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尽余欢

这话有些牵强，但楚婕明白李远志的意思。

楚氏集团有意与苏家攀亲的消息，恐怕在小圈子里已不再是秘密，李远志拐弯抹角，也不过是在试探。

楚、苏两家有意结亲，这消息其实让李远志颇觉荒诞。就算是他，对楚婕感兴趣，也不过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黑道公主，岂能真的娶回家？

苏家到底根基雄厚，胆子也大，看阵仗，竟真有这个引火烧身的打算。

只是，这骄傲的公主，似乎并不配合啊……

楚婕对李远志的试探不置可否，她转身关心起孟元的手来。

“阿元，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昨天好像还没有。”

“没什么，昨晚切菜，不小心切到了。”孟元右手在口袋里敲了两敲，眼中有些晦暗。

楚婕很有些怀疑，就算切菜伤到，也应该伤在手指才是，孟元的伤，明明在手掌。

孟元自然不是切菜伤到了手。他蝴蝶刀玩得都快炉火纯青，切个菜，又怎会切伤手。

他是自己故意划的。

从前练习蝴蝶刀，他曾把自己的手弄得伤痕累累，刀子划破皮肤引起的痛感，他几近免疫。

但这次是划在手心，而且伤口有些深，就算是他，当时也忍不住皱了下眉。

当时当刻，卓一清秀的眉更是深深拧起。

孟元随后再递过吃的东西时，他不再拒绝。

孟元想到这里，有些走神，也有些焦虑，卓一自己在家，他有些不放心，想尽快回去。

楚婕也无意呆很久，但既然来了，至少要见过主人。

好在主人没有让宾客等太久。那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穿一身银灰色礼服，比起孟元，更多了几分温文尔雅与成熟内敛。

当他站在厅内，灯光聚拢，那一刻，他便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没人能夺去他的光彩。

即便楚婕心中抵触，也不能否认这个人的优秀。

这个人，苏家大少，苏平。

他出现的那刻，孟元瞳孔骤然收缩。是他！

孟元身体忽然绷紧，如一根弦拉到顶点。

楚婕察觉出他的僵硬，诧异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看过那一眼，她竟不由一阵心慌，孟元的眼神仿佛盛满刻骨仇恨，凶狠得有些可怕。楚婕本能地讷讷出声：“阿元？”

孟元一下子清醒过来。他阖了下眼皮，再张开时，又是与原先一模一样的冷漠平淡，方才的凶狠，仿佛只是楚婕的错觉。

但楚婕知道不是。

她看了一眼孟元，又看了一眼被人围拢住如众星捧月的苏平，“你认识他？”

“不，”孟元摇头否认，“怎么会。不过，我很想认识。”他说着，抬头定定望住苏平。

苏平才致完辞，正微笑应付着一圈宾客，他英俊潇洒，气质出众，一举一动，都引得场中无数女子注目。他仿佛已经习惯这种注目，并不引以为意，反倒是孟元的灼灼目光，吸引他看过来。

看过来，也便看到了一旁的楚婕。

苏平向身边的人告罪一声，直直往楚婕走来。

舞厅内的人，吃惊也好，好奇也罢，或明或暗都将视线投注过来。苏平仿佛丝毫不觉，他走到楚婕身边，抬起她一只手，在手背轻吻一下，蜻蜓点水，却优雅异常，看得不少名媛少妇微微嫉妒，又微微心醉。

“阿婕，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也极温柔亲切，传到旁边人耳朵里，更让人忍不住肯定先前那个消息。

“久违了，苏公子。”楚婕诧异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她原以为，苏平也会和她一样反对这桩双方家长定下的亲事，没想到，苏平会是如此态度。

同楚婕问候过，苏平才将视线转向孟元，对视的第一眼，他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但再仔细看过去时，又感觉不到了，孟元笑着看向他，眼神里甚至有一些谦卑讨好。

“阿婕，这位是？”

“是我的——”

“我是楚小姐的私人保镖。无名小辈，幸会苏先生。”

孟元不等楚婕说话，便打断道。他双手搭在腹间，缠了绷带的那只还特意露在外面，头也微微下垂，语气里甚至带着几丝看到大人物的兴奋与紧张，恰到好处。

苏平略微有些吃惊，再一想也就释然了，他听说过楚婕前一段时间遭遇暗杀的事情。只是这位私人保镖，气质倒很不俗。

而且，越看，越有些一丝熟悉，但他仔细想时，又抓不住脑海中那丝熟悉的来源。

“幸会。”他看着孟元，面色难得带了一丝犹疑，“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18、上药

从舞会出来，孟元的脚有些肿了。

因为楚婕穿着高跟鞋。

因为楚婕穿着高跟鞋踩了他很多脚。

楚婕早压了一肚子怨气，在人前不好发作，一直到和孟元坐进车里，才忍不住，“为什么忽然自作主张？”

孟元坐在前排，听见她问，回过头来，“对不起，楚医生，工资我会还给你。”

