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办得好,再来那是一定的。”
“少奶奶请放心,别的事不顾,萧家的大事小人一定全力以赴。”
“如此甚好,”舒晚遥点了点头,回身道:“絮儿,咱们走吧。”
絮儿闻言跟上。
掌柜的弓着身子:“少奶奶您慢走,少奶奶您慢走。”
出了绸缎行已是夕阳西下,在街上追逐嬉戏的孩童们都被家长们拎回了家,正经过蒲县的“紫翠芳”
酒楼时,舒晚遥忽然唤停了马车。絮儿扶着舒晚遥下来,朝酒楼内走去。
舒晚遥抬头看了看牌坊,对絮儿说:“今日天色已晚,咱们便在这儿吃吧,家里冷掉的饭菜重热的味
道,我不喜欢。”
“一切都随少奶奶的意。”絮儿温顺道。
进紫翠芳并无排场,也不张扬,但是眼尖的店小二早已瞧出这妇人来头不小,麻利的便招呼上来。舒
晚遥挑了二楼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用绢帕掩着口报出几个菜名,待小二走后,让絮儿也跟着坐下,
说:“今天你我二人出来,不分主仆。”
絮儿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但毕竟不敢违背主人的意思,强笑着坐下,这样坐着倒感觉比站着还累。
菜不一会儿便上齐,小二吆喝声“您慢用”,便退下了。
“这殷先生住在萧家一个月有余了吧?”
“三月初……现在……嗯!有了,都快两个月了。”
舒晚遥身后的那张桌子传来对话的声音,听来谈论的是萧府上的事情。絮儿朝那张桌子探了一眼,而
舒晚遥却不动,只是伸手夹了一筷子菜至碗中。
“少奶奶……”絮儿轻声提醒。
“我知道。”
“麻二,我问你,你可瞧见过那殷先生的样子?”
“那怎么没有瞧见过呢!那模样,像是从严师傅的丹青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谁曾想到他会是请回
来作法的。”
“那是!说的夸张些,殷先生怕是我这辈子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可是钱五,你说,这殷先生作法完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住在萧家,难道是喜欢我们县的风景,便自
此住下了?”
“我看不然……”
“不然?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然法?”
“我看哪,八成是那萧越看上了殷落尘,留在府内做……哈哈……”那个叫钱五的,说完这句,喝了
一口酒,发出“滋滋”的声音。
听到此处,舒晚遥大怒,眉心一点突突跳着,饭菜更是难以下咽。耳边听得那两人的谈论,如同嗡嗡
作响的苍蝇一般,心头烦躁极了,于是再也忍不住,筷子往桌上“啪”得一置。可正欲发作之时,右
手却突然被絮儿轻轻按住。
“少奶奶,您是萧府堂堂正室夫人,犯不着与他们动气,折了身份。”
絮儿此话说得极妙,一语双关,既点明了舒晚遥的地位身份,免去一场干戈,又驳斥了那两人所言之
事,让舒晚遥宽心。
舒晚遥忍耐一般地闭了闭双眼,过了会儿,再睁开时,只是微微偏过头瞧了一眼坐在那儿的两人,并
不言语。那两人的话题已经扯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此时若上前理论,倒像是妒妇骂街,的确是折了
面子与身份,泰然处之,才能显出气度。
回过头来,接过絮儿帮自己舀的热汤,说道:
“你说得对。”
“少奶奶……”絮儿蹙着眉头,极担心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
舒晚遥用筷子将汤中的一片木耳翻了个身,道:“想说什么?”
絮儿这才往舒晚遥这儿凑了凑身子,轻声道:“少奶奶,只是这殷先生,的确不能在府上长住了。”
“前几日,殷先生救下了坠马的少爷,这恩情却是不能忘的。”舒晚遥说着,像是提醒。
两人都放下了筷子,饭菜再也没有动过一口,舒晚遥用手撑着下巴朝窗外望去,眼神飘渺。絮儿小心
忐忑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不过……”
舒晚遥突然说,一字一顿,像是呓语,语气轻飘飘的。
“他们所说,若是无中生有,殷先生的确,是让少爷的名声受损了,那么,我会尽量让他离开,但若
他们所言,乃是真事……”
舒晚遥收回了目光,定定地望着絮儿,瞳孔里映着一轮冷月。
“那么殷落尘便非走不可。”
第九章:惹乱尘纷纷
“少爷还是让紫晓来服侍殷先生吗?”
清晨,夫妇二人一同起床,舒晚遥伸手帮夫君把衣服理理整齐,其间发现肩部多出了一根线头,用牙
利落的将那线头咬掉了。她从萧越的背后绕到前面来,又帮他把腰带系系好,最后拽了拽衣摆使之更
加平整。在这每天早晨必会重复的一套动作里,她问道。
明显地感觉到舒晚遥话里有话,萧越走到铜镜前坐下,应道:“她服侍怎么了?”
舒晚遥笑笑,走到萧越身后站着,看着铜镜里同时映出夫妇二人的身影,她对着镜中的萧越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昨晚突然念及,觉得略有些不妥罢了。”
“有何不妥?”
