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已经忘记是怎么被手下拖上车,又是怎样一路飞驰着回到本家。
怎么样都好,已经不重要了。
袖口,衣领,胸前,还有双手,都是那人的血。自己只是抱了他一下而已啊,怎么会流的这么多。天
!他究竟打到他哪里了!
当时的情况混乱不堪,借着光线隐约有个人影站在远处,他开了两枪,命中目标然后看着对方一点点
的倒下。
因为看上去很年轻,所以避开他的要害,男人转过头,五官映衬得苍白无力,唐少看着他,有一个瞬
间,脑子都是空白的。
“为什么,为什么笑堂会在那!!!”
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指缝间隐约传来的血腥味几乎要将他逼疯。
那人躺在自己怀里,眼神渐渐的散了,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他被手下拉开,他看着笑堂躺在地上,身
下的血渍越扩越大。
“我会比景御寒对你好!”
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而眼下,他几乎是要杀了他。
林笑堂,林笑堂,你一定要活下去!否则,我就跟着你一起死!!!
手术的时间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景御寒靠着冰冷的墙壁,呆了很多,却又像什么都没想。
和那个人相遇的第一天,到现在,每一次吵架,每一次牵手,都那么幸福。
只要他能活下去,哪怕再回到从前那段日子,无视自己也好,骂自己也好,只要他能活下去,其实都
无所谓。
只要能让他再好好的看上他一眼,只要他还能完好无损的活在他的视线中。不然的话……
景御寒突然觉得冷,那种寒意直刺入他的四肢百骸,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就是说不能再过上
之前设想的那种人生。不能每天睁开眼就看见他细致的眉,不能在每个高兴的时候都抱住他听他一起
笑出声音,也不可以在难过的时候静静靠在他身边,听他哼哼着不成调的歌,心情就没有那么糟糕。
就像一组定格的照片,留下自己这边,再把另一半撕得粉碎。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竟然会是这种将死的心情。
他也不知道,原来他这么软弱,软弱到一旦得到的是不如人愿的消息,就宁可随那人一同去了那边,
也不要再被他一个人丢下。
唐司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说白狼组老大被抓,跑来和唐少商量要不要一网打尽。
反正监狱里都是自己的眼线,那家伙被判个三年五载,也一样活不成。
暗算唐门的结果,必须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本家里却一片肃穆,好像丢了老大的不应该白狼组,而是唐门。
他上了楼,进了卧室,他以为他不在的,开了灯,才发现侄儿窝在角落里。
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脱,满身的血污。似乎是颤抖着,头埋得简直再也抬不起来。
“你看你这什么样子!!!”他以为是火拼吓破了唐少的胆,他走过去揪起他的衣领,被侄儿不留余
地的挥开,“滚开!”
不管是谁,都不是他想见到的那个;无论是谁,都不要是姓唐的人。
唐少从来没有一刻对自己的身份如此深恶痛绝。
“如果我不是唐少就好了,如果我不是唐门的人就好了。”
不是唐少,就可以从头相遇,好好相爱;不是唐门,就不会出现那个地方,即使不能保护好他,也绝
对不要伤害他。
这话落入唐司耳朵里,怎么听都别扭。
“你什么意思!!!!”他把他拽起来,手停在半空,没有落下。因为,他看见在他侄儿英俊却血迹
斑斑的脸上,那一行始终不停奔涌的清泪,如同断了线般,拼命的跌碎在地板上。“二叔,你要是为
我好!就杀了我吧!”
景御寒在黑暗里喘息,世界唯一的光源不过是那块还亮着的‘手术中’的小红灯 。
尽管走廊里灯火通明,他能看到的,也只有那个地方。
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做,沉默着看着护士跑进跑出,脸色苍白得吓人。
直到那盏灯悄悄的熄灭,他才有了人类的反应,主刀医生拖着疲累的身子从里面走出来,下一秒被一
双手紧紧的抓住。
修长,纤细,却狠得几乎要抠进他的肉里。
“他怎么样?!”医生疼得一咧嘴,有些无奈的说,“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需要到观察一段时
间。”
只一句话,景御寒觉着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像是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断了,脑子里有些空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如是重复着,眼睛酸涩得像是随时都会泪如泉涌。
“不过,”医生长叹一声,揉着被捏痛的患处,继续跟他解释。“其中一枪打穿了他的右肩胛骨,恐
怕,他的右臂以后没办法再进行任何大运动量的活动了。”
“什么意思!”几乎是要把景御寒撞到一边,老杜看着医生的脸,显得有些难以置信,“那,那要是
继续留在重案组的话……”
也就是刹那的事,男人摇了摇头,没给他留一丝一毫希望。
“最好不要,目前情况来看,如果不好好休养的话,患者的肺部很容易留下后遗症,或者导致一系列
的并发症,到时候会很麻烦。”
“两三年之内,不要再让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也就是,最好别做警察的意思吧?景御寒听着有些头晕,笑堂那么喜欢自己的工作,从认识的第一天
,直至现在,没有一刻不以自己是刑警为荣。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展霄出来,本就白净的脸上如今见不到一点血色。
沉沉的睡着,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
景御寒一路跟到病房,隔着厚厚的玻璃,想着医生的话。他不介意养展霄一辈子,他本来就想永远永
远照顾着他,他只是害怕,该怎么去告诉男人这个消息。
无法割舍却注定放弃的,为什么展霄要受这样的苦!
