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点的忒多,我又吃不了。这些小菜颇为爽口,谢谢你了。”
沈鸿归笑道“谢什么?”
“是你花费银两,自然要谢你。”
沈鸿归突然心里生出悲凉“没事,钱袋里多少还有些金子。有酒堪喝只须喝,花完了,便没如此的良辰美景了。”
3.如此甚好(三)
沈鸿归突然心里生出悲凉“没事,钱袋里多少还有些金子。有酒堪喝只须喝,花完了,便没如此的良辰美景了。”
船舱里点着晶莹剔透的琉璃宫灯,衬得船舱外的夜色深而魅惑。歌姬们依依呀呀的吴侬软语,合着船舱外摇橹拍打水面的哗哗声。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借来的夜色?
也许只是几个刹那的失神,坐在桌边的两人,一时间都有些醉了。
沈鸿归将冰凉的果酒一饮而尽,酸甜芬芳,带着些酒香。
郝春水道“你且慢些喝吧,这些果酒虽然好入口,其实后劲特别霸道的。别一曲未了,你先醉了。”
沈鸿归对天下一切美物美器美人美食都有些了解,又岂能不知这果酒的后劲。他也没说话,又将郝春水的杯子拿来一饮而尽道“在秦淮河畔,醉死在美人怀里,也不枉此生了。”
郝春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道“可要是美人醉死了,岂不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不知道怎么,这话要是从沈鸿归嘴里说出来,不觉得什么。可是偏偏这话是从郝春水嘴里说出来的,听在沈鸿归耳朵里,异常的别扭。沈鸿归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郝春水也不再说,房间里又只剩下歌姬们的歌声。
耽搁了又一会,那股子暧昧试探的味道便越发的明显起来。沈鸿归怎么也算是情场高手,可偏偏今天本身就心绪不安,郝春水那边又进退不明,沈鸿归难得的近情情怯起来。只清了清喉咙,有些烦躁的道“换几个小曲听听罢,这依依呀呀的,听久了,都困了。”
夜深了,可暑热未消,沈鸿归又灌了些果酒,果真隐隐有些上头。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一位二八年华的歌姬自弹琵琶,这曲子竟唱得低回婉转,甚为好听。郝春水也有些醉意了,听着这曲子,竟仿似二人兜兜转转的写照,沈鸿归白衣长袍坐于对面,斜斜后靠,面色绯红,眼带春色,当年在飘渺山后山树梢上偷看他练剑的情景便冲进了脑海。借着酒劲儿,郝春水脱口而出“美人,舞个剑看看?”
沈鸿归一愣,之后便笑道“美人怎么会舞剑?只会执盏罢了。”
郝春水不以为杵,笑道“那英雄,来舞个剑看看。”
沈鸿归也是喝多了,骇笑“这话端的比那句还要好笑。”
郝春水站起来道“美人也好,英雄也罢,你不当,我自来当。”说完,借着些酒意,抽出短短的佩剑来,劲道十足,却不带半分凌厉,只是英姿飒爽的美感,就着琵琶铮铮的音乐,便真的舞了起来。
郝春水的身法修为在年轻一代中也可算是登峰造极,舞直半酣,就见黑衣身影,意气风发如风中盘旋,连几位执盏的侍婢都看呆了去。
沈鸿归赞道“美人英雄,英雄美人,这些称谓,你便自己都收了去吧。”
郝春水听到此言,不着痕迹的收了剑,接过侍婢手里的酒壶,将胳膊浅浅搭在沈鸿归肩上为沈鸿归斟满酒杯:“那我就不能虚担浮名,一定要做个结实。”言谈举止,竟是从未有的魅惑。
沈鸿归的心就漏跳了那么一两下。心道这小子,此劫之后莫不是转了性不成?这谈笑之间,竟是越发的不羁了。
沈鸿归掩饰着心思,端起杯一饮而尽。笑“这悟性二字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英雄你练武悟性惊人,这做起美人来,也就得来全不费功夫。”
其实这果酒颇为醉人,两人都喝了不少,此情此景,又酒不醉人人自醉,所以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借着酒劲你来我往,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夜更深了,舞姬歌姬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散了。两人舟车一路劳顿,此刻又喝了不知道多少琼林佳酿,说了些过去的趣事,调笑多时,都有些累了,摇橹声阵阵响起,像催眠的曲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竟沉沉睡去。
远远的传来打更的声音。郝春水从遥遥的梦里醒来,腿酸麻的厉害。他心里下意识的一惊——或者是那一战昏迷多日的阴影。
宫灯早已熄灭,只余几个大红蜡烛高高烧着。定睛一看,自己躺在贵妃榻上睡着,而沈鸿归倒在大花的地毯上,胳膊和脑袋堪堪压在自己的腿上,以一个颇为奇怪的姿势,睡的正香。
船还在走着。应该是三更了吧。想必这华丽画舫就彻夜沿着这秦淮河畔荡来游去。看尽多少繁华变迁?
