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给的,我已经要不起……”
杨逢棋刚转到沈玄他们班时,不怎么跟人说话。就算是有人主动找他说,他也是冷冷淡淡的回应。
班里的胖子出去打听了半天,回来特神秘的说:“知道这家伙的爹妈是谁么?他爸就是我们教导主任
,他妈是隔壁学校的老师。”
隔壁是一所初中。
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揣测了半天,鸭子好奇的问:“那他怎么是转来我们班的?他爸是教导主任,应
该最早就把他安排到我们班啊。”
沈玄他们班是这一届最好的班。
“据说他毕业考的时候刚好上了这学校的分数线,所以排到了最后一个班。咱教导主任不一直提倡着
以身作则嘛,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这么干。这不最后一个班在前几天解散了,他就被插到这来了。”
胖子说的口沫横飞。
“靠关系进来的,难怪那么拽了,连我们班花都不理呢。”
沈玄侧着身,往后一看就能看到杨逢棋低着头拿着笔的样子,一幅黑色的镜框遮了他半张脸,于是只
能看出他脸的上半部分是镜框下半部分是抿的很紧的唇。胖子突然凑过来,“玄子你不是特有招儿吗
?怎么样?把那小子拉扯到我们阵营里来?到时候我们就算迟到早退也不怕教导主任训了。”
沈玄笑嘻嘻的拿着一只蓝色的圆珠笔,听到他这句话时笑的更灿烂,牙齿糯米似的白。他跳起来,走
到杨逢棋面前,痞子一样坐在桌上,手指熟练的将圆珠笔转一圈又一圈,“嘿,我叫沈玄。”
杨逢棋抬头看他,眼珠黑的异常。他的眼镜只有框,没有镜片。
沈玄笑的有些邪恶,“兄弟,会玩球不?”
很多年后杨逢棋都能想起沈玄当时的样子,黑亮的短发有些乱,头顶有个旋,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白
色的牙齿,大大的眼睛会眯起来。
等他们熟识之后说起这一幕,沈玄都会臭屁的说是他拯救了杨逢棋,让他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到后
来成绩总是前十的三好学生。杨逢棋总是不否认,课桌下他牵着沈玄的手,笑的很满足。
中午十二点准时开饭,李辉家的厨师做的菜很好吃,让众人少喝了一点酒。沈玄的菜是另外做的,不
能有辣椒,还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他刚吃了一碗饭,黄时就打了电话过来,“吃饭了没有?”
“刚吃。”
“记得喝点汤,隔十分钟后再吃药。白色的吃两片,黄色的吃四片,黑色那个吃一粒。”
“嗯,我知道了。”
黄时在那边静了一会儿,突然问:“沈玄,你看到他了吗?”
沈玄知道他问的是谁,“嗯”了一声后,不知道该说什么。黄时似乎也能体谅,立马轻快道:“玩开
心点啊,我要继续上班了。下班了我去接你。”
“好。”
沙发边来了人,沈玄抬头,看到杨逢棋站在那,眼睛望着他,黑的像一泓深潭。“你有……男朋友?
”
“没有。”沈玄斟酌了一下,“那是我哥。”
杨逢棋坐到他身边,双手撑着膝盖,像是疲惫的样子,只是脸上仍然坚强着,像一堵被风吹不倒的墙
,有些孤单,有些寂寞,只是不倒。
他说:“沈玄,别闹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语气已从温柔转为了乞求,听的沈玄喉咙暗哑,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杨逢棋这时候不看他,视线留
在沈玄的餐盘上,那里还残留着半碗白花花的汤,还有几根青菜,以及水煮的肉片,看不到辣椒,看
不到酱油。
“沈玄,我照顾你,让你完全的康复起来。”
“杨逢棋,”沈玄忍住心里绞紧的痛,“我们回不去了,我现在这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跟原来
一样?”
“沈玄。”杨逢棋舔了下嘴唇,声音艰难的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也
很难过……”他显示着自己的脆弱,“要不是当年那些话撑着……我可能早就熬不下去。我等待了那
么多年,沈玄,你凭什么用几句话就……全部的推翻掉?”
第3章
杨逢棋球技并不好,十个球投中的不超过两个。沈玄投球很厉害,在没有人干扰的情况下能一投一个
准。他的毛病就是,投球之前总是要做一个类似于比划的动作,然后停顿几秒钟,才开始投。
一般情况下,他停顿的这几秒钟,球已经被人抢走了。
第一场球赛他们自然是败下阵来,不过没有人觉得沮丧,大家兴高采烈的去水房里打开水龙头,头凑
过去大口大口的喝凉水。只有杨逢棋站在一边没有动,他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睁着一双不小的眼
睛,带着沉静的气质。他说:“喝凉水会肚子痛的。”
大家停下喝水的动作,抱着肚子看着他笑,笑的险些岔了气,胖子说:“哎呦喂,你还是小学生吗?
