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粥 上——胖红红

作者:胖红红  录入:08-01

看到父母为自己着急上火几乎白了头,陆方不是不愧疚,长这么大,他一直是听话懂事的,鲜少有忤逆的行为发生。如今的的情况,他也明白,他也着急,十年寒窗苦读,不过也就是只争朝夕而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特尖班整合到普通班,由种子选手沦为三流选手,他的心有着说不出的痛,别的不说,单那份耻辱就已经够让他坍塌了。更别提,他心中的魔——那种感觉,如同一个一直以为自己健康正常的人突然发现自己身患绝症一样,于是世界在一瞬间掉了个儿,一切都不一样了。那种恐惧和茫然不是亲身经历是永远无法体会得到的,沉浸在这种恐惧和茫然中的人如何能沉静下来认真读书刻苦钻研呢?是以,陆方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也就不奇怪了。

面对父母老师车轮般的劝导谈话,陆方无可奈何,不是他不想重新振作起来,问题是他静不下心来。如今,什么是岸上说话不腰疼,陆方算是体会到了,不身临其境是永远无法说出身在境中的感觉的。爹妈也罢老师也罢,都跟他说不管什么样的思想包袱都要放下来,当前的唯一目标就是高考。这个道理陆方何尝不知道,他十年寒窗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可问题是既然是思想上的包袱,那就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虽然他很希望剖开自己的脑子将那包袱摘出来远远地扔到太平洋去。再说了,谁他妈活了十几年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轻言放下包袱轻装上阵那就真的不是一般人了,那是神!

什么是岸上说话不腰疼,如今陆方算是领教了。之前自以为是的种种理解宽容大度以及设想了无数遍的劝导如今看起来是这么的做作和虚伪,不在其中,永远不知道其中的滋味。不知其中味的人又凭什么去劝导别人?

陆方无时无刻不在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多嘴八婆到劝导别人的地步,否则总有一天他会无地自容——他有什么资格去做圣母?其实,这天下谁又有做圣母的资格?就跟各人的伤痛谁也替代不了一样,各人的生活有各人的理由。

感觉到溺水般无助的陆方面对自己每况愈下的学习成绩,面对父母越来越憔悴的脸,面对周遭各式各样的眼神,他自暴自弃了——就这样吧,落水了,挣扎无果,那就干脆沉下去好了,一了百了,省的连累别人。陆方想,自己一见不得光的同性恋,还努力个啥呀?站的越高,暴露得越快!当然,他可以不介意世人的眼光,可是,他的父母呢?对自己一直寄予了殷殷厚望的爹妈如何面对一个同性恋的儿子?而有一个同性恋儿子的爹妈又将如何面对世人?陆方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是个错误,他让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总之,各式各样的胡思乱想占据陆方所有的脑容量,让他每天浑浑噩噩,度日不知年,直到又一年春节的到来。

齐萧再次回来了,堂而皇之的再次住进了陆家,在陆爸爸和陆妈妈的热烈欢迎下,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经地义合乎情理。

可是,这次,陆方却立场坚定的反对跟齐萧同榻而眠——现在的他还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齐萧?更遑论还要跟他喜欢的人挤在一张床上去经受看得到摸不着的痛苦,他又不是自虐狂!

“给我个理由!”

在陆方第N次明确表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态度之后,人高马大的齐萧单手叉着他的后项就把他押进了他的房间里,丫还不忘记关门前跟愣在客厅里的陆爸爸陆妈妈露齿一笑,“我们哥俩私下里谈谈!”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陆方摸着自己的脖项,一边活动活动有些血液不循环的脖子,丫的爪子还挺有劲儿的,捏得他怪疼的。

齐萧大马金刀的在电脑椅上坐下,两手支棱着膝盖,脸上带着笑意,“行呀,你这算什么?青春期逆反?这都高三了你才逆反,青春期来得也太迟了吧?”

