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深吗?”许嘉鹏垂下眼皮,脸色跟着也变了,嘴唇隐隐在动,极力压制着,看不到藏在口袋里的手是不是也一样握成了拳。“伤得真的有那么深?失忆了,还记得,还恨着?……嘉鹤,你是觉得我和嘉鸮两个人玩弄你吗?因为你是私生子,所以我们看不起你,把你当作暖床工具?”
“我失忆了,所以你现在是想跟我说你们是爱我的?做着做着就爱上了?”项雪晖想想还是不甘心,直接朝着许嘉鹏的腹部就一拳上去,将没有防备,或根本不想防备的人打得后退了好几步。“我跟你说过,这是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进来,更不能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知道你瞒着我什么事。”许嘉鹏重新站定,拉直衣服,就那么看着项雪晖,没有了刚刚的苦闷压抑,那眼睛异常犀利,就和项雪晖醒来第一次看到的一样。“嘉鸮两天没回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他天天晚上睡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还一直叫着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你觉得他活该吧,我也觉得他活该。”
项雪晖大力呼吸着,站着没动,但整个人充满了戒备。
“你的第一次,也是嘉鸮的第一次,如果不是那么爱着,信任着,在乎着,执念着,他为什么要找你?但是他太年轻,看到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着,又不知道该怎么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不是做着做着才发现自己爱着,是原本就爱着,后来发现原来可以真的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样去爱一个男人。”
“其实这话挺可笑的,像爱一个女人一样,是指在‘性’方面吗?”项雪晖冷笑一声。“大哥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如果爱一个男人,可以就像去爱一个女人一样,为什么不直接去爱一个女人?”
“那嘉鹤觉得,如果真的爱一个同性,就要一直压抑到死吗?”
“如果你爱一个女人,对方不爱你,你是不是就把人绑回家,一直到对方答应为止?你也觉得很可笑吧?”
许嘉鹏只是笑着,看着项雪晖,也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还是项雪晖的话。
“许嘉鹏。你说许嘉鸮爱许嘉鹤,那么你呢,你……爱他吗?”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嘉鹤,而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我是。”项雪晖点着头,表情严肃,似乎豁出去了一般,又强调了句。“我是另外一个人。”
“或者是真实的嘉鹤。”许嘉鹏往前迈了两步,低着头盯着项雪晖依旧绯红的脸。“正好借着这一次事不需要再伪装自己。我刚刚才说,我知道你一定隐瞒了什么事,嘉鹤,我希望……你别做傻事。”
“傻事?比如揍你,还是……气得许嘉鸮一个人喝闷酒?”
“你说我们是做着做着发现自己爱了,其实我们都是爱着珍惜着,做着做着……一个人完全深陷进去,而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不早点这样?为什么我问你的时候你不说?为什么八年前不说?如果你当时也这样给我一拳,或许就……嘉鹤,一直是在演戏吗?自甘堕落,想要我们因此对你失去兴趣,然后放过你,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太傻了,嘉鹤,太傻了。”许嘉鹏摇着头,伸手想去碰项雪晖的脸,又一次遭到项雪晖不客气地阻挠。不过这次许嘉鹏有了准备,直接反手将项雪晖的手腕抓住,将人贴着自己,连抬腿踢的空隙都没有留下。“别动,嘉鹤,听我把话说完,我今天一定要把话说完。”
项雪晖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女鬼在他们争执时就离开了,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又或者她猜测到下面可能发生的事所以回避了。
“你打开了嘉鹤电脑里的加密文件,我和嘉鸮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打开。好,或许你潜意识里记得。那么上面那些密码暗示,唤醒你的记忆了吗?我知道你在调查些什么,嘉鹤,我只有一句话,你也一直在跟我强调的。我们是亲兄弟,不管你心里有多恨我和嘉鸮之前对你做的事,不要……请不要报复到许氏上,那是爸爸三十多年来的心血,而且……他真的不知道我们的事,他不可能知道,不然……不会错得那么离谱。”
“为什么那么想,报复到许氏上?我有那个本事吗?我的职位之前不是挂名而已吗?”
