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啦……」宁远发现禾维语气中有点闷闷不乐,忍不住脱口而出:「那通电话……跟谁吵架吗
?」
禾维闷闷地回答了一句什么,却混在掠耳而过的风声中,跟风一起被带走了。
什么都没听见的宁远以为对方生气了,连忙道歉。「啊,我不应该问你的隐私,对不起。」
「不是啦。」此时刚好红灯,禾维停下车来,用稍大的音量说:「我是说,你也猜得太准了!」
「咦……喔。」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宁远反而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我就说啊,不过晚一点回去是会怎样,春酒、春酒耶!」大概是闷着难过,禾维一股脑地把不满都
发泄了出来:「有人请吃饭,怎么可能不去?居然说什么那么晚了很危险,叫我不要去!他这两天都
加班到半夜,我回去又没有人,很无聊耶……」
「欸,」看对方慷慨激昂的样子,宁远怯怯地说:「绿灯了。」
禾维这才回过神来,再度催下油门。后来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什么,宁远也不敢问,约莫七八分钟的
时间后,便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顺哥的朋友开的,平常都开很晚,东西很好吃喔!」禾维一边停车,一边笑着解释,彷佛跟
某人吵架这件事完全不存在似的。「等一下你拿到菜单,不用客气,点就是了!」
「欸……这样好吗?」宁远有点不安。
「安啦安啦,这里价位又不高,而且老板会帮忙打折。」禾维说:「我看你平常吃得很不好耶,除了
员工餐之外,早餐吃的是最便宜的三明治,晚上只吃肉燥饭配烫青菜,趁现在补一补吧?」
「你、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次看见你在外面买晚餐,那间小吃店的老板我也认识,他说你每天都点一样的东西……欸,
这样吃,你不腻啊?」
「还好耶……不过白吐司我倒是真的吃腻了。」宁远认真地说。
「所以你在测试自己什么时候吃腻肉燥饭吗?」禾维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一边踏进了热炒店的大门。
由于禾维的事先叮咛,宁远点菜时便大胆地点了两样,其中还有一道是他最喜欢的凤梨虾球。这东西
在他的家乡是吃不到的,只是他某次出勤时吃到之后便念念不忘,回家无意间向攸扬说了这事,过没
多久这道菜就出现在自家的餐桌上……
怎么又想到攸扬身上去了?宁远苦笑着,正打算加入旁边其他同事的闲聊,店长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宁,我有事想跟你说,咱们去外面一下吧?」被这么一说,宁远顿时紧张起来,心想该不会吃完
这顿春酒就要被辞职了吧?
战战兢兢地跟到了外面,店长从外面一整排的机车中随意挑了一台坐下,点起了一根烟。
「啊,抱歉。」看见宁远惊讶的表情,店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不会……我只是不知道你会抽烟……」
「哈哈,因为我都偷偷躲起来抽啊。」店长笑着,表情却有点沧桑:「刚开始干这行的时候看大家都
抽,不知不觉也跟着有样学样……现在要戒,也戒不掉了呢。」
宁远愣愣的看着店长,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一阵阵紧张。
「唉,别紧张啊你。」也许是宁远表现得太过明显,店长的笑容变成有点安抚意味的那种。「其实不
应该挑这种时机讲啦,不过最近我们班次没有排在一起,叫阿顺跟你讲,他又说他不会……欸,都跟
你说了别紧张……没有要把你辞掉啦。」
听到这句话,宁远才稍微放下了心,但仍是不安。「……可是我过年时搞砸了这么多事情。」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店长呼出一口烟雾,盯向宁远。「阿宁,你真的很容易紧张。」
「我知道……」
「我跟你相处了这两个月,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很难得,单纯、善良,没有心机。」店长的眼神柔和,
彷佛疼爱弟弟的姐姐一样。「但我一直想不透,你又不笨,怎么就是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呢?」
「自信……」宁远喃喃重覆着,过惯了被贬抑轻视的生活,这两个字从来就不存在于他的人生之中。
「还有啊,你太为别人着想了。」店长说:「像你那人一多就慌的毛病,还有遇到奥客就紧张到要哭
,大概就是这两个原因交互作用之下的结果吧。」
「那、那我要怎么办?」
「你要学着任性点。」店长回答:「不能总是在意别人的想法,这样会很累的。拒绝也是种勇气,知
道吗?」
宁远愣愣的点了点头,脑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出弟弟的身影。
「虽然由我来讲很奇怪,但是你总有一天要离开店里到更好的地方去的。」店长说:「这些年看着员
工来来去去,我也莫名其妙生出一些责任感……即使我这里只是你们人生的中继站,但人生所经历的
每分每秒都是有价值的,而我觉得自己必须给你们除了时薪之外的其他价值。这想法也许是有点傲慢
……」
「不会的,店长……」宁远听了这番话,莫名地感动起来,居然有些哽咽。「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的
。」
「希望派得上用场。」店长一笑,捻熄了烟。「差不多上菜了,进去吧。」
宁远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角,带着微笑走进了店里。他回忆起自己过往的人生,还有和攸扬相处的点
点滴滴……是不是应该回去,找他好好谈谈呢?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攸扬人就在对街,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第十二章
虽然店长说的那些,宁远自己隐隐有些自觉,却一直下意识地逃避着,这时被这样干脆地说出来,他
只觉得心情莫名地畅快。
只是……要有自信、可以更任性一点,具体上该怎么做呢?
