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来的很快,从车里提了大袋大袋的东西,“杨哥,要自己开火?”
“嗯,家里来了人。”杨逢棋跟他一起把东西提进屋子,分类放好。助理从冰箱里拿出水来喝,“谁
啊?还得劳烦您亲自下厨?”
杨逢棋斟酌了一下,还是回答了“老同学”三个字。助理看他仔细的清洗刚刚买来的炖锅,开口说:
“明天电影发布会我已经帮你推了,只是后天的颁奖会一定要去,时间在晚上的八点到十二点。”
“这么久?”杨逢棋皱了下眉,“我能提前回吗?”
“这对节目组不太尊重吧?况且最佳电影主题演唱奖安排的时间比较靠后,大概到十一点左右了。”
助理有些奇怪,“而且杨哥你以前从不迟到的,后天有事吗?”
“嗯。”杨逢棋点头,“我后天晚一点去。”他清洗好后,再将买来的活鱼熟练的去鳞,然后破开清
内脏。他把别的都扔了,唯独将里面的气泡那部分留着。
助理想了想,只得妥协,“那我先给节目组打个招呼。杨哥,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
“好的。”助理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杨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嗯?”
“你同学……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杨逢棋继续摆弄着鱼,没有回头,“他比我自己更重要。”
饭菜做好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杨逢棋开了客厅和楼梯上的灯,慢慢走了上去。他的脚步声不响,但是
在静夜听来,格外清晰。
沈玄已经醒来了,他坐在床上,靠着枕头,耳朵里塞着耳塞,手里拿着MP3,帽子已经被他重新戴起
来了,依旧压的很低。杨逢棋推门的声音尽管很轻,他还是知道了,他回过头来看了杨逢棋一眼,然
后将耳塞拔出来放到枕头下。
“吃饭了。”杨逢棋走过来,摸摸他的脸颊,“头还痛吗?”
“不痛了。”沈玄起身,动作有些慢。杨逢棋找拖鞋来放在床边,看着他穿好站起来。密码箱里的东
西已经收拾好了,衣服都挂到了衣柜里面。杨逢棋打开来看了看,发现衣服还没挂到一半,样式都有
些旧。
沈玄摸不着他在想什么,有些窘迫。杨逢棋轻轻关上衣柜门,再回过头来,“药放到哪里了?”
“书桌的柜子里。”沈玄朝他身后指了指。
杨逢棋回过头,拉开柜子开始找着,“沈玄,你先去刷牙洗脸,楼下左边是浴室,东西我都替你放好
了。我先找药,找到了我们一起吃饭。”
“好。”沈玄轻轻回答,却并不动,仍然站着,看他认真的看着药瓶上的字,再掏出黄时给他的纸仔
细对着。
杨逢棋找好药,发现沈玄还站在原地,他也不恼,走过去拉着他的手,也不关灯,“来,我们下去吃
饭。”
菜都是按着沈玄喜欢的样式做的,杨逢棋先给他盛了一碗鱼汤,“先喝点汤。”他还特意将那个鱼气
泡夹到了他碗里,“你最喜欢的这个。”
沈玄愣愣的不接,眼神有些空洞。杨逢棋有些惊讶,“怎么了?沈玄,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沈玄嘴角扯了一下,像是要笑偏却笑不出的模样。“棋子,如果当年我不嘴馋的话,我们现在,是不
是不会变成这样?”
他盯着杨逢棋,眼睛混合着水汽,“如果当年不是这样,棋子,我们许过的梦想,说不定会全部实现
吧。”
沈玄跟杨逢棋好上的时候,已经是高二了。两人也算是勾搭出来的奸情。沈玄这人有股犟脾气,越是
不说话的人他越要找人说话。那时候沈玄使劲缠着他,邀他去打球,去街角玩游戏机,翻墙去电影院
看电影。
高一下半年学校举行了一场冬季运动会,班主任鼓励学生积极的参与,奈何磨了许久,还是没有多少
人报名。班主任没办法,下了课就找沈玄谈心,谈着谈着就说:“沈玄啊,我见你还挺爱运动的,怎
么样?男子五千米的要不要报一个?”
沈玄笑嘻嘻的看着美女班主任,有些为难,“老班,您看我这竹竿的样子,受的了吗?”
“怎么就受不了了?男孩子多锻炼才是正经,这次多好的机会啊,给咱班争脸的光荣任务就非你莫属
了。”
沈玄有些急,五千米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难度,况且大冬天的,谁乐意每天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锻炼?
他突然急中生智,说:“老班,我给您推荐一人,就杨逢棋。他体力好着呢,他要上场,绝对能给我
们班夺名次。”
班主任大喜,马上就去跟杨逢棋说。杨逢棋脸色不怎么好的朝着偷瞄的沈玄望过来,在班主任说了一
通话后,他突然笑了起来。
偷瞄的沈玄心里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又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沈玄啊,杨逢棋答应了。”
沈玄眨巴眼睛看着她。
“但是他有个要求,要找你做陪练。”
至此,杨逢棋和沈玄每天早上五点半不到就得爬起来,那时候天还没亮,冬天又冷。杨逢棋倒还没觉
得什么,沈玄却苦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到点了就缩手缩脚的打着哈欠站在操场旁边看杨逢棋跑,不
多时便冻的恨不得钻回被窝里去。杨逢棋偷笑,经过他身边时一拉他的手腕,一起跑了起来。
沈玄冷不防,被他拉的有些踉跄,杨逢棋刻意放慢了速度,转过头去看他,“怎么?不行?”
