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虽然往往是段景玉占据主导,可他却的确是如宠溺球球一般的对待段景玉。
也正是因他是这般专情而直白的人,才格外容不得段景玉这般肆意的作为。
但即使是如此,只是盏茶的功夫过后上官惊鸿便已经开始担心起屋外那人会不会疲乏,转念又想到今日还未用内力为他疗伤,也万万不可能就让他在院里这么一夜。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心里转着,似乎是感受到了上官惊鸿的矛盾一般,只听屋外忽然一声炸雷响起,竟然是要下起大雨的意思。
这下子,上官惊鸿自然不再犹豫,猛地站了起来拉开屋门便往外走去。
可是此时,院落里却已经没有了段景玉的身影。
上官惊鸿愣愣地站在院落里半晌,直到冰冷的雨点滴在身上才反应过来退回了水天阁内。
之前在屋里之时上官惊鸿隐约听到屋外有些异动、但当时并未在意,此时看到段景玉人已不见了,自然知晓应该是段景玉的侍卫帮他解了穴道然后两人离开了长天府。
他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终于慢慢地转过身走回屋内,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在雨夜中莫名地显得有一丝落寞。
……
次日上官惊鸿清晨到了朝堂大殿时,一直左右观望并未看到段景玉。
直到上朝之时,齐寒疏才踏步上前道:「启禀皇上,长乐侯今日抱病不能前来上朝。」
禄明皇挥了挥手,似乎毫不意外:「他这身子骨就是弱。」
随即朝堂便已经如常地进行,只有上官惊鸿听了忽然心里整个就乱了起来。
一时之间,便只觉得自己昨夜万万不该一气之下点了那两指,想来定是因为把段景玉定在了院里才使他受了风淋了雨。
这么有点恍惚地想着,忽然之间却听到禄明皇的声音在殿里响起:「那么,今年秋猎的诸多事宜,便就交给上官将军了。」
上官惊鸿虽然没怎么听清前面所谈的事情,但是却也没多问就站出来沉声道:「末将遵旨。」
先前段景玉便已和他提及,他进京已有月余禄明皇早就该分配下些差事,而如今拖了这么久想必是有大事等着,而算来算去,春秋之际真正的大事便也就是这皇家围猎了。
在段景玉提点之下,上官惊鸿对禄明皇的安排倒也不怎么意外,只是因盼着快些下朝心里有些急躁。
所幸今日倒也的确没太多事情,禄明皇也很快就宣了退朝。
上官惊鸿穿着厚重的朝服到了景玉府后方与长天府相隔的那条小街,他想了半天,最终却还是没通报景玉府的下人,而是学了段景玉的习惯,身形轻烟般一跃掠过景玉府的院墙随即落入了段景玉的逍遥阁门前。
逍遥阁一楼虽有下人在候着,可上官惊鸿脚下一点就燕子一样从二楼的窗口翻了进去,丝毫没惊扰到任何人。
上官惊鸿从未来过段景玉房里,此时一看倒也的确是想象中的奢华,处处的摆设都精致考究,只是此时弥漫着的淡淡苦涩药味却有些违和。
华美的大床被墨绿色的厚实帷幔罩住,上官惊鸿轻轻地走过去拉开帷幔,便看见段景玉整个人躺在厚厚的被褥下。
而球球就趴在段景玉枕边,湿漉漉的黑鼻子紧紧地贴着段景玉有些苍白的俊俏脸蛋,很通灵性地磨蹭着。
而上官惊鸿这么一拉开帷幔,这一人一狐就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段景玉看着身穿漆黑朝服、显然是刚下了朝便赶过来的上官将军,一双桃花眼顿时笑得微微弯了起来:「将军……」
他嗓音本是清亮动听,可此时却有些干涩沙哑。
上官惊鸿听了只觉得隐隐的心疼,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开口说点什么。
而段景玉却像是完全不记得昨晚被点穴的事情一般,撑起身子抱住被褥往床里面挪了挪,笑咪咪地开口道:「我正想着将军呢,倒没想到一抬眼便见着了。」
上官惊鸿一愣,随即还是坐在了床榻的边上。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段景玉的手腕脉动处。那修长好看的手腕一握之下依旧发烫,显然是还在烧着。
上官惊鸿沉默着皱了皱眉。
「只是寻常风寒罢了。」
段景玉唇角微翘,却忽然拉开被褥角,把上官惊鸿整个人拉了进来。
两个人缩在被段景玉烘得暖炉似的被窝里,面对着面距离也仅仅咫尺之远。
