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为啥?自然是因为他们那镇南将军莫黎解决了南疆的大问题后,提请回京述职了!他这一回来,想再赶他走,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镇国将军并不是必须呆在边疆不可,事实上除了莫黎外,镇东、镇西和镇北将军长年都呆在皇城——谁叫东西北这三方都太平得紧呢?莫黎这次打了胜仗,逼迫那些南蛮子俯首称臣,要让他回去,除非南边有出了什么大的战端……
其实莫黎解决了碧落国南疆的问题,作为碧落国皇族的离鸢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但一想到今后他的身后就会多出一个甩也甩不掉的尾巴,他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莫黎这一回来,除了每天的例行上朝外,基本上就无事可做,有着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他能不巴着他吗?
离鸢知道有莫黎在,平定南疆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害他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难道是他那次太过刺激他了?离鸢在心里责怪了自己一番。不过这毕竟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离鸢虽然头疼,却也没有为此伤神,因此在接到捷报的时候,他只沉吟了一瞬,便问身旁的砂道:“你说,镇南将军能赶上今年的清明节吗?”
砂一怔,不知离鸢为何突然这般问,但他还是尽责地回答道:“现在离清明节还有大半个月呢,若主子准了镇南将军回京,不出意外的话,该是赶得上的。”
“哦?”离鸢挑了挑眉,道,“可是本宫却觉得他赶不上呢。”
“主子?”砂疑惑地望向他。
“清明节……虽说是个节日,可跟死人有关,毕竟不是什么好日子。”离鸢低声道,“而且,那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将士们,永远留在边疆无法回归故里——不如,就让镇南将军在回京之前为他们扫一次墓如何?”
这下砂明白过来自家主子是在找借口延缓莫黎的回京时间,不由莞尔,问道:“那主子准备让镇南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砂知道离鸢心里早就有了定论,他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需将话题继续下去就可以了。
离鸢皱了皱眉,实在是不想看到莫黎那个惹祸精,但他却又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他,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五月初五便是端午了吧?端午节……镇南将军还是回京过比较好。”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砂看到离鸢有些疲惫的样子,伸手轻柔地揉着他的太阳穴,道:“主子,要不你先休息会儿,晚上你还要应邀去皇宫陪皇上赏花呢。”
离鸢嘴角一抽。此时虽然已到三月中旬,气温逐渐回暖,可还是有些冷的,公主府的花草也不过刚发了绿芽。可皇宫却不一样。皇宫里有一泓天然的温泉,温度自然比外面高了不少,再加上有那么多的能工巧匠伺候着,这个时候御花园里已是百花齐放了。离鸢虽自幼扮作女装,但他毕竟不是女子,对什么花啊草啊当然也没有什么兴趣。可是月沐临相邀,他又怎能拂了他的面子?更何况月沐临不只是他的九弟,还是碧落国的皇上,于公于私,今晚他都是非去不可的。
“不用。”离鸢摇了摇头,忽然话音一转,道,“听说,你想和慕互换身份?”
砂眼皮一跳,敛眉道:“是……哥哥对主子说的?”
离鸢握住他放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道:“砂,你跟本宫说说,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砂踌躇了一下,咬了咬水润的唇,道:“主子,属下不敢欺瞒主子,属下是因为……嫉妒哥哥。”
“为什么?”离鸢漫不经心地问,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要知道,在一般人看来,慕比你更应该嫉妒。”
砂眼眶一热,眸子里波光闪闪:“属下只是想……被主子信任。”
“你觉得本宫不信任你?”离鸢眉头一挑,忽然抬起头来望向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对上这样的眼神,砂有些无措地别开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却并没有否认离鸢的话。
离鸢却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他蓦地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冷笑道:“本宫不信任你,会留你在身旁,什么事都不避讳你,嗯?那你倒说说,本宫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本宫是相信你的?”
砂脸色苍白地跪到他脚边,却依旧没有开口。
离鸢看他那样子,便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表情更加难看了:“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放心你留在身边,是因为本宫相信慕,有慕在,本宫根本就不怕你在背后搞小动作?好,很好,既然如此,本宫也不需要什么‘双卫’了,你马上给本宫回暗殿去——有慕在,本宫还需要你作甚!”
“主子!”砂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离鸢,潋滟的眸子里满是哀戚,“主子,属下错了,属下以后再也不敢提这件事了,求主子饶过属下这一回!”说完,他便不停地朝离鸢叩首,不一会儿,额上就见了红。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想来是气急了,离鸢连说话都带着颤音,“你要本宫信任你,你又何曾真的信任于本宫!既然你与本宫互不信任,那你还留在本宫身边作甚,还是早早的离去为好!”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主子!”砂蓦地扑上去抱住离鸢的腿,带着哭音说道,“一切都是属下的错,主子要怎么罚属下都好,求主子不要赶属下走!属下……属下知道自己不该疑心主子,辜负主子的信任,求主子怜取属下的一片痴心——属下不要离开你!”
