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来学茫然一阵,直到左手被轻轻一拉,他低头看见小女孩已然牵上他的手,童稚的眼里只有信任,
几分快乐,一点忧愁:“叔叔带我去见爸爸咯。可是妈妈怎么还不在啊,我好想妈妈呢。”
胡来学苦笑,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这个年龄的女孩,只好握紧了她的小手。成人之间总有纠缠不休
难解难分的恩怨情仇,可对于孩子来说,有什么比父母的疼爱更重要?
这应该是个被疼爱惯了的孩子,就从她那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人的态度上可以窥见。只是,将来总有一
天,她会受到伤害,并且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信任,信任就是冒险,有时候甚至要赔上一生。
胡来学只有祈祷这孩子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不会大难临头地碰上灾星。
他们手牵手来到街角,胡来学远远望见一辆黑色的奔驰朝这个方向过来,他直觉到那就是要找他们的
车。
果然,奔驰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司机下了车来,并不需要大人们慎重地对身份,雷幸幸已然像花蝴蝶
一般扑入来人的怀抱。
司机朝胡来学彬彬有礼地一笑,也不废话:“上车,我们还有不少麻烦。”
胡来学惊疑不定地上了车,当他在路上听说了余多失踪的消息,真是如五雷轰顶。
直觉就能告诉他这是谁的杰作,他咬住了嘴唇,克制着哆嗦,强自憋出问话来:“那……怎么回事?
”
司机——谢天诚的回答沉稳而慎重:“还不知道。倒是幸幸又是怎么来到阿学你身边的呢?”
胡来学正要开口,谢天诚笑道:“等见了雷怒一起说,省得麻烦。”
“这个自然。”胡来学按捺下心头的焦虑,他知道谢天诚是顾忌到车子里还有幸幸。
只是,光目前的情景已经让胡来学几乎要发疯,他想不通廖青究竟打算干什么。要钱吗?可是要钱还
有很多路可以走,并非到这种穷途末路的地步了。
那是为何?
难道说,阿青是用这样激烈而极端的方式,来亲自撕毁与他胡来学之间的联系与未来吗?
他双手抱头,几乎禁不住呻吟。
谢天诚的手机铃声让两人都不禁紧张,谢天诚接了电话,“嗯”了声后一言不发,末了才道:“马上
到了。”
挂断电话后,他扭头对已然心惊肉跳的胡来学道:“你的朋友廖青,跟雷怒联系了。”
第五十六章
在报警与不报警之间,他们矛盾重重。
胡来学将孩子送还,雷怒用力地抱紧了孩子,直到她踢腾着小腿喊着“爸爸,好痛!”
而看着眼前这一幕,胡来学倏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廖青会把孩子交给他。
是早已预料到他会将孩子还给雷怒吧——这个孩子只不过是针对余多的诱饵罢了,廖青是不会对孩子
动手的,他说过,他的人生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童年的遭遇。
一个远远谈不上正常的人生。
所以,他是不会让哪个孩子,哪怕是雷幸幸这个孩子遭受足以毁灭童稚的劫难的。
心明如镜的胡来学,明知此时并不合时宜,仍然禁不住热泪盈眶。
雷怒盘问完幸幸,知道从女儿身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便吩咐保姆带她上楼。幸幸在爸爸前面不
敢造次,乖乖地走了。
四个成年男人留在客厅,其中三个的视线尽数集中在一个身上。
胡来学心神一凛,将刚才的判断公诸于众。
雷怒的脸色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的天空,他盯着胡来学,冷然道:“你的意思是,余多会很
危险?”
“看来是了,”回答他的是谢天诚,“他把孩子放回来,更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我只是想不明白,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单纯是图财,你们做了什么让人恨之入骨的事了么?”
雷怒以叹气作答,事情的来龙去脉曲折非常,他现在自然不会有心情讲述,胡来学为难尴尬的表情更
让他的心情火上浇油,他摇头:“我才是最不明白的人,为什么余多非要跟你们搅合在一起!”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罗景辉插口道,他瞥了眼垂头丧气的胡来学,抚慰地道,“现
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们还是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吧。要不要报警?”
没有人回答,空气像是突然被抽干,每个人的表情里都流露出难受。
谢天诚转头看胡来学:“你能不能猜到你的朋友现在在哪里?”
胡来学迟疑了数秒,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雷怒似欲起身,终究又坐了回去,他甚至连声音里都飘荡上火药味,“不要隐瞒什么,余
多是因为你才遇到这种事的。”
“我没有!”胡来学急忙分辨,“只是我想,绑架那样的事,不大可能是阿青一个人做的。毕竟……
”
“有同伙,那又如何?”雷怒透着不耐烦。
“听他说完,雷怒。”又是罗景辉打的圆场。
胡来学理了理思路,试图让思维的火花点燃语言的香烟,他哑着嗓子,分析道:“阿青是个赌徒,他
有不少赌债缠身的赌友。我猜,不,肯定他的同伙就是那些人。我知道那个地下赌场在什么地方,那
里的赌徒大多是常客,我想我们可以通过这个途径找出阿青的同伙……就是跟阿青常玩一起比较亲近
的那些人,其中欠着赌债无力偿还的,这些天都没出现在赌场的人。”
他顿了一顿,凝视着雷怒,继续道:“无论如何,绑架需要有安全隐蔽的地方来藏匿人质,我清楚阿
青是没有这个条件的,所以我们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囚禁小余的地方!”