喝凉水会肚子痛……哎哟,笑死我了。”
沈玄捂着肚子的间隙,以为能看到杨逢棋红透的脸,却发现他依然那样站着,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平
静的理所当然。
“我老家在乡下,房屋前面就是一座小学,那里有个破旧的篮球场。我没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们那
一带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也少,所以我一到暑假寒假没事干,就练习投篮。”沈玄跟着一班同学,
坐在校园左边的一片树下开始说自己的往事。“我开始不会呢,就乱丢,十次也丢不进一次。后来我
发现,找准一个线标,就很容易了。”他伸出食指比划,“比如目标是那里,直线投出去,力道适中
,就能中了。”
围观的人个个佩服不已。“难怪你能百发百中。”
“嘿嘿,”沈玄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因为老我一个人玩,所以找线标的时间就长了点。”也所以在
实战时他才找线标的时候,手上的球就被人抢走了。
黄时开着车来接沈玄的时候,时间已过了下午四点半,大部分人还留着,等着晚上的狂欢。沈玄坐在
院子里的藤椅上,先看着一辆黑色的车开进来,再看到黄时那辆红色的车。
沈玄一直不知道黄时在这两年间,怎么负担起他庞大的医药费,而且还能亲自照顾他,并且还租得了
现在他们住的房子,和买了这辆价钱不高的车。
从他醒来后,他只问过黄时一次这个疑问,黄时笑笑,像是戏虐般回答:“你昏着的时候我炒股呢。
”
黑色的车里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很有礼貌的进了屋,不多时杨逢棋就跟他一同走了出来。
“老板留着我开会,所以来迟了。”黄时下了车,笑容盈了满脸,“沈玄,你怎么样?今天有没有觉
得不舒服?有没有头晕眼花想吐?药按时按量吃了没有?”
“哥,我没事。”沈玄微笑,刚想站起来,就看见杨逢棋走了过来。他向着黄时伸出手,唇形吐着字
,说的是“你好,我是杨逢棋。”
黄时伸出手跟他轻轻的握了一下,眯起的双眼上三路下三路的朝他打量,眉目间的笑已经散了,换成
不知道怎么说的一种情绪。杨逢棋说的开门见山,“我想将沈玄接回家去。”
两人都没有预料到他说的如此直白,都有些微微错愕。黄时侧头看了看沈玄,一眼就看出了他在裤袋
里紧捏的手指,紧张的有些发抖。他突然想起几年前,晚上的时候,沈玄睡在他旁边的床上,棉被紧
紧的裹着他瘦弱的身躯,他的头微微仰着,有水光不停的从他眼角滑落,他蜷着自己,牙齿“咯咯”
发抖,他说:“哥,是杨逢棋……那个就是杨逢棋……”
黄时转过头来,看到杨逢棋的目光跟沈玄相对,跟胶着似的。他笑了笑,“沈玄身体不太好,你们做
这一行的,今天在这,明天也不知道要去哪……”
杨逢棋打断他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他。亲自照顾。”
黄时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问沈玄,“你的意思呢?”
沈玄咬了咬牙,“好。”
风悠悠的吹了来,夹着些热气,像是吹进了人心里。
读书那会儿,宿舍的人最喜欢在熄灯前瞎侃,谈女人,谈轶事,谈糗事,谈金钱,谈球赛,谈游戏,
也谈梦想。
那时候杨逢棋跟他们还不太熟,就躺在床上拿着本书,字却一个也没看进眼里,两只耳朵支着,听他
们说话。
他下铺那人说:“我以后就要在X市买一套大房子,带院子的那种,小洋房是三层的,什么家具都有
,客厅还要铺白色的地毯。”
其他人哄然大笑,半假半真的赞那人理想远大。
杨逢棋下铺的人,就是沈玄。
车子的窗户也是黑色的,坐在里面朝外面看,什么景象都暗了许多,像是会有一场大雨即将来袭。沈
玄坐在后面的座位,身边是杨逢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沈玄时不时的伸手将帽子压低一些,像是想
掩盖一些既成的事实。黄时让他每天喝很多开水,所以他的嘴唇不再像干醒来的时候那么干。
其实他睡着的时候嘴唇也不是特别干,黄时只要在看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棉签吸了水帮他润下唇
,护士说这种办法比唇膏好。
只是睡着也会衰老,特别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车子拐上了旁边全是树木的小道,路上看不到什么人,旁边是一个公园,有些跷跷板之类的东西,公
园也没有人。再过了几分钟,车子停了下来,沈玄看到几个人藏在旁边,看到车过来,又连忙藏过去
了一些。
他们手上的东西沈玄认得,那是摄像机。
“杨哥,有记者。”司机说了一句。
杨逢棋拿出一个正方形的东西,将盖推了上去,朝着铁门按了按。“把车开进去。”
铁门慢慢从中间打开,沈玄有些紧张,便刻意的朝着窗外去看,一颗心“砰砰”直跳。杨逢棋开口,
“他们不会拍到你的,别担心。”
“嘿,我不担心这个。”沈玄润了润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担心什么,所以接下来没有再说话
。
车子驶入里面,大院子跟小洋房和沈玄以前描述的相近,一样漂亮,一样充满阳光。铁门已经重新关
了起来,车停下,杨逢棋先下了车,再快速的跑到这边,帮沈玄打开车门。
沈玄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密码箱。半箱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半箱的药。
杨逢棋示意司机把车开出去,然后自己提着箱子在前面走,走两步,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他回
过头,看到沈玄站在原地,眼睛望着草地树木,脸颊上湿成一片。杨逢棋呆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
手臂环住他的肩膀,轻轻的将他搂向自己的胸膛,“沈玄,我们回家了。”
沈玄没有再留更多的泪,仿佛刚刚所看到的也是杨逢棋的错觉。他靠在他的胸膛上,两只手臂依然保
持着垂着的姿势,没有来抱杨逢棋的腰。
杨逢棋拍拍他的背,心里空的比以前还厉害。眼前突然闪过两人以前在一块时,沈玄总是黏他黏的厉
害,只要靠近,便会八爪章鱼般缠上来,索吻微笑,灿烂而美好。
“我们先进屋去吧?”