就在思考间,老板提了一手啤酒过来,说是招待的,不由分说地一人给了一罐,却跳过了顺哥。
「你有没有良心啊……明明知道我要开车,还给我拿酒来!」
「就是要整你啊,有酒不能喝很难过吧?很难过吧?」老板说着,一边跳着躲开顺哥的攻击。
顺哥挥舞着拳头,脸上却满是笑容:「干拎娘~拎北哪里得罪你~」
「欸,别这样啦,要不然回去我来开?」店长突然冒出一句,瞬间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我还是不要喝好了。」顺哥正色道。
「嗯,生命比较重要啊。」老板点头附和。
店长闻言站了起来:「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说完却连自己也笑了。
宁远微笑地看着众人笑闹成一团,接连有人拿起啤酒打开,清脆的开罐声此起彼落,不知不觉目光便
飘向眼前蓝白交错的铝罐。他酒量不是很好,原本就很少碰酒,和攸扬一起住之后,对方不知道为什
么严禁他喝……想到这里,宁远便赌气似地拿起铝罐,打开拉环便灌了下去。
酒精发作得很快,四周的景物很快地模糊起来,又像是在旋转。虽然头昏的感觉不是很舒服,但宁远
的心情却不知怎地轻飘飘了起来。
「欸,阿宁是不是喝茫了啊?」隐约间他听到有人这么说,然后就是一阵笑声,自己也跟着傻傻地笑
了起来。
******
「店长~」众人吃饱喝足之后正打算离开,禾维扶起烂醉的宁远,伤脑筋地说:「阿宁这样没办法给
机车载,怎么办?」
「唔……」店长看了一下周围的人,说道:「阿宁来坐我们的车吧,小苹比较清醒,就给你载了。」
禾维点点头,扶着宁远走出门口,却在看到门口停着一辆audi时愣住了。
「呃,店长……」禾维有些尴尬地说:「我想阿宁我来送就好了。」
店长看了那台audi一眼,压低了声音说:「男朋友?」
禾维点点头,紧张地瞄了一下周围的人。跟自己交往的是个男人,这件事也只有店长知道而已。
「等一下,我去和他说说……」禾维让宁远靠在门外的长椅上,走去和车里的男人说了几句话,最后
转过来比了个「OK」的手势。
温贤看着禾维把宁远塞进后座,又打开车门坐上助手席,便问道:「你知道你同事住哪吗?」
「店长有给我住址,就在学校附近而已。」禾维说着系上安全带,车子行进着。
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几乎没有人车,只有路灯的光线一道道掠过。
隔了一会,禾维突然很小声的说:「对不起。」
温贤笑了,趁停红灯的空档伸手揉了揉禾维的头发。「我才是……对不起。」
「没有啦……」禾维红着脸说:「你工作这么忙,我还让你担心。」
「我也不应该这么凶的。」温贤柔声道:「这阵子我都加班,你很无聊吧?」
「何止无聊啊……我超寂寞的好不好。」
「这次的CASE已经告一段落了,这几天让我好好补偿你吧?」
「嗯……」
意识模糊的宁远隐约感到前座两人散发出的暧昧氛围,脑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出了攸扬的脸,想起他几
乎没有这么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话过,就不禁一阵哀怨。
「小攸……小攸……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同事……醉得很彻底欸。小攸又是谁?」
「我也不知道……」禾维耸耸肩:「大概是抛弃他的那个前女友吧?」
******
两个大男人半搬半拖的把人带上了公寓四楼,从醉得一塌糊涂的宁远口袋中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哇靠,这房间也太空旷了吧?」望着除了家具和棉被外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禾维忍不住说。
「因为刚搬来没多久吧?」温贤一边把宁远放在双人床上,一边说道:「不过你这个同事,看起来就
是没什么娱乐的那种人。」
「这你也看得出来?」禾维说着,从背包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迅速的写了些什么,放在房间角落的
桌上。
「好了,我们回家吧。」两人说着便走了出去,「喀」的一声反锁上了房门。
随着门板掩上,一个有着黑色羽翼的人影便慢慢在房内显现出来。攸扬收起背后的增幅器,神色复杂
地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宁远。
第十三章
前往访视的路上拖了点时间,攸扬到达时百货公司已经打烊了,男孩在停车场内一脸生气地讲完电话
,便骑机车冲了出去。攸扬匆忙展开羽翼跟上,居然看到看见自己没日没夜寻找的那个人,一脸兴奋
地上了禾维的机车后座。
如果是以前,他多半会在第一时间把人拦下来带走,但这次他谨慎地压抑下胸口的冲动,继续隐着形