“我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因为嘉鹤,你现在的行为,真的让人难以琢磨。”
“大哥,只要你和嘉鸮都表现得像个兄弟,我想我们会相处愉快的,至少不会和现在这样。”
“那……不可能。”许嘉鹏松开项雪晖。“嘉鸮不会,即使你死了,他也不会放过你。”
“哈。”项雪晖再次冷笑了声。“死也不放过吗?那……所以你不爱许嘉鹤,却还要……呵呵,许嘉鹏,这是你不结婚的理由吗?是不是只有对着自己不爱又看不起的亲弟弟才能硬起来?”
“既然你都不记得了,过去的事我也没什么好解释。”许嘉鹏越过项雪晖往门口走去。“除非你愿意,我不会再碰你,至于我结婚不结婚……这事和你没关系。”到门口时,许嘉鹏又停住了,回头道。“还记得在医院时我和你说的话吗?小心嘉鸮,我……没有骗你吧?……嘉鹤弟弟。”
“我会小心的。……大哥。”项雪晖直接拉过门给关上,还吧嗒上了锁。
022 爱之梦
许嘉鹏的那番话,害得项雪晖失了眠,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爬起来,才发现是周末不用上班,倒头睡了个回笼觉还做了个噩梦。梦境里朦朦胧胧,就知道有无数只手伸向自己,怎么躲也躲不开。
人还在梦里头挣扎,就听到耳边有人吹着冷风,说着话。那声音空空地从远处飘来,就跟在梦里听到的一样。项雪晖拉过被子还想再睡,忽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女鬼,这次还在自己床上。
“你到底又想怎么样!”项雪晖顶着一头鸡窝愤愤地喊了声。“一大早的有完没完?”
那女鬼一脸委屈,嘴巴动了动正要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闷响,然后是皮鞋踩着地板的声音。
“嘉鸮!”这一声叫,项雪晖听得出来,是许嘉鹏的声音。
“他们两个一早在门外,我想跟你说的。”女鬼耸了下肩。“好像又吵起来了。”
项雪晖随手顺了两下头发就冲到门口,就穿了身睡衣,一下把门拉开。许嘉鹏果然还站在门口,正擦着嘴角,衣服皱巴巴地,像刚刚和人动过手。见项雪晖开门,那眼睛看着他,尽带着明显的责备。
“如果不想开门,就一直不要开,要开……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
项雪晖听得一头雾水,还没开口辩解,发现许嘉鹏的嘴角上有些血迹。“你们打架了?为什么?”
“嘉鸮喝醉了,在你门口坐了一宿,我早上过来看到,想劝他先回去,等酒醒了再说,结果……”许嘉鹏看了眼带着点血迹的手指。“没事,磕破点皮而已。其实嘉鸮也懂了,只是一时放不开,你给他点时间。”
“我刚刚不是在说你们。”项雪晖明白了许嘉鹏那话的意思后,也没多想,就解释上了。“我昨晚没怎么睡着,好容易回笼觉,做了个不好的梦,梦里被吵着了,不是在说你们。……你信吗?”
“我信,我会替你去和嘉鸮解释的。”许嘉鹏也不问项雪晖为什么昨晚没有睡好,似乎不关心,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那么又站了会儿。“下午群群要来,你督促着他练练琴。小孩子考试紧张了,也没睡好觉,就嚷着要见你。你就跟颗定心丸似的,还真的老少皆宜。……嘉鹤,过去的事,我们让它过去,好吗?”
