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的东西不多,但魏竟成还是把他一直送到了楼上,门打开一半时,便听见屋里有人声,魏竟成怔了一下,拉住文笙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出声。文笙一把甩开他的手,十分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便低头换鞋。满屋子的肉汤香味,哪门子的贼会笨得在偷窃对象家做饭。
正在这时,秦晋从厨房走了出来,穿着薄毛衣西裤,身上还套着围裙。魏竟成被这一副家庭煮夫的造型吓得不轻,瞪着眼看了秦晋一会,“呦,过节呐这是。”
秦晋没接茬,看着文笙道:“菜都好了,洗洗出来吃饭。”文笙苦着脸拍拍肚子,表示我已经饿了,他其实就是馋的。见他一副馋极的模样,秦晋失笑,温声说:“至少先洗个手,换身衣服。”
文笙提着衣服磨磨蹭蹭地走进洗手间时,听到秦晋在身后问魏竟成:“留下来吃饭?”
真要留人吃饭的话,文笙会用祈使句,以秦晋的个性则会直接陈述,这个问句,真是……扩展余地很大。以文笙对秦晋的了解,整句内容应该是:“难道你还要留下来吃饭吗?”
文笙转头看了看满脸委屈悲愤的魏竟成,心里狂笑不止,他和秦晋果然是一家人,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对魏竟成的恶趣味。
出人意料的是,文笙出来时,魏竟成还在。他舒服地坐着餐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秦晋把热汤从砂锅里盛出来。秦晋面色微沉,文笙看向魏竟成时笑得戏谑,长出息了这是,不过秦晋的厨艺确实在文笙设想之外,光是嗅着,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口水横流了。文笙就猜,是魏竟成肚里的馋虫,让他直接无视了秦晋周身的低压。
结果,有魏竟成在,文笙这顿饭吃得颇为郁闷。他还在恢复期,不能用太热的食物。那一罐子老鸭汤让他垂涎三尺,喝汤当然是要趁热才够香,但他只能很苦逼地等着盛出的鸭汤在眼前变得温凉后才能享用。其间,魏竟成面色欣然地喝着热气腾腾的鸭汤,还时不时对着文笙满意地咂咂嘴,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是十分欠扁。
文笙咬了一口秦晋夹到他碗里的猪脚,是用白萝卜和无花果配着煲的,他狠狠地磨牙,自动把嘴里的肉皮想象成了坐在对面的巨型电灯泡,无奈秦晋的厨艺的确精湛,这一道菜中的猪脚被他烹制得入口即化,文笙嚼了半晌也没觉得多解恨,只好狠狠地瞪了魏竟成几眼。
吃饱餍足后,魏竟成还忍不住要膈应两人一下,拍着肚子一屁股落在沙发上,“下午没什么事,找个活动?”他看了文笙一眼,做出一副体贴的表情:“你也不能出门吸废气,这样吧,咱仨在家斗地主?”
