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有你活下来?不杀了他们,你怎么能活?”个个面目扭曲双目赤红,许多人忍不住离席而起
,渐渐逼近。解挽舟秉性倔强,遇强逾强,再加上问心无愧,不退反进,横跨一步,手按剑柄,目光
冷然,在众人脸上逐一盯视过去。
解氏见势不妙,刚要开口,忽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声音并不高亢,深沉凝重,却震得在场诸
人一震,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缓缓站起,道:“诸位施主,请听老衲一言。”
少林方丈无上禅师既然有话要说,谁敢插言,无不肃立聆听。无上禅师低垂着眼睑,脸上无悲无喜,
曼声道:“一切皆是身不由己,所怨者,应为杀手血印,与解少侠无关。更何况……”他微微抬起眼
睛,看向解挽舟,“恕老衲直言,解少侠的武功颇为不凡,但要以一己之力害死那许多少年侠士,只
怕还力有未逮。”
众人沉默不语,脸上却均有不忿之色。无上禅师问道:“解少侠,杀手血印让你们自相残杀,最后活
下来的,不只你一个吧。”解挽舟点头道:“是。”
“听说你有个同伴,武功极为高强,曾在嘉兴连败十数位武林高手。”
解挽舟道:“那是在下大师兄,楚绍云。”
无上禅师微微颌首,道:“那么,这位楚少侠,和杀手血印,又有何干系?”
解挽舟沉吟一阵,道:“他是江雪涯的嫡传大弟子。”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轰然而起,或惊讶或恐惧或厌恶或愤恨,又是一片议论纷纷。杀手血印纵横江湖
近百年,历经几代,风头着实太健,树敌无数,正派人士一提起此人,无不切齿痛恨。就连无上禅师
也不禁耸然动容,道:“解少侠,杀手血印恶名昭着人神共愤,老衲师叔嘉木禅师就是死在他的剑下
。解少侠,那位楚绍云既已继承杀手血印的衣钵,又来到中原,势必又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解挽舟断然道:“决计不会!大师兄生性淡漠,根本没把那个杀手血印的名号放在眼中,更不必提什
么继承衣钵。”
无上禅师白眉一动,双目瞿然一睁,道:“如此说来,这几个月江浙一带一连近十起杀手血印残害武
林同道之事,都与他无关了?”
解挽舟心头暗惊,只好咬牙道:“大师兄一直在解府中做客,一人怎能分身两处前去杀人?也许当初
从岛上活着离开而至中原的弟子,不只我和大师兄二人。”
话音刚落,忽听西北角一人高声叫道:“你说谎!在解府这位,根本就不是楚绍云,是别人冒充的!
”
解挽舟大惊失色,抬头看时,竟是单林森单云父子,不知何时趁乱混入厅中。单氏父子分开众人,大
步走到厅堂正中,单林森对解氏讥诮一笑:“没想到吧,就算你们刻意隐瞒,老夫也有本事揭穿!”
解挽舟一颗心狂跳不止,面色登时变得苍白。众人目光如电,在单林森和解挽舟二人脸上看过来看过
去。无上禅师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解少侠,单老爷子说的都是真的?”
解挽舟闭口不言,单云冷笑道:“这件事好办。解挽舟,你让你大师兄立刻出来,咱们当面对质。”
在解府的楚绍云就是阿右冒充而为,若是真叫了出来,阿右武功低微功力浅薄,和那个在酒楼上一举
击退武林群豪的楚绍云相差太多,此事万万隐藏不了。骗骗不理世务的解君恩尚且可以,想要骗得了
众目睽睽,又谈何容易?解挽舟不善作伪,脸上自然而然显出踯躅为难之色。众人看得分明,心中了
然,又惊又怒,立时大叫大嚷起来:“真是个假的!”“你们解家骗人!快些把真凶交出来!”“原
来解家竟和杀手血印相勾结?!”
事关解家名声,岂可等闲置之。解挽舟大声道:“杀手血印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解家名门正派
,岂能和这等鼠辈有所牵连?”无上禅师道:“那请解少侠说出令师兄的所在。”解挽舟摇头道:“
杀手血印是杀手血印,楚绍云是楚绍云,二者绝不等同。”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又是讥讽又是愤慨:“怎么不是一回事?”“杀手血印就是楚绍云,这还何须
再问?”“快点说出他的下落来是正经!”“胡搅蛮缠诡辩多端!”“杀手血印灭我哥哥满门,快还
命来!”“家严就是死在杀手血印剑下!”“我要给我娘报仇雪恨!”
一时间新仇旧恨齐涌心头,群情激愤,个个面红耳赤摩拳擦掌,解挽舟心中焦急难当,高声道:“真
正的杀手血印是江雪涯,你们应该找他才是。大师兄是好人,他只是,只是迫不得已,绝非有心为之
!”