段景玉只穿着单薄的雪白长衫,领口处还大敞开来露出平坦光洁的胸膛,可额头却还隐隐冒着汗,显然是捂在被窝里热得厉害。
上官惊鸿看着段景玉脖颈处的青玉坠子,默默伸出手把那敞开的领口扯回整理好,沉声道:「要发汗才能好得快。」
他说着,看了看段景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展臂把面前脸色苍白的俊美男人拥在了怀里。
这样一个动作,就连段景玉都怔愣了片刻。
「将军……」
「我不该那样对你。」
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被窝里响起,闷闷的。
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之后,良久良久便再也没有下文了。
上官惊鸿胸口处有些烦闷,他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思绪,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那一刹那,便只是觉得怀里修长好看的段小侯爷就是一只自己养的、华美漂亮的狐狸,而此时却因为自己的过失有了损伤,那感觉竟是无比的心痛懊恼。
段景玉的下巴搁在上官惊鸿的肩上,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是当朝宰相之子,自小更是聪慧多才,即使是武功废了也依旧靠着深沉的心机和手腕在这烟华京都里成了声名赫赫的长乐小侯爷。
没人会把他当做弱者,他自己也从未曾有过这般的想法。
而此时,面前的男人把他紧紧拥住的感觉,却分明好似是在呵护疼惜着什么脆弱的小动物一般。
段景玉一生,从未有过这样奇妙的感受。
第七章
「将军……」段景玉的语声渐渐放松,在上官惊鸿耳边道:「我染风寒大约也只是因昨晚夜里受了凉,并不是那两指的缘故。」
上官惊鸿只是沉默,另一只手却像往常那般握着段景玉的手腕渡送着内力。
段景玉就这么顺势懒洋洋地靠在上官惊鸿的怀里,一双桃花眼也满足地眯了起来。
两个人安静地躺在被窝里许久,段景玉忽然开口道:「昨晚我只是与王爷他们聚了聚、喝了点酒。」
他说到这儿,又微微顿了顿才继续了下去:「绝对没叫人作陪。」
上官惊鸿低下头看着段景玉,浅墨色的瞳仁里隐隐露出球球磨蹭着想要跳上床睡觉的表情。脸色虽然苍白,可是却也越发显得那棱角分明的淡色嘴唇如同桃花瓣一样明艳。
他好像……是在撒娇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虽然上官惊鸿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心里却瞬间柔软了下来,低低应了一声:「嗯。」
段景玉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挠了挠球球的下巴,片刻后便疲倦地闭起了眼睛。
……
段景玉这一病居然势头很猛烈,足足拖了半月余才好了下来。
两人之间这下彻底调换了过来,反而是上官惊鸿夜夜跑来景玉府留宿。
秋猎时节已不遥远,上官惊鸿经手这等大事的确有些经验不足。
秋猎之中,最重要的便是禄明皇以及一干后宫女眷和朝内大臣的安全,首先要调配足够的、明的暗的人手去防卫。
其次秋猎定在烟华京都之外三百里的七星山林,秋猎分区竞技,而如何把一干文武大将分配在七星山内不同区域又是一件麻烦事。
这些对于上官惊鸿来说虽然有些棘手,可有段景玉在一旁指点解惑,倒也不算是什么苦差。
这期间齐寒疏来过三次,而前两次都恰好碰到上官惊鸿待在景玉府里,齐寒疏也不想多停留。也只有第三次之时,找到机会与段景玉单独在室内谈了许久。
两个人这么多年来关系匪浅,这些时日段景玉并未上朝,而上官惊鸿又不太关心官场之事,齐寒疏自然是先把朝堂上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段景玉一身薄薄的雪白单袍靠窗斜倚着,右手缓缓转动着青玉酒杯,一双桃花眼慵懒地半眯起倒像是有点困了似的。
「景玉。」
「嗯?」
齐寒疏本是想问问段景玉有没有在听,可是对面俊俏男子转过脸抬起眼淡淡看他之时,心中却忽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无法克制的冲动,脱口而出:「你我……当真就不能回去往昔之时了吗?」