文笙冷冷笑了下,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一本便笺簿,奋笔疾书一阵后放到魏竟成面前。
『行,落下的牌一百一张。』输哭你。
此时,秦晋正从餐厅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他看了一眼便笺本,对文笙肃然道:“赌博不好。”说完又淡淡看了魏竟成一眼,“这不好的事儿,既然做都做了,不如再玩大点。”
魏竟成打个了寒战,连忙起身讪笑,“你们忙,我先走了。”
魏竟成火速离开后,秦晋屈身在沙发上坐下,拉着文笙的手,让他坐到自己旁边。文笙很受用,干脆枕着秦晋的腿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凝视着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男人,心想,如今,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秦晋低头看着文笙,眼神温软如阳春之风,宽大的手掌的在他头顶缓缓摩挲,再划过发梢,顺到耳后轻挑一缕,说:“头发长了。”
发丝被撩动时,文笙觉得发根处微痒,他下意识地贴着秦晋的手掌蹭动几下,温热的手指又顺着下颌游走到颊边。
“瘦了。”秦晋又说。指腹在皮肤上掠过,肌肤相触的湿热感那样明显。文笙觉得有股欲泪的冲动,他不知道是因为秦晋短短的两个字,还是心头隐隐存在的那一丝委屈。
从旁观的角度来看,文笙只是经历了一次极小的手术,但对于从没患过重病的他来说,在全然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放在那张床上,本身就是骇人的。医生们总是在事先对病人告知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状况,虽然那个最糟状况发生的几率或许微乎其微,但对文笙本人来说,只要发生,便是百分之百。
在楼层大厅和手术室之间,有一条不算长的走廊,文笙跟着麻醉师行在其间时,就想着,这样走进去后会不会再也出不来。那时,他壮着胆子想着最坏也不过是命一条,十分阿Q地想着如果有轮回的话,回炉再造后,再过二十年自己说不定也能成一极品帅哥。
他回头对候在大厅的魏竟成等人笑着挥手,眼神从那些人的面孔上掠过。他熟悉的面孔,一张又一张,唯独,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不在。
秦晋低下头在他唇上细细密密地亲吻,文笙张开嘴不由自主地迎合。这是个十分柔软的吻,唇舌相触的力道极轻,可见秦晋极为小心。舌尖盈巧跳跃着缠绵舞动,鼻间尽是两人气息扑撒时的暖湿。这样的触碰只有温存,并不见热切,但在这一刻,文笙觉得脑子的若干个念头正被一丝一丝地抽空。
恍惚间,他想着,可能连那一丁点的委屈都不必要。
第14章
或许是因为想要弥补文笙住院手术时不能陪伴的缺失,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秦晋俨然化身成为新好男人,二十四孝优质伴侣。每日晚出早归,对文笙呵护备至,一手秦氏私房厨艺,被他演练得登峰造极。晚餐后再顺手收拾收拾屋子,连请钟点工的钱就替文笙省了。文笙对现状很满意,这样的两个人真有了些居家过日子的意思,虽然,他知道秦晋的“不太忙”只是暂时,但仍觉得好像是看到了未来生活的缩影。
文笙出院回家修养了两三天后,便去了公司上班,但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处理一些必要事务后便直接回家。其原因除了交流不便之外还有一条,仍在噤声期的文笙看见周围的人都能肆无忌惮地说话,会无端觉得自己憋屈。
晚餐后,文笙在书房对着电脑显示屏把键盘拍击得啪啪直响,这几天趁着口不能言的空闲,他的美女术士终于冲到了60级。文笙做了个宏,术士美眉穿着一身绿装站在铁炉堡拍卖行门口没命地喊着50金请人代做地狱战马任务。文笙认真地看着屏幕右下的粉字密聊,连秦晋走到身后都未曾察觉。
秦晋站在文笙身后看了一小会,屏幕中间的小人头顶上的名字让他有些想笑。
“这个字,念第几声?”他突然发问。文笙骇得一跳,顺着秦晋手指的方向,他看到小人头上顶着的“秦晋之好”的“好”字。他老脸一红,连连讪笑,妈的,他这是有多不容易才闷骚一次,结果就被当事人抓个现行。
然而,秦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念第四声挺好。”
连调情的态度都这么严肃认真,秦晋真是够不容易的,文笙如是想。
经过半个月的噤声期后,文笙开始慢慢地练习发声,或是因为长久的不言,最初发声时,嗓音有些沙哑,他很努力地遵照着正确的发声方式,循序渐进地加快语速和加大语量,回医院复检时,他的情况还是很不错的。
对于手术的成功,文笙自然是高兴的,让他微微不悦的就是明明都开了声,秦晋依然对两人间的那事小心翼翼地克制着。文笙觉得自己都快憋出病来,虽然在噤声期内,两人也相互用手纾解过几次,但感觉上总是不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除了历任固定男友外,他以前也有过短期的性伴,在那种短暂的身体关系中,真正做到底地次数并不多,只不过冲着生理快感而去的相互抚慰,用手或者是用嘴都能达到高潮。但现在,在秦晋面前,他却异常躁动,仿佛只有紧紧拥抱着进入或者被进入才能平息心中跃跃欲试的焦渴。
那一晚,上床后,文笙又没命似的把两人都扒了个精光,啃得气喘吁吁时,他压住秦晋一面蹭动,一面拉着秦晋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后面。秦晋的手指并没有在入口处流连多久,只是不停地用力揉捏着文笙的臀。这样厮磨一阵后,见秦晋依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文笙有些急了。
他索性从枕头下面摸出KY,挤出一些抹在秦晋紫涨的兄弟上,秦晋却突然钳住了他的手腕,道:“别,还不行。”
秦晋说话时喘息未定,声音因为隐忍而沙哑,文笙又燥又恼,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忍的。
“我好了。”文笙的手腕急着挣脱秦晋的手掌,但比起他的色欲熏心,秦晋很显然要执着得多。
“我不叫唤。”文笙当真是觉得头都要爆了,求欢不成是件极伤人自尊的事,争着争着,好像输赢问题就脱离欢爱本身了。
“按以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保证显然不可靠。”秦晋的声音竟然带着笑意。文笙渐渐有了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他这是自己躺平求人上,竟然还一次一次吃闭门羹,还有比这更没脸的事吗?
