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来倒是真话,可没见哪个师傅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倒叫老孟大睁眼,心想,我见过偏袒的,但没见过偏袒的如此明火执仗理直气壮的。
谁知道小仪一点情不领“这鬼地方,我才不要。等我18岁,自会下山游历去。”
这倒霉孩子,在山上被宠的一点不知道什么叫看人眼色敷衍了事,性格乖张直率,你就是不想呆,不说话能把你杀了啊?没见你师傅这好不容易掏心窝子说会真心话啊?
孟乘风心里暗骂,该!
又去看孙淼的神色,却是一脸的谨尊教诲。孟乘风不敢多看,也有样学样的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心里暗暗羡慕,自己这一辈子,也没如此想说甚么就说甚么,一直都是口是心非,再说哪里有人如此纵容自己?
只有一个人,虽然也经常冷嘲热讽,可是自己知道,他能让自己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是自己带着旺财面具的悲催人生中,唯一可以怀念的微笑~~
孟乘风一边刻薄的暗骂,一边小心的抒情。连怀念都怀念的如此小心翼翼,真是悲哀。
宋楚桥看着孟乘风那雷打不动的卑恭的表情,心里哀叹,自己这一身的绝世武功,就被这么个人继承,真是悲哀。而小仪,却又养成了一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子弟,二徒弟又是个木头,滚到肉,骂到死,也不出个屁,大徒弟倒是精明,管了自己一辈子,还得被他管下去。
想着,宋楚桥也烦了,挥挥手“行了行了,以后该练功练功,要去云游也说一声,别挺大的汉子一有事跑的像个没尾巴的兔子,该好好做功课好好做功课,小仪你就算是十八下山,还得五六年吧,别想那没影的事了!行了!散了吧。一窝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孟乘风出得门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天已经擦黑,夜风吹来,已经带着些凉意。孟乘风被吹的打了个哆嗦,这就凉了?昆仑山的秋天来的好早,看来自己采蘑菇的计划要提前了,要不,休息一天,后天便出发吧。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番外:如此甚好
1.如此甚好(一)
咸阳铁青色的城门就在眼前了,此刻正是辰时,盛夏的阳光已经颇有些毒辣。
各色的人流在这里相逢,汇聚,交流,然后各奔东西。从城外挑着担子买菜的农民,在墙根下搭棚子做小生意的买卖人,南来北往行色匆匆的路人……让城下的官路显得异常拥挤。
因着道路拥挤,郝春水不得已勒了马头,从马上跳下来,默默的拉着缰绳,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艰难的行进。宋楚桥已经将他身上的寒毒一尽清除,又休养到直至大战完毕。墨家老大为他号脉,也惊讶于他身体之强壮,内功之深厚,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全复原。
郝春水身后不远处,沈鸿归也下了马,考虑到旅途奔波,他难得的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短袍,但依然身形挺拔,丰神俊朗,引得不少路边的大姑娘小媳妇偷偷张望。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城门。城外的官道立刻开阔起来,又行了一段,便到了一个丁字路口。郝春水翻身上马,并不理会后面那人,抖了缰绳向南疾驰而去。
干燥的风在耳边呼啸,行得久了,便让在马上的人渐渐有些呼吸不畅。行进中午时分,日头更毒了,胯下的良驹也开始不停使唤的摆着头——确实太热了。
不远处有一片茶水铺。郝春水下了马,就算人不吃不喝,马匹总是要休整歇息。
交待了小二喂马并且给马洗刷降温,郝春水坐在简陋的桌子前,要了些包子。然后郝春水坐在桌边,冷眼看着后进来的沈鸿归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动作,语言。交待完毕,沈鸿归向着自己走来。
养眼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关注和照顾。茶摊的老板娘,不过是个普通的山野村妇,却忙不迭的走到近前“客官,你要吃点什么?小店有今天刚刚卤好的牛肉,还有上好的烧酒。要不,先给您泡壶龙井,您润润喉咙?”
