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最信任的人?他现在连我都不相信了,这里还能找到谁比我更能让他信任的?难道真要千里迢迢的去召李渊必须在三天之内赶来这里喂他吃药?就算那李渊真的能三天之内赶到,世民烧成这样子,只怕……只怕他连三天也挨不过啊!”杨广说到最后,眼泪又禁不住哗啦啦的直往下掉。
魏忠一咬牙,道:“不,不需要去找李渊。这里……这里就有一个人大概真的能比陛下您更能让李侍卫信任他。”
“什么?”皇帝的眼睛霎时瞪大得有如铜铃,“谁?那是谁?”
“是……”魏忠才刚刚说了一个字,忽听到门外响起浑厚的男音:“陛下,请让臣来帮忙喂李侍卫吃药,行吗?”
杨广一惊抬头,看向门外。那纸门刚才被他进来时一脚踢坏了,因此这时房外当值着近侍班的宫人和侍卫都能毫无妨碍地看到这房里的情形;相应地,这房里的人也能直截了当地看到房外当值着的宫人和侍卫。这时他只见门外跪着一人,俯身低头,看不清样子,不晓得是谁。
可皇帝认不出那人,魏忠自然光是看他的身影一眼就已经知道他是柴绍,心中长叹一声,想:我本来想要向皇帝提的,也正是你!
原来柴绍昨晚在魏忠派出一众宫人在龙舟各处寻找李世民的下落时,就已经从那晚当值近侍班的刘弘基口中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后来魏忠又指派了多名千牛备身和骁果禁卫组成一支队伍到岸上搜寻李世民,却特意悄悄地叮嘱了负责领队的备身郎将不要挑选李世民所在那支小队的人加入,于是柴绍及小队里的其他人都只能留在这龙舟上苦候消息。好不容易听说李世民已被带回,那小队里的队员却都刚好没人当值近侍班,按规矩啥地方都不能乱走的,于是只能是困坐于房间之内,对皇帝和李世民那边的消息一无所知,虽然心焦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到了晚饭时分,轮到柴绍当晚有近侍班可值,他赶紧胡乱扒了几口饭,早早就赶到这房间外面,与上一班的千牛备身交接,见到的却是纸门给踢坏了歪在一边。门外一众侍候的宫人和侍卫全都是一副连大气也不敢喘出来的样子,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还交头接耳的议论房中的情形呢?要是一不小心招惹到里面的皇帝的雷霆之怒,可就不得了了。
于是,柴绍也不晓得皇帝与李世民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默默地跪坐在一旁,窥探着房内的情形,猜想着前因后果,并竖着耳朵倾听里面的声音,直到看见皇帝要喂李世民吃药,李世民在神志迷糊之中却只是一味地尖叫挣扎,不肯接受,然后皇帝与魏忠在那里低声的说着什么,两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束手无策之态。这时,他觉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终于鼓起勇气,拼着会被皇帝的雷霆震怒当头劈下之险,跪行到门边,向内喊出那一句:“陛下,请让臣来帮忙喂李侍卫吃药,行吗?”
“你……是谁?谁让你这么没规没矩的?朕有垂问于你,要你开口说话吗?”杨广的心情本来就已是烦躁到了极点,这时忽然有一个人来撩拨他的怒火,自然而然就趁机向着他咆哮发泄了出来。
魏忠连忙抢在柴绍之前开口,道:“陛下,这是李侍卫所在那支小队里的队正柴绍,他是李侍卫的顶头上司,李侍卫平日可是很服从他的命令的呢,不如就让他来试一试吧。”
“柴……柴绍?”皇帝也一下子想起,去年李世民在球场亭上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之后被关押在凝云阁内的时候,魏忠就是推荐这个李世民的队正去劝他吃饭的。他还想起,上次李世民被窦琮刺伤的时候,也是此人第一个扑进书房去施救的。再后来李世民私下审讯窦琮而中途突然气疾发作的时候,还是此人及时施救。
“是,请陛下让臣一试!”柴绍连忙再次恳请。
“那……好吧!可是你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再让世民的伤势加重了,知道没有?”杨广仍是满目将信将疑之色的打量着这“柴队正”。
“是!臣奉敕。”柴绍叩了一个头,从门外跪爬着进来,一直来到床榻边上,向着李世民轻轻的叫道:“世民,世民,世民!”
