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地跟着赵禁。
夜色很快降临,赵禁找了山里一座荒废的破庙栖身。苍无心也磨磨蹭蹭地跟进去,离赵禁很远坐下升
了火,殷勤地过来劝他过去坐,赵禁不理他,宁可冷着。
苍无心可不是什么容易善罢罢休的人,从第一次相处他就学会了那种花蝴蝶围着花朵转的方法,这种
点子对赵禁很有效,他知道,赵禁外表坚韧,实际上只是一只小蜗牛而已,里面软着呢,只要他坚持
不懈,那层脆弱的壳要打碎很容易。
既然赵禁不过来,他就只好过去在赵禁身边坐下,赵禁低着头摆弄着刚刚从一边捡来的布满灰尘的粗
麻绳,苍无心看他总是不理他,就开始动手动脚,赵禁就又怒了,觉得那双手太不老实,就直接拉过
来拿着手边的绳子绑了。
苍无心笑眯眯地任他绑,仿佛在玩游戏一般。可是双手的自由被限制了之后赵禁又去绑他的腿,苍无
心急了,如果赵禁把自己五花大绑了丢在这里自己走了,从此说不定再也找不到他了,却因为手不能
用,挣扎也显得无力,而且几下之后他的脸色微变,喘息开始不稳。
赵禁冷哼一声,心想同样的把戏在我身上玩第二遍,苍无心你当我真的蠢?于是不理他的痛苦,反而
趁人之危把他绑得结结实实,任苍无心痛苦地辗转喘息,丢他在一边不理。
「小禁……小禁……你……放开我……」苍无心脸色惨白,痛苦地摇着头说:「很难受……」
「我不会放你的。苍无心,你不用跟我装。」
「不是……呃……」苍无心痛得蜷起身子,挣扎着说:「这次……不是……」
说着的时候他自己却笑了,觉得真是讽刺,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假假真真叫人哭笑不得。到了真想
解释的时候,真难受的时候,想要真心对他的时候,赵禁反而不相信他了。
上天,总是爱跟他开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赵禁看着苍无心痛苦翻覆的样子,心知大概不是假装出来的。但是他真的被苍无心精湛的演技搞怕了
,如果再放开他,他又是装的怎么办?赵禁真的是不忍心下狠手的人,他没办法像苍无心当年甩掉他
的时候那样惨烈地羞辱伤害他,最多就只能告诉苍无心:「你今天就算是痛死在这,也别指望我能放
过你。」
他知道死不了人,虽然那个伤本是苍无心为他而受,可是再不狠的下心来,纠缠到何日何月才能终了
?于是他冷眼看着苍无心痛苦。告诉自己比起沈枫悯受的,比起萧衡受的,其实还是便宜了他。
苍无心气急败坏地把头一侧咬牙不再求他,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发抖,指甲在地上抓断,留下一道道血
痕。事到如今,他不期待赵禁能突然对他发善心。所谓自做孽不可活,他苍无心虽然没有刻意做错太
多的事情,可客观上确实害人不浅。
赵禁放着苍无心不管不问,不久就沉沉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身边的人愣了。
苍无心在身边睡着,一副极为凄惨的凌乱。一头长发,从灰色变成了雪一样的白。
苍无心已经昏过去了很久,双目紧闭没有反应,苍白的嘴唇咬得血痕纵横严重变形,嘴角沾着已经干
涸了的血迹。赵禁不知道他多痛,又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一夜睡得很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赵禁按着他的前胸,像以前一样给他传输真气,一时间很多回忆涌入脑海。他抱着奄奄一息的苍无心
,这应该是第三次……平日里那么强势的一个人,一旦变成这样软绵绵而萎顿的样子就让人分外心疼
。而今这种心疼却变成了无奈,什么温柔也不能再给了。
过来很久,苍无心终于睁开了眼睛。赵禁劈头就问:「你的头发怎么了?」
苍无心愣了一下,一侧脸,就看到了如雪的银白。他有点虚弱地笑笑,伸手挑起一缕笑道:「怎样,
好看么?」
赵禁知道他不会说,就不再问了。问了只代表他还在乎他,就是更输得一塌糊涂的彻底。
「哎呀,天亮了,」苍无心突然抬头看看外面的阳光,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要不是脸色还苍白还留着