沈鸿归点头“好吧,见样来一些。”
郝春水不理,专心吃自己的包子。时值中午,这店虽然并不在市集之中,但是因为靠着官道,所以店里的生意很是火爆,除了这个桌子,却也找不到另一个空桌。
“不喝点吗?”沈鸿归拿起送来的酒壶问郝春水。
“沈先生您请自便。”
“那我也不喝,就吃饭就好。”沈鸿归甚为乖巧的放了壶,却给郝春水将茶碗里的普通茶叶倒掉,斟上一碗自己的龙井茶。
“这荒山野岭的,你还真以为你那茶是龙井。”
“谁在乎?收费的总比那免费的要好些。”
“是吗?”郝春水冷笑。这就是他的理论。费尽周章得到的,要比自动贴上来的矜贵吗?郝春水心里有些困惑,这困惑不是此刻才有的,而是当他自很深很冷的梦中醒来后,看到坐在床边沈鸿归那泛红的,带着从未有过的关切深情的眼睛时,就开始有的困惑。
那一瞬间郝春水有些后悔自己不要命的承诺。仿佛自己拼了性命,就为了换来如今这样的结果。不管这样的交换是否等价,郝春水都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宁愿没有这样的纠缠,自己是飘渺别院的院主,沈鸿归是清风阁的副阁主,然后江湖儿女相见,我倾心于你,你或也看的上眼,两情相悦,你或者不喜欢我,各走大路两边。都是一份清白干净纯粹的感情。
可惜一开始的相逢,便注定了这一辈子,都没有那么简单的感情了。
边想边吃,不一会包子就吃完了,郝春水喝了口龙井,还真算是龙井,只不过是陈了很久的茶,味道比那免费的,也不见得就好多少。
吃饱喝足,郝春水准备动身。
沈鸿归一把按住“你就不能等等我?”
“你要去哪?我们怕是不同路。”
“你不知道我去哪?你去哪,我便去哪。”
“离开咸阳已经几十里地,你送到这里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师爷吩咐我以后便跟着你的。”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师爷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当然要谨尊师命,不管他们知不知道。”
郝春水冷笑“谨尊师命?哼,你现在倒是有礼有节的好人了。”
沈鸿归那脸皮堪比那城墙“怎么?我说我现在就要当这样一个好人,谁能不许吗?”
郝春水继续冷笑“怎么不许,当个家世清白,做事干练的大好青年,那本是你的拿手好戏啊。”
“你知道便好。”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会演这绝版的戏码,江湖上还有哪你混不得的?不管黑道白道,各帮各派,你毛遂自荐了上去,虽然武功有所欠缺,但凭你的能力,你的演技,不消一些时日,混个副帮主当当,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沈鸿归笑了“飘渺宫副宫主吗?那我先谢谢郝宫主了。”
郝春水对沈鸿归这厮的胡搅蛮缠向来没有良策,只得继续冷笑道“飘渺宫的副宫主,你是别想了。”
“不让当就算了,你还以为我很是在意吗?当男宠也是一个颇有前途的职业。”
郝春水忍无可忍,一拍桌子“你到底要干什么?给我滚远远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你为我连命都敢不要了,为什么不敢杀我?我为你委曲求全做孙子,好歹捡了你的命回来,还怕你杀我?”
郝春水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手都抖起来。
沈鸿归一把握住,“你看你,抖什么抖,你命都敢不要,我在你眼前,你就这么难捱吗?这样吧,我把实话告诉你,你就勉强的留我在你身边吧。”
“你能有什么实话?”郝春水用力抽出手掌。沈鸿归只是轻轻覆住,并没有使劲,郝春水一用力,自己差点翻过后面去。
沈鸿归用力忍住笑道“真是实话。经过此事,我有些意冷心灰。原来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假以时日,真能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来,可是经历越多,越觉得再怎么努力,怎么折腾,都是别人的笑话而已——我就没那成名立万的资本和命!不如先养养神,去你那养花种草当男宠,日子也颇得意不是?你还能教教我武功。说不定整出个什么双修的绝世武功来,那我不就一箭双雕了?”