……
段景玉沉吟片刻后翘起唇角微微一笑,轻轻道:「往昔?那是何时?」
「你怎会不记得?」
齐寒疏咬紧牙顿了顿,一双褐色丹凤眼深深地看着段景玉,径自开口道:「我哪里不如上官惊鸿?若是没有当年的事会不会一切都有所不同?」
前两次来探望段景玉时齐寒疏都碰到了上官惊鸿,只觉得心中苦涩越发浓郁,如今终于提起当年之事,却反而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解脱之感。
「若是没有当年的事……」段景玉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却先是慢吞吞地提起酒壶帮自己倒满了酒才道:「也说不准。这世间的事没有个定数。只不过,上官将军倒的确是对我极好的。」
「景玉,当年是我的错,你的确该恨我。」
齐寒疏肤色若雪,平时便自然有种冰冷锋利不可接近的感觉,可此时说到这里却仿佛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喃喃道:「可我、我若不是想对你多百倍的好……又怎会让你对我……」
他言及此终于再也无法继续,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上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齐寒疏生于名门,后来更是闯下了雷霆神剑的名头,那一份天之骄子般的骄傲始终流淌在他的骨血之中。
他从来没有哪怕一刻会心甘情愿地雌伏于任何人之下,若不是那人是段景玉、若不是……若不是心中始终存在着那份追逐的执念,他怎么肯任凭一个身无武功的男人把自己摁在床上进入占有。
段景玉一双桃花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随即慵懒一笑道:「寒疏,那时我醉了——不要当真。」
他这般笑着的时候,那浅墨色的瞳仁之中便隐隐流淌着一丝狡黠,眼角下一点泪痣更是在灯火下显得风流色气。
分明是一句敷衍无情之语,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生气。
齐寒疏心下茫然,眼中却仿佛恍恍惚惚地出现了当年段景玉还年幼时的模样。
当年还很小的段景玉便已经很会闯祸,惹下了什么麻烦便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可怜兮兮地瞅他。一身华贵锦缎小袍,粉粉的小脸蛋上一点鲜红泪痣,那模样当真比所有女孩子还要好看上三分。只要轻轻一声寒疏哥哥,他便会昏了脑子,那些年也不知道为这狐狸似的小家伙背下了多少黑锅。
慢慢的,那年幼的小小身影渐渐与眼前的俊俏男子重叠在一起。
他轻轻吸了口气,心里忽然疼的厉害。
这辈子,只错了那么一次。
仅仅一次。
齐寒疏站起身便往门口处走去,要迈步出去之时却忽然顿了顿:「三日后鸿香馆选花魁皇上叫你也过去。」
这句话说完他就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走出了逍遥阁。
而段景玉静静坐在原处良久良久,一双桃花眼里终于隐隐浮起了一丝空洞。
他举起酒杯,喃喃地对自己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不要当真。」
……
鸿香馆乃是京都十大名馆中的第一馆,这一年一次的选花魁乃是整个烟华京都的盛事。
选出来的可不仅仅是鸿香馆的花魁,而是整个京都的花魁,所以就连禄明皇每年也会微服带上几人去鸿香馆看看,若是当真有人入了他的眼,自然年年都会跟去。
而上官惊鸿恰好在选花魁前两天被派到七星山上考察部署,这下子段景玉倒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段景玉生性风流,其实就算上官惊鸿没离开,这鸿香馆必然也会走一趟。以他的手段心计,即使是被发现了片刻间也能想出太多理由来搪塞解释,所以倒也并不能说是真的担心。
只是这些时日来与上官惊鸿朝夕相处,一想到那年轻的将军有点死心眼的性子,执拗漆黑的凤眼,心里竟然隐隐有些不忍,所以听说上官惊鸿会离开,也是的的确确松了一口气。