少年一扬头,脚步稳了许多,脸上的笑容和朝气让杨逢棋误以为看到了太阳。“哼,谁说我不行?”
说着,脚步加快了,倒把杨逢棋甩在了身后。
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包括意外分开,沈玄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杨逢棋心中有着怎样的重量。
他说的没有错,沈玄于杨逢棋来说,就是他生命中的太阳。
杨逢棋临时抱佛脚般的练了半个月,沈玄陪着他一起跑,从开始跑不过五圈再到八圈,最后能一直跑
完五千米。那段时间沈玄都能看到以严厉著称的教导主任,他一大早就站在操场边,穿着西装,戴着
眼镜,看到哪个学生犯事就上去批评两句。他很少跟杨逢棋说话,不慎碰到也只是点点头,反而还会
笑眯眯的对着沈玄说: “沈玄,那么早啊,辛苦了。”
沈玄成绩好到全校闻名,所以老师都认识他。
冬季运动会开幕时,沈玄被学校领导安排到播音台上,拿着话筒声情并茂的念了一篇励志稿,老师又
让他留在那,念学生写来的加油稿。沈玄有点烦这个,但还是乖乖的坐在那跟校花轮流念。
胖子报了铅球,他比赛的时候沈玄一直伸长脖子看着,等到千钧一发的时刻,沈玄也不顾校花正在念
稿子,拿过话筒来就吼:“胖子,加油!别给哥们丢脸啊。”
全校人被这平地一声吼吓了一跳,校领导也变了脸色。下午,老师没有再让沈玄去播音台。沈玄落的
自在,欢欢喜喜的跳着去等杨逢棋比赛。
第5章
我们都在害怕,害怕分离,害怕不适应。
也害怕曾经年少时光所许下的诺言城堡,经不起十年后现实的冲击。
我宁愿它还站着,尽管内里千疮百孔。
我也不愿他塌了,而且是被我们亲手毁灭的。
那样我就可以骗自己,我们之间是一辈子的错过,而不是相遇之后撕破那层名为“爱”的伪装。
******
男子五千米的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沈玄他们那班跟另一班竞争激烈,排名不相上下,只看这最后一
局。
沈玄去找杨逢棋时看到他们班的对手,高高瘦瘦的,那腿长的骇人,心里便有几分没底。杨逢棋在另
一边的树底下坐着,沈玄找到他时看到他的脸色惨白惨白,额头还不断冒着汗,心里就一惊。“棋子
,你怎么了?”
杨逢棋托着腿,平日没什么表情的脸呈现苦色,“沈玄,我脚抽筋了。”他穿着运动衣,背上还戴着
编号,腿伸不直,一直用手托着。
沈玄慌了神,把手腕上的表凑了过来,发现还有半小时就是比赛时间。“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了,”杨逢棋摇摇头,他亮着眼睛看着沈玄,里头含着微微的羞涩,“你……能不能帮我揉揉
?”
开始预热的时候杨逢棋站了起来,沈玄担忧的看着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从准备到枪响,那场比赛
是沈玄看过最提心吊胆的。他看着他身上的汗水飞溅,一边猜测是不是痛的,一边又安慰自己这肯定
是热的。十圈的比赛,他跟着跑了五圈,最后一圈时,杨逢棋脚步已有些乱,死咬着牙往前跑,尽着
自己最快的速度。沈玄看了心惊,又不敢出言打扰,怕他泄了那一口气,就真的会倒下来。
这一场比赛,杨逢棋跑了第一名,比第二名快了五秒左右。
整个操场都沸腾起来,他们班的人围着杨逢棋又笑又叫,疯了一般。
沈玄晚上睡不着,爬起来穿着拖鞋在房间转了一圈,然后打开房门。隔壁门是关着,从窗户上看不到
灯光,倒是楼下亮着灯。沈玄慢慢的扶着栏杆下台阶,走到一半,看到杨逢棋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
笔记本。他看到他,微微一愣,“沈玄,怎么还不睡?”
“口渴。”沈玄没说睡不着,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杨逢棋反应倒是很大,急忙的拿了杯子倒了开水
,忽而又回过头来,“要喝奶茶吗?我刚好买了,可以泡。”
“医生说我暂时只能喝开水。”沈玄站到客厅中,有些僵硬的往沙发上坐。杨逢棋将水放到他面前,
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两人都安静的没有说话,沈玄端了水来吹,吹了半天,还是怕烫着嘴,所以又放
回了茶几上。他绞着手指朝杨逢棋看,看着他熟练的敲字,熟练的用鼠标移来移去。“嘿,我们读书
那会,还没看过这个呢。”
杨逢棋停了动作,抬起头来看他,金丝边的眼镜遮住了一些他眼中的光芒,但还是锐利的刺人。沈玄
似乎才注意到他的眼镜,微微的笑,说:“棋子,你现在真的近视了?”