昨天的伤痕,那份闲适的慵懒几乎会让人错觉他刚刚从美梦里醒来。
赵禁把他轻轻推起来,无心瘦了很多,原先肩膀是宽阔结实的,现在却有些瘦骨嶙峋,赵禁压下心里
的异样道:「你回去吧,别让我再见到你了。」
苍无心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装委屈可怜,只是沉静地垂下眼帘。
「小禁,你恨我,对不对?」
赵禁点点头,眼神从怆然变为刻意的冰冷。
苍无心仍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表情,垂首承认道:「是了,你该恨我的。连我自己也恨我自己。」
「时候不早了,我也确实该回去了。」他站起来,重新抖擞精神笑着说,向外走了几步,停下来却没
有回头,捏紧了前胸衣袋里藏着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禁悄然目送苍无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苍无心的离去觉得,只是这次觉得,从
此之后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第十章:花明柳暗 沉舟侧畔
曲终人散,冷清孤寂。夕阳西下,赵禁慢慢地在古道上走着,胸腹之间的骨头又冰又痛,他捂着那里
摇头轻叹。其实肉体上的痛,并不算最痛。萦绕于心挥之不去的相思怨念,才让人烦扰。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难以忍受不断用涌上记忆的鲜血和伤害,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
美好甜蜜。可是真正落到只剩自己,却还是想他。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是个不怕寂寞的人,是苍无心
用手心把他披在外面的冰雪融化了,却又把他扔回这万年寒冰里。
怎么能不想,一辈子尝过那么深刻的温柔和痛苦,怎么能不想。
以前每次分手,即使伤害了却还相信着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一次终于到了尽头到了绝路,知道
了此生无缘。于是剩下的日子,再也没有期待没有希望的日子,要怎么过?
最终,却只有那间破草屋,陪着自己。
赵禁没想到自己那件阴冷的小屋,此刻居然亮着昏黄的灯光。从没奢望会有一天那人真在那空荡荡的
家里等着他,然而他始终是来等他了。甜蜜混着微酸,痛苦糅着无力,他在等他,他在这里等他,如
果是路上那样还可以狠心拒绝。可是这个人在等着他回家,他就,他就……
两个人一起,隐居在没人找得到的地方……那样的海誓山盟描绘的美好画卷,他早私下里偷偷想了很
多次。虽然知道一切都已碎得太彻底太麻木,心却还是比理智先行动了,赵禁飞奔着推开那扇门,气
喘吁吁红着眼睛看着里面的人,欲语还休。
那人转过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扬起一抹一如既往的甜美微笑:「你回来了!」
却不是他心里最期待也最怕见到的那个人。
赵禁苦笑,怎么还傻呢?会等着自己的人,从来不会是苍无心。沈千秋微笑地看着赵禁发愣,走上去
把他牵进屋,麻利地端出做得很精致的菜道:「饿了吧?我为了等你回来,每天都用心做很多东西呢
。终于让我等到了。你啊,突然就消失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赵禁想到自己直接就从洛水山庄浑浑噩噩回了频迦城,根本没有想起来一直照顾他的沈千秋,不禁一
阵羞愧。
「你失踪了,我又找不到你,只好先回这里等你。幸好你安全回来了。快坐下来吃饭吧。」
坐到桌边,赵禁才发现破旧的桌子被新漆了,窗框木门也都从破破烂烂被换成了新的。碟子也换成了
印着淡雅花纹的青花瓷,色香俱全的菜摆在那里,对面烛光下是沈千秋有些期待的微笑。
「尝尝看。」沈千秋说着夹起一块红烧鱼放进赵禁碗里,赵禁尝了尝,发觉相当鲜美,沈千秋看着他
的表情有些得意地微笑着说:「好吃的,对吧?」