原来郝春水一向甚为自制,平日大部分的心思,都在武学上面。是以当日情窦初开的年龄才魔症般的迷上了沈鸿归。
可本是无忧少年,却频遭大难,之后又偏再和沈鸿归纠缠,生死一念间。等到再醒来,怎么能没有顿悟呢?
所以当他在金粉秦淮河旁的客栈上,看到那个河边站着的白色落寞身影的时候,如果不飘然而下,不负今宵的话,那也白白辜负他躺在床上的月半时光。
一路上,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开始的有些不堪,又有些可笑。
所以继续的时候,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却又不会嬉皮笑脸。
最为让人生气的,是那本嬉皮笑脸的人,也变的多愁善感了。
好在还有这不夜的秦淮河。
郝春水望着沈鸿归,那紧闭的睫毛有些微的颤动。郝春水知道他醒了。
不会还不醒的,练武的人睡觉都很警觉,自己刚才微微探身,那动静足以惊醒沈鸿归。想必觉得场面有些尴尬,又假寐了。
郝春水最不怕的就是等待和定力。他继续闭上眼,呼吸慢慢沉稳。
感觉那压着腿的力道慢慢的,一点点的放松。最后,沈鸿归轻轻的在地毯上坐直了身子。呼吸有些近了,郝春水竭力控制好自己脸上的神经,不知道是不是沈鸿归在看自己。
脸上痒痒的,郝春水不是控制不住,只是觉得眼下这样,绝对是沈鸿归故意的。下一步,他不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扑上来,就是冷冷的问“这样有意思吗?”
可是下一步,他没说也没做,呼吸之声渐去,之后船舱边响起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这小子又干嘛?他为什么永远都不在状态?
当护法的时候,不好好当护法,他非要当叛徒。当弟弟的时候,不好好当弟弟,非要当救星,当情人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如今,又要当逃兵。
郝春水这么想着,心下也有些气,你这是干嘛?让你走,你不走,船都给你租上了,酒也跟你喝了,连觉都睡了,你这又要附庸风雅到甲板上去吹夜风是吧?
郝春水一拍床板,坐起身来,借用沈鸿归那欠打的语气道“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
4.如此甚好(四)
郝春水一拍床板,坐起身来,借用沈鸿归那欠打的语气道“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就觉得你特有意思。”要说欠打的语气,沈鸿归是原版。
郝春水不忿的抬眼看着沈鸿归,那小子并没有出门上甲板的意思,就懒懒的靠在船舱的门上,门开着,月白色的衣襟被河上的夜风吹的猎猎作响。沈鸿归歪着头,并不说话,只是饶有意味的看着郝春水。
这必定是个奇怪而难忘的夜晚。
月色透过开着的门照射在他的脸上,挺拔的五官上阴影重重,让他那邪魅的气质在月色下无比清晰。仿佛是趁着夜色而来的山魈鬼魅。
郝春水的心漏跳了几下,心动之后,却又突然就暗暗自责自己的不争气,恼羞成怒,怒上心头,不及多想,他顺手从贵妃榻旁的小桌上掂起一枚盐渍话梅,指尖一动,出手如风,话梅就如一枚暗器般凌空朝沈鸿归飞了去。
把这永远纠缠不清的打下水,这世界便安静了。
沈鸿归也是一惊,这孩子,玩不过我还要动手不成?好歹那郝春水手下还有些分寸,只用了几成功力,就这样,沈鸿归也是非常狼狈的侧身一躲,差点就摔在甲板上。而那粒话梅擦身而过,朝着河面平平的飞向黑色的未知夜色。
沈鸿归正想开口大骂,却突然听见外面苍茫的夜色里突然有人一声大吼“谁?”
