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奇怪的是,当葛辰这么说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居然没有以前想象的那种难受。
这是葛辰第一次如此当面说他,之前两人相处还都是相敬如宾的,彼此客客气气,此时此刻,面对葛辰的嘲讽,他突然就茫然了,心头密密麻麻缠绕了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
或许,之所以不愿轻易放下,仅仅只是不知道放下之后还能拿起什么,他不想心里空着。
等他正色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抬眼发现葛辰已经转身走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种黯然沮丧的味道,失落得像全世界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这种感觉,突然间就好像看到过往的自己,心底像是缺了一个角,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流失,又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填满,接受是那么容易,获取却是那么难,如果刚好,刚好给的就是想要的,那么……
此时此刻,一直隐隐约约渴望的,就在他背后,而一直被他当做可有可无的,正在他面前远走。
祝航矛盾了,他或许需要时间理清头绪,但是眼下他没有时间了。
“你该检票了。”陆森说,他面上一片淡然,心里却是颇有点不快,好端端的跑这来参与狗血剧,真是吃饱了撑的,早知道就早早带着许畅走了,可说到底还是都怪许畅赖床。
“嗯。”祝航回过神,应了一声,转过身,对着陆森歉意地笑笑。
陆森摆摆手示意他快走,祝航深吸了一口气,理理情绪,拉起小行李箱,转过身向检票口走去。
陆森刚松口气打算回去,就看到祝航提着箱子突然又跑了回来。
陆森:“……”
祝航冲他大喊:“我欠他一个解释!……再见!”
他向他挥手,他说再见,像是某种告别。
陆森两手搭在腰上,闲闲地看他折腾,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看到别人纠结,他心里居然顺畅不少。
笑着转身回去,刚走几步就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心里开始犯抽搐——许畅正站在车边冷笑着看他呢!
他知道刚才祝航的举动被看到了,可他是冤枉的,这个还是可以解释清楚的。
“许畅——”
“上车再说。”许畅冷冷抛下一句就转身上了车。
陆森也连忙上前拉开车门钻进去。
“许畅——”
“什么事儿说!”许畅双臂交握在胸前,一副气不顺的模样。
这样都能误会,解释也很难解释清楚了,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陆森还是坚持尽快说出来,以免再发生不必要的冷战:“刚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你什么你!”许畅又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刚刚想的那样?!小爷有眼睛看到!我都看见了!我还在想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现在你丫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说是哪样?就是我看到的那样?你丫忽悠谁呢!”
许畅一急就满嘴京片子,以前陆森最讨厌他这样,跟个小痞子似地。之前他的部门里有个上海同事,也是一激动满嘴上海话,屋里哇啦的鸟语听得脑仁疼。
这下陆森知道这是真惹到他了,同时他心里还挺受用。
“我——”
“你丫行啊你,看不出来你还能面前一套背后一套,你丫学过唱戏吧!演得多真啊,你丫要演你早点告儿我一声啊!白白浪费多少感情啊!还回家,回个屁啊!就你家多!你丫真是闲得蛋疼!”许畅嘴快得又截住他话头。
他投降地张开两手做安抚状:“好好好,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滚!开车!”
——车子马上发动了,两边街景迅速朝后撤去,车内安静得只听得见喘气声,陆森猛砸了一下方向盘,长出一口气。
开了半个小时,陆森忍不住了:“刚才你也看到了,根本不是我,是他突然靠上来,我都不知道哪回事。”
许畅把头一扭,爱答不理。
“许畅!”就见不得他这种态度,陆森侧头怒吼。
许畅索性把后脑勺对着他。
“嗤——”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紧急刹车响,停靠在了路边。
许畅没系安全带,身子受惯性朝前倾,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车窗。
“干什么你!”许畅满眼不耐烦,心情糟糕透顶。
陆森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颁回来,这举动把许畅惹火了,他一把打掉他的手,生气地说:“我是男人!”
陆森收回手看着他:“我早好几年就知道你是男的,你要是女的,我还不会多看你一眼。”
“那你就别跟我玩对付女人的那一套!”
他脸色阴得难看,陆森也知道适可而止,他半侧过身看着他又撇开去的眼睛说:“不闹了行不行?”
许畅往后一仰,靠上椅背,闭上眼睛不理人。
“我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刚好了没几天你这是闹什么别扭,别跟个孩子似的,嗯?”
许畅扭过头:“你怎么想的?我也以为我很清楚呢,结果还不就这么回事,你倒是说说看,祝航怎么就突然这样,差不多都认识好几年了,怎么?当年你俩还有什么隐秘奸情?呵,我说呢,怀柔遇见他那次他说的话怎么听着奇怪,原来你俩还真有点什么。”
他一口一个“你俩、你俩”的,陆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完了?”