这样的场景让赵禁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小小冷清的茅草房,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家,不再需要期待
和失落,不再需要害怕被伤害。因为是沈千秋,是朋友又像家人一样的沈千秋,因为沈千秋不会伤害
任何人。
两个人吃完了晚餐一起收拾了碗盘,虽然他们从很久以前就经常在一起,可今晚赵禁不知道是不是自
己多心了,总觉得沈千秋的行动有些暧昧。就算是朋友,也没有必要在自己家等着自己,把家具全部
翻新,而且一起洗碗的时候沈千秋靠他靠得很近,弄得赵禁实在有些心慌。
他很快调整了心绪,心道除了自己想多了还能是什么,沈千秋无论如何也不会存在那种意思。两人又
秉烛夜谈了一会儿,赵禁看天色实在晚了,便道:「千秋,我……送你回去吧。」
「回哪去?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沈千秋低头悲哀地笑笑。赵禁后悔自己不该乱说话,伸手握住了
沈千秋的手,沈千秋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絮絮地说:「赵禁,让我留下来吧。你保护我
,我照顾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烛火的微光下,沈千秋美丽的眼睛熠熠生辉。赵禁听着他仿佛是对情人一般的话语,不大自在地脸微
红。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突如其来的「永远在一起」。沈千秋是朋友,他不想把这层关系复杂化了
,真的累了,经历了很多事情他需想要休息,拿不出心思来分析沈千秋暧昧的意义。
「别想太多,」沈千秋微笑着摸摸赵禁的头发,看着他微微有些歉意的表情笑道:「你好好休息,从
今往后我就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不会逼你什么的,你不用担心。快休息吧,别多想。」
赵禁点点头,他真的累了,帮沈千秋铺好床,自己在旁边的干草垛上铺了铺就准备在那里将就。沈千
秋当时就笑了说:「赵禁,这是你家,你怎么能睡干草垛呢?」
「你……是客人。」
「赵禁,我们做好朋友那么多年了,你不用跟我客气的,」沈千秋笑得腼腆,把身子挪了挪掀开被子
说:「到床上来吧。」
赵禁想想,好友同床共枕促膝长谈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反倒是自己拘束了。于是也就装作满不
在乎地爬到了床上的另外一边,背对着沈千秋躺下。倒不是故意,只是睡觉的时候赵禁会摘下面具,
那副吓人的样子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在一片黑暗和沉静中,赵禁虽然累,却很久没能入睡,身体还是那么冷,冷得他发抖,肋骨之间阵阵
寒意凉得很痛,他蜷缩着,却还是无法抵御那种感觉。
突然沈千秋的手就伸过来了,从后面温柔地抱住他,一阵暖意贴上来,几乎是要把人融化的温度,赵
禁动了一下,沈千秋好像没醒,浅浅地呓语了几声,在赵禁后背上像小猫一样蹭蹭,更加紧紧地贴住
了他。
如此一来,再也不会冷。
赵禁想了想除了苍无心,从来就没有别人抱过她。然后失望却又释然地发现,自己要的那份拥抱和温
暖,竟然不是非苍无心不行的。
第二天清晨赵禁早早就醒了,做好早餐沈千秋才悠悠醒来懒懒地笑笑说:「说了是我照顾你,怎么还
是你来做饭。」接着跳起来笑着揭开锅道:「啊,赵禁烧的饭好香呢。」
赵禁低头笑笑,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就无所事事,种田的季节早过了,地也荒废了,赵禁反正也
不靠种地来自给自足,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沈千秋也不介意,随意找话和他聊,他告诉赵禁他已经加入了翠月殿,将来一定要血洗苍寒堡,为沈
家报仇。赵禁知道沈千秋有足够的理由仇视苍寒堡,却还是说:「你还是应该为自己着想多一点,能