将手指插入萧越的发间,熟悉地将他的头发一点一点带起来,用簪子固定好,剩下的头发在肩头梳齐
,待把萧越的一切都打理好,舒晚遥才说:“都是孤男寡女的,难免会暗生情愫,若男未婚女未嫁也
就罢了,可紫晓毕竟是少爷的妾,于情于理都不大好。”
舒晚遥的双手搭在萧越的双肩上,可萧越总感觉有些不舒服似的,他忽然抬起手来,倒把舒晚遥吓了
一跳。萧越把头发上那根木簪取了下来,头发全部散落了下来,接着自己用手重新束了起来。
“少爷不满意晚遥刚刚束的吗?”舒晚遥有些惶恐。
“不是,只是今天忽然不想束那种样子的了。”
舒晚遥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点:“少爷可以叫晚遥来,不必自己动手。”
萧越半天不语,他的性子就是这样,若不在脑子里滤清楚地话,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因是自己动手
,头发反而没有刚才舒晚遥理的齐整,垂下手来后,他问:“你怎知他们两个会暗生情愫?”
“嗯……”舒晚遥偏着头想了想,“不知少爷还记不记得,那日殷先生晚归,大冷的天,紫晓只穿了
件单衣便在门口苦苦候了一个时辰,晚遥并非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紫晓对殷先生似乎上心得有些过
了。”
萧越站起来:“那日是我叫紫晓去候着落尘的,未料她只穿了件单衣。”
“是这样,如此我便放心了。”
“夫人不必多虑,我看落尘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做有悖礼教之事。”
舒晚遥向窗外望去,今日天气并不大好,天空不见云彩,灰蒙蒙的却无下雨之意,只是那么在头顶沉
甸甸地压着,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站在萧越的身后,眉间和这阴天一般显出一点阴郁:“晚遥知道了
。”
萧越点了点头,伸手推开门走了出去。舒晚遥在屋内走了几步,在铜镜前,也就是萧越刚刚坐过的椅
子上坐下,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又何尝不是眉目如画,仪态万千。
“殷落尘……”似是恍然似的念道,她伸手拢了拢头发,目光不移镜中,唇角上翘,露出淡淡一笑。
天气潮湿,却不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雨,直叫人心里烦闷。萧越最不喜欢江南这样忸怩的性格,走路
时步子竟也迈得大了些,可又走了几步,竟忽然忘了自己这是要去哪儿。事务什么的昨日大多已经处
理完,今日所余不多,且皆是无关紧要之事。再看着自己脚步所朝方向,俨然前方便是殷落尘居住的
屋子。讶然之后,萧越垂头笑了笑,一心当自己是惦念殷落尘的伤势,或是在府上闲居无聊,如晚遥
方才所说,自己对这殷落尘着实上心得也有些过了。
既都走到了这儿,那便去一趟也无妨。
于是又向前走去,这回步子迈得倒不如先前一般大了。
殷落尘的房门并未掩着,而是开了半扇,萧越记得他说过,觉得春日的穿堂风很是惬意,想到此处不
禁又是一笑。掀了衣袍刚想要跨入门槛,却听得门内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在仔细一辨,正是紫晓。
动作硬生生地滞住了,耳边舒晚遥“暗生情愫”四字忽而响过,鬼使神差一般,萧越半倚着门框,听
里面的动静。
“先生,紫晓一早做了桂花酒酿,端来给您尝尝。”
殷落尘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听来像是坐在床沿上:“紫晓做的,总是好吃的,我自己去取就行了,
还总劳烦你送来。”
“不妨事的,紫晓醒得早,喜欢跑动,既然少爷吩咐紫晓照顾先生,紫晓必当是要做好的。”
“桂花是秋天才有,你从何处得来?”
“嘿嘿,”紫晓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自己晒干的,封了一包,想吃的时候就拿出来。”
此时虽瞧不见殷落尘脸上的表情,但萧越却是能想象得到的,一定是那种安静的温暖的笑容,茸茸的
像初升的太阳,要把这阴天全都驱散。
又听见小心翼翼地脚步声,大概是紫晓端着那碗桂花酒酿走过去。
“盛的这么满,小心烫着手了。”殷落尘站起来道,想要接手过汤碗。
话音刚落,便听见紫晓“哎呀”一声,后来又倒抽了口冷气,这时才传来碗被放到桌上的“咚”的沉
闷的一声响,大概是紫晓咬着牙将碗放到了殷落尘身边的桌上。
“让我看看。”
指尖烫红一片,已经疼得木掉了,紫晓捂着手指强笑着摇摇头:“没事没事,先生快尝尝吧,不然凉
掉就不好吃了。”
“等它凉掉还早得很呢,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言语间有不容人拒绝的气势,紫晓一边说着“没事”,一边怯生生地把手指伸了出来,好在没有起泡
,只是皮肤已经有些泛白了。
“总是只会说‘没事’二字的样子。”
紫晓又“嘿嘿”笑了两声,“真的没事,已经过去了,早就不疼了,先生别担心,赶快喝紫晓做的酒
酿吧……”顿了下,突然间语调抬高了许多,像是十分惊讶,“先生……先生你这是!”