这厮嘲笑自己发育晚呐这是?陆方白了丫的一眼。把自己扔到床上躺下,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你说这人怎么回事?长得越来越扎眼,让人越看越想看。话说,以前无知者无畏,干什么都理直气壮无所谓,如今不行了,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就没法坦然面对让自己心动的人了。何况,陆方不敢想象,嘴上对同性恋表示了极大地同情理解的齐萧一旦发现自己多年的兄弟居然会因为梦到他健美的身材而梦遗会如何?

岸上说话不腰疼啊!丫真要发现了他当成兄弟的人的龌龊,铁定会上演全武行吧?陆方两手垫在脑袋下边自嘲地想。

“小样儿,脾气见长啊?”听上去,齐萧心情不错,完全没有被怠慢的自觉,“十封信才回一封,五个电话倒有四个不在,忙啊?真忙?”

听着齐萧戏谑的数落,陆方不是不心虚的。跟所有单恋中的人一样,心上人的只言片语都无异于一针死而复生的强心剂,因此,齐萧的信件和来电都让陆方甜蜜而快乐。只是,如何回应这些信件和电话就成了陆方头疼的一个问题,他因为心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以至于恨不得自己从此消失,所以他很害怕自己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这个秘密,所谓说得越多暴露得也就越多!故而,他不敢回信,不敢接电话,甚至连QQ也不上了,他在躲,尽管他非常舍不得,可是为了保守住自己的秘密他还是宁愿躲开齐萧。而且,齐萧虽然一如既往地谈天说地没有什么旁敲侧击的打探,陆方还是能猜测出以陆爸爸和陆妈妈的风格,他们肯定跟齐萧说了自己的情况,齐萧的手机号码就抄在陆家的电话本上呢。

陆方不知道该如何向父母解释自己正在遭受的痛苦煎熬,也同样不可能告诉齐萧自己正在面临的麻烦。所以,他只能躲。

让陆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躲来躲去,却躲不过齐萧的再次出现。这就如同偏要在一个饿得两眼昏花的糖尿病患者面前摆上一块色香味俱全的高糖奶油蛋糕——这不是明摆着折磨人吗!

“行了,干嘛呢你这是?”

床沿一塌,齐萧居然坐过来了,“瞧你这个别扭样儿,三岁小孩啊?”

太折磨人咧!

陆方着恼地翻身朝里边躺着,蛋糕再诱人,奈何吃不得。

“哦,明白了,敢情是冲我生气呢?”那人恍然大悟。

陆方面子上挂不住,晓得如果承认了就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于是一反手一把推开那人,“谁他妈生你的气了?丫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

“得,总算是理我了!我还以为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呢?”

那人又坐回床边,这回索性拿他陆方当靠椅了。轰的一下,陆方觉得不仅仅是背后那一块,这会儿全身都烧起来了似的,可是又舍不得挪开,因为觉得好幸福,心里有着酸酸的甜蜜。

那人伸手慢慢捻着他的耳垂,从背后环住了他,“陆方,我很担心你!”

轻轻巧巧一句话,比人家的催泪瓦斯都要管用,陆方顿时眼泪就下来了,所有的防线都在那一刻崩溃。

齐萧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声音里带着沉重和心痛:“别折磨自己,我心疼!”

然而,这话没能感动陆方,反而让他在枕巾上干脆利落地抹掉眼泪,哎呀,忒肉麻咧!这人怎么这样儿,说这种话也不怕酸倒牙!

“屁,你心疼啥呀?要你心疼了么?”陆方说话带着鼻音,这种酸话他还真是消受不了,激灵灵地都快打摆子了。于是他往里躲了躲,想要躲开那人热烘烘的怀抱。可那人跟贴在他身后似地,共同进退。

“能不心疼么?都多大个人了还给我流猫尿!”齐萧在身后轻笑。

嗯,这话还差不多,正常点儿!不管怎么说,齐萧不再煽情让陆方松了口气,流眼泪已经够让他糟心的了,一老爷们居然还流眼泪!这再来几句酸倒牙的话他就真是水深火热了——好吧,以他的经历和年纪,他的酸话免疫力还有待培养。

“好了,既然不是生我的气,晚上还撵我睡沙发不?”齐萧很是愉悦的样子。

陆方有点儿不自在,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人家小两口闹矛盾时说的?

