁恒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苏祁锐看得极不相称:“林小宁喜欢我。”看着苏祁锐仍旧一脸紧绷的神经,丁恒又安慰道:“安啦安啦,她喜欢我也没用,我不是还有你吗。”最后一句丁恒是凑到自己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绕过耳廓,又从衣领里钻了进去。苏祁锐却打了一个寒战,觉得丁恒漏了一句最重要的。
这天丁恒的心情出奇地好,好到苏祁锐害怕的地步。走在路上的时候,苏祁锐想丁恒会不会突然回过头来说自己说再见,然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呢。苏祁锐一阵害怕,于是上前抓住丁恒的手紧紧握着,这段路刚好没有路灯,丁恒只开始愣了会儿也没挣开,其实以前他们从未在外面这样牵着手,即使曾经他们那般亲密。丁恒回头看了他一眼,可为什么……好像带着一丝悲伤?这时从道路的另一边突然窜出几个人来,丁恒连忙挣开他的手,神情紧张地望着对面几个人。那些人走近了些但还有些距离,向丁恒打招呼。苏祁锐又迅速握住丁恒的手,丁恒奋力挣扎着,另一手挥了几下回应前面的人。眼看就要和他们面对面了,丁恒有些急,忙向苏祁锐的方向侧跨了一步,把那两只交叠的手藏到了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啊,咦,你室友啊,远远看还以为你和一女的躲这里卿卿我我呢。”
“你真没想象力。”刚才的慌乱全无,丁恒看起来一脸镇定地和对方调侃。
“好吧,你伤我的心了。我们先走了啊,你们慢慢亲热。”
即使知道是玩笑,丁恒还是有些心虚:“说什么鬼话呢你。”三分打闹七分真,只是除了苏祁锐没有一个人听得出来。
“嘿嘿,走了拜。”
他们一走,丁恒便使劲全力把苏祁锐的手掰开,迅速冷下脸来:“你干嘛呢?”
“能干嘛啊?不就碰个手吗,还给脸色我看了?”
“不是,祁锐啊,你也知道,国内不比国外啊,我们……我们会被别唾沫星子淹死的。”
“我无所谓,不管你信不信。”他是无所谓,他现在就是特想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丁恒是他的。苏祁锐说得认真,让丁恒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好了,我们回去吧。”
苏祁锐以为丁恒会来牵他手,即使是为刚才的事讨好自己,可是手却一直空荡荡着。
第二十六章
下周就停课了,接下来的便是考试周,然后就是暑假。因为要各自忙于复习,苏祁锐和丁恒的碰面时间也相对减少。冷静下来,苏祁锐也觉得自己前段时候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现在想想都觉太不可思议了,自己怎么会做那种事。和林小宁接触多也并不能代表什么啊,而且对方也很坦然地告诉了他一切,又为什么要故意做些刁难彼此的事。也许他们现在是靠得太近了,才总会彼此挑剔和缺乏信任。
只是生活对苏祁锐总是太过残忍。
下午有场试,苏祁锐早上便出来去了图书馆,大概中午的时候准备去食堂吃饭,却看见了丁恒,和林小宁一起。苏祁锐对自己说,没什么去吃饭吧,可脚步迈开走的却不是食堂的方向。虽然讨厌自己像个跟踪狂一样跟着他们,可还是在他们后一步进了一家咖啡厅,在一个角落坐下。不过苏祁锐后来就后悔了,他看见丁恒面对林小宁的说辞只是不停地搅着杯里的咖啡,嘴角是意味不明的笑,却不说话。那天丁恒彻夜未归的,而自己在阳台等了他一夜。苏祁锐曾经说过,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应该过去说他们演得太烂了,然后宣告对丁恒的占有权。可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怕了,却是怕丁恒并不如自己所想愿意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吗。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迅速席卷了苏祁锐全身……
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八点多,丁恒看起来像在等他。苏祁锐把早上带过去的考试用品放在桌上,准备睡觉。丁恒就坐在那里看着他进进出出,过来过去,待苏祁锐准备上床时,终于开口:“你没话和我说吗?”
“什么?”苏祁锐双手撑在身后,躺了半个身子。
“我知道当时你也在场,别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寝室等了他一个晚上,在咖啡厅的时候,他是看见他了,不知为什么,当时他就是很想看他听了那些话的反应,所以饶有兴致地继续听着林小宁的玩笑没有揭穿。
苏祁锐躺下来,却不想多说:“……知道,那又怎样。”接着翻了个身,把背对着外面。
“苏祁锐,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你不想问我林小宁说的是真的假的吗?”丁恒感觉又自己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无论自己做什么,苏祁锐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一贯那么骄傲的他,凭什么面对苏祁锐便只能一味讨好。这时的丁恒,已经完全忘了之前对苏祁锐过于敏感自己曾表现出一度的反感。
苏祁锐没有说话,丁恒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可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既然这样,分手吧。”可苏祁锐还是没有回他。夜格外地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