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一个雨夜,雨声沙沙作响。
青白光的路灯下,操场中央的大柳树含着一笼烟气;木槿的红瓣被雨水打翻在地。雨幕里,水沟鼠快速奔逃,湿透的老
猫紧追不舍。
更远的地方,水泥外墙的宿舍楼里一片漆黑。
时间刚过午夜十一点,但熄灯号早已吹过。
这里方圆十数里都叫夺皮沟,半个世纪前曾是抗日战场。
历史悄然远去,今天的夺皮沟已经成为S大新生的军训基地。在为期20天的集中训练中,大学新鲜人将学习团队合作、彼
此信任、以及……试炼胆量。
女寝楼401室是由两间寝室打通的大通铺。住着四连三排两个班共20名女生,分别来自S大本部校区的新闻学院与医学院
。
屋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拉了电闸后的屋内一片漆黑;但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大多还清醒甚至兴奋着,团团围拢在宿舍中
央的长桌边。
幽幽的手机灯光下,寝室长申屠舒故意压低了声音。
“去年军训时,有一个师姐和教官顶了嘴,晚上被罚在操场上站军姿。教官让站两个小时,可是刚过一半,天上就开始
下起了小雨……对,就和今天晚上一模一样。”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缓缓扫视一遍桌边的众人。
所有人都听得全神贯注,就连睡在上铺的女生也将头探了出来。
申屠舒继续道:“教官没有叫她休息,但师姐擅自决定回宿舍去。从她站的地方走直线回宿舍,要经过一棵大柳树。操
场上当时明明只剩她一人,可就当她走到柳树下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唱歌。”
“唱的是什么?”一个女孩悄声问道。
“东风吹来,头也痛。西风吹来,头也痛……”
申屠舒轻轻地哼唱起来,算不上悦耳的音调在一片沉寂中显得尤为诡异。
“就是这两句歌词,被一个女人反反复复地唱着。那声音不算响亮,却很清晰。那个师姐当时正在气头上,总以为是同
学在戏弄她,还是快步走到了大柳树下。这时她才发现,原来那女人的歌声就是从树上传出来的。她抬头向上看──猜
她看见了什么?”
寝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搭腔回话。
申屠舒诡异地笑了一声:“那个师姐抬头,看见雨中的柳条像触手那样扭动,从中隐约露出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小脚
……再向上看,一个穿着儒裙的无头女子……手里抓着头颅,被柳树枝缠绕着吊在半空……”
话音落去,整个寝室余下一片沉寂。显然大部分女生都已经被吓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较为沙哑的女声笑了一笑:
“我靠,还是触手系的。”
“切……”有人也笑了,“乐娜你好讨厌。”
“实话实说嘛。”
被称为乐娜的女生为自己辩解,“那!你们听着,我给你们说一件事,怕不怕全看你们自己哈!”
听她这么说,大家又来了兴趣;而另一边,乐娜很豪放地把脚搁在桌面上,开始讲她的“鬼故事”。
“这个故事么,其实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过既然别人不说,我就拿来用一用──你们知不知道其实两年前,军
训的时候还有一个科目叫做试胆?如果你们去问现在大三的学长和学姐,他们都会点头!但要是你们再问一些细节的东
西,他们又一定不肯说。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这最后一届的试胆训练……闹了鬼!”
传说中的“试胆”训练,据说是这样的:
女寝楼背靠一座山坡而造,陡峭的山壁几乎紧贴住北面的窗户。一、二、三楼的窗外只能看见岩壁,四楼的高度才比山
顶略高一些。从前的“试胆”训练就是在这座小山上进行。
教官们会选择一个漆黑的晚上,让受训的学员单独从山脚出发,徒步到山顶的树林里找一口事先放置的棺材,并从棺材
里拿走一支蜡烛。
天一擦黑,夜枭啼叫、萤火虫翻飞。更不用说树林里到处都是无主的孤坟包,有些已被野兽刨开了露出棺材。行走在其
间确实需要一番勇气,但是因为大学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大多爱追求刺激,所以这项试胆课程都很受欢迎。直到
两年前的那一届军训新生……
与其他人用手机照明的习惯不同,乐娜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
燃烧不充分的火苗跳动着,照得她脸上仿佛有鬼影游动。
“那个晚上,第一批三十个男生跟着教官来到山下。一班二班共二十人,一个一个地上山,从林子里拿了蜡烛点亮了走
回来。很快,就轮到第三班的十个男生做准备了,这其中就有一个人叫做廖明亮……”
这个廖明亮,十分铁齿。之前就一直在说试胆课程无聊无趣;又说自己绝对不会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于是很快轮到他上
山,大家就看见他一个人大摇大摆地上去了。
廖明亮心中没有鬼,于是也不会害怕。一路顺利地走到树林深处、找到了那口棺材。棺材盖是打开的,里面余下十根白
色的蜡烛。廖明亮随手拿了一根,取出打火机就想要点燃,可是一下、两下、三下……这根蜡烛就是点不着。
廖明亮觉得奇怪,于是就换了一根。可是一连换了九根,竟然没有一根蜡烛是能够顺利点燃的。
树林里小风阵阵,吹得廖明亮心里也有点发毛。于是他随便抓了一根蜡烛,掉头就往山下走。
很快,他就回到了山脚下。教官看他老远地跑了回来,就问他:“你怎么没拿蜡烛?”
