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迁——逆风莫相摧

少年配合着把双腿浸到水中，舒服地长呼了口气：“我都伸手让你打了，你又不肯，这会儿倒还来抱怨。”

青年摇摇头，进到水中，轻轻捏着少年的膝盖处，笑道：“对于这种一来就用光束烤化了我制作了三年的冰雕城堡模型的小恶魔，打手心根本不能解恨。再说，教训小孩子就是要剥掉裤子打屁股才对吧，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少年耸耸肩，默默忽略掉已然逐渐恢复力气的双腿，靠着手臂和翅膀的微薄力量向前蹭了下，方便青年继续进行“治疗活动”。

入夜，面对连半部恶魔史都没掌握的斐怀瑜，年近三十岁的恶魔男子捏着眉心道：“小瑜，你是父王的儿子，我的亲弟弟，有着最最高贵的恶魔血统。是整个魔界里最有权威，历史最悠久的家族。如果你连最基本的恶魔史都没办法掌握，这让其他的恶魔怎么想，怎么看，让我们的家族如何在魔界存活下去。我知道你在天国生活了十几年，这在你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创伤，你可能也受过一些错误的干扰，可是你必须认识到，我们魔界是能力最强的，是最有实力统治世界的，而你拥有最纯粹血统的恶魔……”

轮椅上的少年忍受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轰炸，就差没泪流满面的忏悔，请求自己的大哥原谅了。如果可以时光倒流的话，自己一定会征服那本该死的恶魔史。像自己哥哥这样的能力超强的恶魔，派到战场上，不出三个小时，所有的天使都会口吐白沫吧。少年这样思索着，终于在思想教育惩罚结束之后，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梦境中是我第一次来到魔界那天。

四

我从不喜欢搬家，当然，这么说有些矫情，我也没怎么挪过地方。但我想说的是，我还是费尽了心力，回到了魔界，那个所谓的属于我的地方。

一开始接触到苍茫的夜色，心里是很慌的，虽然我在黑暗中可以看清楚所有的东西，但没来由地觉得不安全。我扣紧手中的珍珠扣，它有种圆润的光芒，是林杉送我的离别礼物。我闭上眼就会想起他那亮晶晶的眼眸，淬了星辰在里面似的。我的腿依然没有感觉，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我也算不出得失，但我选择了，就不愿意后悔了。

你是天使，我是恶魔，我们终究不是同国。

听来接我的魔界侍从介绍说，我有一个庞大的家族，除了父母，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妹妹，一个幼弟。我对兄弟姐妹一向没有概念，所谓的一奶同胞，也不过就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待在一起而已，何况我们还没在一处长大。

抱我上楼的侍从手臂很有力，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地扣紧他的胳膊，倒不是怕他会突然松手丢下我，只是越向前反而心里越没底。实践证明我的防备是有用途的，刚上到二楼的拐角处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就迎面冲了过来。是的，我没胡说，来人清脆的饰物声几乎盖住了脚步声。抱着我的侍卫踉跄了下，也不知对方是运动神经出了什么问题，居然是硬生生地撞过来。

我一阵眼冒金星，还好握住了扶手才没滚下楼梯，定了定神终于看清对方，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时也没来得及观察细节，但是很明显两条小辫子梳得歪了。这里光线暗，许是她瞧不清吧，分析结束，下面的问题是我该怎么站起来。

还没等我摸索到侍从的手，小姑娘发话了：“斐怀瑜，你可回来了！哎，你怎么还坐着，你的腿真断了吗？”很好，看来你的视力好得很，碰碰车好玩儿吗？

在我发问之前，侍从就重新抱起了我，又和我介绍道：“这位是公主殿下，也就是您的妹妹……”

小丫头有些不耐烦地抢话道：“我叫彤彤！”看来这里的兄妹是要互相叫名字的，我得适应。

伴随着某位恶魔公主的一路连珠炮似的问题，我终于窝进了为我准备的轮椅里，椅垫用手一按是松松软软的，很舒服。顺口回答着第七个问题，走廊的深处又传来脚步声，不似彤彤的欢快，沉沉稳稳地到了面前。深色的妮料外套，从我的角度看上去就显得愈发高挺，微微低着头，略皱着眉问我：“真的站不起来了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偏过头，询问地看向侍从。对方会意，介绍道：“这位是您的二兄长，斐怀玹殿下。”好吧，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是我的血亲。转回思绪，发现对方还盯着我看，眉峰愈发紧锁，我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个问题没回答：“唔，是的。斐，斐怀玹。”看吧，我很入乡随俗的。

