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您现在还好意思说安蓉?如果不是您,闺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儿?”夫人声音不高,可是和她平日的温言软语比已经是发怒的极限了。
小鹰姑娘淡定的坐在一旁,事不关己。只是饶有趣味的看着老爹老娘吵架。
洪尚书憋着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夫人没有看见她刚才的样子,人家三皇子听说闺女尚武就是礼节性的提了一句有时间切磋一下,结果小鹰当了真,立刻拿出兵器拉着人家当院比划去了!比划就比划吧,还不知谦让。”
“不是爹教我的只要拿起刀剑就要全力以赴吗?您还说那些做做样子的花拳绣腿都是不争气的败类才使的。”小鹰歪了歪头,翘起一边嘴角。
夫人惊的几乎背过气去:“老爷!您平日里都教闺女什么了?您听听她说的话!”
洪尚书老脸一红,没辙,他自己说过的话,如今抽了自己的嘴巴。
小鹰好像回想起什么,微微一笑:“这个三皇子挺好的,其实他有几次可以制住我,但都给我留了面子。后来我被他激的全力搏杀,甚至手上还失了准头儿,亏他还能在成心让我的情况下保持不败,最后等我反应过来收了杀气,他才故意输了一招儿。”
洪尚书立刻暴走:“什么!你还全力搏杀?!”
夫人已经有晕过去的迹象了。
洪小鹰依然淡定,微笑着给出她的结论:“三皇子很不错。”
这一年她十二岁.
只是洪尚书一家不知道当时十三岁的三皇子后来想起这一次的相逢,依然忍不住会开怀大笑。没见过这样直眉瞪眼的盯着男人看的女孩儿,开始他还暗地耻笑过武将家的闺女果然没教养,等那姑娘拿起宝剑与他对阵时,其天生的豪爽英姿却别有风味。
打斗由刻板的你来我去变成拼尽全力,难得她中途领悟了自己的谦让,生生收势懂得见好就收。如果说之前他还以为姑娘是个一味求胜的愣头青,那后来对她的理智与冷静油然钦佩。
这个小姑娘很不错.
经过这一次的小小风波,尚书大人和夫人顿悟,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礼仪嬷嬷,女德先生,丹青,女红……各种培养一个大家闺秀应该有的东西铺天盖地的砸向了野了十二年的闺女。
而不再需要一个巾帼英雄的理由也诞生了,在多年努力之后,尚书府终于迎来了宝贝儿子.
小鹰姑娘在某些方面打心里有点看不起自己的老爹,一个刚猛威武的男人在美艳的小妾面前化作绕指柔是多么变态的一个场景。
夫人到是对这些很不在意,她乐得过富贵清闲的日子。绣绣花,画个画儿。
可怜小鹰姑娘在被老爹带在身边教育十二年几乎变成个不男不女的花木兰时,突然又被扔回了喘气儿都轻轻柔柔的老娘身边。
“闺女啊,来,让为娘的教你一些做女人应该懂的道理……”
各种姨娘,各种婶婶用各种温柔的小刀儿改造着四姑娘。其实她更喜欢老爹身边那些声音洪亮,作风彪悍的叔叔大爷们。也是这些叔叔大爷们,教会了她战场上的审时度势,冷静应变。
所以,小鹰姑娘对生活环境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反抗。您不让直视男人,我就不直视,您教我有长辈客人的时候坐椅子只能坐半拉屁股我就坐半拉,这比蹲马步可舒服多了。您让我走路小碎步儿,那我就一步分成三步走,这算什么啊?
可是您叫我嫁个文官我就不干了.
尚书大人气歪了鼻子,夫人哭花了脸……
“父亲大人,您时常说看见那些只会满嘴跑舌头的文官就恨不得揍扁他们的鼻子,您让我嫁到这种人家就不怕闺女替您心愿达成?您是不是看他们家不顺眼啊?”
洪尚书仰天长叹,“安蓉啊,爹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年小鹰姑娘十六岁,并且终于有了闺名:安蓉.
