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攻不受戮（三）+番外——莉诺雅

从来都不会……

宁威的眉越撅越深，终于微微弓下了挺直的背，一只手抵着胃部。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不断地用力地深呼吸，仿佛很痛苦地样子。陆青岚一直知道宁威的胃娇气，可是宁威从来不在陆青岚面前露出疼痛的神情，而且宁威的胃的情况是在和陆青岚分手之后才急剧恶化的。所以陆青岚第一次见到宁威胃疼。他忍不住脱口问道：“宁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齐彤也停下手中的活关切地看着宁威，却见宁威并没有回答陆青岚的问题。陆青岚的问题就像是吹入阳光中的肥皂泡，消失后就没有影踪，没有激起半分波澜。连宁威的表情都没有变一变。

齐彤了然地叹了口气，开口问道：“宁威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宁威睁开眼睛，侧过头，墨色的双眸没有半丝波澜地望着齐彤，微微摇头：“我外套口袋里有药，麻烦帮我拿来。”

齐彤微一点头，转身去衣橱拿宁威的外套。一时间，只剩了陆青岚和宁威面对面。宁威没有看陆青岚，他回过头，又一次闭上了眼。

陆青岚轻轻呼唤着：“宁威？”

宁威一动不动，陆青岚的话再次像是消失在空气中。

陆青岚明白了，宁威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最初的震惊，痛苦和茫然过去后，陆青岚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倔强，那种从来就属于陆青岚的，骨子里的倔强。

他要他的宁威理他，不管花多久，无论如何都要。

齐彤拿着药和一杯温开水走了过来，陆青岚向齐彤伸出手，齐彤毫无抗拒地把水和药递给了陆青岚。

陆青岚半蹲下身子，将水和药递到宁威面前，轻声道：“给。”

宁威睁开眼，看了陆青岚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面前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眼中，甚至没有任何内容，目光空洞得像无星的夜，仿佛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东西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陆青岚的心又狠狠地一疼。这不该是宁威的眼睛。在陆青岚的记忆中，宁威的眼睛应该是充满着沉着和坚定，充满着对生活和梦想的执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行尸走肉般，没有半点温度。

宁威伸手接过水和药，吃过之后，将剩下的半杯水放在面前的台子上，重新闭上了眼睛。对陆青岚没有半点表示，甚至无视了陆青岚想要拿过杯子的手，陆青岚悻悻地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地退到一边。齐彤有些不忍心了，轻声道：“你把杯子收走吧，别一会儿碰翻了。”

陆青岚点了点头，把水杯拿到花盆边倒掉，接着把水杯投入了垃圾桶。

他回转头，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打量着宁威。宁威依然用手抵着胃，不知是不是胃药还没有发挥效力。齐彤在忙碌地为宁威上妆，无暇顾及陆青岚的心情。

陆青岚站在角落里，凝视着这一副画面，用力地握了握拳，然后坚定地走了过去。他不要输，就算他不配，可是他要让宁威的眼中，重新有他的影子。他要重新点燃宁威眼中的温度。

这是陆青岚的倔强。

第一五五章：痛悔

虽然名义上是齐彤的助手，但是陆青岚在齐彤身边，除了碍手碍脚，还真是没什么实质性作用。

“给我5号化妆刷”齐彤向陆青岚伸手。

“怎么……编号的？”

“上面有写啦”

“……”

“拜托你给我的是五号粉化妆刷和粉饼你分不清的吗”

“不好意思……”

“这次你给我的是修眉刀”

“呃……”

“这是睫毛膏”齐彤抽动着眼角，“陆青岚，你是来存心捣乱的吗”

陆青岚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观察齐彤的神色，见齐彤并没有真的生气，才放下心来，暗暗下定决心，至少要把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搞明白。宁威还是没什么表情，也不看陆青岚。胃痛缓解后，他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连动都很少动。

虽然宁威没什么表情，但是陆青岚却可以知道宁威在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这么觉得。或许是因为，虽然时隔多年，当年的默契还在。又或许——是因为陆青岚是宁威发飙的对象。