对于我如此善意的回答，对方却不见高兴。反而是怔忡了下，随即恶狠狠地掐住了下我的脸颊。我愕然之下后，才想起挣扎，从魔爪中解救出来，疼得半边脸都麻了，随后才得到原因：“没大没小的，叫二哥！”我捂着脸看一旁一脸无辜的彤彤，觉得心里好凄凉，呜，难道你们都是看魔下菜碟的！这算什么和什么啊！

接下来小丫头的话也响应了我的推断：“完了，二哥，你把咱们小瑜掐哭了！”

脸颊还有些痛，一时只能含糊地表示自己没有哭，但很明显“咱们小瑜”若是哭了会很麻烦，刚刚还冷着脸一副不爽模样的恶魔王子也有些慌乱，蹲下身，隔着我的手搓着我的脸颊，咧嘴道：“瞧瞧，这么不禁闹，二哥就开个玩笑，得了，快别掉金豆子，让大伙儿看笑话……”唔，都说了我没哭，你们讲理不讲理啊！

见我没有反应，对方似乎是愈发困扰了。抿抿唇，居然伸臂把我抱了起来。我一阵慌乱，生怕他一时气恼把我丢下楼梯去。然而接下来却被紧紧地揽在怀里，斐怀瑜从来都是很特殊的东西，但并不是重要的东西，这么紧密的温暖会让我觉得非常不习惯，但是，不会讨厌。

一路左转右转地来到了腾着热气的小池边，斐怀玹动作轻缓地放下我，仿佛我一不小心就要爆炸了，甚至还放缓语速道：“这个温泉泡起来很舒服，我很喜欢，要试试吗？”生怕我听不懂或者不想听他的话似的。

“啊，好。”虽然腿使不上力气，脱上衣还是没问题的。见我如此配合，对方也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

对于一个双腿没有知觉的恶魔来说，我觉得我已经够合作了，但某位二哥还是被我弄得湿淋淋的，正在无奈纠结之际，就被一不留神失去平衡的我拽到了水中。对方愤懑地扬起巴掌，打量了一翻，却又似乎没找好着陆点。恨恨地在温泉上拍了两下，激起一阵波纹。我缩缩身子，想办法让自己藏起来。

所幸没过多久，我们就都上岸了。我被裹在宽大的浴巾中，送到躺椅上，玹二哥很放心地自顾自回去穿衣服了。我一时无聊，就顺便打量周围的陈设。兽骨做的桌椅，上面似乎还有几碟小点心。旁边还有其他的陈列品，比如水晶城堡之类。虽然不至于看不清，但还是不习惯黑暗。脸颊突然觉得痒痒的，原来是一根羽毛状的绒绒绳索垂下来，我仰头看看，觉得应该是用来控制窗帘的开关。于是义无反顾地拽了下，然后奇迹发生了。

暖融融的光线扑进来，一时之间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好不容易适应了，才发现不远处的水晶城堡原来是冰雕，而且正在逐渐缩小中。我一阵心虚，又拽了下羽毛绳索，结果帘子没挂下来，窗子反而打开了，在风的助力下，城堡加速融化中……

接下来恶魔二哥回来了，随即我们对视了一阵子。直到城堡就剩下最后一层了，他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冲过来关窗拉帘子。我非常努力的调动出最最无辜的神情，并且紧盯住他每一步的动作。

