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齐顿了顿,道:“没什么。” “可你明明魂不守舍的。” “真没有……”茗烟看着裴齐,看了一阵,小心问道:“是傅公子的事吧?” “……不是的……”裴齐说完,茗烟似乎一下子有了底气,“分明就是了。你同我说说吧。”裴齐还是否认,“不是的。” “好吧,”茗烟别过头,看着挂屋檐上的一排水帘,似乎自言自语道:“傅公子我还是有点印象,他小时候不喜欢笑,我记得,不过好像只有你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才不会板着脸,像一块冰一样。现在的傅公子却总是笑着的,我一直不明白,傅公子以前笑是因为你在他旁边,而你不在的时候他又是为什么笑的,我听街边上那个解签的说一个人的心是很难变的,而模样是容易变的,所以为了掩饰自己没有改变的心,常常会选择改变模样,你说……” “我不知道,”裴齐突然说道,“茗烟你也不用问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暖玉他……他待我是好,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一直都好,只是若是放在以前,我总觉得他对我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就不一样了,我似乎有些怕,怕他对我好。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是怕。”茗烟问道:“为什么?”裴齐摇头,“不知道。不过感我真的不知道。” “暖玉他……他待我是好,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一直都好,只是若是放在以前,我总觉得他对我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就不一样了,我似乎有些怕,怕他对我好。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是怕。”茗烟问道:“为什么?”裴齐摇头,“不知道。不过那种感觉似乎是怕我以后还不了。”雨似乎小了,屋檐的水帘已经变成了珠帘,水珠一颗一颗的滚落,发出细微的嘀嗒嘀嗒的声音。茗烟想了一下,说道:“或许还有一种可能。”裴齐问:“什么?” “你不是是怕你还不了,你是怕他对你越好,你越喜欢他。” “……”裴齐呆住了,那样沉重的字眼,就被茗烟这样轻松地说了出来,让自己倒吸了口凉气。
裴齐按捺住想起身离开的情绪,憋红了脸说道:“可是茗烟,我……我当初是想让我爹同你提亲事的……”茗烟吃惊地张了张嘴,不过片刻又淡淡地笑了笑,脸却依然泛着桃红,道:“你也说了,是当初不是?你现在……唉,以前在裴家的时候老爷和你一直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了,别的……不说了。”裴齐嗯了一声,也觉得奇怪,茗烟这样说也就是拒绝了,自己却没有失落,反而有一种轻松感。
是因为……心里面有了另一个人的缘故吗?
接着又听茗烟说道:“你还是去找傅公子谈谈吧,老爷那儿我替你瞒着。”裴齐惊道:“茗烟你……”茗烟笑了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难过,傅公子是好人,你也是好人,虽然男人和男人……但书上不是总说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吗?有情不能在一起,会痛一辈子的。况且,上辈子的恩怨,没有必要让你们偿还。”裴齐吃惊地看着茗烟,自己从不会想到,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要将自己同傅暖玉拉来的,还有那么一个,却足以其燎原之势。
茗烟扯扯裴齐的衣服,催促道:“现在去吧,老爷那儿我替你蛮着。” “可……”裴齐低声道,“暖玉不在府上……” “那在哪儿?” “……周庄……”茗烟恍然,急道:“不会是……那怎么办?”裴齐攥紧衣衫,看着滴下的水滴,如大珠小珠一般杂杂碎碎砸了下来,在青石板上四散蹦开,然后混为一滩,那水里,有一个人的倒影,在看着自己,在对着自已笑。
裴齐站起身来,决然道:“我要去周庄。”又对茗烟道:“无论是与不是,我去了才安心,我从水路过去,也就半日行程,最迟后天回来,你爹茗烟你帮我想些办法瞒着。”
第二十六章:风满楼(四)
暮雨万丈,江波千叠,蓑衣滴珠滩船板,长竿划水翻浮萍。雨,愈下愈大。这样的天气,坐船的人甚少,一只渡船也不过乘了六七人,裴齐坐在船中,看着周围的人或是打瞌睡或是闲聊,却有些坐不住了。
忍不住,还是拿了把伞走出了船蓬。
一江烟雨一伞开。裴齐望向江面,穿透雨雾,两岸青山湿遍,云雾缭绕缠上山腰,似白玉之镯环秀丽之手,又倒映于水面,被急急细雨打得千点万圈,散开散开,顺水而走。这也算得好景,只是,景好,需人好。
裴齐听着四周沙沙地雨声,想着这雨何时才停,这船何时才到。