“来人!”
“有刺客!”
“追!”
不知道这看似空旷安静的河面哪里来的那么多人那么多声响,总之便是一阵大乱,脚步声,吆喝声,刀剑作响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夜空中越发的清晰。
郝春水见一射未中,本来手里又捏了三枚话梅准备连着射出去,务必将那该死的沈鸿归射落河底,这时听到如此动静,也是一怔。停下了手里蓄势待发的动作。
沈鸿归也是一愣,之后侧耳听了一会以后,果断迅速的转身关门,然后大步走到了郝春水的睡榻旁边。
郝春水脑子还没转过来,刚刚吐出个“你”字来,沈鸿归已经一个手指比在他的嘴唇上,同时嘴里嘘了一声,做噤声状。
沈鸿归的手指修长而冰凉,依然还存着些果酒的香气,轻轻放在郝春水的嘴上又轻轻的离开,带给郝春水一霎那的失神。
沈鸿归已经飞快的用手将束发的发带用力的扯下,长长的黑发立刻披散下来。郝春水不知道他要干嘛,只愣愣的看着他,外面的声音愈加的嘈杂。显得这船里诡异的静匿。
沈鸿归用手将头发拨乱,然后熟练的扯掉衣服的腰带,只两三个动作,便赤裸了上身。沈鸿归长年练武,所以虽然皮肤细腻,但那胸口和腰腹上,不能避免的有几道深深浅浅的深紫色伤口,月光一照,就如神话中的修罗一般,既危险,又蛊惑。
郝春水这时脑子嗡的一声,已经不能思考,只傻傻看着这上半身浸在月色中的美人儿一晃,那身形便消失在自己身上的薄薄的锦被下,被子外面只余半个香肩和一头黑发。
刚进了被子,便听到已经有几个人相继落在了甲板上,外面似是船老板在说话,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粗鲁的推了门进来。
这时饶是再傻,也明白了大概。郝春水抽空将自己的衣领扯的敞开,好整以暇的望着门外。
几个人闯进来的人,看到的是无比香艳糜烂的一幅欢场美景,无数的酒壶酒杯凌乱的扔在四下,空气中充斥着美酒和暧昧的味道,一位吓傻了的年轻人半靠在贵妃榻上,他的锦被下明显藏着一位浑身赤裸的美人儿,正在瑟瑟发抖。
“妈的!”带队的人大声骂了一句,带着人转身出了船舱。要不是这该死的刺客,哥儿几个也正在温柔乡里享艳福,看看老子逮住你之后,怎么收拾你。
纷乱的人声远去,船里恢复了寂静。沈鸿归不知道是不是怕那些人去而又返,并没有立刻从被子里伸出头来。
郝春水可以感到被里沈鸿归赤裸上身的体温。就算此刻应该眼观鼻鼻观心,可是久旷的身体不争气的给了反应。
外面的响声渐远,郝春水那反应渐明显。再挺下去就丢脸了。
郝春水有些粗鲁的半扯半拽,把沈鸿归拉出来。那滑腻的皮肤在郝春水手上,留下灼热的触感。
天气炎热,就算是夜半的河面上有些凉风,可是在这薄薄的锦被里也甚为气闷。沈鸿归脸色绯红,像是刚刚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本来只余一个香肩和一头黑发,把他拽出来之后,便是侧躺着的一个半裸美男,美男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以暇的托腮看着郝春水,距离是如此之近,连他脸上那长长的睫毛都根根清晰。
郝春水浑身更燥热了,他有意避开那半调侃,半灼热的眼神。
“以后别乱扔东西,砸不到我,砸到旁边的花花草草可就不好了。”
“伤到人了?”郝春水有些担心,不知道这河上船只的密度如此之大,随便扔些东西,就能砸到一个倒霉鬼的头上。
“应该不会,那梅子应该是碰巧射透了别的船舱的窗户纸。又碰上一个胆小如鼠心怀鬼胎的主儿。”
“是什么人?”