“姓杜的,”他小声去问,“打伤他的那个人,是谁?!”
他什么都没法为展霄做,他没有强大到可以保护他,他怎么会这么没用!为什么这么没用!“如果你
抓到他,告诉我,我一定要告到他血债血偿!”
杜可插着兜,转过头去看着景御寒的脸,仿佛他说的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抓他?!能抓到他,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什么人这么嚣张!!!”他就不信这个邪,他看着杜克,然后听见那人一字一句的说话,“唐门现
在的主人,谁能碰!谁敢碰!”
“谁?!”景御寒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看着杜克的脸,那并不像是扯谎,并且真的在为不能替
手下报仇懊恼不已。“你不会是说唐少吧!”他念出这个人的名字,然后看到对方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他一直觉得他爱展霄,甚至比自己更甚,他怎么能让他伤成这样!他难道不知道
这样会死人的么!!!!!
他原本还觉得他是个有才能的人,年纪轻轻,掌控那么大的势力,在爱情上,也可以光明磊落的竞争
。
可原来,只要他恼羞成怒起来,连最爱的那个人也可以杀!!
“王八蛋!!!”
绝不能再让他接近展霄一步!绝不!!!窗外的天空阴沉的像再不会放晴,景御寒看着房间里不停输
液的人,打定主意。
三十九
展霄应该是失血过多,昏迷了两天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杜可经常来看他,上面并没有过多追究这事
,就算赌上自己的警官证,得到的答复仍旧只有一句。
“当时那么混乱,你确保你看到的那个人,就一定是唐少么?”
没有任何证据,仅凭自己一双眼睛,什么都证明不了。和景御寒说了这事,男人只是了然的笑笑,像
猜到了结局,看着展霄发呆。
两个人七八年来都没说的话,算是一朝补尽。
原来景御寒也会对一个人这样,每天都要在展霄身边,他不知道他公司有没有事,或者即使有,也全
部放下,把展霄放在所有事情的最前面。
越想越觉得憋闷。
“景御寒,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对笑堂哥这么好。”
杜可有次终于忍不住问,景御寒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们并不是朋友,他也清楚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心里
是多大的火气。他从前的确没有好好珍惜过他,还指望着能用余下的时间好好补偿。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一定要是我啊!”隔着厚厚的玻璃,他从没觉得距离会这么远,分明只
有两三步,却好像再也到不了那人身边。
连呼吸都听不到,每时每刻都担心着会不会是最后一眼。尽管医生保证,展霄恢复得很好,只要醒过
来,就没什么大碍。
焦急的又等了两天,这才得了批准能进房探视,怕是身上带了什么细菌传染给展霄,每每都要穿上消
过毒的衣物。就算这样也甘之如饴,只要能见到笑堂,到他身边,无论做什么,他都甘愿。
这天去送初晨上幼儿园,最近两头跑总是觉着有些累,好在初晨很乖,实在没办法把助理叫来带孩子
的时候也照样听话。男孩总是揪着他的衣角问爸爸在哪,他也只能苦笑着告诉他爸爸去出任务,守护
世界和平。
觉得很对不起初晨,为了照顾展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和他说说话。可是他真的别无选择,那人
躺在病床上,直到他睁眼确定他没事,一刻都不敢放松下来。
于是,在走廊里遇见不速之客。
应该是刚从病房里出来,把身上消了毒的口罩衣服摘下来递给随护。这样庞大的阵型,除唐门不会再
有其他。
“你怎么在这!!!!”
唐少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逼疯了,在无数个真实诡异的梦里,展霄或者笑堂染满血污的身体不停向自己
逼近,掐住自己的咽喉嘶喊,反反复复,恐怖得让人不能自已的惊醒。
于是在每个午夜梦回,男人缩在床头,痛苦的简直无法呼吸。
他不是不知道展霄已经没事,只是男人中枪的画面好像已经烙印在他的头脑之中,他总是看见自己举
起枪来,再看着那人无助的瘫软下去。就好像那满手的鲜血,无论怎么洗,都还是顺着指缝拼命流淌
。
他害怕极了。
唐司实在看不下去,他把唐门交给他,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它毁掉?!几乎是揪着唐少的衣领把他拎
起来,贴着耳朵大声喊,“你混黑的!那男人执行任务活该他倒霉,别他妈的把事情都当成你的责任
!!!”