雷怒的眼睛一亮,但马上又暗淡下去,他沉吟道:“倒不是不可行,只是时间耗费太多,恐怕……”
“报警吗?”谢天诚建议道。
“警察介入的话,地下赌场会配合吗?没有闻风而逃就不错了吧。”
对于雷怒的顾虑,罗景辉踌躇不定,他瞥一眼谢天诚,他问胡来学:“你说说看,那个地下赌场在什
么地方?”
胡来学报出地址后,罗景辉听后,右手食指抵住了下颏,沉吟不语。
雷怒几乎跳起:“景辉!”
罗景辉没有应答,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谢天诚。
谢天诚扯出笑容,略略举了举手,表示投降:“好啦,好啦,我又不是警察,也不是正义超人,你不
用顾忌我。”
虽是在这等急迫的环境下,众人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罗景辉则掏出了手机开始拨电话。
二十分钟后,对方传回了消息,符合条件的人少得出奇,只有三个。而胡来学一下就报出其中两个人
是近期与廖青火热到连他也听闻其名。
“下一步则报警吧,去搜索这两个人的消息,找地方。”罗景辉道。
时机也是掐得极好,刚刚报完警,雷怒的手机便即响起,从他接听电话瞬间一沉的脸色,任谁都能猜
中来电者。
余下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雷怒,胡来学拼命按捺着上前抢过手机的冲动,他真的想对着廖青用肺叶爆
裂的音量吼上几句。
雷怒合上手机,脸色阴沉地像地狱归来。手机上提示接收到短信的脆响抢在了人声之前,雷怒看向手
机,有几秒的时间僵立不动,继而攥紧了手机。
“那混蛋!”
胡来学勉强咽下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他要很多钱吗?”
“不是钱的问题!他……”雷怒暴喝,但仿佛被哽住了一般咬住牙,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冷静,“
说这些没用。景辉,他们要三百万,下午两点到海岛乐园,具体地点到时再通知。”
众人皆不由自主地抬腕看表,一点十五分。
时间已是无多,雷怒涩然笑道:“三百万就能这么折腾,他们实在也太客气了。”
胡来学抿抿唇,他竟然可以明白,不贪心不过是因为廖青认为现金过多累赘不小。
为什么连这种事他也可以跟那个人心有灵犀呢?
******
她深信廖青的举动绝不是出于什么同情或义愤,她再傻也能看懂那人眼神中闪烁的戏谑。
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她确定她的脸庞上一定激荡着火花,为保留最后自尊的防线,必须挤出一丝笑容
。
如今私密空间只剩下她独自来回,困兽的焦躁与攻击性牢牢地控制着她,她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电脑的屏幕亮地刺眼——不,是她的神经线和眼睛变得敏感脆弱罢了。
她的手指优美地在键盘上舞动,输入一行一行悲愤交加的文字,践踏了她自尊的人非但安然无恙,还
逍遥自在!
必须找个地方来发泄她的怒火,理智燃烧殆尽,化作了烟灰。
帖子的题目并不是那么耸人听闻,至少她是认为她道出了实情与真相。
这故事委实令人作呕,她瞟见照片上两个相拥的男人就反胃不已,妒火中烧。
她文思如泉涌,将前夫无能,前男友导致她离婚的故事发挥地淋漓尽致。
第五十七章
警方的计划,是让雷怒依约而行,交赎金。据说绑架案中,绑匪取赎金的时候便会步入天罗地网,插
翅难飞。
胡来学提出的可以从拘禁人质地点着手的建议被无视,警方认为这样间接而繁琐,耗时不菲。
尽管心存疑虑,雷怒还是同意了警方的意见。幸好罗景辉也在,不消十分钟,现金便筹备妥当,按照
对方的指示,装入一个标着某某旅行社的红色旅行袋中。
当雷怒按时来到海岛乐园,眼前人山人海的热闹场景让他心中升腾起不详,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天正
是乐园的新年游园会,恰好在欢乐大放送。
仿佛是全城的孩子都集中在了这里。
雷怒听从手机里的吩咐,将旅行袋放在一个公共电话亭内,离开时心情跟脚步一样沉重。
压城乌云状的感觉挥之不去。
对方显然是看多了警匪片的,每次来电只言片语,根本无法追踪信号。
重新聚首,都失了谈话的兴致,惴惴不安地等待消息。
一个小时之后,传来的却是噩耗。
警方的歉意此时苍白无力到了极点,可当事人却连愤怒的情绪都被冻结。
失手的理由实在简单,绑匪找了个十来岁的毫不起眼的男孩去取旅行袋,男孩得手之后一头扎进了欢
乐的人群,消失的速度足可媲美魔术师手中的道具彩带。警察们尽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找不到
男孩的踪影,而那袋子跟袋子里的钱,也从游乐场蒸发。
雷怒深吸口气,压制住中烧的怒火,瞟向旁边脸色惨败的胡来学,笑道:“还好,我们准备的全部是
真钞。”
胡来学只觉出生至今从未有这么冷过,胸口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想要吐。
看向雷怒,他恍恍惚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让我想想……”
******
余多也痛,有生以来,首次在肉体上感受到连呼吸都几欲不能的锐痛。
意识渐渐远去,眼前的所有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血雾,血雾愈发浓厚,他清楚,自己很快又要昏迷过
去了。
也许会这样死去吧。
有关系吗?也没关系的。
至少知道幸幸已经平安无事了,所以即便谁也不作告别,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轻轻飘飘地离去,也该
是被允许的。
睡吧,心底有个声音说,睡着了就不会痛了。
可是还是有人会悲伤吧。
意识的深处,微弱的抵抗在坚持着:你并不是无牵无挂了,轻而易举地离开,你甘心吗?