楚婕一阵气苦，那点钱，她怎么会在乎？

“楚医生，你和苏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楚婕有些咄咄逼人。

孟元听了，一阵沉默。

见他沉默，楚婕却又后悔了，“你以后别叫我‘楚医生’，叫我阿婕，我就告诉你。”

“这样不好吧，老板知道，我没办法交代。”孟元面色带着点儿为难。

“顽固！”楚婕低哼一声。孟元也不知道她说的是楚铎还是自己，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现在只关心苏平。

苏平并不知道有一个人这样关心着自己。

他还在应付最后几个宾客。这是他回国后第一次露面，不管亲朋好友，还是仰仗苏家势力的人，收到请帖，都要来捧场。

他这几年被父亲流放欧洲，其实与大部分人都不熟，但前几天恶补了一回，这时也从容自如。

社交么，不就是那么回事。

送完客人，回头望一眼大厅，人去屋空，显得有些寂寥。苏平叹了口气，心头泛起一阵空虚。

空虚之后，又泛起一丝期待，终于回来了……

这时，有父亲的司机过来接他，他收起心事，顺从地上了车。

苏平的父亲苏景仁就在车上。苏景仁从仕多年，现在已经爬升到本市的二把手，主管经济命脉，位高权重，比起楚铎在黑暗王国的地位，也差不到哪里。

按说苏景仁官做到如此，也该知足，然而他最近很抑郁。

他五十多岁，几年前坐上现在的位子之后，就有些停滞不前，明年是最后一个坎，若到明年还是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么他的仕途，也就仅止于此了。

他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的人最可怕，因为他们为了最终的甘心，总是愿意不择手段、铤而走险。

当然，苏景仁还不至于此——至少他自己觉得不至于。他心心念念，只是如何在一年内出点大成绩。

苏景仁正在思考的时候，苏平上车了。开关车门时带进的冷空气让苏景仁脑子骤然放空了一瞬，他看向苏平，这个儿子英俊内敛，本该是多么让他骄傲的存在，可惜……

这念头闪过，苏景仁情绪不由有些糟糕，脸也拉下来，“舞会怎么样？”

“气氛不错。”苏平沉声回答，神情如常，好像丝毫不为他父亲的脸色所影响。

“楚家的小丫头呢？”

“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可以吊一吊她，毕竟是楚铎有求于我。”苏景仁放低声音说道。

苏平不置可否，仿佛根本没听进去。

车开到一个路口，他拉下隔音板，示意司机停车。

苏景仁面色有些不好，“你回来后还没在家里住过，今晚你妈妈下厨，做了很多菜。”

苏平正在起身的姿势僵了一瞬，他侧过头来，“让妈妈以后不必费力了。还有，我可以同楚婕在一起，这一年内，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一年后，你和妈妈再也不能干涉我。”

他说完，也不看苏景仁反应，拉开车门头也不回下去了。

苏景仁透过车窗看了眼他的背影，面色有些阴沉。

孟元坐在卓一对面，卓一坐在餐桌前。

卓一面色依旧苍白，他苍白是有道理的，他已经发了两天烧。但他不肯去看医生，无论如何不肯——除非，孟元再拿刀子威胁一次。

但孟元不敢那么做了。卓一眼中的恐惧与脆弱使他不敢。

如果卓一不能爱他，他不愿意连卓一对他最后一点哥哥般的疼爱都失去。

从何时起？他一直在失去，从来未得到。

卓一在孟元的注视下吃着晚饭，他动作有些机械，神情有些恍惚。

饭终于吃完时，两个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卓一从桌前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孟元伸手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讪讪止住。

卓一头重脚轻，扶着桌子缓了一会儿才收起碗筷，往水池走去。迈步时，身下传来一阵痛楚，仿佛又在提醒着他那不堪一幕。

孟元抢过他手上碗筷，但卓一拦住了他。卓一指了指他右手绷带。

孟元明白过来，卓一是不要他沾水。他心里涌上一股欣喜，“哥，你还关心我对不对？”

卓一脸上看不出喜悲，照旧往水池走。孟元站在他背后，小心翼翼看着他，想要靠近，又有些胆怯。

卓一走路的姿势仍有些古怪，孟元看着，咬了咬嘴唇，手伸进口袋，握住一管药膏。

卓一重新躺回床上时，脸上已带了层薄汗，他昏昏沉沉，勉强吞下孟元递过来的药片，阖眼睡过去。

孟元坐在他身边怔怔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才略略松了口气，将那管药膏从口袋里拿出来。

不知何时，他手心已经攥出了不少汗，连带那药膏外面也又湿又滑。

孟元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手探向卓一腰间。

烧还没退，卓一的体温有些高，孟元触到他光滑微热的皮肤，仿佛被电到一样，呼吸都有瞬间混乱。

卓一这时也微微呻吟了一声。孟元不安地抬起头来，见他仍然睡着，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孟元这才松了口气。