“我从来不想把它带到现在,或者我的未来去。”项雪晖瞄了眼身边晃啊晃的女鬼。“嘉鸮那里,我会去说。”
“那……也好。”许嘉鹏点了点头。“你变了,看来我们大家的相处模式确实也得变。我还有事,你如果睡得着就再回去睡一会儿。爸爸今天去蔡家,商量外公的寿宴,晚上可能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了。”项雪晖对许嘉鹏客气地笑了笑,后退一步,又将门给关上了。
“怎么了?”女鬼这次没走,就跟在项雪晖边上。“小群群今天会来?我喜欢听你们俩弹琴,是的,我很喜欢听。小群群好可爱的,和那个小鬼差不多大,不过比小鬼可爱,因为他有各种表情,虽然也不理睬我,”
“下次别靠小孩那么近,你会吓到他的,毕竟……你不该在这儿。”项雪晖早就没了睡意,走到窗口将窗帘大开,立刻洒了一屋子的阳光。那女鬼还伸了个懒腰,似乎被阳光照得也很舒服。项雪晖翻了个白眼,也不再睬那女鬼,绕过她去了浴室,还特意很夸张地做了关门的动作,好在女鬼识趣没跟进来。
经过昨天晚上和许嘉鹏那么一聊,项雪晖心里头其实放开了不少。如果如许嘉鹏说的,许嘉鸮是当真很早就喜欢着许嘉鹤,慢慢懂事后再回想当初的开始,多少有些良心本质不那么恶劣,也会悔不当初,只是回不了头了,又不愿意放开,就那么一直下去,奢望着有一天许嘉鹤就真的那么认了,然后两个人一辈子。
但是许嘉鹏到底是个什么心思,项雪晖依旧没怎么明白。说他没有许嘉鸮喜欢许嘉鹤,又不愿意放手。现在看许嘉鸮痛苦,他嘴上骂着他活该,还是会来找项雪晖帮忙,给许嘉鸮说情。如果理解为许嘉鹏对许嘉鹤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亲弟弟,以为如果许嘉鸮知道许嘉鹤也接受自己的雨露,会对他产生厌恶嫌弃的心理最后慢慢放下那个人,让三兄弟的关系回到正常态,那么这个许嘉鹏还真不是个东西。
至于那份项雪晖打开了没有看懂,许嘉鹏许嘉鸮可能现在也没破译成功的文档里到底记录了什么秘密,恐怕一时半刻无法找到答案。但应该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和许氏有关,不然许嘉鹏不会说那样的话。
对着镜子,看着里头那个文弱俊秀的年轻人,项雪晖知道他心里头是恨的。只是有多恨,恨到做出些什么样的事情,项雪晖猜不到,因为他认识许嘉鹤太晚,或者说即使占据了他的身体,他对这个人,依旧是陌生的,只是有些零星的感受在,一些属于许嘉鹤的东西还残存在这个身体里。
“可我始终不会是你。”项雪晖对着镜子里的人说道。
许仕群背着个小熊书包由他们家阿姨送过来时,项雪晖刚刚吃过午饭。本想去看看许嘉鸮,听管家说三少爷吃了药睡下了也就没有多问。许嘉鹏上午和项雪晖说了话后就离开了,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不说是不会有人告诉项雪晖的,他也乐得轻松。如果不是许仕群要来,项雪晖可能就一个人溜达出去闲逛。
许家的钢琴房很大,两面镜子一面玻璃,弄得就跟舞蹈房似的。一位下人带项雪晖进来时跟他说,原本许太太想要个女儿,从小让她在这里练舞,结果生了个小少爷。其实许家三兄弟小时候都学过钢琴,不同的只是许嘉鹤坚持了下来。他是唯一一个有些天赋,又坐得住的孩子。
“我以前经常来吗?”
“一个礼拜回有三四回吧,一呆就是大半天。”
项雪晖站在那架白色的三角钢琴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琴盖。看着那黑白色的琴键,心里不断泛着嘀咕。
“嘉鹤叔叔,嘉鹤叔叔。”
还没来得及转身,大腿就给抱住了。许仕群还没开始长个,小小的,脑袋就到项雪晖腰上。
“群群。”项雪晖笑着将许仕群抱起来。“吃过饭了?”