沈玄没有反对,杨逢棋牵起他的手往里面走。两个人都想当做这样的动作很平常一般,只是相握的手
里急冒出的汗,想藏也藏不住。
杨逢棋住在二楼,他给沈玄安排的房间是在隔壁,有个落地窗,有个阳台。沈玄很拘谨,想打开密码
箱将衣服挂起来,拨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密码是什么,明明刚刚他临走时黄时还告诉过他。
从“000”试到“054”还是不对,沈玄无意识的乱拨着,脑海中努力去回想黄时当时告诉他的到底是
什么。想的久了,脑海中像扎了一根针,初时以为不痛,结果痛楚却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最后侵占大
脑,疼的他意思涣散。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了起来,杨逢棋以极快的速度跑过来,“沈玄,沈玄,你怎么了?脑门怎么出
了这么多汗?”
沈玄抓到他的手,紧紧的握住,“棋子,我头疼。”疼痛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嘴唇跟脸色一样白,
全身发着抖。杨逢棋抱他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后开始打开他的密码箱找药。
找到了黄时叮嘱的药,又发现没有开水,他急忙跑到楼下,饮水机是关着的。他跑到厨房,拿出水壶
开始接水,手抖的厉害,连煤气开关都打了几次才打开。
火苗一点一点升上来,慢慢旺盛。杨逢棋脚有些软,退了几步,靠到了墙上。身上很热,全身力气像
是消失一般,胸口堵的难受。他勉力支撑住,脑海中沈玄十年前的脸跟现在相互交替,高兴和痛苦,
两种不同的表情,却都让他心痛。
水好不容易烧开了,他拿着两只杯子相互倒着,一边走上楼走进房。
床上的被子还在抖,杨逢棋将药和水放在床头柜上,坐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拉开一点被子,露出沈玄被
痛苦折磨的头。
汗水爬满了他的脸,帽子早已在挣扎中蹭掉了,他的脑门上没有头发,只看得出细细的发根,还有一
道触目心惊的疤痕,一长条的,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下来所导致的。他的唇咬的死紧,一张脸都是皱着
,眼角的鱼尾纹现在看的很清楚。
杨逢棋擦掉他的汗,“沈玄,来吃药,吃了药就不疼了。”
沈玄睁开眼,黑色的眼仁充满困惑和不置信,隔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棋子,真的是你
。”
杨逢棋摸着他的脸的手停顿了一下,就听到他说:“原来不是梦啊,真好。”
第4章
沈玄吞了药,手指仍紧紧的抓着杨逢棋的,一点也不肯松。杨逢棋看着他头上的痕迹,忍了许久,终
究忍不住问:“你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沈玄本来闭着眼睛,听到他这句话睁开来,“被人打的。”他伸出另一只没有跟杨逢棋相握的手,拇
指跟食指张开比划着,“当时那个人离我这么近,”他比出十来厘米的距离,“就是这么近,他手上
拿着铁棍,敲了下来。”
他很认真的用一只手比划着,从空中到自己受伤的脑袋,一点一点,说的很详细。等说完了,突然又
笑了,“棋子,你发抖呢。”
杨逢棋瞪着他,背脊凉凉的发汗,一张脸严肃着,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黄时写了一张纸给杨逢棋带着,上面列了什么东西沈玄不能吃,什么东西沈玄要少吃。冰箱里没有多
少存货,杨逢棋拨了助理的电话,让他把东西买来。
沈玄已经睡着了,眼睛紧闭着,没有生气的样子,看的杨逢棋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他想伸手推醒他,
想跟他继续说话,就算是继续安静的对望着也好。
那种失去的感觉,他已经尝到怕了。
最后他还是帮他盖好被子,自己再走下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