“我拿了蜡烛,只不过点不亮……”廖明亮气喘吁吁地把手里的东西拿给教官看……
“你们猜他拿出的是什么?”乐娜问。
女生们一个个缩着脖子,摇头表示不知道。
“真是没用,”乐娜嘲笑她们,“借着山下的路灯,廖明亮这才看清──自己手上拿着的不是什么蜡烛,而是一根手指
!”
故事说完了,乐娜“啪”地合上打火机。宿舍里顿时一团漆黑,女生们互相搂抱在一起。
“别叫出声!”申屠舒有些担心,“大家小心别把教官引过来了。”
而乐娜倒像是嫌弃她们不够害怕似地,伸手指了指北面的窗户外:“快看啊,山顶上还有两根蜡烛在烧呢。”
胆大的女生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到与视线齐平的远处,树木掩映之中赫然亮着两点赤红色灯光。
02
“那只是变电所的指示灯而已……”申屠舒尝试着让大家保持冷静:“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那只不过是一个鬼故
事,一个故事!”
乐娜剥着指甲冷笑道:“谁说没有鬼怪的?你说没有就没有?”
申屠舒无奈地示意她压低声音:“这样吧,你也别吵,不如证明给我看看哪里有鬼?”
“证明就证明。”乐娜毫不犹豫,“玩过笔仙没有?”
申屠舒怔了一怔,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乐娜笑她:“胆子这么小还想见鬼?”
“谁……谁胆小了!”申屠舒被她激怒了,辩解道:“我只是觉得笔仙太老土,old了!”
乐娜冷笑一声:“好!那我陪你玩一个新鲜的,请过桌仙没有?”
“桌仙?”申屠舒脸上划过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又嘴硬道:“玩就玩,快点说方法!”
“这个不难。”乐娜向身边的女生们发号施令:“你去打一碗水,你们几个,把桌子分开,快。”
原来女生们围坐着的长桌是由两张小方桌拼成的,乐娜指挥大家搬开其中的一张,又将剩下的一张脚朝天翻了过来。
“把碗放到地上。”她下了命令,然后让人将翻转的桌子压在水碗上。
“准备好了。”乐娜对申屠舒发出了挑战,“怎么样,敢不敢?”
骑虎难下,申屠舒只有点头。
于是乐娜又选了两个胆子大一点的女生,四人分别站在在桌子的四个脚边上。其他的女生都纷纷退回自己床上。
在仪式开始之前,乐娜最后一遍提醒道:“你们三个,一切听我的命令。现在,把你们的右手都放在各自面前的桌腿上
,不要用力。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手都不能松开,明白么?”
虽然心里有点不服气,但申屠舒还是点头表示了明白。于是四下里顿时一片死寂,只余乐娜有些沙哑的声音低沉念道:
“月似银钩照八荒,荒山有冢寂寞长。
先生本是卓家姓,二八年华秀才郎。
七月初三月牙尖,棺材巷东大火光。
先生压在木桌下,烧成焦炭把命丧。
魂魄犹在阳间转,专找何处有水光。
此处有水端座下,送与先生把尸沆。”
完了又说道:“……卓先生如果来了的话,就请动一动给我们看。”
说也奇怪──就在乐娜说完这一连串怪话之后,原本倒扣在碗上的桌子竟然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申屠舒吃了一惊,立刻看向自己对面的乐娜。
乐娜白了她一眼,又开口对着轻微晃动的桌子说:“现在我要开始问你一些问题,如果你同意,就让这桌子顺时针转动
;如果不同意,就请让桌子逆时针转动。”
听她这样说,申屠舒忍不住插话道:“顺时针逆时针,你确定桌仙听得懂这些?”
“谁让你出声了?”乐娜低声喝斥,“快闭嘴,按好桌子腿,小心它上你的身!”
申屠舒显然被她吓到,连忙噤声。过了一会儿,乐娜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桌仙、桌仙,现在你能开始回答问题么?”