当晚,段景玉在出门前可着实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他平时就比寻常男子要爱美得多,此番刻意装扮下来,更是把浑身上下都细致地修整了一遍,考究到了极点。
一身玄黑鎏金宽襟锦袍,深褐色的皮制腰夹中间镶着上好的白玉,勾勒出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浅墨色的发丝齐齐拢起用黑玉麒麟簪绾上,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整齐的鬓角,那一双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因此显得越发飞扬勾人。
轿子停在鸿香馆门前之时,竹帘被下人卷起,段景玉悠悠走了下来。
他右手刷地甩开象牙骨扇的扇面,眼角鲜艳欲滴的朱砂痣在夜色中越发耀眼,只是撩起袍角这么迈了一步,那股风流肆意的气息扑面而来,便不知让鸿香馆楼上多少人呆呆地伫立在了原地。
鸿香馆作为十大名馆之首,足足占了鸿香街左右两侧六座院落。
而此时选花魁的高台就搭在了鸿香街正中央,两侧好几栋小楼的长廊便作为了贵胄富商们观看的雅厢。
段景玉一迈入鸿香馆的地界儿,便被一名侍卫领到了视野最好的二楼,推开雅间的门,里面果然坐着一身明黄锦袍头戴玉冠的禄明皇。
雅间里除了禄明皇和两个侍卫,齐寒疏也端坐在其中,他面色冰冷,抬眼见是段景玉走了进来也未发一言。
段景玉也不以为意,自己走到两人之间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皇上这次来得这么早?」
「宫里闷得慌,早些出来透气也好。」禄明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段景玉:「倒是你这些日子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府里,朕还以为你这回真的改了性子。」
段景玉懒懒笑了笑,径自嗑起了桌面上的瓜子,淡淡回应道:「本性难移,想要改那可难了。」
……
入夜时分,鸿香馆下人潮越发汹涌起来,一盏盏灯笼挂在几栋小楼的屋檐上,更是照得整条鸿香街都有种纸醉金迷之感。
这般的盛事即使许多平时不逛花街的人也起了前来见识的念头,自然就让这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这一切倒是丝毫未影响到楼上雅间,禄明皇、齐寒疏和段景玉坐在桌前悠闲地饮酒闲聊,忽地便听到外面开始响起了阵阵丝竹之声,显然高台之上已经有名伶伎人在献艺。
齐寒疏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可是要出去看了?」
「不急。」段景玉悠闲地依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这献艺刚开始,上台的都是些小伎馆的人。他们也不指望夺魁,只不过是想借这机会看能不能找到财大气粗的恩客罢了,这些小打小闹——入不了眼。」
禄明皇微微一笑,摇头道:「寒疏,这风月行当里的事还是这家伙了解得最多,他既然说入不了眼,那自然就无需多看了。」
「是。」齐寒疏低低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说。
果不其然,到了后半夜十大名馆的头牌终于出来献艺之后,这二楼的诸多雅厢内的客人才纷纷走了出来靠在栏杆处观看。
禄明皇和段景玉他们的厢位虽然已经是最为隐蔽的位置,可同是二楼的贵客却还是有很多能看到一神明黄色袍子的禄明皇。
他们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即使认出禄明皇也绝不会不识趣地去声张,一干人等就只是静静地赏艺。
十大名馆的头牌都是姿容绝顶的美人,诸般技艺也各有深厚功底,更有一些甚至穿上若隐若现的半透纱衣,只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辰星馆的文青也上台弹了一首琴曲,辰星馆乃是十大名馆中唯一男馆,在一群娇俏艳丽的女子中,文青一身温雅飘逸的天青色长衫盘膝坐在高台上奏出悠扬的琴曲倒也别有一番勾人的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