“我警告你最后一次,你要是再这样,我马上就杀了那警察你信不信!”
唐司此人,不用多说,言出必行且歹毒无比。为唐家,杀一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唐少太了解自己的二叔,强打着精神到公司去,形势却没有任何好转。很多时候签字签到最后秘书会
特别无奈的提醒,“老板,你看你又写错名字了。”
除了林笑堂,还是林笑堂。
唐少终于真正懂得自己的出现林笑堂来说是多么的糟糕,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如此深刻过。以前他只是
想想,想想笑堂不能爱自己的原因,想想如果把唐门洗白了会怎么样。
可现实世界里没有如果,他一直明白,说什么保护他,什么一生一世,其实离笑堂远远的才是正道。
于是无论如何要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知道他安好,从此会永永远远彻底离开林笑堂的生命,再不出
现。
男人躺在床上,带着呼吸器,脸上仍旧没有一点血色。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在丹麦那天,他明明还活蹦乱跳的和自己说话,和自己道别。
从开始到现在,和林笑堂相处的每个瞬间,不断的在脑海间闪现,唐少蹲下身,悄悄的抚上那人的手
。
“很疼对不对?我不是故意的!”
“笑堂,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想他再也没有机会当着那人的面说这句话,眼睛酸胀得不像样。对方睡得很沉,屏幕上心脏曲线跳
得稳健有力。这样他就放心了,笑堂还活着,就足够了。
“不是来跟你说再见的,不会再见了。”把口罩摘下,他吻上他的脸,很长很长时间,直到什么东西
从眼里跌落下来,温热的,瞬间迸溅成冰冷的尘埃。
唐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起身,出门,又在房门前站了很久,这才把衣服帽子摘下来,转头,看见景御寒。
一双人,一个怒不可遏,一个冰冷阴霾。
两看相厌。
唐少拾掇了一下头发,领着班手下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男人像是在无视他,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将他
叫住,“站住!”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景御寒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对唐少便更不用提,他甚至不屑去看他的脸,只是讽刺的提起嘴角,
“你怎么还好意思来看他?!”
“什么?!”唐少停下,转过身看着景御寒的背影,他实在讨厌这个男人,凭什么林笑堂要对他死心
塌地,凭什么无论他对笑堂有多坏最终还是能够完好如初,他恨透那二人的羁绊,恨不得除之后快。
“你再说一遍!”
“当我不知道么!笑堂这伤,是谁造成的!”
“不愧是姓唐的,你和你那个二叔,都是一个样!”
这话显然是刺痛了唐少的神经,他上去揪住景御寒的衣领,得到的却仍是清一色的白眼,“我说错了
吗!一个是为了侄子,就可以杀死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另一个更好,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人家,到头
来一枪就能把他的肺打穿,我呸!”
拳头迎面而来,景御寒伸出手,紧紧攥住,他确实是律师,但自由搏击这种东西他也时常在练。一时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景御寒冷哼一声,把唐少的手甩到一边,“算我求你,别再接近他,每次只要
靠近你,笑堂准没有好下场。你就当是成全他,都不行吗!”
在景御寒和唐少一生中,交流的时候很少,以至于很多时候回忆起彼此,都是冷冷的哼上一声,再翻
着眼皮想‘那个家伙啊……’。事实上,如果没有遇到林笑堂,或许两个人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当然,人生没有如果。
唐少看出景御寒的怒气,景御寒也惊觉出对方的伤心,两个人都是深深的爱着某个人,爱到彼此无法
相让。
于是都是无言,唐少拦住一拥而上的随护,盯着景御寒很久很久冷笑出声,“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干涉
。”随后转身,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景御寒便愣住了,他从来看不透那人的心思,也没打算看
透,可是为什么最后的那个笑容要如此绝望,绝望到即使隐藏在强大的气场之下,也会让人觉得伤心
。
或许那个人,是无心的吧。他深深的低下头,忽而为自己的念头笑出声,怎么可能!
怕唐少是不是动过什么手脚,急忙换好衣服进到病房里查看,发现那人心跳仍旧平稳如常,这才放下
心来,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眼巴巴的瞧着。
景御寒在医院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看着展霄。连护士都忍不住说,他有你这么好的哥哥,真是福
气。
其实这话应该反过来讲,能遇见这家伙,是自己的福气。此番劫难一过,无论展霄说什么,自己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