郝春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什么玩意儿!“你回你的昆仑山学去。你师爷比我强多了。”
“那两个老东西在昆仑山倒是悠闲。我去干吗?要不你跟我回,你去拜我师爷。”
“我当然是守着飘渺别院。”
“我当然是守着你。”
郝春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光天化日之下,跟这个流氓能说出什么有用的吗?杀又不舍得,赶又赶不走,算了,他想干嘛干嘛吧,自己这条命,当初不都浑浑噩噩的给了他吗?如今还有什么舍不得给的,他想要什么?武功秘籍?飘渺别院?随他去吧。
沈鸿归看郝春水不出声,知道他已然同意,便唤了老板娘来结了账,又要了些炊饼带上。既然有人愿意打点,郝春水自然乐得在棚下休息。本来他以前在飘渺山上,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只是一切都被沈鸿归打乱,由他来收拾残局,也是理所应当。
其实当日宁乱云早就激起民愤,没有沈鸿归,李鸿归,刘鸿归,最终也是一样。郝春水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看着沈鸿归将马牵了过来。
两匹马并肩绝尘而去。
老板娘在棚下目送着两个身影远去,啧啧几声,心想:那个瘦削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什么人,看为他端茶倒水牵马的,都是那样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想必不是大富大贵,就是哪一家的公子王孙。
2.如此甚好(二)
并肩而行,快马加鞭,不消多少个时日,便来到繁花似锦的金陵。
一路上住店,沈鸿归都很有眼力价的要了两个房间。郝春水也颇有架子,每次都把饭菜叫到房间里自己吃,并不跟沈鸿归同桌。沈鸿归只有自己坐在客栈的散桌前,喝着寡淡无味的水酒,心想,没办法,谁叫咱现在的身份是男宠呢?
八百里秦淮,夜夜笙歌,水波之处,尽是糜烂的风情。
沈鸿归是爱玩的人,夜入秦淮,怎么能不心动?这些年不知道蝇营狗苟的忙些甚么,几入金陵,都没有时间好好品味金陵的夜色。上次夜游秦淮,还是飘渺宫护法的身份,那些金陵归附的小帮派,自然是尽力的盘桓。只是当时沈鸿归哪有心思去欣赏船上的姑娘?俗事缠身,虚度了多少昏昏晨晨?
一路打尖住店都是沈鸿归打理消费。这次当然选一个靠着秦淮河的客栈。郝春水一直没有意见,抬眼看了眼店名:销金楼。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店里生意好的惊人,天字的上房只得一间,房间却宽敞的能住下一队人马。沈鸿归看着里外三间的宽大床榻,还是嘱咐小二再找间二楼的地字房。
点了些金陵的小吃,特色,叫小二连美酒一起送至天字房。看看天色,虽还没有暗下来,但门外那秦淮河的画舫,都已经开了出来,盛装打扮的美女帅哥,站在船舱门口,让人隐约能瞅见他们身上那绝世的风华,撩动的心里痒痒的。
沈鸿归也便要了酒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河水映着画舫上五彩的灯火,缓缓流动。不远处桥头上,渐渐多了些寻欢的游人。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沈鸿归看着桥上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自己在那样的年纪,错过了那样的一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本应当好好的做一个武陵少年的,谁知道最后变成了一个天涯落魄客?