一直知道宁威发飙起来很恐怖，陆青岚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胆子惹他。

然而这次他不但惹了，而且决心惹到底。于是他决定趁着自己的勇气还没有消退，采取实质性的行动。

可是怎样的行动算是实质性的呢？无所事事的陆青岚盯着宁威和齐彤想。拉拉小手显然不算，可是比这个更激烈的，貌似条件也不允许。且不说周围众目睽睽这么多人，按照今天宁威对他的态度，如果他对宁威实施那个什么骚扰，会不会被揍还是个问题。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权衡再三，陆青岚决定还是从拉拉小手开始增进两人的感情。

于是，陆青岚在宁威的椅子前面蹲下身子，向着宁威的右手伸出了一双爪子。爪子伸到一半，陆青岚突然想起什么，左右回头望了一圈。幸好周围的人都很忙，没人有空注意陆青岚在干什么。陆青岚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lucky”，接着，飞快地将双手覆上了宁威的手。

宁威的手抽动了一下，却没有抽走。陆青岚小心地观察宁威的神情，只见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陆青岚，就别过了眼去，眼神淡淡的，透着漠然和倦意。陆青岚还是有一点受伤的，他记忆中的宁威，眼神永远是温暖的，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总带着宠溺的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陌生人一般的冷漠。

但是，幸好，他没有把手抽走。这是不是说明，在他的心中，还是有着陆青岚的一点点位置？

陆青岚再接再厉地在宁威骨节突出的手上轻轻地摩挲，同时悄悄观察宁威的神色。可惜的是，宁威的神色后来就没有再变化过，他又闭上了眼睛，彻底无视陆青岚的上下其手。

陆青岚的指尖轻轻拂过宁威的手背和手掌，仿佛想要感受宁威的每一寸肌肤。室内空调开得很暖，宁威的手依然微凉。他的手指相当修长，曾经是非常漂亮的一双手，现在却因为太瘦而显得太过凌厉。曾经手指尖上因为练习钢琴形成的薄茧已经完全失去了痕迹，宁威指尖的皮肤除了摸起来稍微粗糙一些之外，已经与常人无异。陆青岚记得，宁威曾经是那样为他指尖的茧自豪，因为那是他勤奋练习留下的痕迹，是钢琴留给他的最直观的印记，是他存在的证明。然而陆青岚也记得，那一夜——

那一夜，陆青岚任性地离家出走。

那一夜，陆青岚忽略了宁威的感受。宁威的坚强与成熟，让陆青岚忘了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也会痛苦和迷茫，第一次认识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在宁威的身上造成的伤痕，只会比常人更深。因为，他曾是那么骄傲，那么相信自己的才华，也那么相信自己能带给陆青岚一片天空。可是，那一夜，宁威忽然明白，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那一夜，陆青岚邂逅了林秀幸，人生轨迹整个改变。

那一夜，陆青岚和宁威渐行渐远，从此，两人的人生轨迹，变成了鲜少相交的两条曲线。

那一夜，宁威开着他的爱车以超高速撞上电线杆。爱车全毁。可是，全毁的又何止是爱车？从那以后，他再也无法弹奏他引以为傲的钢琴，他甚至无法用稳定的脚步快步行走。可是，那一夜，陆青岚却在林秀幸的臂弯里，沉溺在温存和快意中。

那一夜，陆青岚忘了宁威。那一夜，宁威为了陆青岚失去了一切。

可是，那之后，一直经过了七年，两千多个漫漫长夜，陆青岚才知道，宁威，一直在他身边。

陆青岚的手指碰触到宁威的手腕，那条已经变成淡红色的疤痕。宁威依然没有动，他仿佛早已不在乎了。陆青岚细细端详着宁威腕上的伤痕，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道伤痕。伤痕粗而杂乱，显然并不止一次受伤，两道颜色不同的伤痕相互交叉，都很老了，却显然是不同时期留下的。

陆青岚的心针扎般地疼。他拼命咬着嘴角，不让眼泪流下来，直到尝到一丝血腥，他才意识到自己咬破了唇。可是，意识到又如何，他已经没有余力去顾及，握着宁威的手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宁威割腕自杀过，还不止一次

