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番外——苏十九

叶凛有时候会郁闷地想，他大爷这么好，对他也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不是大爷的儿子呢？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他是他大爷的儿子，那么他爸爸其实是他叔叔——那岂不是更闹心！让他该怎么和父母相处呢。

然而偏偏是闹心的事情，就恰恰容易成真。

一天半夜里，叶凛无论如何睡不着，起床找水喝，路过父母的卧室，从

虚掩的房门后面，传来他们的谈话声，并不是很大声，叶凛却觉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悄悄走过去，别在门边上，仔细分辨着父母的谈话。

“叶凛他妈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我哥死都不肯说，说也不说。”

“我说——我瞎猜的，你看叶凛长得像不像柏家的男孩子？”

“哎妈……还真是有点像，和他们家老三小时候可不是一个模子……”

“是吧？都说外甥多像舅，叶凛他妈不会是柏家的女儿吧？”

“他家大女儿比我哥大了快十岁，早就嫁人了啊……可他家小女儿精神有点问题啊……”

“你哥把叶凛带回家的时候，你们知道他家小女儿的情况么？”

“这哪儿知道，她经常住院，几个月都不见人。”

“这可不就更说不准了。你想，孩子他妈要是正常人，你哥也不会冒风险非得把孩子抱回家，万一让大嫂知道了呢？给亲妈在外面带不比接回家保险点？而且他口风这么严实，肯定是有什么隐情。”

“可她有点疯疯傻傻的啊，我哥不能跟她吧……”

“她跟你哥年纪差不多——还小一点，你们两家以前又住在一个大院里……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嘛。”

“不，不，我哥不会的……这不可能……别瞎猜了，睡觉吧还是。”

“我也就那么一猜。”

叶凛在外面听的一清二楚，心里也明镜似的。

他果然并非他父母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他生母是谁，但似乎生父，是他大爷。推理下来，似乎他是他大爷的私生子，因为大爷不想让妻子知道，所以就对外说叶凛是他侄儿。所以叶凛小时候才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所以才会和“父母”毫不亲近——他们只是挂名的而已。

叶凛想想看，这下是真闹心了。

叶凛后来去爷爷奶奶家时，曾想要去看看柏家的小女儿。柏家和他爷爷住在同一个园子，隔了一段路程。柏家爷爷没有老伴儿，叶凛小时候偶尔去他家玩，也只见过他，从没见过他小女儿。他也听爷爷提过，柏家的小女儿是在里头吓疯的，身体不好，总是住院。

叶凛在柏家门口游荡过好几回，都没有见到他家小女儿。偶尔被柏爷爷看到了，同他打招呼，他就赶忙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虚，觉得自己好像是和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有关。

叶凛始终未曾向任何人求证真相，在猜忌和疑心中度过了少年。

成年之后，对于父母的依赖和联系都淡了，叶凛也就想开了许多。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总

归是姓叶嘛。他大爷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对他这个大侄子看的重些也是情理之中。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得弄得一清二楚才好。

07年元旦，叶凛遭了生平少有的挫折。

他被软禁了八个月。他大爷很是活动了一番，才把他弄了出去，而且复任原职，对他的调查，统统因为证据不足而撤销。

出去之后，他才知道了自己倒霉的前因后果。和他大爷作对，背后作梗把他双规的那人，恰恰姓柏，正是那位“柏家小女儿”的三哥。叶凛在网上看他几个月前落马的消息，把他的照片瞅了又瞅，双眼皮高鼻梁，挺拔潇洒，还真是跟自己像得挺闹心。

叶凛问他大爷，其实事情不是早就处理好了，干嘛不早点把我捞出来。

他大爷拍了他一下，你最近两年胡作非为的还少么，不给你个教训，你还不知天高地厚了。真当你大爷我什么都能给你罩下？就今年春天，一个闪失，你就准备进去呆半辈子吧。

哪儿能呢您谦虚了。叶凛打着哈哈。他大爷的本事，他有信心。

说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当别人都吃干饭的。你以后还是收敛着点，你又不缺钱，不干不净的事情，别给自己找麻烦。把眼光放远点，为了一点身外之物，不值当。再惹事儿，别人不敢动你，我就先收拾了你。