也是在这一年,让兵部尚书头疼的问题竟然迎刃而解。一道圣旨,将他的四姑娘指婚给三皇子。
进宫谢恩,回来喜气洋洋。同样进宫给皇后娘娘谢恩归来的夫人叫他过去,淡定的微笑着:“娘娘的意思,以后兵部尚书府和礼亲王家就是一家人了,姑爷的前程就是您的前程。”
尚书大人冒起些冷汗,心里一番评估。这三皇子从小就出类拔萃按说是个成大事的料儿,可无奈皇上就是看他不顺眼,一味独宠太子。朝堂上多少党派,自己一直避免牵扯其中,没想到还是身不由己。
不过皇后娘娘家是三朝元老,太子又确实不争气,废二立三的苗头也不是出现了一天两天了,这个局……也不见得没有胜算。想我洪光权风光一生,无奈独子年幼,两旁亲戚又多不提气,若要洪氏根基不倒,与皇子联姻正是件大好事。
这边尚书大人深思熟虑,那边四姑娘听说是要嫁给三皇子,心里也挺高兴。
无处不在的姨娘婶婶们又出现了,各种王妃应该有的风范做派填鸭一样的填过去。洪安蓉依旧照单全收,您说什么我听什么,反驳的下场实在凄惨。女人们嘴巴舌头的功力她不想再见识了。
一直温柔慈爱的娘也拉着她说了好几夜的话。没人知道夫人到底跟未来的王妃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姑娘对老娘一下进入到崇拜状态。
原来娘是个这么彪悍的女人……
“王爷短不了收几房侍妾,你不要在意。天下男人谁不爱个腥的臭的,他收他的,你得了大度的好名声,还可以落得清闲。”
“小妾可以跟爷们耍心眼子争宠,但是要跟你拿大,立刻收拾她让她明白谁才是正妻。”
“有的爷们在外头是英雄,回家看见小妾就变狗熊,那些挣扎上来的女人最喜欢挑唆。你是王妃,内宅归你管,你管不了王爷还管不住那帮女人么?”
怪不得爹在其他女人那软的像滩泥却没有被人搓圆搓扁,怪不得二娘三娘那些人对自己的娘那么恭恭敬敬……原来都是收拾出来的。
洪安蓉默默记下娘的嘱咐,并且觉得以自己的武力优势还可以将这些技巧更便捷的发扬光大。
可是,她没想到,嫁进了礼亲王府,这些东西几乎都没用上.
洪安蓉思考问题的方式和男人很相似,准确的说,是和武将很相似。对花言巧语什么的基本都免疫,观察细节和推理论证是她的强项。
所以,很不幸,新婚不到三个月,她就发现夫君滕季央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风流皇子。那些执子之手,月下花前时的笑容假的让她恶心。就在她忍无可忍临界爆发时,滕季央拉住她的手,笑容依旧:“安蓉,你也看出来我在跟你演戏吧?一个人演很累的,一起演不好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演?”
“咱们这种婚姻不是就演戏给别人看的吗?各取所需罢了。我的心思从来就不放在儿女情长上,但你是我很中意的一个姑娘,这样满意了吗?”
洪安蓉眼睛一眯:“你是中意我老爹吧?”
滕季央仰头大笑:“我中意个糟老头子干嘛?我中意的是兵部尚书这四个字而已。我会尊你敬你,该给你的都给你,但是你也要配合一下,你的夫和父都指着你这根纽带呢。咱们是一家人,我把实情都告诉你了,这不是很信任你吗?”
洪安蓉默默的盯着滕季央看了一会儿:“放心,我也会信任你的。话都说开了,以后就不用演戏给我看了吧?”这件事她是有心里准备的,在出嫁之前老爹特意跟她说了一大车的话,当时她就明白了这门婚事背后的目的。如果说少女时期还对三皇子留有好印象,如今也仅仅变成了众多美好的回忆之一而已。
“不行,”滕季央笑着摇头:“当了王妃可就做不得自己了。处在这个位置天天都要演戏,以后等着看你演的人多了,你先好好跟我演,熟悉熟悉。演的多了,也就成真的了。”.