大约深呼吸了十余次，他才开口问我：“如果现在挨打的话，你的腿会恶化吧？”完全缺乏医学常识的我总算遇到了同类，答案当然是猛烈地点头。

对方的大掌在我的头上狠揉了几下，沉声道：“我都给你记着呢！等你腿好了的！”我默默在心底里脑补道，等我腿好了那也是绝对不会让你知道的。

入夜被二哥送回了属于我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打量室内陈设，就听到奶声奶气地呼唤声：“瑜哥哥……”还没有轮椅高的小身子凑过来，小爪子搭在我的腿上，仰着小脑袋又努力字正腔圆地叫了次“瑜哥哥！”可是我怎么听都是“驴哥哥……”，心里猛烈地纠结了下，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小娃娃马上开心了，露出颗小尖牙，扭过身子指指一旁的地板，蹦出两个字“遗物！”我心里一抽，随即才反应过来，小家伙想说的是“礼物。”看来这个还没断奶的恶魔弟弟语言杀伤力非常强，吓也吓死几个。

我笨拙地掌控着没到手多久的轮椅，恶魔二哥很有良心地抢先帮我把堆在角落的包裹拎了过来。拆开后，发现居然还是很多份儿。厚厚的一本带着灰尘味儿的书，封皮上写着《恶魔史传》，扉页上是斐怀玟雅赠。我分析了下，应该是我素未蒙面的大哥。书里还夹着封信，以后再细看。恶魔徽章一枚，不是我天资聪慧慧眼识珠，而是上面写着“恶魔徽章”四个字，式样也不新潮，多亏没要求我随身佩戴。一把银质匕首，二哥笑笑，表示这是他送的，虽然没有开刃，但切水果什么的都没问题。奶糖一袋是旁边的奶娃儿送的，不过好像自己已经吃掉几颗了。最后一样是一小瓶液体，标签上是“万灵药”，发明人彤彤还热心地附说明书一本，主旨是包治百病。

五

城堡的底层，长椭圆形状的木质餐桌，由于魔王的归来，众多魔界成员齐聚一堂。当斐怀瑜的轮椅出现在大厅的时候，周遭的空气似乎吵杂了些。但自家二哥的招呼声还是很突兀：“小瑜，这边！给你留了空位！”斐怀玹的语言表达很贴切，因为那个位子已经撤去了椅子，只要把轮椅“开”过去就好了，避免了少年被抱来抱去的麻烦。

来到魔界已经月余，还没见到自家父亲的面，斐怀瑜此时内心情感比较复杂，当然，他也经常复杂。菜品已经上了桌，很有气势的一盘盘，一篮蓝的。距离斐怀瑜最近的是一整只烤火鸡，一魔一禽相对看了会儿，少年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天国里的感恩节。目光移向旁边是一篮子面包，上面还插着刀叉，旁边是一大碟子果酱，居然是紫色的，少年很有想象力地偏过头对旁边的青年道：“二哥，那个是茄子味儿的吗？”

斐怀玹旁若无魔地咯吱咯吱嚼着曲奇饼，还塞了块给少年，才瞥了眼碟子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但我们从来不拿蔬果做酱。”

斐怀瑜脑海中过滤了一次各种生物的血液内脏，顿时倒了胃口。以至于后来端上桌的水果沙拉和土豆泥，少年都觉得它们像是经过特殊处理而摆脱了素菜行列的。

不远处的魔界大王子有条不紊地和总管嘱咐着接下来要注意的内容，还帮忙安排新到场的宾客。姗姗来迟的彤彤左顾右盼了番，径自来到少年身边，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小瑜，这是让人瞬间虚脱的药，你来点儿吗？”表情镇定的仿佛是在推销糖豆。

斐怀瑜蹭掉手指上的油脂，挑眉问道：“虚脱之后呢？”不会就此game over了吧？

彤彤寻了块色香味俱佳的巧克力慕斯，挪到自己旁边道：“之后就可以撤退了啊，要不今晚都得搭在这儿，反正你身体不好，没人怀疑是假的！”然后又把一颗药丸递给青年，“二哥，你要的千杯不醉丸！”

等了又等，碰杯的都酒过三旬了，魔王也没出现。反是派了侍卫来传话道：“魔王殿下临时有事耽搁了，要晚些到，请诸位再略等等。还特别吩咐三殿下和彤彤公主用过餐就先行回去歇息，不用在这候着了。”

少年闻言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动作，唯有眸色黯了黯。旁边的女孩子倒是大喜过望地挥舞着胳膊，嚷道：“哇哦！老头子，我爱你！”并且大大方方地开始打包糕点，忙里偷闲地扭过头来问道：“哎，小瑜，你怎么还愣在那啊，看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做夜宵啊！”

