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云忙不迭地辩解,“我以为你和迟医生是朋友……”
“你滚开。”一把将她推开,白衣女孩往后踉跄几步,撞上了抱着一只花瓶走进来的尹启迪,姐弟俩一同摔倒在地。
他恢复了惯常的样子,高高在上,睥睨众生,非常讨厌。
这个混蛋拥有宓娜这样的女神,还让自己的姐姐跪地哭泣。尹启迪掉过脸,看了看以手掩脸沉浸哀伤的尹云,忽而感到五脏破裂般的愤怒。他从地上一下爬起来,朝那个男人的脸挥去一拳。
反应迅速地往后退去一步,本以为可以恰好避开少年的攻击,却不曾想,少年手中攒了一块瓷瓶碎片,尖锐的物体不偏不倚地撕开了他的皮肤。
伸手抚上脸颊。低下头,掌心朝上,看见苍白指尖上绕着一抹殷红。
那张完美面孔如今多出一道不浅的划伤。
推门而入的另一个乐队成员看见了男人脸上的伤口和染血的指尖,他已经完全被吓怔了,径自颤栗半晌后以最洪亮的声音嚷了起来:“霍伯特!有人伤了之纯的脸!”
迟傥向进门来的白种男人投去惊讶一眼,而那个男人也以同样惊讶的眼神看向了他。
那个四目相视却又各自避开的眼神似乎在说,他们的确认识。
“我的男孩,你犯错了。”重又将视线锁住闯下弥天巨祸的尹启迪,霍伯特提着男孩的衣领将他揪了起来,肥胖的手指擦过他的脖颈,露出一个慈父般的笑容说,“你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犯错的人理所应当受到膺惩。十余个拳头坚硬如钢铁的打手一拥而上。
尹云跪在地上大哭,匍匐在她那个冷酷美丽的情人脚边,“之纯,求求你……启迪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让他们住手吧!”
可是,那个美丽至极的男人就像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动未动,眼神空洞而茫然,不知目光终点落在何处。
一尊屹立千年的石像,看似坚不可摧,一阵微风拂过,就将风化殆尽。
“之纯,求求你……求你救救他……”
女孩的声声哀泣将他从一种脱离人世的状态中唤回,殷之纯机械地转过脖子。
一群身形高大的拳手围着倒地之人拳打脚踢,少年的脸像被踩烂的番茄一样惨不忍睹。十六岁的尹启迪发出怪物一般的吼叫声,“我要杀了你!”无法阻挡狂风骤雨般落在脸上身上的鞋跟和棍棒,只能一边狂笑一边哭叫出声,“殷之纯,我要杀了你!”
他看见了一幅若干年前的场景,反刍出岁月陈旧的黄。
那个目光温暖的男人躺在地上,向他所在的方向伸出一只染血的手,用温柔、哀伤而又绝望的声音对他说,“之纯,救救我……”
声音越来越弱,渐至不可闻。
之纯,我爱你……
之纯,救救我……
“住……住手……”那群四肢劲健的拳手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那轻如梦呓的声音,继续不留生路地暴打倒在地上的尹启迪,“住手……我说了住手,我让你们住手……”
霍伯特走向屋角,将一根金属球棍抄在手中,掂了掂。肥肉横生的面部挤出一个可怖的笑容,他朝男孩走了过去。
尹云双手捂眼,嘶声尖叫,而迟傥被几个高大的白种人拦在身后无法施以援手。
照着那张腭裂的脸就砸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那一下不遗余力的重击没准会要了尹启迪的命,可金属球棍最终没有砸在男孩满是鲜血的脸上,而是砸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背上。
“哦!我的之纯,我的宝贝儿!你受伤了吗?”霍伯特扔掉手里的金属球棍,鼓出的眼球因为极度的惊惧而更显凸出,肥胖面孔骇然过后,转身对一众手下破口大骂,“为什么不提醒我住手?!如果伤了他,我他妈的要你们一起陪葬!”
殷之纯放开自己紧紧护在身下的男孩,脊椎断裂似的痛苦让他站立不稳。用力推开了前来搀扶的卢克,摇摇晃晃就往外走。
包括尹云在内,所有人都愕然不动。只有迟傥甩开束缚,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侧身落进他的怀里,冰凉的脸庞埋进他温暖的颈窝,“带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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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殷之纯。”
“那你是谁?”
“一个陌生人。”
站在林地高处,透过林顶交错的枝桠可以看到整片墓园。屹立远方的山坡有一座在战争年代被炸毁的教堂,至今未曾修葺完善。夕阳镀上岌岌可危的石墙,荆棘丛生于隆冬季节,如同划在脸上的杂乱泪痕。
教堂残破的一角伸向天堂。不知道那谆谆布道的天父和笑意蔼蔼的圣母是否完好无损。
迟傥停下车,看见殷之纯走向一块墓碑,坐在它的面前。
太阳将歇,金色和红色的余晖开垦起冬日的郊园,满洒了那个人一身。微微蜷缩的模样纯澈圣洁如个母体中的婴孩。一开始迟傥只是斜靠一棵榉树,目不转睛地,远远看着他。
他想看看他能在这块墓碑前坐上多久。
五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直到夜雾如同老者花白的发,开始缓缓飘荡在地面。
迟傥终于相信,如果不向他靠近,他可以在这里坐上一生。
似乎察觉到有人向自己靠近,殷之纯从凝固不动目不交睫的状态中活转过来,朝男人走来的方向稍稍侧了侧脸。伤口又长又深,好在已经凝了血。
不用看也知道,墓碑上的那个名字,夏左泉。
“听一些人说,他是你的爱人。”顿了顿,问,“他是你的爱人吗?”