李世民本来又已合上了眼睛,趴伏在床榻之上,一整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态。柴绍这样反复叫了他几声之后,他慢慢地张开眼睛,循声抬头一看,忽然双唇一颤:“哥,大哥,是你?”甚至猛的双臂一伸,一把就搂住了眼前的柴绍,泪水与夹杂着呜咽的诉说一齐涌出,“大哥,世民……世民好想你……”
房间之内的三人——杨广、魏忠、柴绍——都是心头剧震。但柴绍自然是第一个明白过来的人:世民……他在这发着高烧、神志迷糊之际,又把我错认为他的大哥了吗?
于是,他立时把自己的身体尽量放得柔软,也张开双臂,大大地敞开着胸怀,热情洋溢的回抱这少年——只是他特意地把双手从李世民的腋下穿过去抱他,以免会碰到那肩背上的伤口——,口里柔声的应答着:“是的,是的,我是你的大哥呢。世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啊?”
“大哥,大哥,大哥……”李世民将自己深深地埋在柴绍那温暖宽广的怀抱里,虽然仍是流着泪,嘴角却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翘起,露出欢然的笑意,“大哥,世民好想你,世民好想回家看你……还有爹……世民好想念你们啊……”
“好的,好的,世民很想念大哥和爹爹,这些大哥都知道!等世民这病好了,大哥就带你回家去,和你一起去见爹爹,好吗?”柴绍动情地说着这些他明知全是谎言的话,一边说着,一边热泪已沿着腮帮滚滚而下。
“好啊,好啊,大哥,大哥……世民好想和大哥一起,和爹一起……一起过今年的中秋!世民最想最想的,就是能跟大哥、爹爹你们……一起过中秋!”
杨广在一旁听到这句从李世民深心最底之处倾诉出来的“愿望”,这无形的一句却是如同有形的一个大铁锥在他脑壳之上狠狠地……敲了一记!
234.泄密
“世民,你现在生病了,要先把病养好,然后大哥才能带你回家去见爹,知道吗?”柴绍继续柔声地劝慰着怀中的少年,“大哥现在要喂你吃药,药吃下去病就能养好。你快点吃药,快点养好病,就能快点回家和我们一起过中秋,好吗?”
“好!”李世民回答的声音充满着依恋柔顺的孩子气。
于是,柴绍以左手抱着李世民,右手则伸向刚才皇帝放在地上的药碗,拿起里面的匙子,勺起药水,放在自己嘴边吹凉一些儿,然后递到李世民的嘴边,轻轻碰了碰他那闭合的双唇。李世民斜身伏在他的怀里,合着双眼,感觉到银匙碰在唇上,便顺从地微张双唇,将那匙子接纳了进去。
药水入口,他那两道长长的剑眉不觉又是轻轻的一蹙:“啊……好苦!”
“是啊,是苦的,这是药嘛。有一句话不是叫做‘良药苦口’么?世民不要怕苦哦,一定要把药都吃下了,病才能好的,才能跟大哥一起回家看爹爹的。”柴绍一边轻声地劝说着,一边继续一勺一勺的药水喂进他口中。
“是,这道理世民懂的,世民听大哥的话就是。”李世民也轻声地回应着,乖顺地一勺接一勺地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汁。
这样没过多久,那碗药就全都喂完了。
柴绍扶李世民在床榻上以俯伏的姿势躺下,正要把自己的手抽开,李世民却又一把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着急地叫道:“大哥,大哥,你要走了吗?你要离开世民了吗?不要,不要走,好吗?不要离开世民,好吗?”
