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期考结束,暑期来临,关锦抱着年级四十八名的成绩,换回了暑期玩乐的免死金牌。
闷了好久的关锦像个脱了笼子的野生猴,跟着张鹏亮四处乱窜,上山下海,爬墙游泳,但凡是想得到
的娱乐,都给他们尝了个够。
终于有一天傍晚,张鹏亮跟他坐在树荫下,听着吵杂的知了咆哮,看着夕阳慢慢拉长这株老檀木的树
影,然后神秘兮兮地问:你去过夜火没有?
没去过。仅仅是关锦这三个字,便决定了当晚的目标。
张鹏亮站在街灯下,头发被发蜡弄得像秋天的稻茬,一簇簇地竖在脑壳上,高大的身材套着一身朋克
装,居然也还挺像个摇滚工作者。
从阴影里磨磨蹭蹭出来的关锦不是很放心地问:“真的没问题?”张鹏亮大笑着拍他后背:“怎么有
问题?哥们你今天帅得一口气能泡五个妞!”从街边商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身影,一身从未穿过的
朋克装,被发蜡打理得像漫画人物的头发,玻璃里面的人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里出来的关锦。
跟家里人说到张鹏亮家过夜的人,此刻却站在这个城市最热的俱乐部“夜火”面前。酒吧、俱乐部,
这些地方对他们这种年纪的孩子来说,就像带了毒药的蜜糖那样诱人。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地走过去。
然而刚踏进夜火的门口,烟草的味道就像一堵墙,把他又弹了出来。
张鹏亮连忙用胸膛把他顶住,低下头在他耳边鼓气:“加油啊阿锦,里面的辣妹都等着呢,跟我们同
年的人这里面也不少!”关锦回头,微红着脸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嘿,”张鹏亮得意一笑
,“老子一年前就来探过班了。”门口检票的人看也不看两个明显稚嫩的少年,咔嚓一下剪了五十块
钱一张的入场券,然后继续靠着柜台发呆。
厅内震耳欲聋的电子乐伴着迷幻的喷雾和灯光,炫得关锦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脱离了人世。张鹏亮把他
拉到舞池附近的吧台,大方地点了两瓶生啤,把一瓶塞进他手里:“怎样,阿锦?这里是天堂吧?”
关锦不知该摇头还是该点头。这种脱离了现实的感觉他从未经历过,舞池内疯狂的男女们像是着魔了
一般扭动着四肢,舞池外的人们都拿着酒,眼睛反射着跟电子灯一样诡异的光,神情各异。
他拿起酒瓶,狠狠地灌了一口。冰冷的啤酒流进肠道里,刺得人发麻。
张鹏亮一直贴着自己的耳朵说话,说这里有多受欢迎,这里是连警察都不敢随便来查的地方,这里有
好几个大领导的未成年子女,这里的姑娘们也喜欢年纪小的,这里……
跟学校里端正坐着的女学生不同,这里的女孩子们穿着暴露,总是若有似无地依靠在男人身上,让人
连眼睛都没处放。
是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特别容易让人疯狂?
酒精继续刺激着他的胃,热。热得叫人心烦气躁,却又莫名清醒。
没过多久,他们身旁也出现了女孩。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只有几块敏感的地方被遮掩着,稚嫩的身体
却极尽所能的展露着她们的雌性吸引力,烟熏妆下的眼神是青涩的放浪。她们笑看着高鹏亮和关锦这
样一高一低的组合,张鹏亮的高大帅气是吸引力,可关锦宛如幼虎的外表也是吸引力。
尚未完全长成的尖牙利爪反倒让人心生好奇,伤不了人,却带着原始的凶狠。
张鹏亮是老手了,自然一下混到了女人堆里去。可关锦拿着啤酒,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脂粉的香味,酒精的热度,掺杂着舞池的疯狂,关锦开始觉得胸闷。
避开热情过度的人群,大步地退到了后门,推开那层厚重的玻璃,清凉的风直吹进来。关锦忽然觉得
自己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有人正要从后门回来,他侧过身子,想让路,对方无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关锦全身竖起
了毛,转身就想跑。
“跑去哪里?”对方声音带笑,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脑袋,另一只手一挽一拉,就把他捞了回来。
关锦紧绷着背脊,怎么也没想还会跟这个人重逢。
他叫什么来着?……林……林光……还是……
“林耀,这孩子嫩成这样你都看上了?”旁边有人开玩笑。
对!该死的他就叫林耀!关锦想挣脱他的手臂,可惜对方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都占据了上风。
“你上次穿着万青中学的校服,应该还未成年吧?”林耀笑眯眯地看着他,调侃道:“关锦小弟弟?
”知道确实逃不了了,才不情不愿地答:“不是。跟朋友来玩玩。”干!他干嘛要这么老实回答他!
“霍医生跟我说,你第二次换药没去?”林耀还是没放。
“小伤,不用换药。”他皮粗肉厚的,哪用这么娇贵,再说,包扎一个星期不让家人发现已经很难,
后面他干脆拆了绷带,贴了块药膏了事,现在不也是活蹦乱跳赛公牛么?