“嗯,吃过了。”许仕群抱住项雪晖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嘉鹤叔叔,你闻上去不一样了,不过还是很好闻,不是那种香香,但是还是香香地。嘉鹤叔叔,你有想群群吗?都不给群群打电话。”
“嘉鹤叔叔怕影响群群练习,怎么样,紧张吗?”
“有点。”许仕群撅了下嘴,低头看了眼键盘。“嘉鹤叔叔,我们一起弹吗?”
“我听你弹,群群。”项雪晖犹豫了片刻,最后严肃地说道。“嘉鹤叔叔撞到头,很多事情不记得了,钢琴也是其中一项,所以以后可能不能和群群一起弹钢琴了,群群不会嫌弃嘉鹤叔叔变笨吧?”
“不嫌弃,不嫌弃,但是……忘记了,可以重新开始学嘛。”
“有点东西,喜欢过一次,就够了。”项雪晖将许仕群放在座位上,自己在边上坐着。“我听你弹。”
“嗯,我给嘉鹤叔叔弹一首李斯特的《爱之梦》吧,是嘉鹤叔叔你以前很喜欢的。”
“好,我听。”
《爱之梦》由李斯特的三首歌曲改成,原本的歌词被当作钢琴曲的题诗,分别是《崇高的爱》,《幸福的死》和《爱吧》,均为夜曲体裁,特别著名的是第三首《爱吧》,深情婉转,是用钢琴“演唱”的抒情歌曲。
项雪晖并不懂音乐,他只能分辨自己喜欢,自己不喜欢,对方弹得流畅,对方弹得磕磕绊绊。许仕群特意挑了为他演奏的《爱之梦》他喜欢,而且觉得弹得非常流畅,显然练习很久。
就在许仕群很投入地弹奏着《爱之梦》时,项雪晖清楚地看到那个小鬼就在琴房里,一点点朝他们靠近过来,那目光不再呆滞,反而变得异常有神。项雪晖伸手示意他离开,但是那个小鬼完全没有理睬,就在他将要伸出手触摸到钢琴那一刻,女鬼及时出现把他抱住,强行带着离开,走时还对项雪晖笑着点了下头。
那一切发生得很快,让项雪晖错过了一段曲子的高潮,反正他也听不懂,只知道许仕群弹得他喜欢听。
“很好听。”项雪晖很用力地鼓了掌。“群群弹得非常好。”
“没有嘉鹤叔叔弹得好。”许仕群有些遗憾地将手搁在腿上,低着头。
“你也没有嘉鹤叔叔大啊,等你跟我一样大了,群群一定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音乐家,到时嘉鹤叔叔买票去给你捧场。”项雪晖那么说着,其实也不知道许仕群是不是会走专业这条路,许家又会不会答应,全当是对一个小孩的鼓励。同样,他也没有多想要成为一个钢琴演奏家所要付出的心血,许仕群是否愿意。
“比赛完后,会有一个小小的表演,参加的人都回去,大家轮流上台表演,不过不是对外公开的,每个参加考试的人都可以带10个以内的家属前去捧场。嘉鹤叔叔,我给你留了位置,你来吗?”
“我一定来。”项雪晖笑着揉揉许仕群的后脑勺。“下刀子也来。”
“呵呵,我就知道嘉鹤叔叔最疼群群了。”许仕群一个转身又抱住项雪晖的腰。
“群群最喜欢哪个钢琴家?”
“很多,没有最喜欢,而且他们都是大人。”许仕群说道这里,忽然抬起头,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这次一起参加比赛的小朋友里,有一个特别出名,群群最羡慕他了。老师说,他是一个天才,比群群还小一岁的样子,但是会演奏好多复杂的曲子。群群想认识他,和他做好朋友,可是……不知道他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