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让忍不住笑了:“哟!这口气听起来倒像是撒娇。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早该想到的。”
“是。”白妙没有否认,却道,“但我却不懂,这个地方虽然安全,却不是长久之计,你甘冒风险退到此地,必定还有其它的算计。”
墨让瞅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你说呢?”
白妙不理他的调笑,只慢慢地道:“你退到此地,必是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或是你要用得到的东西……”他灵光突闪,轻轻“啊”了一声,变色道,“是了!信鸽!你要借用的是分舵的信鸽!”
墨让笑吟吟地看着他,真心赞叹:“宝贝儿,你可真是了解我!有什么法子,我要能在自家分舵放鸽子我还用特意跑你这儿来放吗?只怕还没放出去就先给烧成烤乳鸽了。”
白妙突又摇头,面上露出疑惑之色,道:“但我教的鸽子怎会替你传信?难道……”他看着墨让,后者回给他一个无辜的微笑。
“我教。”墨让冷不丁地道,“你这个‘我’,却不知是天一教还是魔教?”
白妙淡淡一笑,道:“我在来到天一教之前,本已是夜神教的人了。”
“孟希翰也是?”
白妙不由得脸色一变,墨让却不以为然地看他,有些诧异地问:“不然怎样?我说错了?”
白妙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墨让道: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明玥设计我结果反被你困在离雾谷?”
白妙当然记得。
“明玥那种养尊处优的傻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能与天一教搭得上线?但柳云川却那么配合地在微州现身,定是有人替他传了消息出去。内三堂都是我的人,他要找人帮忙,定然是往外三堂走,便算不是孟希翰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白妙道:“但你当初仍只怀疑他是天一教的奸细。”
墨让没有否认。
白妙道:“不错,我和孟希翰都是在总教被灭之后被送进天一教与宗明府的。当时我教高层精锐几乎丧尽,仅存的几位长辈也因意见不合四分五裂,连哥教主的遗孤都不知去向,若不是尚有两位长老支撑大局急令教众隐退藏匿,只怕我教当年便已当真彻底消亡了。之后两位长老便制定了这个计划,从剩余的教众中挑选心智坚韧的少年渗入天一教与宗明府,只可惜,除了我和孟希翰,其他人都并未出人头地。”
“砺兵秣马二十年,一朝发难,全盘颠覆。好深的城府,好强的耐性。真是吃饱了撑的。”
白妙不防他一句话急转直下,整张脸都僵住了。
墨让看他那表情忍不住笑,抬手想去摸他脸,却只抬了一半无力为继,又软软垂了下去,轻声道:“这副表情还挺可爱……可不是吃饱了撑的,把这么个小美人弄来做这些个事,简直暴殄天物。我若见了那两个老头子,定要好好地骂上一顿。”
白妙板起脸冷冷地道:“只怕要叫你失望,两位长老都已过世了。”
“那现在继承长老之位的岂不就是你俩?”墨让看了他两眼,突然一笑,道,“天一教是白长老,到了魔教还是白长老,职位都不带变的。真是毫无新意。”
白妙却不理他,只道:“本教策划多年,今日发难其实仍有些仓促,我与孟希翰的意思本是想先铲除了你再行动手,可惜……”
墨让截口道:“可惜,魔教之内,也并不是由你们二人全然做主。”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猜上一猜,可是英雄大会上现身的那人?”
白妙犹疑了一下,还是道:“这也不用瞒你,苏同康与我和孟希翰不同,他本是前任总使之后,在教中地位还在我二人之上,更何况……”他似是不愿多谈,面容一肃,看向墨让的目光已带上几分森然,“你诱我说了这许多,可已解了你心中疑惑?”
墨让诧异地看看他,诧异地道:“你爱说不说,我又没拿刀逼着你,摆出这副被我占了多少便宜似的面孔是要做什么?我还没和你清算把我弄的现在这般狼狈的帐,你倒恶人先告状起来。真当自己是悲情受害者了不成?”
白妙被他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又兼生的貌善,这一生起气来,眉梢眼角微微泛红,便如明月晕色,生出一种难言的皎艳来。
墨让目不转睛地瞧他,突然轻声道:“过来。”
白妙一怔,只见他因为高烧而越发显的水雾迷蒙的眼眸冲着自己一转,真是说不出的荡人心魄,到了嘴边的“不”硬生生给吞了回去,心中不住地推拒,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极慢地倾靠过去。
“再过来点。”墨让轻声道,“让我亲亲你。”
白妙被他这声低的近乎纯用气息吐出的话撩的耳根都红了,却终是抵不过身体的本能,下一刻,墨让的嘴唇已轻轻吻上了他的面颊。
并不陌生的触感,却仍是在对方舌尖轻轻滑到眼角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闻得到淡淡的血腥味,甚至能感觉到那落在眼睫上凉凉的湿意。
墨让的声音恍若叹息:“好久不见你生气的样子……”
他忍耐不住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心中却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还未等到他理清这到底是种怎样的预感,耳边只听得墨让轻笑道:“宝贝,你真可爱。”
话音未落,墨让突然将身一矮向左侧滑开同时一掌拍向他肩膀,他反射性地回身一掌迎上,却不想背后突然一轻,那面墙壁突然裂开一个大洞,白妙促不及防,整个身体向那洞中坠了下去!