无上禅师长叹口气,道:“解少侠,正所谓父债子偿,师徒情分恰比父子,江雪涯做下的罪孽,楚绍
云偿还绝对是应有之义。更何况他作案多起,连杀十数人,‘好人’二字实在称不上。解家名门正派
,子孙行为一向光明磊落,你可不能凭一时意气,做出有损解家名声的事情。”
解挽舟心中惭愧,可又决计不能透露楚绍云的踪迹,低声道:“大师兄与我有恩,我决不能,决不能
……”
武当掌门青灰道长突然开口道:“解少侠,义有大义小义之分。个人恩怨乃是小义,武林安危方为大
义。你为大义弃小义,日后江湖中人只会说你不徇私情,绝不会认为是你忘恩负义。
解挽舟神色凄然,只是摇头。
单林森高声叫道:“解挽舟,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快些说出楚绍云的下落,如若不然,休怪这些武林
同道不讲江湖道义,举手无情!”
在场诸人纷纷响应:“不错不错,快点从实说来!”呛啷呛啷几声连响,居然有数十人按捺不住,亮
出兵刃,厅上气氛极为紧张。
解挽舟目光扫过,见诸位人人面容扭曲,双目中射出或愤恨或激动或兴奋或恶毒的光芒,知道今日这
次无论如何不能善了,暗自一咬牙,把心一横,朗声说道:“大师兄所作所为,皆是为解挽舟一人而
起,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条命,今天赔给你们就是了。”说着拔出长剑,抬手在颈中一横。
众人万万料想不到,这个少年宁可自尽于前也不愿吐露楚绍云的下落,有人惊呼一声:“啊。”想上
前阻拦早已不及。
解挽舟长剑横过,眼见便要鲜血迸溅命丧当场,忽觉手腕一紧,已被人捉住,一股内力乘势涌入,“
当当当当”,一柄长剑被内力震得寸寸断裂,噗噗落到地上。解挽舟惊骇之下偏头看时,竟是自己的
父亲解君恩。
内力透过对方手腕震断对方手中长剑,这等功夫绝非等闲,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解家名满天下,所靠
不过解真一人而已。至于其父解君恩,甚少在江湖走动,着实毫不起眼,却不料竟有如此俊功夫,难
道是真人不露相?
哪知解君恩只是情急之下举手为之,一旦阻止了儿子自戕,再要怎样毫无头绪,回头求救似的看向自
己的妻子。
解氏款款站起,道:“诸位齐聚解家,所为者不过是杀手血印的下落而已,请各位稍安勿躁,容我细
细规劝。”转头对解君恩道:“请夫君陪挽舟进屋去坐坐,我有事要和诸位英雄商讨。”解君恩松了
口气,道:“好,好。”拉住解挽舟,“儿子,跟爹进去,咱们好好喝两杯。”解挽舟看向母亲,哀
恳道:“娘……”解氏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背,道:“好孩子,先进去,一会再说。”
解挽舟无法,只得先和父亲一同离开大厅。
解氏目光流转,慢慢看过厅中诸位英雄好汉,大家均不开口,厅上一片安静,都想看看这位解家当家
夫人怎么说。
解氏缓缓地道:“实不相瞒,犬子和那位大师兄楚绍云,情分非同一般。在岛上历时两年多,均是得
到此人照拂,才能活到今日归来。这孩子重情重义,一时转不过来,还望各位多多原宥。”
青灰道长道:“解夫人,诸位绝无逼迫令郎之意,只是中原武林和杀手血印仇深似海,决不能再让他
逍遥法外滥杀无辜。”
解氏点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各位请放心,挽舟一向很听我的话,听我好好劝说之后,定会给
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她顿了顿,见众人皆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淡淡一笑,又道,“诸位皆是武
林名宿,江湖高手,眼界非同一般,方才犬子一动之下武功究竟如何,想必各位心里都有数。正如无
上禅师所说,他想在岛上除去所有弟子,独子存活下来,简直难若登天。其实,犬子曾私下对我说过
,霍家子弟霍海生和井氏兄弟,都是那个大师兄楚绍云杀的,只不过都是为了给他出头而已。犬子受
楚绍云恩情颇多,不愿再让他多结仇怨,这才把事情都揽在自己头上。霍掌门、井庄主,我说这些话
,绝无为自己儿子推脱之意,完全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冤有头债有主,
这样才能还令郎一个公道,以慰其在天之灵。”
这一席话入情入理,众人安静下来,有人道:“正是正是,咱们不找解公子,只要他说出杀手血印下
落而已。”“是啊是啊,解公子也是被掳去的,命好活下来而已,真正的凶徒是杀手血印,还有那个
大弟子!”
霍庭心中雪亮,解氏这番话,无非是想告诉自己,要把仇恨算在那个楚绍云头上,否则就不会让解挽
舟说出那人所在。他此次前来,为儿子报仇倒是次要,当年为得一事,求杀手血印杀了自己的师父,
所付的代价,就是霍氏秘籍和未出生的儿子霍海生。霍海生未能活着回来,自然很是伤心失望,但更
重要的,就是拿回霍氏秘籍,否则一旦被人知道自己背叛祖宗牟取私利,那必然身败名裂。当下沉声
道:“解氏能将实情告之,在下感激不尽,还望令郎能说出那贼子所在,我定将他大卸八块,为我儿
子报仇!”