当年滕季央这样跟她说的时候,她心里很不以为然。这个人有病吧?不肯好好活着偏爱演戏,干脆去园子里粉墨登场不就完了?
可是日久经年,她突然发现自己也天天都在演戏。对奴才是什么态度,对小妾要怎样的嘴脸,给皇后娘娘请安,在外人面前的举止,对心腹要如何拢络,林林总总。
突然想起,他说过的:做了王妃就做不得自己了。
别人看见的锦衣玉食,别人看不见的疲惫无奈随着大儿子的诞生让洪安蓉有了一个新的认知。曾经为人子,再为人妻,现今为人母,谁活着都是要负担自己的那份责任。当不再有母亲可以撒娇,不再有父亲可以依靠的时候,她发现竟然自己变成了别人撒娇的对象和依靠。
逗弄着怀中糯米团儿一样的小宝宝,洪安蓉问滕季央:“除了我爹的背景,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你足够坚强也足够冷静,这在女子中很难得。”王爷不变的笑脸下带着少见的真,“这两年你做的很好,堪称完美。安蓉,你长大了,是个合格的王妃。”
洪安蓉一笑没有言语,是不是合格的王妃还在其次,首先她要当个合格的女儿,合格的娘。可是,家族的繁荣,儿子的幸福又都维系在这个男人身上。
王妃不喜欢被自己无法掌握的东西控制着家人的未来,好在王爷是非常值得信赖的男人。机智,狡诈,城府深。换做从前,这样的人她肯定不会喜欢,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她的家人,一个不会被外人算计到,只会去算计外人的夫君,她很安心。
王爷果然对她很尊敬,洪安蓉认为,她得到的尊敬是她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所以逐渐的,她安于镇日的演戏,演给所有人看,是一种负责,是一种生活,礼亲王王妃的生活.
她偶尔也会做梦,梦境中她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穿着熠熠闪光的盔甲,手提宝剑,征战沙场。梦醒了,她也不会多想,这辈子是没戏了,下辈子吧。
现实中到处都是战场,也不是只有真刀真枪才能怎么样,兵不血刃的事时有发生,王爷每天都在面对不是吗?这也许是洪安蓉唯一羡慕他的地方。
就在每天扮演一个合格的王妃逐渐变得乏味时,另一个像她一样不安现状的女人出现了。
宁王妃嚣张,聪明,有少女的可爱亦有少女的无知。活泼,小心眼儿,抗击打能力强。简直是上天赐给洪安蓉无聊生活的救星.
当洪安蓉在众人瞩目中一箭命中标靶时,宁王妃果然挑衅的拿出火铳:“再厉害的箭术遇到火铳恐怕都会逊色吧?”
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兴奋,“再好的火器也要看什么人用。”
不怕你来,就怕你来的不够快。礼亲王妃今后的日子也将多姿多彩。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无风的午后知了拼命的嚎叫,给空气中添了一份烦躁。
可这是古代,比记忆中被城市热岛效应荼毒的北京不知道要好多少。虽然这里没有空调,但这里有砖木结构的高房子,躲在里头静下心还是很舒适的。
悲催的我没有这个好命儿。走在回廊里,廊外翻滚的热浪一阵一阵的往身上扑,腋下和后背都出了不少汗,里衣粘乎乎的。
“看把你热的,快进屋凉快凉快。”柚子摇着小扇子站在廊下招呼我进去。
“不了,还得给各处主子送些解暑的冰镇西瓜和冰镇酸梅汤,天儿热等不得,快叫小杏儿她们把你们这儿的接过去。”
柚子听了赶紧叫人来拿,自己用小扇子一直给我扇风:“喝口水再走?”说着已经有人送出来一碗温茶,“这个时候在外面跑,不能喝凉的,等会儿你忙完了也别贪凉,喝点绿豆汤。”
柚子像个老母鸡一样咕咕的,我忍不住拿她开玩笑:“真是贤妻良母,谁娶了你算是捡着了。”被她一扇子给我拍一边儿去了。
敏夫人怀胎六月,不能用这些冰凉的东西,另派了人给送过去镇在井里的西瓜。这边我带着人又给二夫人房里送了冰镇的,最后一处就剩画竹轩的三夫人了。
要说整个王府里,画竹轩算是个最清凉的地方了。不仅竹林密,还有一眼活水引出的小溪。可能是王妃特别关照过,伺候的奴才们格外上心,一进院子就有股清新的泥土味儿,有点像刚下过雨之后的空气。看看地上,果然刚被潲过水。