“嗯。”杨逢棋将他拉到身边,声音是刻意的温柔,“要玩吗?”
沈玄凑过去,两人的手臂贴在了一起,温温的,引起两人一阵颤抖。但他们都没躲开,努力的装作很
自然的样子。笔记本的桌面是绿色的大草原,沈玄拿着鼠标随意的点,“好多年了,我都不会玩什么
。棋子,记得我们那时候吗?”
杨逢棋也不问他记得那时候的什么,就回答说:“记得。”他没看着屏幕,眼睛一直看着近在咫尺的
沈玄,一颗心“砰砰”乱跳。
“我们逃出去网吧玩,那时候没什么游戏可玩的,就乱刷网页,还练打字。那时候还用金山打字通呢
,做一个格子,打‘春眠不觉晓’,五个字打了好几分钟……”他乱点着鼠标,像是从容的新奇着,
又像是进入了一个他陌生的世界,只能紧张的满头乱撞。
两人的呼吸能清清楚楚的听到,沈玄继续说:“还有那时候的聊天室,我们跑进去说话,却根本跟不
上别人的节奏。我还泡到个小MM,留了地址,一个星期一封信,后来……”
“后来我生气,你跟我表白了。”杨逢棋看着他,一字一字说的认真。沈玄被他看的一阵慌乱,鼠标
也不知道点了哪,一个视频就弹了出来。
播报新闻的声音响在两人耳边,吓了沈玄一跳。他回过头去想关了,但怎么点也点不对,反而有更多
的网页弹了出来。他的手在抖,鼠标里的灯一闪一闪的发亮。
其实心尖的抖动更厉害,只是看不到,便忽略的以为不存在。
沈玄按了半天,那道声音还是在空气里突兀的响着,他终于明白自己解决不了左右不了,便停了手。
杨逢棋也没动,屏幕上白色的光反在他们脸上,有些扎眼。过了许久,杨逢棋伸出手,将沈玄拥住。
他的脸埋在他的肩上,沈玄能感觉到他的鼻子在努力的吸气,热热的气息透着衣服窜到他皮肤上。
他有些惊慌,“棋子?”
杨逢棋在他肩膀上趴了很久,等到视频播完了,整个房子又重新安静下来时,他才开了口:“沈玄,
让我照顾你。”没等沈玄回话,他又继续说:“我知道你昨天的答应只是敷衍。”
沈玄咬了咬嘴唇,“棋子,那么多年,我们之间什么都变了,你不知道这几年我经历过什么……我坐
过牢,睡了两年……我已经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他硬掰起他的脸,朝着自己看,又伸手脱了
帽子,“杨逢棋,你看清楚,我真的不是十年前那个沈玄……我现在这样……”
他还是想坚持着他那些说法,虽然心尖针扎似的痛。说到后来说不下去,只是掰着杨逢棋硬看着自己
,让他看清自己的疲惫与衰老。
在豪华吊灯的光芒的照耀下,他脸上一丝一毫都足以让对方看的清清楚楚。杨逢棋突然愤怒了,他压
制着沈玄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他捏着他的手臂,脸色铁青。“沈玄,你公平一点!”
沈玄怔忡。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杨逢棋变成这样,你就能说不爱吗?你就能抛下吗?你就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吗
?你就能从容的离开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十年前算什么?做梦还是什么?”他的眼眸变了颜色,
比原来更锐利,里面盛着快要满出来的愤怒,“如果爱是这么简单,只因为你有一点病生活情况不如
意就能消失干净的话,又怎么配称为‘爱’?沈玄,你凭什么一出现就要否定我所做的一切?你消失
后我发了疯似的找你,去你所在的县城问,求老师给我你的资料,进了大学还每天每天的找……结果
现在你就给我这么个答案?那我之前所做的,岂不是一个笑话?”
他吼的很大声,声嘶力竭的吼,像是要把所有力气用尽。等他吼完,两个人眼对眼的不发声,杨逢棋
眼中的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沈玄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唇角使劲扯出笑纹,“棋子,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沈玄表白时,一张脸没有丝毫窘迫或不自在。他站在树影下,树叶缝里的光点点落在他头上和身上,
他咧开嘴笑着,说:“杨逢棋,我是男的,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他说完后吞了吞口水,两只手藏在背后紧紧的拽着,拽的衣服皱了好几褶。面前的杨逢棋坐在草地上
,专心看着操场上别人在玩球,听到这句话许久都没有反应。
沈玄脸色绷不住,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声音并不小,杨逢棋不可能没听到,他这么沉默的原因,可能
只有一个,就是他拒绝。
沈玄没有勇气再问第二句,咬咬唇正想走,杨逢棋开了口:“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