这个事实让陆青岚心疼得简直要发疯。

可是，不管是车祸的时候，还是他割腕自杀的时候，他都不在他的身边，甚至拒绝去想象宁威可能的软弱。陆青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是个自私的混蛋，心中只想着能实现梦想，却忘了，那个梦想曾经是两个人的梦想。忘了宁威为了那个梦想，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记起五年前，他的一次歌迷见面会上，宁威被齐彤带到观众席的前排。他明明看到宁威手腕上的伤痕的，可是除了哭，他什么也做不了，那之后，还遭到了林秀幸的毒打。那时候，他应该不顾一切地跟宁威走的。那时候，他应该放下一切自尊，对宁威说，他只想在他身边的。可是，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五年前，他只是一次又一次放走了宁威，一次又一次任宁威为他做出选择，一次又一次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宁威的牺牲和心痛。

陆青岚深深地悔恨，为自己不在宁威身边的七年。

如果自己最初没有离开宁威，那么无论是宁威，还是自己，都不会受那么多伤，最后体无完肤，肝肠寸断。如果自己最初没有离开宁威，那么宁威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甚至选择死亡吧。宁威把陆青岚保护地太好，可是陆青岚却伤害宁威太深……

或许是感觉到陆青岚情绪的波动，宁威不着痕迹地从陆青岚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掌，搓了搓双手，顺势将双手插入口袋。

陆青岚心痛得一塌糊涂，已经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的心痛有几分是因为看到了宁威的伤痕，有几分是因为宁威冰冷的拒绝。他行尸走肉般麻木地随齐彤做完造型，木然地待在化妆间等待拍摄结束，然后被齐彤拖出杂志社的大楼。

第一五六章：宁威的这些年

因为歌手们除了拍摄之外还有访问，但是访问的部分已经不需要化妆师的工作了，所以陆青岚和齐彤比宁威等人先离开杂志社。

齐彤把陆青岚连拖带拽地拉出杂志社的大门，到街边气势惊人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将陆青岚一把塞进车里。

一路上，陆青岚看着街边的景色，一句话也不说，挂在眼角的泪花将掉未掉，将掉未掉地在眼眶里打着转。齐彤打量着陆青岚，一开始也觉得有些尴尬。是她将陆青岚带进这个局，却让宁威发怒，陆青岚伤心，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初衷到底是出于八婆心理，还是真的为了这两个人好了。想想陆青岚也确实可怜，被心中的偶像和深爱那么明明白白地拒绝。然而打量着打量着，她突然好奇起来，好奇为什么陆青岚可以让眼泪在眼眶里滚动那么久而不落下来。这样的人才，不演苦情剧可惜了，当初他红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发觉过他演戏方面的天赋？不过他这种比女主角还漂亮还柔弱还爱哭的男人，可以演什么呢？男扮女装吗？男宠吗？太监吗？哪个台如果要拍武则天后宫秘史，或者司马迁传奇，那么她一定要拼命推荐陆青岚的

出租车开进齐彤居住的小区，齐彤把陆青岚扯上了楼。进了齐彤家的门，陆青岚才仿佛找到了归属感一般，趴在齐彤的床上狂哭，泪水打湿了小半条床单。齐彤看着陆青岚，无奈地叹气，要说她认识的泪腺最丰富的男人，陆青岚算一个。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宁威，那个从来不会在人前哭泣的男人，可是越是这样的男人，越是每一次哭泣都惊天动地。某种意义上说，这两个人的眼泪攻势都很强大，一个胜在量多，一个胜在珍贵。

让陆青岚尽情地哭了好一会儿，齐彤趁机换了衣服洗了脸，为自己和陆青岚煮了咖啡，这才坐到陆青岚身边轻轻拍拍陆青岚的肩膀，道：“只要你跟着我，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就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吧。被拒绝了一次就哭成这样，你将来要怎么混？再说你以前利用过他那么长时间，就不兴人家反抗一下吗？如果他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他也不是宁威了。”