“切,爱睡不睡!”陆方喃喃。他很想说不睡你住旅社去,不过到底舍不得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何况,他这会儿是“相见时难别亦难”,见齐萧他害怕,放齐萧走开他又舍不得。此时此刻,他真是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只能够把脑袋埋在沙土里的鸵鸟,至于身边的事,屏蔽啊统统屏蔽!

19.

陆方想当鸵鸟,可是有人不想让他当。齐萧顺着他的身子在床上也躺了下来,然后继续搂着他说话儿。

“知道吗?阿南来北京工作了!”

“啥?”陆方一愣,阿南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消息,连齐萧也没有他的消息,这会儿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个讯儿陆方不由得有些惊喜。

齐萧说,阿南在北京的一个什么科技公司工作,据说还混得不错,嚷嚷着过俩天要请客呢。

陆方不由自主地也躺平了身子,望着天花板有些愣神,“真是世事难料!”

“怎么说?”

“当初看你们那个样儿,我以为最后你们会进军娱乐圈。尤其是阿南,还自己作曲填词,没准儿真能走红呢!”

“娱乐圈不是那么好混的——有才华的人很多,有机遇的人很少。固然可以一夜成名,可是也有很多人一辈子都寂寂无名。”

“既然不混娱乐圈,阿南干嘛不继续深造?他的成绩不是挺好的么?”

“人各有志,他有他的选择!”说到这儿,齐萧有些犹豫,然后继续说下去,“其实,阿南本来有机会到一个娱乐公司去的,后来,就因为他男朋友一句话,他断了进娱乐圈的念……”

“啥?男朋友?”陆方先是默默地听着齐萧说话,当听到阿南的“男朋友”时,他先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味来,“阿南的女朋友吧?你口误呢……”

齐萧一只手搭上陆方的脑袋,轻笑起来,“什么口误?是男朋友没错啊……孤陋寡闻了吧?gay的男性情人也可以叫男朋友不是吗?”

轰隆隆……雷声震得陆方有些发懵。GAY?阿南竟然是同性恋!楞了半天神,陆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南是gay,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哄你干嘛?哎,你不会才知道吧?”齐萧很惊讶。

“怎么?难道我应该早就知道?”

“在上海那会儿你不是对同性恋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吗?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陆方无语。不过,还真是没想到阿南竟然也是GAY。我的天!陆方哀鸣,这究竟是自己有眼无珠,还是敌人太善于伪装?

“他们这些人是不是特别善于隐藏自己啊?”陆方苦笑。亏他还想在身边找出些活的少数派来观察,却原来人就杵在他面前而他却有眼无珠。

“这不很正常么?”齐萧说,“因为不受待见,只好披上伪装,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这是事实,现实如此,没法子不伪装!如今身为圈中人,陆方深切体会到阿南的无奈了。

“陆方,有件事,我一直想让你知道。”齐萧支起身子看着陆方说到。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中有鬼,生怕不小心眼睛泄露了自己的心事,所以陆方也只是匆匆瞟了一眼齐萧而已并不敢细瞧,不过,只这一眼,他就能看到齐萧认真严肃的表情,这意味着齐萧有正事要说。

“什么事?说吧,我听着!”

“其实吧,我跟阿南是一样的人。”

噼啪……又一个晴天霹雳,震得陆方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跪坐在床上,“啥?你说啥?”这齐萧都跟扔手榴弹似地,扔完一个又扔一个,炸得陆方脑子都快成一片空白了。

齐萧也坐直了身子,跪坐在床上,两人面面相觑,颇有点小日本的风范。齐萧一眼不眨地盯着陆方,镇定自若,“我说,我跟阿南一样,都是同性恋!”

