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给皇帝这戏弄害得身酥骨软,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勉力凝聚气力,至少是挺直腰肢,尽量不去理会耳垂处
不断传来的温热湿润之感,向着陈福道:“陈公公,今天的奏章拿上来吧。”
陈福把装着奏章的描金盒子放在书案上,躬身道:“陛下,跟李侍卫同一小队里的一名千牛备身说他有些关于这些奏章
的事情要向陛下禀报,想请陛下开恩让他进来一次。”
杨广和李世民闻言都是一怔。李世民还没开口,杨广已眉头一皱,嘴巴终是离开了怀中少年的耳垂,道:“是谁这么不
懂规矩?这地方是他能随便进来的吗?”
陈福正要开口,忽听得身后已传来那个阿琮的声音:“是我!”
房内三人都是一惊,一齐向声音来处看去,却见那阿琮竟已自行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陈福大惊失色,不等皇帝开口申斥,已厉声喝道:“大胆!谁让你这样未经圣上召唤就擅自进来这里的?”
阿琮却一脸冷冷之色,像是没听到陈福的话,甚至是没看到陈福这个人的存在,径直走到书案之前,眼睛也一直只是看
着皇帝,道:“陛下,臣有些要紧的事,是关于这匣子里的奏章的,想向陛下禀报。”
杨广的眉头皱得更深,道:“你叫什么名字?当上这千牛备身有多久了?怎么这样没规没矩的?未得朕的召唤,谁让你
进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擅闯御前,轻则笞刑斩腿,重则砍头丢命的?”
李世民听皇帝语气严峻,连忙抢在阿琮开口之前道:“陛下……陛下息怒!这……这阿琮……”他这时才想起这阿琮虽
然跟自己同属一支小队,自己却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一定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才会这样做的,不如先听
听他要说的事情是什么吧,好不好?”
杨广知道李世民总是百般回护他所在那支小队里的队友,心中虽是更加的不快了,但当着这“外人”的面却不好发他的
火,便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那你快说,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
阿琮往放在书案上的匣子一指,道:“臣要说的事跟这里头的奏章有关……”说着伸手要打开那匣子。
李世民却已自己把匣子打开了,见里面只是一如往常那样放着一叠奏章,便问道:“是跟哪一份奏章有关?”
阿琮再往书案走近一步,道:“请陛下容臣把那份奏章翻出来。”说着也不等皇帝是否答应,已伸手去翻弄匣内的奏章
。
李世民感到从身后抱着他的皇帝又从鼻孔里哼出粗重的一声,知道他对于这阿琮如此一而再地表示得那么放肆无礼越发
地感到恼怒了,连忙伸手按在他抱着自己的腰肢的手上,轻轻抚挲数下,以示安慰之意,也是向他暗示自己请他千万要
按纳下怒气。
杨广见他如此安抚自己,心中霎时大乐,也就一时抛下了对那阿琮的不悦之感,却又禁不住凑到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正想再调笑他一句:“你要我饶了这无礼的小子也行,只是你就得拿你的身子替他赎罪哦。”
李世民本来正注视着那阿琮翻弄匣中的奏章,却被皇帝这样“突袭”似的亲了一口,还要是当着阿琮这与自己同一小队
里的队友之面——他们二人离阿琮又如此之近,只不过隔了一张书案,虽然那阿琮的眼睛似乎只是顾着看着匣子里的奏
章,但只怕他的眼角余光还是看到了皇帝如此调戏自己——,不由得全身又是一软,注意力也在那一瞬之间转移到身后
的皇帝那里去了。
就在这时,他忽觉身前寒光一闪!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虽然视线随着注意力往身后晃了一晃,没能直接看清身前的寒光,但仍然马上就判断出那寒光
是从刀锋剑刃一类的尖锐兵器之上折射出来的光芒,也就马上联想到阿琮刚才一连串无礼得实属古怪的行径大为不妥。
不好!他要行刺皇帝!
李世民的脑海之中只掠过这么一个念头,一边赶紧以自己的身体用力将皇帝向后——也就是向着远离发出那道寒光的兵
器的方向——推去,一边把头急转回来看向身前的情况。
果然,只见阿琮那放在匣子里的手,借着那匣子的遮掩,不知怎的已凭空多了一片刀尖,向着这边疾刺过来。
一切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下一刻里,那片刀尖已扎向李世民的心脏的部位。直到这时,李世民才猛然明白:他要杀的
不是皇帝,而是……我!