迹跟在后方,想看看他们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然后他见到宁远和一个女人说话,隔着一条街听不到谈话内容,只看见宁远的表情怯怯的,似乎正在
挨骂的样子。正当他想着,大哥果然还是笨拙得没有人照顾不行时,宁远的脸上却绽出了如释重负的
笑容,顿时令他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一直到宁远喝醉被「扛」出来,才因为愤怒和担心回过神来,却又不好露出形
迹,只得继续跟上,等他跟到这间小小的套房,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环视四周,的确如同禾维所说的,除了家具和基本生活用品之外,什么都没有。虽然知道宁远是个有
电视就可以自得其乐的人,但这房间也太空虚了。
宁愿过着这种生活,也要逃离自己的身边吗?攸扬百味杂陈地想着,一步步挪近床边,不意对方的眼
睛突然睁了开来,还来不及反应,宁远瞧见他,却浅浅弯起了嘴角。
「小攸……」那笑容看来有些傻气,说话也有点大舌头:「好奇怪喔?白天的时候想到你,晚上还梦
到你,是有没有这么想你啊?哈哈……」
攸扬心中一动,坐上床沿,伸手轻抚宁远的脸颊。「大哥……」
「小攸……你还在生气吗?」宁远眯上眼睛,茫然地问。
长久的沉默之后,攸扬叹了口气。「……没有。」
「真的吗?可是每次不管我做什么事情,你都好生气好生气……我明明都说要乖乖待在家里了,你还
是要把我关起来……」
「……」
「还有,我上次胸口好痛,上班还迟到,还好店长不跟我计较。」宁远越说越是难过:「小攸,你是
不是觉得有我这样的哥哥很丢脸?」
这问题来得突然,攸扬愣了一下,马上回答道:「我没有。」
「可是……你说我哪里不对我都有改,为什么你还是一直生气呢?你不生气的时候明明很好的。」泪
水从宁远微闭的双眼涌出,沾湿了攸扬的手掌。「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想跟你好好相处的……我好
想念有家的感觉,我不要一个人,呜呜……」
随着宁远的一字一句,攸扬不知为何胸口整个揪了起来,半是难过、半是后悔。他笨拙地用手指想拭
去对方脸上的泪水,谁知道宁远越哭越凶,眼泪怎么都擦不完,攸扬慌了手脚,只好俯下身轻吻那湿
润的脸颊和眼角。
感觉安抚的吻落在脸上,温暖的大手轻拍着自己肩膀,宁远心中一阵温暖,逐渐止住了哭泣,最后安
稳地睡着了。
******
唔……头好痛。
宁远模糊地想着,昨天不应该喝酒的。最后的记忆好像是自己上了别人的车回到家,然后……
自己手里握的这个暖暖的东西是什么?
倏地张开眼,一张熟悉的睡脸赫然浮在眼前,宁远吓到心脏差点爆出来,连头痛都忘了。攸扬坐在地
板上,靠着床沿熟睡着,而一只手还紧紧握住宁远的手,像怕他跑掉似地。
宁远紧张得全身僵硬,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突然想起上班时间不知道过了没有,慌忙起身想去确定时
间,攸扬却抓得很紧,宁远不敢用力去甩,又着急又害怕,不知道该不该去唤他。
正在挣扎间,攸扬感觉到对方的动作,自己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宁远害怕的样子,心底一阵酸涩。
「大哥……」
「小、小攸……」宁远正要像往常一样开口求饶,脑中突然浮现昨晚店长说的话,于是牙一咬。「我
、我不要回去!」
攸扬脸色沉了下来,宁远又开始发抖,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要坚强。「我、要去上班了,你不要妨碍
我……」
「你同事留纸条说,店长帮你把班调开了,要你好好休息。」
「骗、骗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攸扬叹了口气,放开宁远的手,起身从桌上拿了张纸条。「自己看。」
宁远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店长说要帮你调班,今天尽管宿醉吧,科科。」那歪歪扭扭的字的确是禾
维的笔迹,宁远愣愣地看着纸条,却不敢抬头看攸扬,深怕自己看见他生气的表情会忍不住动摇。
攸扬看他这样,很干脆地抽掉纸条,拉了张椅子坐在宁远面前。「大哥,我们得好好谈谈。」
「我、我不要回去。」宁远有些紧张,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抓起枕头紧紧抱着,做出防卫的姿态。
第十四章
攸扬盯着宁远的动作,一言不发。宁远梗着脖子努力盯回去,却发现那表情却不像平常一样全是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