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息点了点头,眼见他拖着孙晋往外走,突然忍不住叫住他:“周队长。”
周秦扬起半边眉毛看他。
“不关他的事。”
周秦微微皱了一下眉。
“你别怪他……”注意到周秦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耐烦,明息忍不住苦笑,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别忘了大哥说过的话……”
这句话似乎终于触动到了周秦,青年微微抿了抿唇,沉声道:“大人说过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这辈子都不会忘?明息看着他拖着孙晋离开有些好笑地想:连明天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的人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这辈子!周秦真是自我感觉良好过了头,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真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不,应该说,他真的知道自己说的大哥说过的话是哪一句吗?
他跟了大哥五年,其实算算也就比孙晋晚来一年。五年里大哥和他说过不知多少话,他真都记得这辈子都不会忘?骗人!就算是自己,也不敢说这二十年大哥说过的话他都记得!但除却公事之外,大哥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大概还是“不要太过分”吧?
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墨让对周秦说这句话是在周秦到墨让身边差不多半年的时候,那回他前一天晚上硬赖到墨让床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墨让已经走了,偷偷摸摸摸到他书房去想看他早上工作都忙些什么,却不料偷听到了这一句严厉的近乎斥责的告诫。
他从窗户缝瞄进去,周秦低着头站在一边,墨让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又道:“我不准假,他若过不来,你便亲自送他过来。”
周秦咬着嘴唇,突然“扑嗵”一声直挺挺地跪下来,道:“是我的错,大人你罚我吧!”
墨让淡淡地道:“我对你俩谁的错没有兴趣,我只知道我不接受这种临时请假,你若不愿,我自会派其它人去叫他。”
周秦面色苍白,红着眼睛又叫了一声:“大人!”直到此刻,他脸上才终于露出几分求恳之色,“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请你……”说到这里声音微微颤抖,竟是极难得的弱势下来。
他那时候对周秦已有些惧怕,看他那样子便有些兴灾乐祸地想:哈哈!这个小白脸在大哥面前还不是只小白羊……
墨让冷冷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道:“周秦,我从来没管过你俩的事,但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每件事的度在什么地方。你俩吵什么我不管,但你若做过了火,我不会给你收拾残局的机会。擅离职守的人不是你,我没任何理由惩罚你,我刚才就说过了,你不愿去,我自会派其它人去……”
“大人。”出现在门口的是孙晋。
他看见周秦大惊失色地从地上跳起来,似乎想冲过去,但只动了一步却又站住,呆愣愣地站在那瞪着他,活像见了鬼一样。
孙晋似乎身上不大舒服,脸色很差走路也很不稳,但还是走到墨让身前躬身行了个礼,道:“属下来晚了,请大人恕罪。”
他想孙晋是不是病了喉咙都是哑的,要是生病了大哥还强迫别人工作不给休假那确实挺不像话的,虽然大哥总说孙晋用起来最顺手,但也不能让人家操劳过度把人都累病了还不许休息吧?他联想到先前周秦说的话又怀疑孙晋生病是因为周秦的错,更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大哥就是偏心从来不罚周秦只会欺负孙晋,他心中正义之火一燃险些便从窗外跳进去帮孙晋说话了。
幸好只是险些。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真的跳进去胡说一气,不知在场三个人会是怎样的表情。墨让估计会直接把他揍成猪头,周秦当时不敢把他怎么样之后一定会伺机报复给他小鞋穿,而孙晋……唉……孙晋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周秦很多很多钱!
不过那次之后只要是孙晋当班的日子周秦便再没把他做的下不了床过,后来他年纪渐长偶尔和墨让说到,墨让便半开玩笑地说若没有他这个上司撑腰,只怕孙晋早被周秦金屋藏娇关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当时正在盘算怎么把大哥也藏一回,不觉对周秦很有些钦佩,寻思着找机会向他求教一番,但他很快便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周秦那块料而墨让也绝不是孙晋那种老实人、二者根本毫无共通之处,向周队长讨教的计划也就随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你看,大哥,你要死了,你家孙晋可就完了,估计以后一辈子都没天日可见……
他正想的出神,隐隐却好像听得明玥在叫,他有些恍惚地想,阿玥叫什么呢?
“息哥哥!息哥哥!”