巧儿听说我给送东西来了,赶紧迎出来。
“夫人最近怎么样?”我压低声音,这阵子三夫人明显油尽灯枯,听巧儿说有时候一天都昏昏沉沉的难得清醒。
她神色黯然,“恐怕没多少日子了。您给打听一下王爷王妃的意思,我怕主子们嫌晦气,如果要我们搬出去我也好提前回去收拾一下。”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之前跟王妃提过一次。
“你放心,王妃吩咐下来了,夫人毕竟曾经是王爷的人,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最后肯定给她一个太平。到是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巧儿凄凉的一笑:“我能一直伺候到主子走就很满足了,如果不是王爷宽宏,这段日子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等主子走了以后,我就去找个庵剃度出家,日日在佛前给王爷王妃祈福,也算是报答他们的恩情了。”
“巧儿姐姐快别这么说,我听王妃说她很喜欢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留下去她那边伺候着?”
巧儿听了大喜,一时眼泪就要掉下来:“王妃真这么说来着吗?”随即脸上又带着羞愧:“我这样的人别人能容下吗?”
“放心放心,王妃那边的柚子姐姐最是和气善良的,院子里的姑娘们也都没那些贼心眼子。你这几天抽空儿和她们走动走动,自己亲眼看看就明白了。”
巧儿垂着头轻轻的哭:“谢谢您,谢谢您。”
男女有别,只能拍拍她的肩膀。作为一个婢女,能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走,也无怪乎她会喜极而泣了。
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屋去休息休息,不想半路被巴豆追了上来。“还有冰镇西瓜没有?”
“跑这么急?刚才不是已经叫白薯送过去了吗?”
巴豆喘着气摇摇手:“不够吃。这些桐国的怪物,一人一个抱着抡,酸梅汤整壶的往下灌,这谁受得了啊?”
“行,我马上就去冰库。”
“快点的啊,至少五个。”说完他又匆匆跑了。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平时看桐国人食量大,为了他们每天多放十个西瓜进冰库,这就用上了。
凡事图个顺,带着小厮搬来六个大西瓜,又想,那些桐国人身强体壮,桐国又在北边儿没京城这么热,干脆又弄了一大盆刨冰带上,一路疾行。不想进了院子差点晃瞎了我的眼。
话说夏季北京的街头经常能看到一种人,叫做膀儿爷,特指嫌天气热光大膀子在街上乘凉的老少爷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古代的王府里,我能再次目睹一群膀儿爷……
只不过这一群的身材不是一般的好,每个人顶着八块腹肌加两块胸大肌,一人十块乘以八就是八十块冒着汗水油光儿的鼓鼓囊囊的肌肉。
我有一瞬间的晃神,这身材,怎么看怎么是给CK内裤挑的模特。
特使图烈的手边立着一把长弓,八成是刚射完箭。我恭敬的行过礼,说一些招待不周之类的场面话,然后送上西瓜及刨冰。
猛男们看到刨冰眼睛都亮了,也不等小厮分装,直接一人举着个勺子就去挖来吃。可怜那端着刨冰被八个赤着上身的高大男人围拢的小厮,吓得几乎要尿裤子。
我看了巴豆一眼,他冲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晚上我把这事儿学给王爷听,把他也逗得够呛,“桐国人作风豪放不拘,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
切,我又没有大惊小怪,咱只不过打心眼里赞美一下人家的好身材而已。当然我不会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免得王爷一高兴脱光了让我鉴赏一下他的身材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