“爱人?让我想想,这个‘称呼’是否足够妥切。”长睫下的淡色眼眸微微一眨,笑了,“比如一个坐在梅杜萨之筏上的人,明明知道萤火虫不是灯塔,也仍旧会对那点微光抱有感激之心。”
钜细靡遗地观察着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告诫自己,这家伙的反复无常叫人捉摸不定,一定不要轻信他的悲伤,再次心软。
“今天似乎不是祭扫的日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居然会记得自己的生日?你给我的感觉是,肯定对于这样的日子不屑一顾。”
“怎么会不记得呢。”停顿半晌,随后轻轻笑出声音,“在我遇见他的那一天。”
“你经常到这里来吗?”
“不常来。”仔细搜索回忆了一番,“他的生日、他的祭日、每一个我想起他的日子、每一个我感到寒冷的日子,”停了停,又说,“所以,也许我撒谎了。”
稍倾下脸,他似乎因循习惯伸手去拉帽檐,却忘记了自己今天没有穿那种帽子很大的连帽衫。
没用东西可以挡住滑下眼泪的眼睛。
静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后,迟傥垂眸笑了笑,走上前。从身后将殷之纯拥个满
怀,他说,“你还真是个怪胎,撒谎也犯不上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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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杜萨之筏:
“梅杜萨号”搁浅于1816年7月,150多名乘客被扔上一只木筏,面临浩瀚海洋的摆布。经过了暴乱、饥渴的煎熬、互相残杀、啃食人肉,最后仅有15人生还。
第二十四章:梅杜萨之筏上的情人(2)
星夜来临,墓园一片令人悚然的死寂。天空就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的手掌,停伫头颅之上,浓重而辛辣的阴影覆盖了视线。
“Hello?”迟傥听见身后的草丛冒出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回头寻找之时恰见一簇黑影一闪而过,宛如在夜里辗转盘旋的大鸟,扑棱棱地飞了走。本已打算驱车离开,却被异声吸引了目光。走远自己的路虎几步,又大起声音,问了一遍。“有谁在那里吗?”
他觉得那堆草丛里有人正看着自己。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吹过枯枝秃桠,如泣如诉,仿似哀恸的鬼魅。
殷之纯蜷起身体侧躺于汽车后座,似乎已经睡着了。迟傥走了回来,俯下无比温柔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勾起一个淡笑,便上了车。
轮胎与地面摩擦生响,沙砾蒙蒙四起,黑夜里漂泊不散。
程子华看见了。
看见那个英俊男人站在了他的身侧,而他扭过身体,任由对方捧起了自己的脸。
他的脸庞如此精致迷人,被完整掌于手心。
然后那个英俊男人埋头而下,长久地亲吻起他的嘴唇。
奇怪的是,自我阉割的男人仍然为这个场景唤起的性欲所灼。将手伸往烧得滚烫的下体,想象着正亲吻着殷之纯的男人是自己,失去了阴茎的地方甚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灵魂出窍般的快乐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交替而生。面容畸形的男人戴着皮质面具,像兽类一样匍匐躲藏于高至成年男子腰际的蒿草丛中,心底不断发出痛苦狂吼。
难以言喻的嫉妒与憎恨一口口啃食尽了他的心智:埋葬了警察夏左泉的这个地方是男人的禁区与圣地,他从不允许别人涉足,更不可能在沉睡的爱人面前与另一个男人亲吻。
他想起卢克对自己说,我给了你所有殷之纯出入场所的通行证,你为什么迟迟不对他动手?