“谁知道,应该不是江湖人士,估计是个来这寻欢的皇亲国戚或者贪官污吏什么的。”
郝春水想笑,怎么这么巧呢?
沈鸿归打了个哈欠,正了身子,慢慢往下滑,将锦被拉到自己脖子下面,“暖玉温香满怀,却聊些这样无趣的话题,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算了,反正衣服也脱了,我也乏了,先睡了,你慢慢琢磨吧。”
贵妃榻就这么大,这两位都是自小练武的练家子,就算再瘦削,那身高和肌肉,挤在这小小的榻上也是满满当当,沈鸿归半边身子都悬空的没着床,他皱皱眉,将身子用力的往里挤了挤。
那光滑身子的温热触感简直要麻痹了郝春水。郝春水一边咬牙切齿的骂,一边不服输的闭上眼睛,妈的,老子也睡,我还就不信了!
5.如此甚好(五)
四周安静下来,郝春水酒意上涌,加之暗暗运功,便真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又开始回到那刺骨的冰冷。这些天但凡一睡,是有八九要做这样的恶梦。浑身僵硬,叫不出来,又动不了。只是无边的冰冷。
突然就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灼热的躯体紧紧拥着自己,使那刺骨的冰冷渐渐退去。于是又冷了,对上沈鸿归关心的眼睛。自己正被他紧紧拥着,没有一点缝隙。
郝春水还没来得及感动,沈鸿归那欠打的话又来了“使这招了?你现在的诡计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郝春水一听这调侃,那股子柔情蜜意一下子蒸发了。这气啊,二话没说,一掌把沈鸿归推下床去。
沈鸿归没防备,被打的头晕眼花,半裸着跌倒地上,也恼了“你有完没完?”
郝春水不说话,起身穿衣服。这家伙全没真心,再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
沈鸿归腾的站起来“喂,我说你,玩玩就完了,少来这套啊,一会一会的,你这要干嘛呀?”
郝春水不语,继续穿衣服,整理好了往外走。
沈鸿归一把拉着他“你这一套一套的,哪个真的哪个假的?这情调不是这么玩的,三番五次就没意思了。”
“你呢?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郝春水一边甩脱他的纠缠,一边狠狠的问。
沈鸿归愕然。
无法回答的问题,沈鸿归绝对不会深情款款的拉住郝春水说,我是真的。即便说了,说完之后也得笑出来,一笑郝春水又怒了。
可自己是假的吗?自己想要如何?
只是秦淮河上的一晌贪欢吗?
又或者是飘渺别院副宫主的位子?
沈鸿归觉得自己一下子没劲了,他放下自己的手道“我也不知道。”
郝春水这晚上把一辈子的气都生完了,碰到这么个滚刀肉,真是劫数。他走了出去,并没有飞身上岸,只是静静的站在甲板上。
沈鸿归没有追出来。屋子里静静的,想是又睡了。
慢慢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四周的船只都显出清晰的轮廓。岸上渐渐有人来来往往。郝春水站了一会,发现岸上远处走来了一队带刀的官兵。
不会是昨晚的插曲还没了结吧?看着官兵们以小跑的步伐越走越近,郝春水有些犹豫。倒不是怕他们,只是真的缠问什么,动起手来,就说不清楚了。
船家这时也起了身,疑惑走过来问“客官,怎么起的这么早?”
郝春水想了想道“你这船,能走到下游去吗?我还要赶路,又不舍这秦淮美景,便借你的船,送我到下游的镇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