……
离鸢任砂哭诉了良久,从他们小的时候讲起,说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离鸢的气也消了不少,他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不必再说。本宫……刚才的话也说得重了点,不赶你走便是。”说着,他转过身来,看着砂惨兮兮的小脸,皱了皱眉,道,“你先下去把伤口处理一下,若留了疤变丑了,本宫可真的不要你了。”
砂应了一声,起身便要退出去,离鸢却突然说道:“至于你想和慕互换身份,本宫却不愿——慕的性格跟你大不相同,难免会被人看出破绽。更何况……”离鸢迟疑了一下,把那句“慕的功夫比你好”改成了,“本宫还是比较喜欢你的。”
砂微微弯了嘴角,轻声道:“属下明白了。”说完,便匆匆离去了。只是那步伐,怎么看怎么欢快。
离鸢盯着门口看了良久,突然问道:“慕,生气了么?”
回答他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离鸢笑了笑,正当他以为隐在暗处的慕不会回答时,却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属下不会多想。”
属下不会多想。
慕早就知道在他和砂之间,离鸢比较喜欢的人是砂,虽然他刚才在听到离鸢说“本宫还是比较喜欢你的”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可也正如他所说那般,他不会多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离鸢就成了他生命的中心,他整个人都是为着离鸢而活的,而至于他自己,并不重要。
也只有这样的人,离鸢才会把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给他。而砂……
离鸢不是不信任砂,只是比起慕来,他给予的信任确实要少一些,不过对离鸢这种多疑的人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也难怪他在得知砂以为自己不信任他时会变得那般愤怒。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离鸢眼底微起波澜,他望向自己白皙的手指,轻声道:“本宫对砂很失望。”
在这个时候,慕自然不会回答他。
“不过,”离鸢接着说道,“因为他是本宫看中的人,所以本宫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慕,你却没有。
“你是本宫最后的暗卫,本宫绝不允许你犯下任何错误,明白吗?”
第十六章:凯旋
即使离鸢把镇南将军的归期从清明节延至端午节,但日子一天一天向前,不管离鸢再怎么不想看到莫黎,在端午节前一天,他还是和礼部尚书岳冰一起站到了皇城门口,等着迎接他们凯旋而归的镇南将军。
岳冰微微斜眼,望着身侧那人无双的玉颜,或许是由于没有上妆,那张原本妖娆多娇的面庞此刻看起来却是那般冷淡。岳冰知道,离鸢本来就是个极其冷淡的人,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能……笑得那般美艳,仿佛他就是那世上最多情的人一般。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被人丢出去的。”岳冰突然说道,“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苏醒过来,可还是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冷。”
离鸢转头望向他,忽而一笑,脸上冰封的表情霎时生动了起来:“所以?”
“而现在,我却又站在这里——作为礼部尚书,陪同尊贵无比的弄月公主迎接我国的镇南将军,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有什么好笑的?”离鸢轻哼了一声,道,“就在你被丢出去的当晚,宫里有个女人被冻死了——你也知道,皇宫的温度比外面高得多,可你在雪地里呆了一晚,却没有冻死,后来又被别人救了出去——你说,你的运气是不是好过头了?”
岳冰不由苦笑:“你也说了是我运气好,可你——”他紧紧地盯着离鸢的脸,不放过那上面的任何表情,“既然你无心取我性命,那为何又不肯救我?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是么?”
离鸢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似地,转过了头,目光平视远方,轻声道:“他们来了。”
岳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前方烟尘滚滚,似有大批人马赶到。岳冰不由愕然——那飞速前来的大将必是镇南将军莫黎无疑,只是……他到底带了多少人来,竟会扬起如此大的尘土?
离鸢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面色霎时变得铁青——这个莫黎脑子是豆腐渣做的吗,不过是回京述职而已,带数十个亲兵回来也就够了,可瞧这阵势……怕是有千人之多吧?离鸢只感觉自己的额上青筋直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想要逼宫呢!