萧越大惊,想这殷落尘该不会对紫晓做了什么轻薄的动作,再也顾不上躲藏,身子一侧就想要进去,
结果当看见门内一幕,却又有些愣住,渐渐地,类似于怒气一般的东西从心底涌上来。
殷落尘托着紫晓的手指,将烫伤处放在嘴里轻轻含着,而紫晓在一旁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见萧越后更
是惊慌失措,急匆匆地将手收了回来,放在背后,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少……少爷……”
惊讶之后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重重地拂袖,转头便走,宽大的袖子刷在了门框上,发出了有如一
个耳括子般的声音。
“先生,刚刚那是……刚刚那是少爷!”
殷落尘走回床沿上坐下,这才缓缓端起那碗桂花酒酿,低下头浅浅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只不过仍
是烫,烫得舌头都有些麻木了。
忍着痛,他幽幽笑道:
“少爷又如何?”
第十章:一觞相惜酿
萧越生辰前余下的几天,二人都没有再见过,紫晓也再也没有来过,那几天均是阴天,可晚宴的安排
仍是没有消停下来。舒晚遥里里外外地忙活着,而当事人萧越却闲着一双手,状似百无聊赖地带着随
侍出外踏青去了,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其间一直心情不佳的模样,下人们皆不敢多言。
吃完午饭后,舒晚遥遇上过殷落尘一次,见对方远远地朝自己走过来,脸上是似有似无的笑容,直到
走近了,才打了声招呼,又绕过身侧而去。
舒晚遥一直驻留在原地,听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回头朝殷落尘望了一眼,却只看见他的身影在
拐角处消失,徒留半缕白衣。
终是到了萧越生辰,天气竟意外地晴好起来,舒晚遥办事很是得力,下午请了舞龙舞狮的队伍来作了
表演,也请了戏剧班子,悠悠唱了几出有名的段子。不欲出门的萧尚今日也被请了出来,高坐第一把
位置,萧越坐在父亲的身边,帮父亲斟茶倒水,就连点戏都是照着父亲的喜好来点。
殷落尘坐在屋内,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的热闹,心中暗骂了一声“不得安宁”,言罢,走到与门相对的
另一边的窗边,撑起了窗子。窗外是一面白墙,此时爬满了蔷薇花,朵朵花叶,粉嫩,绛紫与浅白相
映,好看得紧。殷落尘伸手出去,摘下一片花瓣来,在手中轻轻揉捏着。
一番热闹过后,萧府内摆了九大桌的晚宴终于开席了,此次为祝寿不论是从江湖还是朝廷都来了不少
人,贺礼堆了满满半屋。晚宴上不见紫晓,只有舒晚遥伴着萧越一路敬酒,被不少人人盛赞“萧大人
与夫人不愧为贤伉俪,好生恩爱!”萧越笑笑,紧握着舒晚遥的手,此时他已喝下不少,酒意虽不上
脸,但是已觉脑袋昏昏睡意渐浓,脚步也不大稳起来,舒晚遥扶着他,一路走回主桌。
众人皆知萧越的父亲萧尚不喜这样的场合,当年做前朝宰相的时候,饭局一律推掉,从不出席,此刻
便也没有人敢上去敬酒。偶尔有人寒暄,也只是夸赞老爷子精神矍铄,或是当着萧尚的面称赞几句萧
越而已。
过了一会儿,萧尚招手,冲萧越耳语了几句,萧越忙问:“爹,需不需要我送您……”
萧尚拄着拐杖起身,萧越忙站起来扶着,虽拄着拐杖,但是脚步还是很稳,身板挺得也很直,走到门
口的时候萧尚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回到宴席中去。
萧越应了声,目送着父亲往回屋的方向走,待父亲走出院子时,萧越叫来了随侍铭冉,吩咐他在后面
跟着父亲,必要的时候上去搀一把即可,且万万不可说出是自己吩咐的。
铭冉“哎”了声,很快便朝着那方向追了过去。
月色当空,只是月亮周围被纱蒙上了似的有些朦胧起来,萧尚挪着步子,一挥手撇开了挡在面前的桃
花树枝。走回屋的路上,总是要经过后院的,院子里地上铺的石子路有些咯脚,但不远处,只需要一
抬头,便可以看见在那六角凉亭里,坐着一个白衣公子的身影,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样子,是等了
许久。
见到萧尚,殷落尘站起身子,唇角勾了起一抹笑,行了一个礼。
缓步走过来,依旧是撑着拐杖,萧尚在石椅上缓缓坐下,坐稳后继而双手都扶着拐杖的龙头。
“今日小儿生辰,殷先生怎么不去喝一杯,反而坐在这里捱凉受冻?”
殷落尘坐在石桌的另一边,左臂撑着桌面:“落尘并未受邀,贸然前去,岂不是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