解氏微微点头,又看向井古田。井古田的心思和霍庭一般无二,只是不能宣诸于口而已,一挑眉,道
:“在下也是如此。”
解氏微笑颌首,道:“既如此,请各位稍带片刻,我去劝劝犬子。”单林森阴阴一笑,道:“解夫人
,若你就此一去,放走了令郎,又怎么说?”解氏道:“那请无上禅师和青灰道长,陪我走一趟,有
他们二位在,想必各位能放宽心了吧。”说罢,转身移步后堂。无上禅师和青灰道长对视一眼,齐齐
跟上。
单云贴到单林森耳边,低声道:“爹,怎么办?”单林森道:“先灭了楚绍云再说,这么多人齐心协
力,他一定逃不了。”
“可咱们家的秘籍还没有到手,还有别人的秘籍……”
“事已至此,能除一个是一个。楚绍云行踪诡秘,能捉到他实属不易,还不如一劳永逸。他死了,知
道秘籍下落的就只有解挽舟一人。咱们日后密切注视解挽舟的举动,找个机会再下手。”单云重重点
头,道:“是。”
他两人低声窃窃私语暗自商议,却不知这厅中倒有一小半的江湖人士,心中念头和他们一模一样,其
中就有井古田和霍庭二人,另一半是和杀手血印有深仇大恨,誓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厅中众人各怀心思,焦躁不安地等着解氏。
第59章:春水无情,碍断溪南路
解氏带着无上禅师和青灰道长走出大厅,解氏对无上禅师微施一礼,道:“大师,我有要事相求,还
望能助一臂之力。”无上禅师长眉一耸,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事关武林弘旨,有事请解夫人明
言。”
解挽舟被父亲拉入后堂,解君恩又是焦急又是后怕,道:“儿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自杀?有什么事
情不能好好说?”解君恩年轻时风流好玩,年岁大了又贪念杯中之物,其余俗世概不萦心,从未好好
教导过自己的子女。解挽舟有何事从来不和父亲商量,更何况这些一言片语也说不明白,当下只不做
声,心道:总之我不能透露大师兄的所在,他们若是就此罢手也就算了,逼迫过紧那就一死便是。如
此一来心中反而宁定,坐到桌旁喝了口茶,暗自盘算一会如何避开父母,如何能当众抽出匕首自尽而
不受阻碍。
解君恩一见他神情,便猜出儿子死志颇坚,却不知该如何规劝,思前想后没有主意,急得搓着双手在
地上绕圈,不停向门外张望。
过不多时,解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对解君恩道:“夫君你去前厅招呼客人,我和儿子有几句话要说
。”解君恩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道:“好好,你们,你们好好谈谈。”担忧地看一眼解挽舟,终究还
是关门离去。
解挽舟起身道:“娘。”解氏微微颌首道:“好孩子,你随我来。”解挽舟只道母亲要劝自己说出大
师兄的所在,正想如何推脱,不料她竟有此言,一怔间解氏已经推门出去,忙抬步跟上。
解氏绕过一个花厅,越来越向西北方向走。解挽舟几步追上,急道:“娘,此时形势危急,我绝不能
独自逃脱,弄个不明不白。他们人多势众,又心怀仇怨,决不能善罢甘休。”解氏看了他一眼,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娘从小只教你临阵退缩么?”解挽舟只道母亲要偷偷放走自己,谁知却猜错
了,心中狐疑,跟着母亲径直来到西北角落,抬头望见大门紧闭森严,竟是解家祠堂。
解氏当先走了进去。这里供奉着解家历代列祖列宗,每年年终岁尾必然纠集全体解氏族人前来祭祀,
每月初一十五,解君恩身为继承祖业的长子嫡孙,还要过来上香。自解挽舟历劫归来,还没有时机进
来过,只见阴暗的大堂空无一人,当中供奉的牌位密密罗列,香火缭绕,一片肃穆。
解氏拈香,恭恭敬敬拜了几拜,转头对解挽舟道:“挽舟,你离家有些日子了,这些祖宗的往事,你
是否还记得?”
解挽舟正色道:“怎敢忘怀。”
解氏点点头,仰望供奉在最上面的牌位,道:“那就是先祖解异,想当年,不过是苏州城外落霞村一
个毫不起眼的铁匠。但时遇一小股叛军落败进村,掠夺财物欺男霸女。先祖不畏强敌,挺身而出,用
一只大铁锤连杀叛军一十二人,激起全村人同仇敌忾,奋力杀敌,终于将叛军赶出村外。先祖却伤重
不治,数月后抱病身亡。可也就是从那以后,落霞村人对解家崇敬有加。先祖的三个儿子,皆是孔武
有力的少年,成人以后仗义疏财,人所称颂。如此传了三代,直到解肆堂,偶遇江湖异人,习得一身
武艺,又将剑法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当年和崆峒骷髅头陀、九华紫阳道人,千里追击塞北流寇,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