他怔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明玥叫的是他,他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却见他望着自己脸上又是惊慌又是关切,他张嘴想问他怎么了,却不料“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明玥奔过来扶住他,他摇摇头想说没事,口一张,却又吐出一口血来。
明玥扶着他挪到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他只觉胸口气血翻涌,恨不得再多吐几口血才能舒服,总算他神智还算清醒,一面调息一面轻声对明玥道:“没事,你不用担心……”
明玥在旁怔怔地看着他,眼圈慢慢地红了,却终是没落下一滴眼泪,也没再出一声。
十五、
宗明府宗府所在的盛州冰雪未消,天一教总舵的桃花却已将残。这一日下午钟坚锐在院子里淘泥,阳光从树荫里透出来,零乱地散落在他发梢身上。
东振林靠在一旁的躺椅上望着他有点出神,过得一阵反应过来,皱皱眉心想这实在不大妙。自从他跟着钟坚锐由微州一路回到天一教总舵之后,每次见面似乎总有这么几回看他看到发呆,有时分明没有做什么也没说什么,但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在他身上无法移动,多来几次连钟坚锐都会笑他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大概真的有点问题。
东振林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以前他可从不会这么白看着一动不动。
钟坚锐自来到天一教总舵之后基本处于无事可干的状态,俗务他本就一窍不通,苏同康似也不愿他涉足,是以夜神教的重组工作基本便由他与白妙孟希翰三人分担了,每日里照旧的早出晚归,几乎与钟坚锐打不上照面。钟坚锐穷极无聊之下先是在院子里开了块小小的地种菜,又在另一边造了个简单的窖,找白妙要了些黏土说要自己烧陶。苏同康只要他别到处乱跑其它一概不管,他似对钟坚锐十分放心,连这院子周围亦未派人监视,东振林发现这一点之后,便放心大胆地每日过来,连北宫瀛也不瞒了。
钟坚锐记忆未复但潜意识里对他甚为依恋,见他过来自是欢喜,二人上午切磋武艺,中午东振林便避开送饭过来的下人自去北宫瀛处蹭饭,午后便多是做些闲事说些闲话了。
早前钟坚锐制坯的时候东振林见了,却似毫不惊奇,钟坚锐忍不住问,东振林便道:“你之前不和我说过吗?你三叔最爱折腾这些个东西,所以你自小便跟着他弄,有什么奇怪的?”之后钟坚锐便不时央他将之前自己与他说过的话二人间的事转述给他听。东振林记性极好,连钟坚锐说过的话亦记的分毫不差,奈何钟坚锐脑中一片空白,常常听他说完便反问“当真?”让他颇有些光火,有时不耐烦起来便沉下脸,但一见钟坚锐讪讪低头他又觉不忍,反倒懊悔不该摆脸色给他看,便又缓下声气转去哄他,这一日日下来回忆相识以来的种种,倒把他素来傲慢的性子磨的自己也糊涂了,竟不知自己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来了这些个耐性。
其实真的挺一般嘛。他有些烦恼地又看了看钟坚锐,少年专心于手上的活计,正仔细地将淘出的细泥再揉均匀。
相貌不过中上之姿,比起一面之缘的墨让固是差的远了,便是比起南焰也有所不及;脑子还算聪明但总一副呆样个性又顽固,论起做人,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跟成熟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要论性情柔顺,只怕西锋脾气还比他好些。
不过这么认真做事不说话的时候倒是挺可爱。
东振林想着,注意到他脸上溅了几个泥点,忍不住欠起身伸出手想为他拭去,钟坚锐被他指尖出奇不意地在颊上一碰似是吓了一跳,头一歪,躲了开去。
东振林被他避过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快,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指了指自己的脸,镇静自若地道:“脸花了。”
钟坚锐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习惯性地反手在脸上一摸,却不想一手的泥,顿时几个泥点变成了五根指印,东振林没笑,他自己倒先傻了眼。
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进去洗洗……”说着也不看他,一阵风似地冲进屋里去了。
东振林一本正经地冲里面喊:“脖子也洗洗。”
屋里“咣啷”一声,似是打翻了水盆。
真是傻到家了。东振林表情严肃地想,不知道衣服打湿没有,估计也得换了吧?不知道换哪件……
即使他再不喜欢苏同康他也不得不承认,至少苏同康的品味还是不错的,备给钟坚锐的衣服都是乍看之下普普通通、料子和手工却都极为精细那种,这天气一日日暖起来,有一回他过来的时候钟坚锐刚睡了中觉起来只穿了件藕荷色的中衣睡眼惺松坐在床沿,他瞧着那敞开衣领处露出的蜜色肌肤突然有种把他一口气剥光的冲动。
他想到这又皱了下眉头,觉得自己就算欲求不满也不该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钟坚锐端了个海碗出来。
他果然已经换过了衣服,浅灰色的外衣下露出的恰是藕荷色的中衣领子。脸也已洗干净了,但不知是否因为用力擦洗的缘故,两颊微微有些发红。他在东振林身边坐下,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
粗陶的海碗里是红彤彤的樱桃,似是刚自水里捞出来,每一颗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东振林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又拈了一颗,却送到他唇边,钟坚锐一口咬住,不想咬的急了,牙齿在东振林指尖碰了一碰。
“好甜。”他赞了一声,吐出一粒核,东振林便笑着又一气喂了他好几颗。钟坚锐吃的高兴,不觉便有些放纵起来,有时东振林手退的慢了他也不等,直接连樱桃带他指尖一并含住,舌尖在他指上一转,于那樱桃的酸甜中尝到些微的咸味,竟觉得甚是可口,不觉又多舔了一口。
东振林只是笑,却也并不闪躲,只指尖渐渐地放肆起来,有时竟反客为主地在他口腔内搅动,钟坚锐被他搅的吃不安稳,便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瞳,有些不满地瞪他。
东振林很识相地把手收了回去,钟坚锐总算又畅快地吃了一通,再抬眼看却不禁有些傻眼,只见东振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却将那两根在他口中翻搅过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吸吮,那两根手指上满是水色,也不知是他的还是东振林自己的,雪白指间偶尔露出的那一点腥红,竟看的他一阵口干舌躁。
东振林笑道:“去年回家那会儿没有樱桃,倒是吃了许多桂圆。偏你还抱怨不够大。这会儿倒不嫌樱桃酸了?”