别啊，您还是我大爷吗……叶凛作委屈状。

大爷慢慢勾起嘴角，微笑着。

我不是你大爷。他一字一顿道，你要是不争气，就不要跟我姓了。

叶凛一下噤声了。大爷说的太过严肃认真，叶凛有点被唬住了，以至于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跟我姓”。

叶凛低头不语。这算是承认吗？承认他其实是他儿子？

大爷却又笑了，逗你玩儿呢。

叶凛犹豫了一下，问出了口，我真的……是你侄子吗？

大爷不置可否，只是笑笑，说，你是我的小孩儿。

你是我的小孩儿，是我一步一步带出来的，是我一事一事教出来的，是我衣钵的传承是我灵魂的延续，还不够吗？

的确是够了啊。叶凛想。

闹心（二）

叶凛看着四十岁的余越，真是越看越闹心。

四十岁，是一个有修养有内涵的男人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四十岁的余越，西装革履，梳着一丝不苟的分头，架着金丝框的眼镜，谈吐得体举止大方，往哪儿一站，都熠熠生辉。更何况余越还是个未婚男人，这样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我是钻石王老五”。那些二十来岁的花容玉貌们，便燕子一般地飞扑向他的怀抱——叶凛一想到这茬，就闹心得睡不着觉。

二曱十曱年前叶凛是万万想不到，余越真的成了他的最后一个。更想不到的是，他会有一天为了余越而闹心到这个地步。

余越现在满世界飞来飞去，一年在北京的时间不超过一半。新年酒会上，叶凛难得见到了余越。

余越端着高脚杯，和一群人谈笑风生。身后跟个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女生，长得颇像当年的刘亦菲。叶凛坐在沙发上盯了余越十分钟，他终于过来和叶凛打招呼了，带着那个小女生。

“思思，来，见过叶老。叶老，这是杨思思，我的秘书，也是咱们学曱妹。”

叶凛早在心里把那个小丫头拉黑了，脸上还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来，只点点头，不动声色道：“最近余司长很忙嘛？老没见你了，在哪儿潇洒呢？”

“这不出国进修去了，今早才回来，一下飞机就往这儿赶了。”余越赔笑。“叶老最近可好？最近公事多，改天我登门拜访您。”

“老了，什么好不好，混混日子勉强过，也不敢劳余司长您来看我。”

“叶老您说哪儿的话呢，我去看您是应该的。”

“不不，余司长你时间紧张，春宵一刻值千金嘛，别为了我一个老头子瞎耗。”

“叶老，您可真会说笑。”余越笑道。“得，我就直说了，思思现在跟着我呢，以后还指望叶老您多多照顾，多多担待。”

叶凛瞄了一眼那小丫头，红着脸低着头，像个小白兔，看来还是个涉世未深的雏儿。他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道：“好说，好说。”

“那我就代思思先谢过叶老了。”

叶凛心里恨不得冲上去把余越踹翻在地，你当年就跟这小丫头一样，我把你捧成头狼了，你他曱妈上我这儿给我装大尾巴狼来了。

“那叶老，我先失陪了，去那边打个招呼，咱改天再聊？”余越仍旧是一脸笑。

“嗯，改天吧。”叶凛还是面沉如水，看着余越拉着杨思思走了。

当晚，叶凛没有见到余越，连个电话也没有。第二天、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是周末，叶凛让

人打了个电话给杨思思。

“叶老，您好。”小白兔怯生生地站在叶凛面前，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哎，我挺好的。”叶凛坐在书桌后面，端着茶看着报，也并不正眼瞧杨思思。“没事儿，你坐着，等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杨思思四周一瞧，并没有多余的椅子，只好摆手：“不、不用客气，我站着就好。”

“跟着余司长呢？他人还好？”

“挺、挺好。”