“没完!”许畅大吼一声,坐直了身子看他,“你跟他一直走得近,我以为你是为了公事,你跟他一块喝酒吃饭,我也以为是为了公事,我以为你们只是朋友而已,我以为你们俩什么事都没有!我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以为那年你走后会很快回来找我!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他妈的都是我以为!你说我傻,没错!我就是傻逼了才会信你!你要是跟他一直没什么,他能这样对你?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要说你俩没什么,天塌下来我都不信!我不信!!”
许畅越说越气,敏感神经连成一线,雷达呼呼作响,以前零星的一点记忆全部浮现,细枝末梢伸长延成清晰的一副画面,融合了心里的愤怒,孵化成一个极端的联想。
或许是早就潜伏在心底的一丝不安全感,又或许是许畅心理太过脆弱,他忽然就像个吃醋的女人一样,对陆森大吼大叫。
突然间就讨厌自己这样,说完之后,许畅就心浮气躁地去开车门。
陆森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许畅被他一牵制,车门只开了一条缝,就在这时,一辆车突然距离很近地从旁边呼啸而过,许畅正待挣扎着要推车门,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陆森把车停在了车来车往的闹市街边。
这下陆森也受了刺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扑过去拉上车门,又快速地按下上锁键,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胸腔起伏不定,显然气得够呛,许畅心有余悸地反应迟钝,他还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陆森上来拧着他的脖子把人按到腿上。
许畅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脑袋却被陆森按住,头发被揪得生疼。
“你松手!”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还这幅脾气,你就不知道收敛点?!”陆森气得在他耳边大吼,一只手敲着他的脑袋,像是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不是空心的。
“我操!你给我撒手!你吼我干什么!朝我撒什么气!我还没跟你算完帐呢!”许畅挣扎着,耳朵被吼得发疼,嗡嗡作响,腾出来的一只手伸出去胡乱挥舞着,差点打到陆森脸上。
陆森气血上涌,抓着他的手腕就给反剪到背后去了,只听“喀嚓”一声骨头的脆响,许畅的脸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就使了蛮劲用脑袋顶撞他。
车内空间狭小,又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时不时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瞧,大白天的车震,还真是胆大包天。
许畅一个扑腾就撞上了他的下巴,陆森吃痛,手劲不由得一松,许畅脸红脖子粗地挣开钳制,还没等坐稳,陆森一个巴掌就扇上了他的后脑勺。
第二十九章
他这次下手极狠,声音很大,许畅被这一巴掌扇得头磕在了车窗边上,“咚”得一声响。
这些伤害太连贯,许畅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脑袋一懵,后知后觉地脑仁疼。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抱住了头。
街上人多杂乱,不宜久留,陆森忍下一口气,发动车子驶离街区。
他之前借了冯静的车子,好几天没还他,今天原本计划先给冯静送车,然后两人打车去机场,现在计划也没变,他把车开到事先打好招呼的孙芸家楼下。
冯静踩着拖鞋跑下楼来,穿着一个绒线衫,冻得咝咝抽着气。
陆森帮许畅打开车门,他晕晕乎乎地下了车。
“嘿,怎么了,蔫了吧唧的,丑媳妇要见公婆也不至于这样吧。”冯静打趣他。
许畅一听,马上清醒过来,冷着脸甩开陆森的手,转身就走。
冯静眨了下眼,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这是?”
“没事,欠收拾了。”陆森毫不废话地上前一个胳膊肘子拐着许畅的脖子把人给拐回来。
许畅立刻炸了,扭过身子抬脚就踢他,陆森不想在外人面前跟他动手,只得忍着,任他踢任他打,但就是紧紧拉着他不撒手。
“给我放开!”许畅怒道。
陆森不理他。
冯静见状说:“走走走,别在这站着了,一会把小区的人都闹起来!跟我上楼!”
孙芸一大早就上班去了,画室暂停一段时间,冯静也没什么事,这几天白天就一个人待在家里。
陆森把人甩到沙发上,抬手发现手上被掐红了。
“怎么回事这是,你俩还打架。”冯静倒了两杯水给他们,在许畅身边坐下来,歪着头看他表情。
许畅气得不轻,鼻息呼哧呼哧地仰靠进沙发背,不愿理人。
那边陆森脸色也不好看,两手撑在膝盖上,看着许畅。
“……多大的事儿啊,有话就敞开了说明白,这是干嘛呢,”冯静摸出打火机点烟,“你俩的脾气咋就不互补呢,这样过下去还不把房子给掀起来。”
“不过了!谁爱过谁过去!”许畅一砸沙发背,赌气地说,他真发起脾气来是听不进任何话的,不理他还好,谁理他谁倒霉。
“嘿,你这倒霉孩子,发什么邪,多大的人了,说这种话。”冯静看了眼陆森的脸色,打着圆场,他有点后悔把这俩人请家里来了。
陆森听了他那话也没跟他一般见识,反而坐过来扯过他肩膀去看他后脑勺。
“滚!”许畅一甩胳膊推开他。
“行了,闭嘴,一边生你的气去,气死活该,”陆森冷声道,又对冯静说:“今天去送祝航,这小子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抱着我就亲一口,这让他看见就跟我闹翻天,我挨了人两下还没说什么呢,这都叫什么事。”
冯静一听先是愣了,接着噗嗤一声笑起来,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琢磨,摇摇头道:“别看你不吭不哈的,知不知道欠了多少人情债,要不是祝航帮你忙,你那小工作室下个月都不一定能折腾起来,你还挨了两下?”