裴齐转头对船夫道:“能不能再快些?”船夫划着橹,“已经不能再快了,去周庄本来就是逆流,这天还下雨呢,更不好走。” “哦……”裴齐紧捏了捏伞柄。
船夫看了看裴齐,问道:“是有什么急事吧?” “啊,是有……”裴齐抿抿嘴唇,改口道,“是急事,要急的事!” “这样啊,”船夫点点头,“你也莫急,急事总有个消停的时候,事越是急人越是急不得。这些天下雨,周庄有好几处因而决了堤积了水,你下了船要干什么先想好了,仔细着不好的去处,这样事情才办得快。”裴齐点点头,感激道:“谢谢了。”船夫嘿嘿一笑,把雨笠正了正,笑道:“干我们这行的,江湖上飘泊惯了,啥没见过,也就照着说两句。那好,你进去吧,外面雨大,划快嘞——”心就稍稍安稳了些。裴齐看着水面,那些雨砸开的细小波浪,一圈圈地散开,如同心里的一个念头,亦一圈圈荡开。
暖玉,不管你在或者不在那里,我都要去那里,也许见不到了,但我似乎开始离你更近。
下船后裴齐急急出了码头,到了街上,街上果然积了水,只是不深,不过一寸左右。裴齐望望四周,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店铺多也关了门,不知从何去找。思来想去,觉得若是傅暖玉还没有离开周庄那一定住在客栈里,只要自己一间客栈一间客栈的问,兴许就能找到,就是找不到多少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主意敲定,裴齐撑着伞沿街去寻客栈。
这样的急雨天,客栈都没有什么旅人。
“劳烦问一下,你们店里有住过一位姓傅的商人吗?” “嗯,长得挺高的,而且很好看。” “穿的……大概是白色的衣服。” “哦……那打扰了,谢谢……” “掌柜,麻烦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住过一位姓傅的公子……”……
就这样的挨家挨家的问,哪怕问了千遍万次,都不怕累,只怕这客栈太少,很快就问道了尽头。
暖玉……
裴齐喘着气,望着长街。鞋子早就已经湿透了,衣裳被雨打湿了半边,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凉飕飕的,从坐船到周庄,再在周庄寻寻觅觅,期中滴水未进,但裴齐并不觉得饿,能感觉到的只是头开始变得沉沉地像灌进了铅,以及怦怦的心跳。
一间又一间,进去又出来。
是离开了?还是已经回去了?还是……
裴齐不能想象,看着长街打消不好的想法,想着还没有找完所有的客栈。还有希望,就不能失望。
迈着重沉的步子踏进不知道第多少见客栈,终于有了眉目。
“小二,你这里有住过一位姓傅的公子吗?”小二擦着桌子,“姓傅?好像是有那么一位。”裴齐心里瞬间一紧,连忙问道:“长像是不是很俊美?” “是是是,是好看,”小二点头,把擦了桌子的毛巾往肩上一搭,突然伸手往裴齐身后一指道:“我说的就是你身后那位公子。”裴齐一惊,蓦地回头。
那人,就在萧萧凉雨后。
白衣湿边,青伞染透,一丝一缕,哪怕一根头发,都是原来的模样。
他分明好好的!
但看着那人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本应平静下来的心却比任何时候躁动的厉害,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要同这雨一起融入秋色,渲染整条长街。
裴齐咬咬嘴唇,奔了出门去,不开伞,冲进雨中,一把拽过傅暖玉的脖子,吻了上去。
醒来的时候天似乎黑了。裴齐迷迷糊糊地眯开眼睛,看见一丝烛光在晃动,床幔被从小窗灌进来的风吹得飘飘洒洒。而窗外,依旧有雨声并且似乎没有减小反而大了。
这里……是哪里?
裴齐想伸手揉揉眼睛,微微一动才发现手被什么拉住,抽不出来。
侧头一看,裴齐倒吸了口气,是傅暖玉。
只是这轻轻一抽,躺在床边的傅暖玉便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看了看自己,道:“齐儿醒了?” “……嗯……”裴齐扭了扭身子,看着傅暖玉突然记起自己站在是在周庄,是为了找傅暖玉才来的周庄,然后找到了,结果……裴齐不由地觉得有些尴尬。
想要坐起来,发现竟然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傅暖玉笑笑,扶起裴齐,再端过一杯水送了过来。
温热的水划过喉咙,裴齐才觉得舒服了一点,小声问道:“我怎么睡着了?”傅暖玉收了茶杯,笑道:“你是晕过去了。” “……”裴齐揉了揉被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傅暖玉坐到床边,看着自己,道:“齐儿你过来做什么?” “……”应该怎么说?裴齐不知道,自己不想承认自己是所谓的“相思成疾”,头脑一发热,就跑过来找人了。
见裴齐不开口,傅暖玉眉梢微翘,笑道:“不会一身泥泞赶来周庄只是为了吻我那一下吧?”裴齐脸一红,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听说周庄因为下雨有商旅出了事,才过来的!”鬼知道自己为什么找了到人被雷劈了一般见到就,就亲了……