听杨思思那口气，简直要把舌头咬断了似的。

叶凛继续不紧不慢：“看他还挺照顾你的？”

“是是……还好。”杨思思的脸明显红了。

叶凛脑中浮现的场面是他冲上前去，把杨思思踹倒在地，使劲踩烂她那张粉曱嫩小曱脸，然而现实中叶凛仍然是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淡定喝茶。

“等会吧，等余越来了，咱们一起吃晚饭。”叶凛便说，便继续翻着报纸，把杨思思晾在那儿。

杨思思在那儿无处可坐，又不好出去搬凳子，只能在那儿杵着，一直从三曱点钟站到五点钟，直到余越走进来。

杨思思一见到余越就直朝他使眼色，叶凛全都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余越走到叶凛面前，试探着问：“叶老？咱们吃饭吧？”

叶凛合上报纸：“成，吃饭。”

三人坐在桌边，一顿饭吃的气氛吊诡。

晚饭毕，余越对杨思思道：“你先回去吧，我和叶老有点事情要谈。”

杨思思得令，飞也似的逃走了。

叶凛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叶凛，”余越把凳子挪到他身边，“你为难她，有什么意思呢。”

“是没意思。”叶凛淡淡道，“没意思，所以我也不想为难她。没了她，你还是会再找别人。折腾她没意思，倒是我应该十年前就一枪崩了你，那你就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

“别这么说，叶凛。”余越微笑着，拉起叶凛的一只手，贴在唇边，“让我知道你动了真心，我会更无所顾忌的。”

“呵呵，真心。”叶凛笑了一声，抓着他的头发让他和自己对视，“余越，我是动了真心，可是不代表我不会狠心。你爬的再高，我照样能让你摔回原形。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放你飞，不代表你可以无法无天。我喊你，你得给我回来。不然我会索性掰断你的翅膀，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余越笑了，轻声说道：“何必呢，叶凛，何必呢。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现在不还是在你身边，我没有想飞离你的手心。我只是想要和你肩并

肩地站着。我要一份平等的感情，不是你单方面的宠爱，不是我从属于你。平等的恋人之间，会吵架，会分手，会出轨。这些你能明白吗？你一直不肯给我的，我却还没有放弃索要。我要是连这个要求都放弃了，早就该被你玩厌了，甩了——叶凛，不要否认。”

叶凛没说话。

余越继续道：“那个小丫头，我没有碰过她，我也不准备和她发展下去，逗她玩玩而已，只是为了给你看。”

叶凛睁大眼睛看着他：“余越，余越，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余越默念了一遍，似乎是在思忖，“我想要你一直在乎我，到八十岁也还是。”

叶凛愣了一下。这是余越吗？这是余越说的吗？二十年了，他第一次承认了他们的感情。叶凛一直在用着各种手段各种方法，想要拴住余越，生怕一放手他就再也不会回来。现在余越承认了，他想要他一直在乎他？

“确实，我有时候会走远，让你觉得我想离开你。可其实，能有个人把我从20宠到40岁，把我在心里装了二十年，我当然稀罕，当然贪念，当然不舍。我要的不是一朝一夕。我想要我们有相伴到老的感情和恒心。”

叶凛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闭上双眼，躺回椅子上。“行了，你去吧。飞得再高，跑得再远，我也管不着了，都随你去。你要哄我，就哄我到死吧。不过二三十年的事情，也不算为难你吧？知道会惹我不高兴的事情，你兜着点儿，隐蔽点儿，我老了，不过图个眼不见心不烦。你能做到，我就当你是真把我放在心上了。走吧。”

余越没出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时，他突然回头：“我见过你说的那个卧底了，那个背叛了他爱人的卧底。你有两件事情弄错了，第一，他不是无情无义。他为了把走私贩的儿子从孤儿院弄出来，跟你们部门的人上过床。他至今还是单身，独自把那小孩养大了。第二，”余越认真地看着叶凛，“我不觉得他比我好看，你觉得呢？”

“是，”沉默三秒，叶凛回答：“我家的最好看。”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