画舫里传来阵阵弦歌,丝丝入耳。
沈鸿归站起身来,钱袋里不缺金银,这付皮囊也好歹未朽。纵酒放歌,销金如土,也不枉为人一场。管他什么恩怨情仇?就便在这秦淮河边,一心一意做个财大气粗的寻欢客又如何?我不求江湖显赫,绝世武功,只求有人来怜爱抚慰,只一具温暖的躯体给我虚情假意也罢,真心实意也罢~~
仿佛传说中的摄魂神功一般。沈鸿归起身,朝那灯火辉煌的秦淮河走去。
天色渐暗,那河水仿佛流动的墨汁般,将画舫的繁华一一掩映。来的有些晚了,过了十几艘船,都已坐上了客人,喝着冰浸的梅子酒,听着小曲,悠然一晚。
沈鸿归等了一些时候,有些懊恼。又过来几艘小一些的手摇船,沈鸿归只是一瞥,就又嫌那船上的姑娘不够水灵。船夫摇船而去。调笑声在风中回荡“客官,不要挑了,怕是一会,连小船都没得坐了。”
金陵的夏天甚为炎热,虽然河边有些微风,但是沈鸿归还是微微出了汗。心想,我这人真是天生的背运星君。当下有些懊恼,想转身往回走。
再多的自嘲也难以掩饰自己的失落。哥哥已然成家,自己的付出永远不会有什么回报。而郝春水的眼睛,在他年少得意的便在他身后悄悄张望。这么些年,他其实早已经适应有一个人在背后默默为他守护。而现在他孑然一身,郝春水拼了自己的命,莫非就是为了截断撕扯的目光。不管怎么样,情债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痛快淋漓的还给自己了。这些天来,给他的不是冷眼,而是无视。
沈鸿归看似潇洒的外表下是一颗患得患失,时时计较,永远没有安全感的病态心脏。得不到,要去争,触手可及的,又被他嘲笑。其实嘲笑别人的时候,也再嘲笑着自己。
此时的郝春水,便是少年时的自己。沈鸿归站在命运的河岸,永远望着彼岸的灯火,却找不到合适的渡船。
“客官,客官~~~~”沈鸿归放眼望去,一架灯火辉煌的大船上,船夫正在叫喊着,冲自己做手势让自己从台阶上船。沈鸿归身边还有几个未上船的客人,一见有人招呼,都急急往台阶下走去,沈鸿归犹豫了一下,拔起身形,飞越水面,稳稳的上了船。
船夫谄媚的伸出大拇指“客官的身手也很好哩。”
舱里的金兽正缓缓吐着上好的薰香,大约是放了冰桶,房间里并不见炎热。船舱中几个姑娘围坐在雕花的圆桌旁,在弹着琵琶,唱着苏州弹词《寇官人》
奴虽奴婢也解义
岂肯青史留骂名
心如捣,意如焚
少主见,欠调停
背主泯良皆不应
进退全非难万分。
入眼秋光多肃杀
暗香疏影亦愁生
蹙损了春山垂粉颈
慢移莲瓣走花茎
一声蓦听儿啼哭
好比万把尖刀刺芳心
掷向绿波总不忍
如泣如诉的吴侬软语中,一个穿着黑色短袍的年轻人覆手立在当中。英姿挺拔,眉目如漆,卸下了少年时不谙世事的狂傲,历经磨难,周身隐约显出一种武学宗师的气场风范。却又隐忍低调,使人见之难忘。
并不像年轻时的自己,自己从来不着黑,都是各色白的长袍,玉树凌风,锋芒必露,谈笑带着些让人心寒的蛊惑。
他不是年轻时的自己,年轻时的沈鸿归是那弹词里背主泯良留骂名,进退全非的罪人;他以后也不会是现在的自己。现在的自己是沦落天涯两手空空的迟暮浪子。迟暮的浪子,要比迟暮的美人更加不值钱,风采尽去,只余猥琐。
就算他曾经爱慕自己年轻时的容颜,原来他早已不需要这一些,而沈鸿归,也早已失去了这一切。凡事种种,爱恨痴缠,仅是两人的幻觉而已。
这样想,沈鸿归却放出笑颜来,这似乎是留存在他骨子里的一种习惯“你怎么来了?”
“房间里闷热,呆着也无事,听到河里唱歌,便下来消遣一下。你为何这般晚?”
沈鸿归笑“老了,行动比较慢。”
“你要喝什么酒?这里有冰浸的果酒,味道不错。”
沈鸿归自大大咧咧的坐下“随意来些。噫?那些小菜你都搬上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