紧接着“哑哑”的数声闷响,墙壁的洞又封了起来。
室内再度回归寂静,一灯如豆,照着墨让阴晴不定的脸。
孙晋抱住他的时候,墨让已经又吐了好几口血,他喘了口气抓住孙晋的手臂,示意他扶自己到另一边角落里去。
孙晋心惊胆战地扶他退到一边,房间的另一侧,凌真为首的卫队默默地站在那儿,对一切都视若无睹。
墨让扶着他的手,突然道:“是天一教还是魔教?”
孙晋一惊,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你跟了我六年,若要杀我有的是机会,但你从未动手,我方的情报你也从未向外泄露,我很好奇,究竟你的任务是什么?”
孙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墨让抓紧了他的手臂,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怒道:“慌什么?我教你遇到事这副样子的吗?”
孙晋咬着牙,眼圈却已红了,颤声道:“大人……”
“白妙便算再聪明,要猜到我躲在这儿也没这么快的速度。此间与外界唯一联系过的人只有你。”墨让冷冷地道,“我便算烧的再糊涂我也知道微州现在的天气酉时一过天就黑了,那时候放鸽子岂不是惹人注意。你是申时二刻出去的,怎么也该在酉时就回来了,你回来的晚不过
是转道办了另一件事,你怕我追问,就谎称是初刻才放的鸽子。你从来不曾对我说谎,偏偏今日说了这句谎话,你要我不怀疑你?”
孙晋涩声道:“所以大人才叫凌真……”
墨让哼了一声,道:“这虽是天一教的分舵,但这间密室的构造只怕我比白妙还清楚一些。你既对我说谎,我怎还会将那个机关告诉你。”
孙晋呆了一呆,凄然道:“大人,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吧。”
墨让眼中掠过一丝不耐,道:“回答我的问题!”
孙晋低下头,低声道:“我本就是天一教的人,当年天一教在与魔教一战中实力大损不得已退居幕后,宗明府随之崛起,但长老会不甘就此认输,十年前将我送了过来。当时给我的任务只是潜伏渗透,我跟了大人之后,原以为会有人前来与我接洽,却不料过了好几年也没人来理我,我偷偷查了墨羽堂的情报,原来当初送我过来的直系上司也就是我师父在我刚刚跟了大人不久后便在一场意外中遇难了。我们当初为了隐藏身份都是单线联络,他一死,天一教无人知我身份,自然也就无人前来寻我。”
“继续。”
孙晋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低声道:“我原以为……我原以为这样就摆脱了再不用过着提心吊胆的卧底生活,却没想到就在年前……”
“有人找来了?”
孙晋垂下脖子,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和他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请他不要再来生事。那人却说……却说,当年我师父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养大成人又教我武功,如今他虽已去世,但我当年答应他做的事难道便就此一笔抹销不成?便算我念着当初师父的一点恩情,我……我……”他说到这里,声音嘶哑,竟有些说不下去。
“然后呢?”
孙晋定了定神,这才又道:“他说他知我心意已变,他也不要我做多少事,只要我提供一次情报。只此一次,此后再不来烦我。”
墨让冷笑了一声:“这一次就落到今日了?”
孙晋涨红了脸,低声道:“那人给了我一只金花礼炮,说只要见到金花礼炮鸣响天际,我便要在天黑之后就地将另一只礼炮放出去。”他脸上肌肉颤动显是心中痛苦难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昂首道,“大人,是我泄露了你的行踪,我对不住你,你杀我吧!”
墨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若有来世,你还愿不愿跟我?”
孙晋不假思索地道:“若有来世,我愿追随大人,肝脑涂地生死无悔!”
墨让点了点头,道:“记得你说过的话。”抬手一掌朝他天灵盖击了下去。
十一、
三月北疆的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痛。明息一路昼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北疆,却在甫一入境之即察觉了不对。
由于军方的不得力,近半年来虽有“红黄蓝”的四处出击,但仍会有极少数的蛮人在各处出没。然而他这回一路行来,却连半个蛮人的影子也没看到,最奇怪的是,不止是蛮人,甚至连商队的影子也没有。各地大门紧闭,整个北疆竟呈现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心中隐隐觉得事态有变,然而既来之则安之,明息只在踏进北疆分舵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将黄枰遣去了明玥那里,否则自己身边的人手不会如此捉襟见肘,好歹有个可以打前阵探虚实的替死鬼嘛。他承认自己这么想的时候很没有良心,但随即又想到黄秤偷了他不知多少本小黄书春宫图,顿时又觉得罪恶感完全可以消除,就在这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中,他见到了留守北疆的蓝一平。
见到蓝一平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又大吃了一惊,蓝一平的右手用绷带吊在胸前,脸色苍白,竟比他走时更憔悴了几分。
他立刻有些着慌,一把抓住他尚好的那只手,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又受伤了?”