隔了个位子的二殿下放下酒杯，招手唤来侍从：“送三殿下回去。”收回手的时候，动作很连贯的揉了下少年的头发。

入夜之后，室内就显得越发清冷了。尽管有腿疾，但斐怀瑜还是不习惯被伺候着。洗过澡，被抱上了床，侍从们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少年等周围彻底寂静了下来，才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下双腿，往床里挪了挪。躺了会儿才发现纱帘有些晃动，大抵是窗子没关严实，犹豫了下，少年决定自力更生，反正侍从们应该也都歇下了，绝不会贸贸然冲进来。

虽说双腿已然恢复了知觉和行动能力，但由于缺乏练习，不甚协调。费了些时间总算是挪到了窗边，刚伸出手去，一个黑影就从窗外蹿了进来。是的，如果不是体型偏大，少年绝对会以为是只夜袭的黑猫。这会儿被惊得连着退了四五步，行动能力倒是突飞猛进了。

与此同时房门也被推开了，斐怀玟和斐怀玹两兄弟一前一后地进来，少年就如同见了救星似的靠到自家二哥旁边。

二殿下顺手揽住斐怀瑜，笑道：“别慌，不是刺客。”大殿下皱了眉道：“父王，请您不要再胡闹了好不好，特意从宴会溜出来吓唬小瑜有意思吗？”

少年这才仔细观察“入侵者”，淡薄的月光下，男子发色很浅，披散及肩，笑容随意，若不是蓄了些胡须，实在很难看出有没有满三十岁。这样的家伙居然是魔王？而且还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

就在斐怀瑜还沉浸在愕然中时，魔王殿下有些委屈地撇撇嘴：“我有那么恐怖吗？也没弄出牙齿耳朵和翅膀来啊……”随即又突然惊喜地道，“哎，瑜儿的腿不是好了吗，你们怎么还瞒着我，这是送我的特别礼物吗？”

一语终了，对面的兄弟三人都怔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斐怀玹，二殿下用力揪住自家弟弟的耳朵，挑起眉宇道：“这礼物真的够特别啊，二哥给你个大大的回礼吧。”边说还边朝床边走去。

少年下意识地捂住已然变尖的耳朵，随着青年的步伐也来到了床边，然后就被按趴下了，只不过是本能地扭了身子，踢蹬了下腿，就被夹带着风的两巴掌警告了。斐怀瑜脑子有点儿发懵，被打屁股对于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但是很明显自家二哥是把他当作惩罚来完成的，也不事先说好要打多少，打到什么程度。

少年愣神之际，被青年利落地剥掉了睡裤和内裤，接下来的巴掌声就愈发响亮起来。虽说远离了天国，但基本的规矩还是铭刻在了斐怀瑜的骨子里，双手紧握成拳，咬紧牙关苦挨。

魔王殿下显然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慢了好几拍才嚷道：“玹儿，你干什么！不许欺负瑜儿！”刚想冲上去解救却被自家大儿子拦住了，斐怀玟淡淡地道：“小瑜做错事，也该受些教训，怀玹有分寸，父王就别添乱了，咱们回宴会那边去吧。”

被二十余下巴掌响亮光顾过的两瓣小屁股已然通红一片，少年再也没办法老实挨打，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一口咬到自家二哥腿上，寻了块被角儿做替代品。而行刑的侩子手却一句话都不说，一改之前的体贴细致形象。

还赖在屋子里不肯离开的父亲却受不住了，挥舞着胳膊道：“都红了，别打了！你要打死他吗？”愤愤地要挣脱斐怀玟的阻拦。而魔界大殿下却不慌不忙地扯着自家父王一面往出走，一面又继续连绵不绝地讲道理。

终于父子俩都离开了，恶魔二哥也暂时停下了巴掌，室内突然就寂静下来。膝上少年的小臀呈现不均匀的深红浅红玫瑰红，随着沉重的呼吸，身子也在颤抖着，要不是强健有力的手压在后腰上，怕是要滚到地板上去了，却仍然保持着不哭不闹不求饶的优异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