傅暖玉点点头,然后看着裴齐有些慌张的眼睛,轻声道:“你之所以过来……是怕那个出事的商旅是我吧?” “……” “是还是不是?” “……”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作是默认了罢。” “啊,不是……”裴齐说道一半,话便说不出来了。
因为傅暖玉的脸,已近在咫尺。
那样近,似乎自己托得长长地鼻息就呼在那个人的脸上。
裴齐看着傅暖玉带着笑意的脸,两扇睫毛遮出淡淡的阴影,那阴影里的眼,泛着柔润如玉的光。浑身的血液立刻倒流了。
两个人的唇自然而然地贴到了一起。
裴齐想,自己大概就这样沉溺至死了。
四瓣唇轻轻地贴在一起,没有缝隙,淡淡地透着清凉。
傅暖玉微微张了张唇,便含住了裴齐的下唇,裴齐故意重了重,不由得闭上眼。
口腔被灵活的舌轻而易举地撬开,荷叶的清香瞬间倾满整个口腔。唇舌之间,一片潮湿。
裴齐闭着眼很青涩地回应着,结果只是被傅暖玉带着走,任傅暖玉四处撷取。
一个吻罢了,却磨光了裴齐的所有理智。
傅暖玉一边吻一边把裴齐压回床上,却并不粗暴,温柔异常。
傅暖玉松开唇,头滑到裴齐耳畔,浅浅地笑,柔声道:“可能有些疼,齐儿你忍着点。”裴齐的脸瞬间桃红奇艳。
窗外,雨声密密,风依旧透着小窗漏了进来,致使屋内烛火明明晃晃,暧昧之极。
那风声雨声却也盖盖不住压低的哼声,同风雨混在一起,竟美好异常。轻纱罗幔满春色,青柳花红始满园。窗榭错把清辉困,自有良人玉手来。
这或许是梦,一场迷离地梦,梦里春暖花开,莺歌燕舞,那些划过水面的船桨,带着旅人,去向远方,远方啊远方,在期待里美酒飘香,韵味悠长。
但那些疼痛是真的。
快感也是真的。
傅暖玉停下来,双手撑在裴齐肩两侧,抬起身子,看着裴齐,轻道:“齐儿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一直闭着眼?”裴齐更为羞赧,感觉呼吸急促,而心更时怦怦直跳,继续紧闭着眼不说话。
傅暖玉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裴齐没有动作,良久说道:“是怕了吧?你是怕这一夜一过你我还是原来的样子?”裴齐微微一惊。
只听傅暖玉继续说道:“你就是怕,我还是要你。”裴齐心猛地一跳,慢慢睁开双眼,从慢慢扩大的视野里看到在自己上面的傅暖玉的脸,定定地看着傅暖玉带着悲伤的眼,眼角突然有些湿了。
裴齐鼓足了劲,抬起双手伸向傅暖玉,一点一点地凑过去,终于,搭上了傅暖玉的肩。裴齐吸了口气,慢慢移动双手的距离,直到搂住傅暖玉的白皙的脖子。
这一搂,裴齐放在傅暖玉脖子后的手便十指相扣,紧紧地锁在一起。
这一搂,一切竟在不言中。
傅暖玉微微一愣,然后神色俨然,看了裴齐一阵,道:“我说过我想要对你好,现在我要把那句话改成我会对你好。”说完,再低头,吻了上去。
一夜雨,两声笛,三过西厢扰寂静。玉枕微凉纱幔起,无月桂树不知处,仍有沁人香。
窗外,雨下一整夜。
次日,裴齐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微微侧头,枕畔已经没有了人。
裴齐一愣,想要起来,身体微微一动,只觉得腰酸得发软。一回想起昨夜里发生的事,裴齐脸不由得又发烫。
听到有门打开的声音,片刻,只见傅暖玉端着一盆温水走到了床边。
傅暖玉把水放在一旁,笑道:“醒了吗?” “嗯……,”裴齐红着脸,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呵,”傅暖玉轻笑,把浸在温水里的毛巾拧干,坐到床边,伸手扯下裴齐盖在自己脸上的被子,“乖,别闹,擦擦脸会舒服些。” “……”裴齐不知所措,伸手要去接傅暖玉手中的毛巾,傅暖玉却故意抛开裴齐的手,让裴齐拿了个空。
温热的毛巾在额头敷了敷,裴齐觉得确实舒服了不少,而且傅暖玉一点点地为自己擦脸,那么轻,那么柔,像是自己的皮肤吹弹可破似的。
傅暖玉道:“你再躺躺,一会儿我把粥端过来喂你吃一小碗。”裴齐问道:“还在下雨吗?” “嗯,还在下,只是小了些,”傅暖玉把毛巾拿来,“坐船倒是可以勉强回去,只是你现在这样不方便,我同下人说了,我们明天再走。”裴齐脸更加烫,又伸手要去扯被子盖脸,却被傅暖玉按住了扯被子的手。裴齐想想,不知道爹怎么样了,想快些回去,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能回去,况且还下着雨。
那只有明日再回去了吧。
手依旧被傅暖玉按着,裴齐咬咬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傅暖玉笑笑,俯下身在自己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说道:“明日回去后,我会跟我爹说我要接管东边的所有绸庄,那样离你近些,我在绸庄附近给你找个职务,这样见面的次数不必府上少。”也不是多好的办法,但却是唯一的办法。也可以看作是权宜之计了吧,等局势缓缓或许就不用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