虽然阿琮与李世民之间只隔着一张书案的距离,他又是猝然发难,但本来以李世民身手之敏捷,要及时避开并非全无可
能。但一来皇帝坐在他身后将他紧紧地抱着,也就大大地妨碍了他迅捷地移动身体来躲避刺来的刀尖;二来他一开始的
时候以为阿琮想行刺的是皇帝,因此本来就没想过要往左或往右移开身体来闪避,反而只想着以自己的身体来遮挡皇帝
,移动的方向只是往后。
直到他清楚地看着阿琮手上的刀尖竟是笔直地往自己的心脏刺来,丝毫没有要绕过自己的身体去刺向后面的皇帝之意的
时候,他才对阿琮的用心恍然大悟,可是这时已经太晚,根本不可能再改变闪避的动作。但他仍是竭尽全身之力往左急
移,紧接着已感到那尖尖的刀头已迅速地突破几层衣衫与胸肌的阻碍,刺入了胸膛。剧烈的疼痛与急速的眩晕纷至沓来
,他只觉眼前飞快地转过各种杂乱的影像——这其中最为清晰的却正是阿琮那双充满了仇恨与怨毒之色的眼眸——,耳
边响起像是跟那刀尖刺破胸膛一样要刺破耳膜的尖叫与惊呼,但随即他像是跌入了一个巨大的风口之内,身子旋转着往
无尽的黑暗的深渊之中堕落……
186.狂乱
杨广瞪大了双眼,看着李世民就那样倒在自己怀中,左胸之上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溅得他身前的物事全都是一片
触目惊心的血红——书案、装着奏章的匣子……哦,对了,还有就是扎进他左胸的刀尖,以及……拿着那片刀尖的……
杀人凶手的手!
一时之间,他只是瞪大了眼,还张大了口,却一动也不动,一声也发不出来。他不是吓坏了,也不是惊呆了,而只是…
…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这一幕!
终于,陈福的一声尖叫打破了书房之内的寂静——被刺的李世民固然是吭都来不及吭出一声就不知是昏迷过去还是立时
毙命了,皇帝也只是一副目瞪口呆、动弹不得也作声不得之态,就连那猝然出手杀人的阿琮,竟然也是怔怔地看着自己
那持着刀尖、染满鲜血的手,同样的不动弹、也不说话——,也打破了杨广这浑浑噩噩之态。他双肩猛的一耸,双手一
紧,向着怀中那已成了一个血人也似的少年嘶声叫道:“世民!世民!”
可是他那样更加用力的抱紧李世民,尖叫之下贴着李世民的后背的胸口急促起伏,只是让那被刀尖刺破的伤口更加厉害
地往外涌出鲜血。
“世民,世民,你怎么了?你……你不要……”那一个“死”字已到了杨广的唇齿之间,但他蓦地意会到此字的可怕,
上齿连忙往下狠狠的一咬,直咬得下唇立时便破了,也溢出丝丝的血水,浸进他口腔之内,腥甜的味道随即从舌尖泛溢
了开去。于是,便似李世民左胸之上正汩汩流出的鲜血就直接地涌进他口中,杨广不由得再次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倒
似比那扎进李世民的胸膛之上的刀尖还更锋利,直震得书房的屋顶都像是要被刺破了一样。
皇帝如此尖叫,书房之外的宫人首先听见而冲了进来,随后便是照例被皇帝遣退到本来听不到书房里的声音的近侍亲卫
也注意到这边的骚动不安,纷纷一涌而入。
正当值着近侍班的千牛备身之中,就有柴绍在内。
他刚才见自己小队的阿琮一见陈福捧着装了奏章的匣子进来,就一手解下配戴在腰间的千牛刀塞进自己手里,然后一脸
古怪之色的走近房门,低声对陈福说着什么话,便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他见阿琮跟陈福说了一阵子之后,陈福没
有把阿琮赶回到他们这些近侍亲卫聚集的、较为远离书房的地方,而是走进书房后又把房门虚掩上,阿琮却仍留在门前
,一副等候着什么的样子,便没有走上前去把阿琮拉回来。柴绍一直紧紧地盯视着阿琮,但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从后
面只能隐隐看出他正低头弄着手上的什么东西。
柴绍越看越觉疑惑不解。但他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见到阿琮竟然伸手一推房门,径直就走了进去。
啊?怎么会这样?难道陈福在房内叫阿琮进去,而我们站在这里离得太远听不见?不对啊,皇帝就在这书房里,皇帝御
前不能这样大呼小叫的呀?就算是皇帝吩咐陈福让阿琮进去,也应该是陈福从里面打开房门,当面向着阿琮低声地宣召
才对的啊。
柴绍还站在那里想破了脑袋,突然从书房里传出陈福的尖叫,然后是比那阉人更要尖锐百倍的……皇帝的尖叫!
这些尖叫太响,便是他们这些离得远远的近侍亲卫也能听到,而他们这些负有保护圣驾之责的近侍亲卫自然是一听到这
些尖叫就马上全都冲了进去。早就疑惑不安的柴绍,在听到第一声的陈福的尖叫时已经如箭离弦般向着书房扑过去,因
此他比所有其他近侍亲卫都跑得更快,在第二声的皇帝的尖叫响起时已一脚迈进了书房,手中的千牛刀也已然出鞘。
然而,他一进书房,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李世民浑身血淋淋的倒在皇帝怀里,而满手血淋淋地拿着什么血淋淋
的凶器隔着书案站在他身前的,就是刚刚擅自走进这书房的……阿琮!