似乎觉察到他的心里抗拒,林耀揉了揉他的脑袋,也没再为难,松开手,笑着说了句“好好玩,账算
我的”,然后挥挥手就进了大厅。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关锦嘟囔了句“怎么算你头上都不说”,然后推开后门,想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
刚出门那一刻就撞上了一堵肉墙,人又被撞了回来。脚步不稳地倒退了几步,关锦只看到几个穿着无
袖衫的肌肉男气势汹汹地从自己面前走过,然后直杀入人潮汹涌的大厅。
他瞪圆了眼,看着这群明显是来找茬的人一手拿一个啤酒瓶,狠狠地砸向吧台,本来热闹非凡的厅内
,立刻凝固起来,就连喧嚣的电子音乐也戛然而止。
“姓林的,给我滚出来!”最高大的肌肉男朝四周吼。在场所有姓林的都抖了抖,担心目标人物是自
己。
关锦心想,千万别是我认识的那个林。
结果肌肉男找到的,那个正坐在卡座里跟朋友笑得轻松的人,还就是那个林。
这个人身边难道就不能有一天的安宁?
张鹏亮不知什么时候也找到了这边,凑过来跟关锦小声说话:“那个家伙是不是那天害你遭遇枪战的
人?”关锦抿着嘴点头,眼睛始终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林耀单手撑着下巴,斜眼看着肌肉男,对他手中的凶器没表现出丝毫的畏惧。甚至跟他同座的朋友,
也都只是笑嘻嘻地似乎在看好戏。
肌肉男咆哮了半天,简而言之就是说林耀偷了他的女人。
林耀笑着回答:谁要那个女人啊,老子还不如喜欢男人。
满堂轰动。
关锦下巴都要掉了。张鹏亮一脸庆幸地说:幸好他那天没说以身相许!
肌肉男涨红了脸,连肌肉都红了,青筋从皮肤下面一根根暴起,显然对自己女人红杏出错墙的事实感
到无比羞恼,大吼一声你这个屁精,就把啤酒瓶砸向这位比他纤细了不止一倍的男人。
酒瓶砸下来之前,就被人架在了半空。林耀始终坐在座位上,笑容不变,只是眼神里的冷酷连关锦都
看到了。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便衣保镖将肌肉男团体制服在地,林耀身旁一个长相秀气的男人讥笑道:“消息灵
通点,耀哥你也敢碰?林家新任当家是你碰得起的吗?”身旁的张鹏亮倒吸一口气,关锦奇怪地看他
一眼。“啧啧,道上赫赫有名的林家啊……”说着这话的张鹏亮,眼里有着崇拜和向往。
那些与刀枪血腥为伍的男人,在十六岁的他看来,正是最男人味的男人。
关锦盯着那个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垂下了肩膀,转身离开。
他与他的际遇,像小说一样火爆,可两人的世界几乎平行,终究不会再有碰撞的可能。他是小说里拿
刀杀猪的市井,林耀是小说里拿剑杀敌的大侠。
就连小说都难给他俩安排合理的情节,不是么?
第三章
可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际遇。
在关锦准备回家的时候,几道人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夜晚的街道上还隐约能听到夜色传出来的音乐
,街灯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小的个子在成年人的包围下,显得尤其的单薄。张鹏亮也被人硬推到
墙壁上,被迫与他分隔开来。
“小弟弟,未成年吧?带了多少钱来泡妞?嗯?”流里流气的青年一口烟喷到他的脸上,混杂着口臭
,把关锦熏得够呛。
关锦一边想今晚过后直到十八岁前自己绝对不会再来这种鬼地方,一边把拳头收紧,趁对方阵势没摆
开前,就已经送了狠狠一记给口臭青年。
三拳两脚就打飞了两人,就连张鹏亮都推开了压着自己的人,送上了老拳。
可到底他们还是孩子,一开始的优势逐渐被压制,到后来,关锦被扣住了胳膊,架在半空中,脸上挨
了好几拳。
嚣张的叫骂声在黑夜中显得特别的刺耳。
关锦的脑袋嗡嗡作响,握紧的拳头难以控制地渐渐松开。糟糕……他微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
自己的同伴。
这个夜晚也许比遭子弹那天更糟糕。
又一拳就要打上来,他咬紧牙关准备吃下,可眼睛闭上了好一会,都没再感觉到疼痛。
“耀,耀哥……”口臭青年结结巴巴地叫着一个名字。
关锦艰难地睁开眼,还没看到对方,身子就被抱进了一个有着清冷香水味道的怀抱。
“他挨了多少拳,阿龙,你就照着打回去。”那人说着。
关锦终于认出他的声音来,微微挣扎着要转身,可那人却掐着他的下巴不让他乱动,声音严肃地警告
:“安静点,跟我走。”又是跟他走?“我跟我朋友回去……”他继续反抗。
“你朋友也跟我来。”林耀几乎是抱着他走到车边,开了车门就把他塞进去,又回头看了眼愣在原地
的张鹏亮,后者立刻会意地上了车。
车子在夜晚的道路上狂飙。一流的马达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彻底展现出他的优越性,把副座的关锦吓
得死死抓紧安全带。原来那天在高速路上的车技也只是他小试身手而已。
林耀问了他的住址,关锦犹豫地看了下张鹏亮,对方连忙报地址。
“你跟他住?”林耀勾起嘴角。
关锦愣了愣,连忙摇头:“不,是今晚住他家……”“第一次出来泡吧,不敢让家里知道?”接下来
的话一针见血,把少年堵得满脸通红,想要反驳,可那毕竟是事实,干脆以沉默来代替抗议。
谁知对方在飙车的时候竟腾出一只手来,掐着他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会,把关锦吓得连忙说“看路啊
快看路”后,才轻笑着收回了视线。“小家伙的脸长得挺凶,难怪老惹麻烦。”干,老子的脸长得凶
碍着你了吗?关锦恨恨地收回下巴。
跑车在路上划出一道弧线后,停在了张鹏亮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关锦迫不及待地想打开车门,却发现
门锁始终没有打开。他回头看向司机,对方却问:“你还在走那条路?”“……天热,其他路绕!”