回到暗不透光的住所,他打了个电话给郝透,向这个唯一的在自己沦为笑柄时给予帮助的朋友倾诉失意与痛苦,然后失声痛哭。
人生被磨蹭毁损,信仰被污迹污染。
男孩正要与自己的恋人品尝性爱的欢愉,却在接到旧友电话的第一时间披衣下床——惹得阴茎高昂的谢罗彬很是不满。
那个善良的单眼皮男孩一直对他进行柔声安慰,“没有不能治愈的疾病,就像我,遇见谢罗彬以后也渐渐告别了顺手牵羊的习惯。”
雪上添霜。
程子华以一个充斥哀伤与绝望的声音对郝透说,没有用。除非毁了他,否则我的痛苦将永远得不到治愈。
“子华,不要做傻事!千万不——”
电话“嚓”地断了。
昏暗如暗房的房间,四壁贴满那个美丽男人的照片。除了早期的那些摄影作品,剩下的全是近日的偷拍。有他在拳击俱乐部里洗澡换衣的样子,也有他俯身出杆,显现出诱人而紧绷的臀部曲线。那具身体美得超越一切,无论穿衣与否,都叫人甘愿饮鸩止渴,在所不惜。
凌晨两点。他知道那两个男人一定还在交合,那个像阿波罗神一样健美俊朗的整形师,还有他美丽无瑕的爱人。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仿似新婚蜜月,与殷之纯初涉性爱之后,他们总是没日没夜的交合,怎么也离不了床。
程子华拿出了卢克留下的那只金属阴茎,绑在了自己下身。从衣柜里抱出一只橡胶人偶。将它的两腿分开挂于自己肩头,接着恶狠狠探入它的后穴,疯狂地冲刺起来。
“之纯……我的之纯……”
满屋都低低回荡着来自地狱般的痛苦呻吟与绝望啜泣。
无比惨烈的交合,造型尖锐而夸张的金属阴茎很快破穿了橡胶人的下腹,可以想象如果在他身下的是个真人,此刻定然是肠血流出一地。
一点快乐也没有。
这个量化生产、面孔呆板的橡胶人实在太丑了,如何能与他的爱人相较。
程子华站起身,拧下了那个橡胶人的头颅。
将它扔进了储藏室。
不算小的空间里,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几十个缺头断腿的橡胶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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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医生,屋子再脏再乱也一定备有医用酒精。
小心翼翼、动作无比轻柔地替坐于眼前的男人处理伤口,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祈祷,这样一张脸万不该留下丝毫裂痕。两张脸靠得很近,迟傥稍一抬眼,就能看见殷之纯挺直的鼻梁与淡褐色眼睛,睫毛长得不可思议。
夜色够浓了,顶灯泻出丝丝鹅黄光线。这个夜晚莫名地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钝重的心跳。
而那个叛逆不羁的摇滚偶像难得的安分,始终低垂眼眸,一声不吭。
他把他的头颅轻轻掌在手心,感受肌肤的冰凉和血液的灼热。
“会留疤吗?”殷之纯突然开口。
“应该不会。”答上一句,稍稍一想后,随即笑了。
“你笑什么?”
“你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嘛。”男人右眼眉骨处的伤疤赫然醒目,又笑,“没有伤疤,哪里还算男人。”
“我不想在意,可是我也不想无家可归。”抬起眼眸注视对方片刻,“如果哪天我无家可归,你会不会收留我?”
“怎么可能?!你是殷之纯。”
“这很难说,”口吻很淡地说,“那个叫殷之纯的家伙曾经无家可归很多年。”
“我已重操旧业,虽说整形师比不上一个当红的摇滚偶像,怎么说收入也算不菲。”舒展俊朗眉宇,男人的性感嘴唇泛出一个调侃的笑容,“只要那家伙不过分挑食,应该不难养活。”
“可是,你也知道他很疯。没准会突然拆墙揭瓦,大搞破坏。”
“那就记得给我留一张床,我不喜欢睡地板。”
“也有可能会纵火。”
“这地方简直可以算作‘家徒四壁’,”迟傥爽朗大笑,“付之一炬也不值得可惜。”
直愣愣地盯着对方那双暖如篝火的眼眸好一会儿,突然往后退去一步,目光一刹变得警惕而冷漠,口气生硬蛮横地问,“你是赌棍?”
“偶尔会去碰碰运气,谈不上。”
“瘾君子?”
“怎么可能。”
“你杀人越货,不得不逃往国外,急需一大笔钱。”
“你……到底在说什么?”翻了个白眼,实在没法理解这人的思维。
“既然你不喜欢男人,那就一定是对他另有所图。”美丽面孔也无多余表情,反是一本正经地说,“除了摇滚歌星腰缠万贯,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换来的是迟傥张口结舌好半晌。
“真是……拿你没辙……”摇头一番苦笑,忽而一个强硬用力将殷之纯推在了床上。背脊重重落地,为金属球杆重击的剧烈创伤让那张美丽脸孔露出了一丝惊慌之色。身处上方的英俊男人仔仔细细注视起那双略略瞠大的、琉璃般剔透美丽的淡褐色眼睛,然后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殷之纯,你仔细听好。”
“上次对你说‘我不喜欢男人’,我至今不改初衷。”他听见了一个温和柔软又不容置疑的声音,明明近在耳畔,又仿若来自群岭重洋以外,“何况你一点也不可爱,不止一点也不可爱,甚至可以说是令人生厌得很……但是……”沉默片刻,迟傥轻叹出一口气,“但是,我好像爱上你了。”
第二十五章:梅杜萨之筏上的情人(3)
一夜的缠绵悱恻激情性爱,还未等曙光这个放荡的婊子撩起她轻薄的裙纱,郝透就被一个不依不饶的电话声吵醒。
“你母亲把我列入了黑名单。我给她送去珠宝项链作为赔礼,可她仍然怒不可遏,毫不犹豫地将我撵赶出了门外。真叫人涕泗交流,伤心得可以。”电话里,万菲的声音非常愉快,一时忘记了要掐着嗓子装女人,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出那些措辞委婉的话,叫人听得寒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