那队人中,有一人一马当先,丰神玉朗,胯下是一头红色的高头大马,那身姿,当真是数不尽的风流洒脱,不正是镇南将军莫黎又是谁?但他看到迎接的人群中有离鸢的身影,面色一喜,利落地翻身下马,就要往离鸢身上粘——却在离鸢略带警告的眼神下顿住了。他不情不愿地冲离鸢跪下行礼,道:“末将莫黎,参见弄月公主。”
离鸢轻哼了一声,也不叫莫黎起身,冷冷地说道:“莫将军,你带着这么多的军士回京,一路上当真是出尽了风头啊!只是本宫不知,你准备如何安置这些人?”
莫黎心下一跳,知道离鸢这是在表示他的不满意了,忙道:“公主,末将前些时候看京中守兵稀疏,遂自作主张多带了些人回来,还请公主见谅。”
“你还知道是自作主张啊。”离鸢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里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守兵稀疏……莫将军你这是在质疑兵部尚书崔岚的能力么?”
兵部尚书崔岚此时也正在迎接队伍之中,不过是在离鸢和岳冰十步之外。早在他听莫黎说皇城守备稀疏时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如今听到离鸢这么一说,心里当然更加不悦。可是他知道莫黎是离鸢的人,当着离鸢的面他也不好发作于他,不过他心里下定决心,如果莫黎敢说是,他绝对不会轻饶他!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莫黎也瞥见了崔岚发黑的脸色,心中暗暗叫苦,连忙解释道——崔岚原本也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士,可是如今年岁已高,离鸢念他劳苦功高,便不再让他在外奔波,封他做了兵部尚书,掌管皇城的军队。想当年莫黎也是从他手下出来的,按理说崔岚还算得上是莫黎的半个恩师,莫黎对他也一向敬重,怎敢得罪于他?
听莫黎这般说,崔岚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
“算了,莫将军你打了胜仗回来,本宫也不好拿这种事说事。”话虽然是这么说,离鸢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带回来的人该怎么安排,你自己去想,只要别又惹些是非出来才好。”
“末将谨遵公主教诲!”莫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起来吧。”离鸢摆了摆手,有些疲惫地说道,“皇上在宫里设了宴,如今午时将近,也该是进宫面圣的时候了,总不能让皇上等你。”
莫黎自然只能应了。
于是乎,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朝皇宫涌去。当然,莫黎带回来的那些士兵是不能跟着去的,莫黎让他们先驻扎在皇城三十里开外,等以后再做安排。
虽然有人嘲笑莫黎是“茉莉将军”,他侍寝于弄月公主的事很为一些“清流之士”所不齿,但寻常百姓却对这位常胜将军十分爱戴,一路上百姓夹道相迎。同样的,离鸢在民间也有很高的威望——即使他是“女儿之身”,擅权也好,荒淫也罢,可也确实给百姓带来了不少福利,百姓对他也多有拥护——这些都不是紧要之事,暂且按下不谈。
且说那为莫黎设下的皇宴。因着离鸢与莫黎有着那样一层暧昧关系,月沐临对他自然不怎么喜欢,这皇宴也是离鸢要他设下的。因此在宴会上,月沐临虽然想尽量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可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是虎着一张脸,看得来参加宴会的臣子们都是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生怕惹小皇帝不高兴,找机会咬自己一口。而月沐临看他们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心下更气,最后干脆找借口离开了——而他的姐姐,居然没有挽留他!
月沐临觉得自己当上皇上后,离鸢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因此他才会想尽办法缠着他,他怕他们之间的感情会随着时间越变越淡,到最后……只剩下猜忌。是的,猜忌。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个十分多疑的人,他怕他也会对自己产生猜忌——而至于他自己会不会先对离鸢产生猜忌,月沐临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的皇位是他的姐姐亲手奉上的;他本来就不想要。如果哪天他的姐姐突然想坐上这个皇位,他还给他便是。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自己不会变。可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便无时无刻不在改变。
人都是活在当下,谁又能妄言未来?
而在这个时候,月沐临确实非常不悦,且越想越气,越气他就忍不住乱想——他已经是皇上了,为何他的姐姐还不能独独只属于他?他可不可以利用一些东西——比如说权力,把他的姐姐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当然,月沐临也只是想想而已。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姐姐确实并不是完全信任他。想起自己的二皇兄,月沐临苦涩地牵了牵嘴角——比起他来,他的姐姐或许更信任的还是二皇兄吧?她最后虽然并没有直接置月沐冰于死地,却是生生地任他自生自灭了,而自己……
所幸,他的二皇兄已经死了!
月沐临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除了那些月沐临根本就记不住的远支皇戚,他算是他姐姐唯一的亲人了,有这样一层连死都不会断绝的关系,他又何惧那些围绕在他姐姐身旁的那些贱民?他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的姐姐正视他,他要她知道,唯有他,才配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