关锦口气不好。这路是他家开的么?
“买辆自行车不就好了?那条路最近很危险,不想像今天这样挨揍就绕远点。”“我的自行车被偷过
三回了!我才不买!”被戳中伤心事的少年竖起了皮毛。
答案出乎林耀的意料之外,盯着那张被揍得难看的脸,他轻笑:“……算了,我让他们安分点吧。你
的篮球还在我家,要不要去拿?”他哪敢去拿回凶器啊!关锦用力摇头。“我买了新的。”林耀看穿
他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现金,塞进他胸前的口袋里:“篮球的钱、医药费,还有感谢礼金,你收
着。”关锦瞪着他,好久,才迸出一句:“麻烦开下车门。”林耀满意地开锁。
关锦连忙招呼张鹏亮下车,等张鹏亮往前走了几步后,自己又退了回来,敲开林耀的车窗,在他发问
之前,猛地往车里扔回那一沓钞票:“老子行侠仗义,别拿来侮辱我!”然后拽着还在发愣的同伴飞
也似地逃进了小区。
徒留车内一片狼藉的钞票和一个诧异的青年。
回到家里,张鹏亮一边给伙伴贴膏药,一边说,好险好险。
关锦龇牙咧嘴地用酒精擦拭嘴角的伤口,不作声。
张鹏亮又说:“刚才那个耀哥太帅了,不过你最后一招也很帅。”关锦眉头皱得死紧:“我要敢收,
那才帅。”对方“哎”地一声,惊讶看他。
“那家伙是什么人,他的钱你敢要?要了以后真的没问题?”关锦撇撇嘴,结果不小心扯到伤口,又
疼得扭曲了脸。
“我看耀哥不是这种人,他当时救你的时候,不挺干脆的嘛?”“……一口一个耀哥,你真崇拜他?
”这么一问,对方倒来了劲:“你别说,上次枪战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家伙比电视上那些什么黑
道老大够味得多,不怒而威你知道吗?他站在那里,就是笑,你也觉得有压力。啧啧,我看他也不过
二十岁的样子,怎么人跟人,能差这么多?”“你拿他跟谁比?”关锦一脚踢上他的肚子:“跟你比
跟我比?还是跟电视上那些装出来的家伙比?”“嘿,你干嘛那么不爽?”张鹏亮发现了他的不悦。
“他感觉很危险。”他坦率出自己的心思。
“啊?”“不是混黑道的那种危险,感觉……”顿了顿,然后极其肯定地说:“像只披着羊皮的狼。
”这种人能用笑容来化解大部分的敌意,却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露出獠牙,一口咬断你的喉管。关锦
不是羊,却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惧意。
因为脸上的伤痕,老爸先是一顿臭骂,然后残忍地下了禁足令。
关锦郁闷得简直能撞墙。
张鹏亮也来看过他,不过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他手上那一摞暑假作业。美其名曰探望,结果这个臭小
子一过来,就捧着关锦做好的作业一顿猛抄。几次下来,关锦愤怒地收起自己的作业,威胁他一定要
想办法让自己自由了,才有作业可抄。
张鹏亮痛苦地挠头。在面目凶狠的关爸爸和数量惊人的暑期作业之间,他哪个都不好选择。
终于抓住假期中段回校清洁的机会,明明是下午集合,张鹏亮一大早就拎着抹布来关家领人,关锦掩
饰着雀跃的心情,也拎了个水桶冲出家门。
张鹏亮骑着自行车,关锦跳到后座,在车子经过的时候,一个弯腰就捞起放在小区门口保安亭的篮球
兜,哈哈大笑地朝球场的方向奔去。
张鹏亮得意的说:别忘了数学作业第三本啊!
关锦甩着篮球兜讨价还价:让我爸彻底放我出来,我把剩下的都给你。
张鹏亮大惊:你小子都写完了?!
关锦傲慢地一哼:我是谁?
他是谁?年级数学排名前十的优等生,明年奥数内定的选手之一。按理说他这样球技不错,成绩不错
的男孩子,在学校里应该还是挺吃香的,比如二年级那个拿了奥数奖牌的方某某,情书那叫一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