他平稳下心情，双手继续动作，将卓一裤子轻轻褪到脚踝。

骤然接触到冷空气，卓一两条修长的腿下意识扭动一下，孟元看了，小腹不由一热，他别开头，咬牙忍下体内一波波热流，拿过那管药膏，快速拧开盖子。

药挤到手上，孟元又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他怕自己没轻没重，再把卓一弄疼。但是，伤口总是要处理的，自己来处理，总比让别人来要好——他想到这里，忽然庆幸卓一不肯去医院。

哥哥身上这样隐秘的地方，孟元怎么舍得让别人接触……

孟元发呆的功夫里，卓一身子微微发抖，孟元这才记起，他还在发烧，受凉了岂不更糟。

这么一想，终于不敢再犹豫，红着脸伸出手去。

那一刹，卓一身子颤了颤，喉中发出一声含混呻吟，沙哑低沉，却那么动听。

孟元听了，有些受不住，手指忍不住一哆嗦，卓一痛得一抖，孟元感觉他的手指立时被夹紧了。他急忙放缓动作，卓一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只是两条腿擦着孟元腰间，不时便颤栗一二。

孟元身下胀痛异常，强忍着不去看卓一有些潮红的身体，手指也慢慢从那温暖润滑的地方退出来。

他退出来的时候，卓一双唇微张，轻轻呻吟了一声，似满足的喟叹，又似怅惘的挽留。

孟元本就亢奋异常，听到这声叹息，更如火上浇油，手脚都控制不住发抖。但他什么也不敢做，用被子包住卓一毒药一般的身体，自己匆匆走进洗手间，接了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

楚婕感觉到，孟元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同了。

至少，孟元主动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还是第一次——尽管他隐晦提及希望自己与卓一多交流交流。刚听到这个暗示的时候，楚婕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收敛起来。她也很久没见到卓一了，正该去看看。

卓一精神恹恹，看起来仿佛大病一场。

见楚婕来，他有些意外，又好像精神了一些，端茶让座，忙活了一通。孟元看他脸色苍白，额头出汗，不由心疼，等他也坐下后，端了一杯热水放在他手边。

卓一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这样随意的动作，孟元看在眼里，却又一阵欣喜。

他肯喝自己倒的水了，那也会肯原谅自己吧？

楚婕坐在卓一对面，她试图同卓一交流，但卓一总对她闪避。楚婕不由皱眉，她是个医生，虽然不专攻脑科与心理，但卓一现在的状况，比起前一段时间，明显是在后退。

他仿佛比以前更惧怕与人交流，刚才热情地端茶让座，更像一种遮掩。

楚婕侧头看向孟元，“他最近是不是受到过什么刺激？”

孟元脸色变了变，“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他——”楚婕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孟元顺着她视线看去，才见卓一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画板，正对着楚婕和孟元两个专心作画。

手中拿着画笔的他，焕发出一种不一样的光彩，楚婕此时看他，根本看不出什么有异常人的地方。

画笔刷刷作响，楚婕和孟元都没有出声打扰——虽然知道，就算出声也不会打扰他。

楚婕稍稍有些兴奋，她对卓一的画功极为叹服，很期待自己在他笔下是什么模样。

卓一没让她等久了，很快就完成了这幅画，快得让楚婕有些失望——这样一味求快，肯定来不及细细雕琢。

这幅画确实没作什么雕琢，寥寥几笔，线条简略。

但楚婕却很喜欢，这画上有她和孟元两个人，一坐一站，一个微微仰头说话，一个稍稍侧耳倾听。

人物画得并不逼真，但很有神韵。楚婕觉得自己那一刹的气质灵韵，都被卓一敏感地捕捉进画里。画中女子向男子微微仰头，那种似有若无的依恋几欲透纸而出。

楚婕看得脸蛋微微泛红。

同是兄弟，她没想到孟元那么迟钝，卓一却如此敏感。

好在，卓一虽懂，却说不出。

孟元也看了画，他没有什么感觉。如果一定要谈感觉的话，他有些气馁——卓一仍是想着，把他和楚婕凑在一起。

哥，你怕什么，这样急于把我推出去？

是不是你的心里，从来只有他，没有我？

可是，我离开你，恐怕不知道该为什么活着……

五年了，我挣扎着长大，多疼多累多危险都没想过放弃。

我向机器一样让自己一天天变强，强到可以保护你、守候你，你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

19、快感

郑天觉得，大哥楚铎的心思，很难猜。至少他猜了这么多年，没猜中过几次。

现在他更知道了，大哥心思不但难猜，还善变。

比如上回，他提出要大哥重用孟元的时候，大哥还一脸吃到苍蝇的表情，现在，却又莫名其妙想用了。

想用就用。郑天自然不会有异议，反正都是大哥的人，他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郑天只是有些纠结，纠结于大哥对孟元的这个安排：安全小组。

楚氏集团的安全小组和安保小组别看只差一个字，这里边的差别可大了去了。安保组只是做做保镖，安全组就复杂了，情报、暗杀、绑架挟持……这些暗地里的东西，都归它管，帮派火拼、暴力镇压闹事势力……这些不那么暗地里的事儿，它也要参与。

责任最重大，也最危险。

“大哥，孟元年轻，去做这个活儿，能行吗？”郑天有些替孟元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