蓝一平冲他点点头,道:“多谢息少爷关心,已经没事了。”
明息拉了他到一旁椅子上坐下,道:“我走之后出事了?”
“是。”没再多说废话,蓝一平简明扼要地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明息与黄秤走后的第三天,北疆突然流言四起,都说是蛮人马上就要攻来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大批商户纷纷向内地转移,而受此影响,一些普通百姓也开始扶老携幼举家南逃,地痞流氓趁机生事,再加蛮人时不时地出现侵扰,而“红黄蓝”又因为之前邓魁的事受明息指示暂时收敛,一时北疆竟比先前乱了十分不止。便在这流言甚嚣尘上之即,北疆分舵在三天前的晚上突然遭遇了袭击。
敌人人数众多且来势凶猛,显是早有预谋,幸好蓝一平素来谨慎小心又得周秦提醒夜间防卫做的极严,对方刚一现面便被发现,留在分舵的又多是强手,以精对众,一时倒不落下风,但随着对方人手不断增多,蓝一平也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只道此回在劫难逃了。
却不想神兵天降,便在蓝一平一方即将溃败之即,四下里突然杀出大批黑衣人,个个骁勇凶悍出手尽是杀招,敌方不妨竟有此变,顿时被前后夹击处在了极不利的情势之下,蓝一平一方精神大振,一番厮杀直到天明,竟将来袭的敌人尽数歼灭。但蓝一平这边也伤亡不轻,指挥这一战的蓝一平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直到昨天都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蓝一平描述那夜之战虽是轻描淡写,但众人看他这一身伤都知那夜定是凶险万分,明息心中又惊又怒见他无碍又有些欣慰,吁了口气笑道:“幸好你没事,否则黄秤回来可不得乱刀把我分尸。”
他话一说完便知不好,果见蓝一平脸色一沉,两道目光利剑般射过来,顿时吓得他险些撒腿就跑,赶紧摆上正经神色转移话题,道:“那夜突然冒出来的援军却是何人?”
蓝一平余怒未消,冷着脸不理他,倒是一旁一个黑衣人道:“息少爷想知道,何不等下亲自问他?”
明息一愕,道:“他?”
那人道:“息少爷一路过来可是发现四下门闭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是因为就在那天夜里,我们与敌人杀的难解难分之际,红谷边境四镇被蛮人入侵了!”
明息失声道:“什么?”
这刹那间他心中转过数念,脸色一变,又道:“不对!若是红谷四镇被灭,北疆不会如此平静,只怕早已闹的鸡飞狗跳不成样子了。那夜后来到底如何了?”
蓝一平似是怒气已消,听他这话脸色露出一点笑意,道:“息少爷果然反应的快。不错,那夜蛮人确是入侵了红谷四镇,只可惜,他们一个也没回得去。”
明息“咦”了一声,奇道:“军方向来犹豫不绝优柔寡断,难道这回竟转了性不成?”
蓝一平微笑道:“这个问题,息少爷何不亲自问他?”
这是第二个人提到“他”,明息正自疑虑,却听得脚步声响,一人自外大步而来,口中道:“回来了?”
只见那人中等身材,古铜色的肤色,眉眼很俊,右边脸颊上有道伤疤,面貌虽仍年轻,两鬓却杂了数根银丝,瞧去竟一时猜不出他年纪。
明息一见,不觉吃一大惊,心道:这人好生面熟却是在哪里见过?不觉满腹狐疑地上下打量。
那人也细细看了他一回,俄而微微一笑,道:“可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男大十八变。十年不见竟长成大人了。这半年来可真是多亏有你协守北疆,否则忻某真是百死难赎其罪……”
明息“啊”了一声,向后一退,失声道:“你是忻晚?”
明息第一次听到忻晚的名字是在墨让出援北疆的那一年。当时他年纪尚小,尚不知北疆究竟是怎生个凶险之地,一心只想着不知又有多久不能与兄长见面,时间长了心中烦闷,便忍不住偷偷往明逊那里去打听。他自知大人们不会对他说什么正经消息,便仗着身量瘦小行动敏捷,时常躲在议事厅梁上或是后头偷听,虽然十回里面九回都听不到墨让的名字,却也让他练出了一身极好的轻功,以至后
来墨让事事强过他,唯独这轻身功夫不及。他本性佻脱轻浮,当年又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本是极不耐烦听那些琐事的,但为着有机会一闻兄长的消息,却也耐着性子倾听下方明逊与人议事。那日午后他听的昏昏欲睡,突听得下方提到兄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