“好,好,大哥不走,大哥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世民!别哭,别这样伤心,这对你的身体不好,对你养病不好……”柴绍一边连声地安抚着他,一边由得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则在他脸颊上来来回回的拭擦,把那上面的泪痕都揩抹干净。
李世民便也安下心来,两手合抱着柴绍的一条手臂,脑袋也枕在那臂弯上,那两道剑眉终是完全的舒展了开来,唇边更挂着一丝欢然的笑意,呼息轻缓,渐渐的睡着了过去。
杨广和魏忠这期间都退到这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远远观望,便似是侍候在旁的宫人一般。
魏忠向皇帝打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爬到门边,向外面的宫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须臾,宫人奉上一个装着冰块的小布袋,魏忠拿着这冰袋又是悄无声息地爬到柴绍身边递给他。柴绍会意,将那冰袋垫在自己的手臂与枕在那上面的李世民的额头之间,给他那烧得火烫的额头降温。
魏忠又以只出气不出声的方式对柴绍说:“柴队正,李侍卫今天都还没吃过东西。小人现在这就去吩咐尚食局做些粥水,你等他睡醒了,就像刚才给他喂药一样,也喂他吃些粥水。”
柴绍轻轻点头,也是只出气不出声的回答道:“有劳魏公公替世民费心了!”
魏忠于是又去吩咐了尚食局的宫人,这才爬回房间角落里的皇帝身边,低声道:“陛下,请您移驾到其它房间去,好吗?”
杨广双眼只是紧紧地盯着李世民抱着柴绍的一条手臂甜甜入睡的模样,看都不看身边的魏忠一眼,摇了摇头,也是尽量压低着声音道:“不,我要在这里看着世民。”
魏忠暗暗皱眉,想:只怕你这皇帝看着李世民与柴绍这般神情亲密、相处和谐的情景——虽说李世民是把柴绍误当成他的大哥看待才会这样——,终于又会按纳不住心中的嫉妒之情。在这个李世民已经被你有意无意地折腾得只剩半条人命的情况下,他可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什么“意外”的呀。
他想了一想,又劝道:“陛下,现在李侍卫最需要不受任何打扰地静养。陛下是皇帝,需要很多人进进出出地侍候您,这会影响到李侍卫的静养的呀。而且,陛下您这样坐着也很不舒服嘛。陛下还是移驾到别的房间去吧。最多小人不断地给您汇报这里的情况,好吗?”
杨广沉思片刻,伸手往旁边那木板制成的墙壁一指,道:“那我到隔壁的房间去,但你让人来在这墙上开个孔洞,我要在那边也能看见这里世民的情形才行。”
魏忠知道这皇帝性子固执得紧,愿意让步到这个程度已不容易,便赶紧把杨广搀扶到隔壁的房间去,在那里铺好床榻让他能舒服地躺下。然后把负责制造这龙舟的木匠头目找来,让他用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在这两个房间之间的那堵木墙上悄没声息地开了个孔洞,以便皇帝在这边的房间透过那孔洞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另一边房间的情形。
李世民吃过药后虽是睡着了过去,但他毕竟是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之前是因为烧得难受而全无食欲,也就没觉得饿。吃过药后睡了半个时辰左右,高烧稍退,肚子就开始“咕咕”的叫了起来,硬是把他给饿醒了。
柴绍一直凝视着他的脸庞,忽见他眼睛一睁,连忙低头凑近过去,轻声的问:“世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李世民望着他,视线从一开始时的没有焦点慢慢地聚集在他脸上,忽然那两道长长的剑眉一挑,道:“姐……姐夫?”