有人需要你……
可是质疑与反驳的声音却更加响亮——真的吗?这般愚蠢、无用的我……
四十分钟前,当余多发现,看守他的人只剩下一个,并且那人不时用下流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他
时,他决意冒险。
强忍着羞耻,余多试图引诱那人,他恳求说,他愿意让那人享受到快乐,只要能够得知孩子的现状。
那人踌躇时,余多扭动着身体蜷靠过去,由于被反绑了双手,他只能用力抬头,张嘴用舌头与牙齿摸
索那人的皮带。
余多的主动挑起了那人的分身,他思忖着,这般柔弱的青年,该不会有什么威胁,便放胆地让余多紧
贴自己。
为了更加方便享受,那人在快感的冲动中解开了余多双手的束缚,当他紧紧地拽住余多的头发,在余
多讨好的呻吟,巧妙的哀求中,喃喃道出孩子早已被释放的事情。
余多颤声确认,那人倍感不耐地将余多翻过身来,想要抬起他的双腿。
电光火石之间,余多用尽全力地朝那人的胸膛踢去,那人惨叫着倒地,余多跳起身来,直扑门口——
手抓住了门把,奋力一拉,却发现门已从外面上锁,他本能地回头,试图搜索到钥匙。
刹那间,于怪叫声中,一股力量猛然击中了他,他撞向门板,滚倒在地。
眩晕中摇晃着起来,余多一扑而上压住那人,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向对方的眼睛。
负痛的头颅弹起,如石头般顶向余多的鼻梁。
余多侧身躲过,却也失去了平衡,那人趁机将余多掀翻在地,骑压上去,余多伸手抵挡,然而一阵剧
痛却让他顿时失神。
好一会儿,才朦胧地看清,那人的右手高举着一把匕首,刀身已全赤,尖峰处连续不短地滴落着红色
的液体。
加害者的恐慌犹胜于受害者,若非疼痛让余多的肌肉麻痹得不受控制,他一定忍不住要为那人的滑稽
表情而大笑起来。
那人如丢烫手山芋一般甩掉匕首,慌慌张张地掏出钥匙,夺路而逃。
却不忘重新关门锁上。
余多渐渐模糊的意识里,苦笑连连。
他并不晓得自己受伤有多重,唯疼痛让他周身无力,举手艰难。
而在另一方面,他不由深深地懊悔自己的莽撞与失措,若他真就这么离去,必是周身血污,甚至残留
着与他人交好之后的证据。
这么不堪入目的自己,无可避免地要被那个人看到。
他会怎么想?
余多笑自己无聊,但这种锐痛甚至超过了肉体的痛楚,一寸一寸凌迟着心脏。
上天终于仁慈地将昏迷赐给了他。
******
当周芸得知,她与廖青的交往所引发的一串恶果之后,她如遭雷击,无法动弹了好一阵。
她点下的星星之火,在网络上燎原地一发不可收拾。
最初,周芸看到首个声援她的回帖,痛斥男人的变态与不义时,她感受到了正义的快慰。
然而失控的局面却让她瞠目结舌,就连她以发帖人之名希望平息事态,也难力挽狂澜。
有人号召了“人肉搜索”,好事者希望负心人能够淹死在义愤填膺的唾沫星子里。
周芸稀里糊涂地意识到大事有些不妙。
她的初衷很简单,不过泄愤而已,谁会料到如此一呼百应,她的确也暗地里希冀有不知名的义愤者出
面揪出那两个男人,狠狠地伤害他们一把。
但是,她完全不希望自己也被拉到光天化日之下被指指点点,况,如今事情峰回路转,廖青外逃,幸
幸也曾遭到绑架,这一切的肇因,归根结底,其实还是她……
思前想后,周芸决定,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找雷怒,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没有能耐去解决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