屋里鸦雀无声,静得甚至能听见彼此之间心跳以及呼吸的声音。
而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出现了一种轻微的摩擦声。
“吱吱……吱……哑……”
有点像是变形的木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但此刻寝室前后的两扇门都安静地闭锁着。它们是罩着一层清漆的铁门,关节
处事先都上了润滑油,根本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噪音。
女生们在黑暗中仔细谛听,终于发觉这声音是从水碗与桌面相贴的地方传出来的。
紧接着,申屠舒的手心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是桌腿推着她的手掌,缓缓开始了转动!
申屠舒能够对天发誓,自己并没有用力去推桌脚,同样面带惊愕的还有另两位参与这次降灵的女生。就在她们的掌心里
,毫无生命可言的木桌开始缓缓地,顺时针的转动。
是桌仙!它正在回答“是!”
乐娜嘴角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继续问:“桌仙桌仙请你告诉我,我们这幢楼一共有几层?几层你就让桌子转几圈。”
她话音刚落,申屠舒就感觉桌脚再一次开始了旋转,她的手心几乎是搭在桌脚上跟着一起开始绕圈。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当申屠舒第四次回到原先站立的位置时,桌子再度安静了下来。
女生寝室楼一共四层,此刻她们正住在顶楼,没有错!
乐娜接下来问了一个难度更大的问题:“桌仙桌仙,我们这次来军训的女生是三位数,你能分别告诉百位十位个位上分
别是什么数字么?”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度,等她问完了,桌子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就在申屠舒开始暗暗疑惑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碗沿与
桌面摩擦的“吱噶”声。
缓缓地,桌子开始了转动。
第一次,顺时针四圈;
第二次,逆时针六圈;
第三次,顺时针三圈。
最后的结果是463个人……
申屠舒一语不发,只是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自己上铺的女生。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从包里找出一本军训通知单──上面轻
轻楚楚地写着这次军训,一共有S本部校区“新闻学院”、“医学院”、“信息工程学院”的987名大一新生参与,其中
女生464人。
是464人,不是463,但是这个数字已接近得可怕。
这时候,一个负责卫生工作的女生猛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是463人没错……今天早上打靶,戴小荣被枪
托砸碎了镜片,被送去医院了。”
放下通知单,四下里静得只剩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申屠舒的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她扭头去看站在自己对面的乐娜。后者似乎也陷入了沉思当中,但看着她嘴角那一抹叛
逆的笑容就知道,她一定是在想着什么更吓人的问题。
果然,她再次开口,提出的第四个问题是:“桌仙桌仙,我们这间屋子里,除了您之外,现在有鬼魂存在么?”
03
申屠舒再次感觉桌子开始转动了,顺时针的转动。
──代表着它在说“是,屋子里有鬼”。
这个恐怖的认知立刻带来一阵压抑的惊讶和床铺的吱噶声;有些胆小的女生甚至躲进了棉被里,开始抽泣。
觉察到气氛的急转直下,作为寝室长的申屠舒自然担心起来。
“够了……”她对乐娜轻声说道,“很晚了,快点结束吧!”
可是乐娜却好像还在兴头上。
“别着急,我们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她左手轻轻抚摸拢了一下头发,慢条斯理地说道:“桌仙桌仙……以我开始为第
一,顺时针排顺序。把你请来的这四个人里,谁死得最早?”
申屠舒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觉得这根本是在向她挑衅。她继而开始思索,所谓请桌仙的把戏,也许根本就是乐娜一个人
在推着桌子转动。这样大家所有的认真和害怕,也不过是被乐娜当作笑话在看了。
这样想着,申屠舒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当桌脚再一次开始转动的时候,她暗中用力,想要用力抓住桌脚,藉以控制桌子
转动的速度。
但出乎意料的是,看来转动得很轻盈的桌子,竟然蕴藏这一股难以琢磨的强大力量。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去拉去拽,那
木头桌子始终都纹丝不动,依旧稳稳地、缓慢地旋转。
申屠舒不由暗暗惊讶──一整张木桌才有多分量?自己刚才使出的力道足以掀翻它了。而且就算乐娜有可能暗中用力,
却也无法令桌子沈如石臼。
更不用说,桌面下方还垫着一个瓷碗,若桌子真有那么沉重,这水碗早就应该被压得粉渣末碎了才是。
难道……这其中果真有“桌仙”的存在?
她心中正有些着慌,而手心里的桌脚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她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回了原来的位置,这
也意味着桌仙已经做出了回答。
几圈?
她没有留意这个结果,却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因为这时候连乐娜都沉默了,窗外的雨光投射出她脸上大块的阴影。
“碰碰碰!”
几声沉重的撞击打破夜晚的沉寂,惊得所有人头皮一阵发麻。随即前门玻璃窗外便射进一道金黄色的手电光柱,一个威
严的女性声音斥道:“什么时候了!还不睡觉!后半夜的哨兵呢?申屠舒、乐娜你们还不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