“也是一神经病,人模人样的在机场门口就动手,他俩纠结着呢,我没瞎掺和。”
“哈,”冯静感慨地吸了口烟,“这情情爱爱真是说不清,以前也没觉得这事儿纠结,你说你们要是都找个女的过日子多好,也没这么多七七八八的幺蛾子事,揍你的应该是葛辰吧,去年在怀柔写生的时候碰见的不就他俩么,这俩人平时倒看不出来有这层关系。”
“嗯。”陆森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突然就想起之前跟许畅吵架跑出去那一次祝航在天桥上对他说的话来。
同样是萌发在很久以前的情谊,哪个像许畅这么愣,说是这几年也有找过别人,就他在家懒散的那样,再加上这样邪的脾气,在那样的气氛下,这人多半是在说气话,更何况,分离那么久以后的第一次抱他,他的身体明显是久未被打开过,但是,这么多年了,谁能保证没个一次两次呢,可那又怎么样,毕竟现在,人就在这里。
可是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他却不知道怎么爱他,不想修补回来的感情在日日争吵中消磨殆尽,也不想让两人的相处变得很累。
许畅需要的安全感,到底是他心理太脆弱,还是自己真的不足以令人相信?
什么话都在他对许畅保证后的又一次动手中变得苍白,做什么都不是,做什么都不对,搞得自己心里也光火。
许畅就这样脾气,那种情况叫他怎么克制得住,要不是在车里坐着,他说不定真的会按着他一顿狠揍。
半晌无话,冯静抽着烟,三个人干坐着也尴尬,陆森把车钥匙扔给他,说:“我们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饭。”
冯静摆摆手:“走吧走吧,不是说今天回家的么,现在晚点了吧?”
“十一点多登机,还有半个小时,一会打电话改签吧。”
“那行,你们怎么走?”
“打的就行。”陆森说着站起来,看了眼许畅。
冯静起身送他们:“回去可别再打起来,许畅就一小孩脾气,你比他大能让着就让着点。”
许畅板着脸跟冯静说了声“走了”就率先出了门。
陆森摸着鼻子苦笑:“让着,让着,行行,你别跟着下楼了,回去吧。”
路上打了电话机票改签,陆森看着他脸色把“下午四点”那句咽下,改签到第二天上午的。
陆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住地看反光镜,许畅一个人坐在后面闭着眼睛不知是睡还是在生气。
折腾一个多小时才到家,都下午一点多了,午饭还没吃,好在早饭吃得晚,现在还不饿。
许畅坐上沙发就歪身子躺下,陆森说:“要睡去房间里睡。”
没得到回应。
叹口气,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摸着他脸:“许畅,听话,去屋里睡。”
许畅睁开眼,眼里冷冷的全是冰渣:“手拿开。”
陆森把手拿开,他眼睛又闭上了。
过了一会又睁开:“别在我跟前。”
陆森想把人抱房间里去,又怕惹到他,想着先就这么着,等晚上气消了再说。
于是自卧室拿了毯子给他盖上,让他先好好睡一觉,早上叫他起来早了,发那么大火,说不定是闹困。
他像个孩子,他还真就把他当小孩。
第三十章
许畅原本不想睡的,但是家里就这么大,他又不想进卧室,于是就窝在沙发上瞎赌气。
慢慢的,也就昏昏欲睡了,最终,一上午的折腾让他疲惫地呼呼大睡过去。
人都说有所思,才有所梦,很奇怪的是,之前许畅很少梦到陆森,恨到极致,他会这般自嘲,原来我没想过他。
思念到极致,他有时候就会混乱,哪有这样着魔的,我没太想他吧,我只是寂寞了而已。
眼睛费尽力气也睁不开,但是却可以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景象,他想自己应该是醒了的,但是又摸不准,回头望去,他看到很多个自己,有无知的童年,有寂寞的少年。
他同每个人讲话,他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他说,妈妈,爸爸跟我说要玩一个捉迷藏,他会一直躲一直躲,等我长得比你高了他才会出来见我。
于是他便匆匆长大,他看到了第三个人,他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话,这本该是初见,他却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直在等你,我不信你不出来,你也玩捉迷藏?我讨厌玩这个,我总是输,但是我才仅仅玩过一次而已。不玩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