他这呼唤一出口,这边房间里的柴绍与那边房间里的杨广都是同时一惊——柴绍是惊奇于他突然恢复了神志认出自己来,杨广却是对柴绍这一直隐瞒得滴水不漏的身份感到震惊骇然!他猛然回头,目露凶光的瞪视着魏忠,眉宇之间更是只在瞬息之际便已乌云聚拢、怒气勃现。
魏忠只看得暗暗心惊——他此前一直监视着李世民及其身边一众人等,自然是知道柴绍娶了李世民的姐姐为妻,如今已是李世民的姐夫的身份,但他一直不敢向皇帝禀明此事,就是为了避免现在这种情况发生。一直以来,柴绍与李世民之间的密切关系都在他刻意遮掩之下不被皇帝发现——皇帝曾经嫉妒过李世民与他所在那支小队里的其他队友相处融洽,但从来没有猜疑过柴绍这队正与他的关系更是好得非同寻常,这不能不说是有赖魏忠居间隐瞒之功。魏忠知道皇帝的嫉妒心是不可理喻的,连李世民与刘弘基之类的队友那样普通的关系良好他都要子虚乌有地胡乱嫉妒一番,则柴绍这个真的对李世民好得便是瞎子都能看出来那已是远超正常的上级关怀下级的队正,一旦被皇帝知道真相,那还得了?
然而,也正因为此前一直成功地瞒过了皇帝,现在却是这样突如其来地被他知道真相——不,其实皇帝现在还没有真正地知道全部真相,他只是从柴绍竟然其实与李世民有着如此密切的亲戚关系之上隐隐地感觉到一些不妥——,魏忠真的不敢想象此事最终将会是如何收场。
皇帝会在一怒之下杀了柴绍吗?李世民一定会拼死阻止的吧?以他曾经在被自己为了皇帝而逼着他要与柴绍绝交的时候,他竟然是声称宁愿选择柴绍而放弃皇帝,可想而知一旦皇帝威胁要怒杀柴绍时他必定是站到保护柴绍、反抗皇帝的那一边去。可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而现在李世民身上又正受着如此重伤,他们之间为了柴绍而再起冲突的话,只怕这一回皇帝在嫉妒如狂之下会真的亲手毁了这个他本来是如此钟爱之极的少年!
235.招供
魏忠看着皇帝怒发冲冠的模样,心中只是暗暗的叫苦不迭,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是伸出食指竖在唇上,作出“噤声”的手势,下巴向着那孔洞扬了一扬,意为:陛下,您现在先不要吵,否则会被那边的李世民听到声音的。
杨广见了他这动作,果然现出狠狠地暂且抑下怒火的神情,以上齿用力地咬着下唇,横了这心腹亲信一眼,又转过头去透过那孔洞继续注视着那边房间的情形。
那边的柴绍见李世民认出自己来,心中虽然先是一惊,但紧接着就是欢喜无限——李世民的神志既是有所恢复,那就说明他的病情已是大为好转。
他连忙一边伸出那仍空着、没有被李世民紧紧地抱在双手之间还要把自己的脑袋枕在上面的手,在那少年的额上摸了一下,果然感到那处已没像刚才那样火热得烫手,不觉便是笑逐颜开,道:“世民,你是不是觉得好了很多啦?”
“嗯……”李世民的眼睛睁得更大,专注得像是出了神那样凝视着眼前的他的队正兼姐夫,“姐夫,刚才……刚才我好像又把你错认为我的大哥了,是吗?对不起,我……我刚才浑身都烧得很热,可难受了!脑子……大概也有点糊涂了……”
“世民,你不用为这种事情向我道歉的呀。没事的,错认就错认了呗,你喜欢把我当作什么人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就行,好吗?”
柴绍这温柔软语只听得李世民甜在心头、喜上眉梢——却也听得孔洞那边的杨广怒从心上起,可是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咕”的一下将满口的苦水强咽下去。
“姐夫……”李世民呢喃叫唤着这亲热的称呼,“其实我觉得……你比我大哥对我还更好呢。”
“什……什么?”柴绍只听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咚咚乱跳,连他的身子也发起了热来。“怎……怎么会呢?你大哥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你那么多年,我……怎么能跟他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