文笙泄气地躺在一边,生生甩给秦晋一个冷漠的背影。心里气哼哼地想着,等到以后你发情的时候,爷是坚决不会配合的。胡思乱想间,他听见秦晋在他身后长叹了一口气,秦晋的手臂很有力,紧紧地环住他的身体,不容推却地将他拥入怀中。
“声带息肉这东西可能只是一次强烈发声而引起的,有时候也许只是一次上呼吸道感染也能继发。”秦晋的声音有些无奈,“你现在只是刚好能正常发声而已,还需要休养。我有个朋友也做过这个手术,过了噤声期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只一个不小心,到了两个月后又被检查出息肉,还是在原病灶处复发。”
这下,文笙总算是心火下去了一大半,想起手术住院那一阵的情形,他至今都还脊背发寒,休养期的重要性,大夫不是没跟他提过,但他只当把话说到最坏可能那一步是医生的职业习惯。
“别气了,”秦晋扳过他的身子,温声安抚。拉着文笙的手伸到自己身下,自嘲地说:“他比你着急多了。”
文笙手中触到那物又硬又烫,身为男人,他对欲望躁动时得不到畅快发泄的感受再了解不过。他握住秦晋的缓缓撮动,果然,刚一下手就听到秦晋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才相信秦晋所说的他比自己更加渴望,在感到扳回一局的同时,文笙也对秦晋对自己的体贴程度暗暗吃惊。男人和男人间的关系通常来说难以持久,但若不是有长久的打算,谁又会为了杜绝掉一切,哪怕是极微小的伤害对方身体的可能,让自己受委屈。
文笙心头的那团炽焰再次燃烧起来,他觉得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拥有身边这个温柔的男人,是真正彻底的拥有,用自己的身体,进入他的。他贴在秦晋耳边轻声说:“让我在上面吧,啊?”
秦晋的身体贴着他,蓦地僵了一下。
第15章
那是秦晋吗?确是秦晋无疑。但当视线移到女人搭在他臂弯中的小臂时,文笙觉得,他或许只是与秦晋样貌相似的另一个人。他的头发修得比以前略短,很整齐的模样,穿着银灰色西装,配着白衬衣和一条黑色暗条斜纹领带,那领带是文笙精心挑选的,不算出彩的花色,但胜在百搭,任何场合下也不会显得突兀。
文笙看见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大概十二三岁。那孩子生着一对好看的凤眼,鼻梁挺直,嘴唇薄削,分明是少年版的秦晋。女人忽而回头看了孩子一眼,似乎说了句什么,小孩上前一步,三个人带着笑意地走到新人面前。
此时,秦晋分明看见了文笙,他瞳孔紧缩一阵,短暂愕然后,便迅速地恢复常色。文笙听见新娘和孙余说着客套的话,新娘挽着孙余颇有些亲昵对秦晋身边女人说:“表姨,这是孙余。”
之后,新娘又对孙余说:“这是冯曦表姨,”脸转向秦晋后,她又说:“这是表姨父。”
随后发生的事,实在令观者啼笑皆非。在新郎行动之前,本在新人身后的某位男宾倏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迎向秦晋,笑道:“幸会!表姨夫!”