陆青岚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迷迷蒙蒙地望着齐彤，鼻子一抽一抽地还止不住哭泣，断断续续地抽噎道：“他……他的手腕上，为什么有了新的伤痕？”

齐彤眨了眨眼。

“他……那之后他怎么又会去自杀？为什么？还有，他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疲倦？以前的他不是这样子的，就算五年前他参加super star比赛之前，他也不是这样子的他是不是又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情？他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告诉我都告诉我”

齐彤继续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因为他拒绝你而哭的吗？”

陆青岚粗暴地擦着眼睛，抽着鼻子答道：“他拒绝我是让我很不开心，可是……可是我是心疼他……”近距离地看到宁威，才发现他现在真的是太瘦了，苍白的皮肤紧紧地绷在骨架之上，肌肤之下一条条浅紫色的静脉隐隐突出。他熟悉的宁威，不是这样的。以前宁威还总是嘲笑他陆青岚瘦，可是现在的宁威，比那时候的陆青岚要瘦多了。还有，他脸上掩不住的倦意，他黯淡无光的双眸。他的宁威，不该是这样子的。

齐彤揉了揉陆青岚浅褐色的头发，从床头柜上抽来几张纸巾，给陆青岚擦眼泪。陆青岚用力地擤了把鼻涕，才算是从哭泣中略略缓过神来，抓住齐彤的手恳求道：“那几年……那几年他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自杀？告诉我”

齐彤看着眼前的大男孩，重重叹了口气。以前看到宁威为了陆青岚夜夜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多少次明示暗示地想要告诉陆青岚宁威的状况，但是那时候，陆青岚的心中仿佛着了魔障，脑海中只有梦想，成名和林秀幸。虽然她知道陆青岚并不爱林秀幸，她也知道陆青岚摇摆不定的态度将林秀幸折磨得发疯，最后坠入梦魇。但是因为她是林秀幸的朋友，所以她始终不忍心真正地劝说陆青岚面对自己的真心，回到宁威身边。

可是，事到如今，宁威成功了，成名了，成了流行乐界的王者。而林秀幸失踪了，退隐了，不知去向了。陆青岚却回过头来，想要重新得到宁威的爱。不管陆青岚在她面前流下多少眼泪，她都忍不住觉得陆青岚是卑鄙的。但是，她却又深深地觉得，宁威像这样下去不行，他才二十五岁，人生的前方应该有许多的美好憧憬。他不该像现在这样，仿佛整个生命都黯淡无光。虽然宁威很少在人前流露情绪，虽然宁威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从不拒绝别人的攀谈。但是齐彤看着宁威，却觉得他在熬，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的整个生命，都只是在熬，在熬完这段漫长的人生旅途，然后重归寂静的怀抱。这样的宁威，让她心疼，也让所有他身边的人心疼。可是，他的心门仿佛牢牢关闭了一样，再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透露情绪。

于是齐彤下定决心，把陆青岚带到了宁威面前。这是她对宁威下的一剂猛药。即使她觉得陆青岚依然不能理解宁威对他的爱，但是她却深深知道，宁威没有陆青岚不行。

于是，齐彤去楼下买了一打啤酒，与陆青岚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一人一罐，大口大口地干，一边告诉了他这些年来宁威身边发生的一切。既然陆青岚是她为宁威准备的药，她就要让陆青岚知道，宁威这些年过得有多难，还有，宁威对他的用情有多深。至少，她要让陆青岚愧疚。

可是，效果好得出乎意料。从一开始，陆青岚就一直红着眼眶。齐彤讲到宁威收到陆青岚签名的玩具偶人，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连一个陆青岚的普通歌迷都不如而自杀——这个理由是齐彤自己脑补的，不过齐彤觉得和事实应该相去不远，所以就当作真正的理由讲了出来。然后宁威因为听到陆青岚唱自己写的歌，仿佛灵魂被拯救般地大哭一场。陆青岚听到这里，也跟着大哭，然后眼泪就没停过。陆青岚的哭泣，让齐彤多少放下心来，她觉得至少现在，陆青岚是真心地担心着宁威的。如果他怀着别样的目的接近宁威，绝不会哭出那么多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