活下来多不容易,不要轻易去送死。沈大哥也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的。」
沈千秋微微叹了一声,拉着他的手笑着说:「放心,我时时刻刻都会记得,我还要照顾你的。」
赵禁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之余又有丝丝感动。他本已经决定一辈子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可偏偏
漏了一个沈千秋。沈千秋不会像苍无心那样反复无常,虽然他对他抱的也不是对无心的那种心意,沈
千秋却仍然值得他相信依靠。
于是就这样,沈千秋不逼他,只是默默地对他好。日子一天天过,平凡而温馨。渐渐入了秋,沈千秋
又添置了新衣和被子,把小屋弄得像个甜美的家,两个人的相处也有了默契,每天谁起来煮饭谁洗衣
服打扫都不用事先商量,高兴了就一起去频迦城下一次馆子,烦闷了就一起出门转转,登山游玩。
这种生活就好像是补偿赵禁期待已久而不能实现的梦想一般,虽然和他最初想象得并不一样,还是荒
唐地实现了。
夏秋之际桃子成熟了,沈千秋拉着赵禁去摘,笑着问他说:「你记不记得很久之前,我给过你桃子呢
。」
「当然记得,」赵禁笑道:「以前在听雪山庄的时候我们一起到后山去摘桃子,我摘回来的都留给了
萧衡,你怕我没得吃把你摘的给了我一半……」
赵禁说着,想到当年多美好,萧衡还在身边,大家都平平安安。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沈枫悯,只是一直
听着沈千秋说好多大小姐想要嫁给他哥哥,觉得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
那样的日子,好像在阳光之下,现在回首才发现,灿烂而光辉。
「我不是说那一次,」沈千秋微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更小的时候,有一次我从你家院子的树上掉
下来,还抱着两只红色的桃子,后来我不知道怎么把你弄哭了,只好把桃子给了你……」
赵禁整个人僵住,看着沈千秋温柔的笑容,不敢相信。
「你是说……在我家……在慕容家?」
「是啊,」沈千秋想想说:「嗯……那时……你大概才十岁左右吧,我当时就觉得你好可爱……」
剩下的话赵禁都没有听进去了。是他,不是无心,他才是当年的桃子哥哥!
「你……你为什么以前都没有跟我提起?」不是不相信沈千秋,而是难以接受。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
无心,一直把那种纯纯的感念和回忆加在那个人身上,似乎桃子哥哥和苍无心已经融成了一体,现在
要生生把他从他那里拆下来,就好像剥了皮扒了骨,血淋淋地不真实。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啊,」沈千秋还是甜甜地笑着说:「我在听雪山庄遇到你,就找你一起去摘桃
子,巴望着你能记得我,谁知道你一点也想不起,我想就算了,当成新朋友重新认识……」
沈千秋还没有说完,他看到赵禁站在那里,委屈迷茫的泪水流了满脸,心里一阵疼痛,一把抱住他。
第一次,他抱住赵禁的时候,赵禁也反手紧紧抱住了他。
我怎么这么傻呢,赵禁抹了一把眼泪嘿嘿地又哭又笑。他应该想到的,沈千秋比他大三岁,和苍无心
同年。沈家和慕容家都在频迦城,沈千秋出现在自己家院子里根本天衣无缝地水到渠成,他早该知道
的,他早该想到的。
终于找到你了,想念了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就在我身边。
在知道沈千秋就是桃子哥哥之后,赵禁对他的态度就不能再是视而不见。桃子哥哥一直是他一个朦胧
的梦幻,在苍无心出现之前象征了所有憧憬的美好。现在和苍无心已然不堪回首,桃子哥哥,却仍然
是心底最精致的一圈涟漪。
现在这圈涟漪,又在不停地荡漾。日子还是一样平淡而温馨,却多了一些盈动在空气中的暧昧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