……

耳边已经响起了均匀低浅的呼吸声,齐萧已然睡着。然而,陆方却依旧了无睡意,毕竟,他跟齐萧不一样,丫扔出手榴弹以后拍拍手就万事OK,而他却不得不承受巨大的爆炸所引发的后果——陆方真是给惊着了,不,确切的说,是又惊又喜,那感觉,估计也就不小心中了个百万大奖的人能体会得到了。他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也发现自己对齐萧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愫,可因为世道艰难,他痛苦彷偟许久,当他已经绝望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上帝传达的福音:他喜欢的人居然跟他是一类人。这就比如无间道,你以为你在敌营中是孤军奋战,当你在困境因为孤立无援中几乎绝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你最想亲近又偏不敢亲近的敌人其实是你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如同一条快要干涸的鱼突然间又回到了汪洋大海之中,陆方感觉自己如那条绝处逢生的鱼一样又活过来了。

上帝是仁慈的!无神论者陆方此时此刻无比感谢上帝,其实,各路神仙乃至牛鬼蛇神不论中外但凡他能想到的他都愿意真心感谢一番,因为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刚想睡觉就有人递上了枕头,他喜欢上了齐萧而齐萧好死不死恰好是他的同类。而齐萧既然是他的同类,那么也就意味着他跟齐萧之间少了一道厚厚的屏障,毕竟,一个弯的可比一个直的容易对付多了,陆方的思想意识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可从未打算去掰弯任何一个人。不过,现在既然齐萧本身就已经弯了,那么事情也就另当别论了,弯对弯,同类项归纳那就容易得多了,并且还无关道义!

情路曙光乍现,被巨大的惊喜刺激得精神抖擞的陆方完全没有意识到夜已深沉,他在黑暗中贪婪的注视着身边那人的睡颜。因为窗户外边的灯光,屋子里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可顶多也就是朦朦胧胧而已,不过,这点隐约的光线已经足够让陆方辨别出齐萧那俊朗的五官和安详的睡颜了——这家伙,长途旅行一定累坏了!怜惜之余,陆方又有些恼恨,这厮真是不地道,给别人扔了个手榴弹震得别人魂魄飞散,他自己倒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全无半点让人失眠的内疚。

齐萧不仅明确告诉陆方他是个同性恋,也告诉了陆方他所经历的从发现自己是同性恋到接受这个事实这段痛苦的心路历程。齐萧不仅说了他的,也说了阿南的经历。活生生的事例告诉陆方,这是一道坎,过去了那么就是经历了一场完美的涅盘,过不去,那就是只能在烈火中永生。陆方明白,自己现在也正在经受一场火浴,而且,他面临的不是涅盘成凤凰的升华而是变成一只烧鸡的危险。

 “喂,醒醒!齐萧,你醒过来……”陆方不想最终变成烧鸡,于是,他开始了半夜鸡叫。没办法,憋得太难受。这一晚上,全在听齐萧讲那过去的事儿了,他都没机会插嘴,当然,那时候的他也还没有决定是否将自己的性向暴露出来——齐萧先前一波又一波的轰炸,使得陆方几乎没法正常思考问题,如今经过大半夜的思量,他决定主动向组织靠拢了。为此他,他迫不及待不管不顾的摇醒齐萧。

“干嘛……做噩梦啦?”齐萧睡意朦胧地咕哝,伸手一勾,把已经支起身子的陆方又勾回床上,还帮他理了理被窝。

陆方顺势将自己埋进被窝里,凑近齐萧的耳朵小小声,生怕别人听到似地,“齐萧,我也是gay!”

齐萧蓦地睁开了眼睛。陆方很是惊讶,这种光线下竟然也能将齐萧的动作看得如此清楚明白,是他火眼金睛还是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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