短短五个字,没有一个字不是咬牙切齿。
周遭众人皆是愕然,但无端捡了个便宜表侄的表姨父还是客套地握住文笙的手,笑得有礼却生疏,像是根本未曾相识似的,他的视线带着询问地投向新人。
孙余反应极快,他伸手搭住文笙的肩膀,对表姨父歉意地笑了下,自说自话道:“这是文笙,他对您仰慕已久。”
在场的人了然地看向文笙,知道那位表姨父身份的,则是一脸鄙夷。此时,文笙在他们眼里成了一个攀附权贵的小丑,攀附权贵也就罢了,还做得这么不入流。
婚礼进行时,文笙整个人都是懵的,台上的人说着他烂熟于心的婚誓,他脑子晃来晃去的,全是“被小三”三个字。文笙一向觉得那些“被小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脑残,他全然未曾料到自己也有加入脑残大军的这一天。
刚才他握住的那只手,曾在他身体上游走过千万次,那张带着疏离淡笑的脸,他曾吻过千万次。他们那么多次的耳鬓厮磨,辗转缠绵。到如今方知,全是……偷的。
全是偷的!
新人轮桌敬酒时,文笙端着杯子仰着头一仰而尽。他速度极快,孙余根本来不及阻止。这场婚礼排场甚大,酒水的档次自然不低,但文笙咽下时仍觉得喉头火辣辣地疼。视线模糊时,他想着,莫不是喝到了假酒,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却清楚地看到孙余别有深意地望向他。
片刻后,挡酒团中某君把低头闷酌的文笙连哄带骗地带到了休息室,挡酒君离开后,来的是新郎本人。文笙仰躺在沙发上,无力地看了孙余一眼。孙余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屈身在文笙身旁坐下,不无疼惜地说:“明知嗓子不好,还喝这么多。”
文笙闭上眼,嘴里苦意阵阵。说你想说的事吧,何必打什么温情牌。
果然,静默半晌后,孙余故作轻松地笑笑,他说:“真想不到,你认识秦文博。”
文笙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孙余。
“秦文博是谁?”他问。
孙余探寻地看了他一会,仍是笑笑地说:“刚才不是还叫人家表姨父?”
文笙本就不算温和的表情蓦然转冷,他没有想到连名字都是假的。沉默一阵后,他诚恳地告诉孙余:“抱歉,我真不认识。”
“别这样啊,文笙,”孙余依然好脾气,柔声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是知道的。你不是见高攀的人,也不会随便跟人开玩笑。”
“是,你果然知道我,”文笙点点头,笑得一脸苦色,他对孙余说:“我只是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沉吟片刻后,文笙又说:“那个人,和你家表姨父长得很像,真的。”他自嘲地笑了下,“我认错人了,你表姨父是你表姨父,他是他。”
见孙余定定看着自己,仍是一副探究的神色,文笙登时笑得嘲讽起来,他并不打算拐弯抹角,问道:“你不信?你老婆那个表姨,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对吧?“
看着孙余眼中维持不下去的虚假笑容,文笙冷嗤一声,煞有其事道:“我不知道你那表姨父是谁,帮不了你。我认识的那个人死了,埋在七星山公墓。等到过年那阵我会去看他,要不,你跟着我去拜拜?”
文笙说着说着,已是满脸悲色。那个人的消失与死亡无关,那个叫做“秦晋”的人从来都只是个虚影,在这世上,他从没存在过。
出了酒店大门,寒意扑面而来,文笙打了个哆嗦,把大衣扣子一直扣到顶。他竖起领口捂着脖子,刚好看到马路上开来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文笙挥了挥手,那车子在他身前缓缓停下,他刚走向后车门旁边便看见有人先他一步抓住了门把手,那人拉开车门火速窜进车里,一把关上车门后,从窗子里对文笙扬起一个欠扁的胜利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