柴绍张大了嘴,几乎也要从喉间迸出一声尖叫。可他毕竟是当过多年的千牛备身,瞬息之间已抑止住尖叫的冲动,一提
手中那已经出鞘的千牛刀,便想向着书案之前的阿琮斩去。谁知这一提刀,虽然眼睛是盯着前面的凶手,眼角余光还是
扫了手上的千牛刀一眼,却发现手上的千牛刀竟然缺了刀尖的一角!在最初的大吃一惊之后,他旋即想起,他手上拿着
的不是自己的千牛刀——他自己的千牛刀还别在腰间,并没有拔出来——,而是刚才阿琮走近这书房的门口之前从身上
解下而塞进他手里的。然后,他忽然就注意到,这把属于阿琮的千牛刀,那缺了一角的刀尖,就是现在正持在阿琮那血
淋淋的右手之上的那片被染红得一时难以辨明形状的凶器!
虽然这一切是如此的出人意料得令人惊骇,但柴绍始终不失一名千牛备身、还要有着队正的职级所应有的训练有素。他
只震惊得顿住了身形一刹那,立时又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手执住了阿琮那持着凶器的手,用力一拧,随着那自从将
一角刀尖刺入李世民胸膛之内就一直凝定不动、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凶器的阿琮终于发出“啊”的一声叫痛,他
的手腕已顷刻被扭脱了臼,手上乏力,再也抓不住那片刀尖,“叮”的一下跌落在地。
柴绍随即继续往执着他的手上用力,将他整个人往后一甩,把他甩给一名正从后赶上的侍卫。那侍卫赶紧双手一把抱住
阿琮的身子,并立即两手一错,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后面又有更多的侍卫一涌而上,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全身四肢。
柴绍这时已扑向书案那边,一手按压住李世民左胸之上的主动脉,那鲜血汹涌而出的势头立时一缓。然后他回头高声叫
喊:“尚药局的人呢?快来!”
尚药局派来当值近侍班的药童这时也已冲进书房,急急忙忙打开背着的药箱,从里面拿出止血的药粉,一手撕开李世民
胸膛之处的衣衫,一手将整整一瓶的药粉几乎全都倒到那往外溢出鲜血的伤口之上。柴绍按住主动脉,鲜血流出的势头
已经大为减缓,这些药粉又本来就有堵塞伤口的止血之效,一下子倒上去那么多,片刻之间已完全止住了血流如注的情
形。那药童随即又拿出治疗这种刀剑外伤的金创药膏涂在那伤口之上,覆上棉布,最后要用纱布缠扎,可皇帝紧紧地抱
着李世民,药童无法将纱布绕到李世民的后背去。
柴绍见状,轻轻向皇帝叫道:“陛下,陛下,请您放开李侍卫一下,这位公公要给李侍卫包扎伤口。”
杨广却仍陷于癫狂之态,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把李世民抱得更紧,还往后退开,叫道:“滚开!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你们要杀死我的世民!你们杀死了我的世民!”一边这样叫着,一边热泪就像刚才李世民左胸上的伤口里的鲜血一样
,如同缺堤的江河,奔涌直下。
他这样抱着李世民往后挪动,药童才刚刚往那伤口处覆上的棉布也因为并没有以纱布扎紧而掉了下来,而柴绍那本来按
压着李世民左胸之上的主动脉的手自然而然也离开了那处,于是那处的血流突然再次加快,一下子又冲开了已经堵在那
上面的止血药粉与金创药膏,又再奔流而出。
柴绍连声劝慰:“陛下,陛下,请您看清楚了,我们不是伤害李侍卫的人,我们是给他疗伤的。”
可是皇帝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相信,只是拼命地摇头,拼命地尖叫:“滚开!滚开!你们这些杀了我的世民的凶手,都
滚开!”他的眼泪串串的落下,好些就落在怀中抱着的李世民的左胸之上,与那鲜血混和在一起,汇成一条条血红的小
溪流,在撕开的衣衫的缝隙之间淌下,当真是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书房里一众宫人、侍卫,以及那药童,一时之间都是束手无策,不晓得怎样才能迅速地安抚住这惊吓过度、陷于疯狂之
中的皇帝,好及时地抢救他抱在怀里的身受如此足以致命的重伤的李世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陛下,请让小人来救治李侍卫,这样……您该放心了吧?”
众人一惊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人,赫然正是……魏忠!
187.疗伤
魏忠悄悄地跟在阿琮身后,看着他躲在立政殿外的一大丛灌木后,将腰间的千牛刀的刀尖掰折下来,贴肉藏在紧束着手
腕的袖口之内,又看着他走进了立政殿,便站在阿琮刚才藏身的那丛灌木后,注视着殿门的动静。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看到陈福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匆匆步入立政殿。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殿内监,自然晓得那
匣子里装的是今天呈上去要给皇帝批复的奏章。
又再过了一段时间,殿内忽然明显地传出一阵骚动喧哗之声,引得在殿门那里守卫的宫人和侍卫虽然不敢擅离职守,但
都禁不住张眼往内观望。未几,殿内有宫人风风火火、跌跌撞撞的飞跑出来,高声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快进去护
驾!快去召尚药局的奉御来!”
守卫殿门的侍卫只留下一人仍守着这殿门,余者全都赶进去支援。一众宫人也作了类似的分头行动,只是还另外派了两
个人赶往尚药局去传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