钟坚锐不知怎地觉得阳光晒在身上有些热,含含糊糊地道:“还好……这樱桃倒还甜……”
确实挺甜。东振林看他渐渐红起来的脸在心里自暴自弃地想:好吧,或许真的是欲求不满……
手指拈了颗樱桃放进嘴里,东振林微微侧过身,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坚锐,还有更甜的,你要不要吃?”
钟坚锐下意识地点头,却突然本能地觉得不对又慌忙摇头,才动得一下,后脑勺却被扣住了。他张张嘴想说话,却见那张俊美的脸极近的贴过来,连那细密的眼睫都一根一根清晰可见,他心口怦怦直跳,不觉闭上眼睛不敢看他,最后唇上一热,带着热意的舌尖与凉凉的樱桃一同闯了进来。
唇舌交缠,不知是谁的牙齿咬破了樱桃,一时间两个人嘴里都是微酸的甜美芬芳,钟坚锐完全是循着本能去追逐那甜意,不想却演变成热情的回应,东振林显然对这个发展极为满意,舌头勾住他的舌尖,渐渐地往更深处探了进去。
钟坚锐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等到两个人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拥在一起滚到了地上,钟坚锐两手撑在东振林肩上,眼睛里已蒙上了一层水气。
隔着并不太厚的衣衫,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变化。
钟坚锐窘迫地想挣起来,却给东振林牢牢制住,他不敢用力,窘的眼角泛起泪花,只得小声道:“放……放开我……”
东振林舔了舔嘴角问:“慌什么?”
钟坚锐被他一问有些慌神,口不择言脱口道:“我刚刚吞下去了!”
东振林不禁一怔:“什么?”
“樱桃……”钟坚锐结结巴巴地道,“刚刚一不小心……我……我……吞下去了……”
东振林愣了好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只笑的双肩颤动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钟坚锐见他笑成那副样子不觉有些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爬起来便想跑,却不妨东振林自后一把抱住他的腰,两个人又双双跌回地上。
衣衫沾了一旁的泥弄的很有些肮脏,钟坚锐知道东振林素有洁癖不觉有些着慌,却不想东振林似是对此全不在意,只将他抱紧,手掌微微下移,轻轻覆在他小腹上。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廓上,他面红耳赤地听见身后的男人带着笑低声道:“可是会从这里长出樱桃树来?”
分明还隔着数层衣衫,他却觉得被他手掌覆住的肌肤火烧似地烫起来,随后那手指灵活地撩开外衫,隔着薄薄的布料握住他已然半硬的欲望。
“这树长的可真快……”
他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接下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同康今夜回来的早了些,一眼瞅见他坐在院子里发呆,本想叫他,转念一想促狭之心骤起,放轻了脚步踱到他身后,突然在他左肩上猛拍了一记!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钟坚锐既没有跳起来也没有叫出声来,整个人仿佛神游外物,被他这一拍拍的总算回过神来,却只呆呆地转过头,看到是他,呆呆地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道:“你回来啦?”
苏同康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倒不觉一怔,眼尾微微一撩,眯出一个略有些危险的眼色,柔声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发呆?”
钟坚锐摇摇头,却道:“你今天回来的倒早。”
苏同康微微一笑,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喜悦,钟坚锐察觉了,便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苏同康随手拉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月光晦明不定,朦朦胧胧地投在他身上。
“小钟。”他道,“很快我教便能重返武林至尊之位,到那时候,便连朝堂上那小皇帝也不得不对我教礼让三分,咱们忍辱负重二十年,总算到了这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钟坚锐见他眉飞色舞却是半点提不起兴致,只问:“那武林至尊拿来做什么?”
苏同康怔了一怔,笑道:“待你当上之后便知道它能拿来做什么了。”
钟坚锐诧道:“我当上?”
苏同康笑道:“不错。”他伸手过去握住他手,道,“你是教主,这武林至尊之位你不坐却谁坐?”
钟坚锐皱眉道:“我不知什么教主不教主的,你要我做我便做了,却又来个什么武林至尊。不做行吗?”
苏同康不觉哑然,附掌笑道,“武林至尊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千百年来武林中不知多少人欲得而不能,你倒先问不做行不行。真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