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寄悠逹成目的,告辞,脚步略感飘浮的回家,虽然顺利的将自个儿推销出去,可心里却有种不太踏实的、说不出感觉的感觉。
咳,倒没想到五王爷记得一年多前的事,实话实说,那时他是故意去撞他的,欲借机接近这个俊美如神的男人,本想先来往几次观察观察,再寻机邀他同床共枕。
料不到当日马上被狠狠的吃干抹净,数不清宋烨总共要了他几次,只记得他们近乎两只发情的野兽,用各种伤风败俗的姿势翻覆不休,沉溺于前所未有的疯狂情欲中。
隔日,带着一身酸疼和红肿不堪的后庭悄悄跑了,然后向二姊告辞离开渭阳城,那时尚不知宋烨的真实身份,认为必定有太多人想爬上这个俊美男人的床,他不过其中之一,萍水相逢春风一度对那个男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转身即可忘怀。
偏偏,还记得,似乎连相遇与欢好的细节都没忘,轻易挑起他埋藏在身体最深处的,那种纯粹的肉体的至乐欢愉……
到底五王爷是他的天遇贵人,或其实是命中克星?他心想,要当这个男人三年的男宠,会不会有去无回啊?
关于这个有点两光的问题,答案于三年后自会揭晓,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宋烨目送柳寄悠的背影离去,眼神若有所思。
对于这个人,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也许是不甘心一年前曾被他「始乱终弃」,才会来到这里,设下手段想叫他付出代价。岂料,曾经预想的种种手段只施行了一二,人就傻傻的自投罗网了,完全谈不上煞费苦心,甚且可说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次投怀送抱,一次自投罗网,柳寄悠,不管你是无心插柳或刻意为之,本王都不是你可以算计戏弄的对象,你要付出的代价,绝对比你能想到的多更多。
拿起剩的饼掰碎了,洒入水池,看着贪吃的锦鱼争夺抢食,轻唤:「来人。」
一名下人迅即出现,恭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把这池子里的鱼全杀了。」
「是。」
吃了那个人的精水,只多活几年也没什么意思,本王就大发慈悲,让你们这些畜牲直接升天吧。
(注)养瘦马:古时人贩子买来贫家幼童,依据各人秉赋品貌从小培育,养大之后,再卖给大户人家做侍妾或奴婢。
第四回:十日忙杀游春车
应该如何向家人说明,又是件颇困难的功课。
柳寄悠返回柳府后,踟蹰思量好一阵子,先做好遭责骂的心理准备,才对还在为赵家烦恼的父兄说:「爹,大哥,赵家的聘礼抬去还吧,我已解决这件事了。」
两人疑惑,柳寄怀心下生起不好的预感,弟弟的先斩后奏常使他们哭笑不得,问:「你如何解决的?」
柳寄悠迟疑一会,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要跟五王爷走,去三年,五王爷答应要收我……当门客。」
柳老爷一时反应不过来,以为是耳背听错,身份为「王爷」的这种人向来天高皇帝远,大多数平民压根儿见识不到他们是圆是扁,想不到儿子就碰上一个,还要跟人家走?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可一劳永逸的方法?」柳寄怀皱眉,不由心里怀疑,几乎能确定他与五王爷应是旧识,否则不可能只匆匆见过一回,就敢冒然去找人,而且不仅没被拒于门外,甚至答应收他。
「嗯。」柳寄悠无意识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不定的撒谎,说不出实话,说他不是去当有机会光宗耀祖的门客,而是可能让祖宗蒙羞的脔宠。
「三年后赵天羿若还纠缠你呢?」柳寄怀再问,敏锐察觉小弟的神色有异,摸鼻子是他企图隐瞒什么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这事必有蹊跷。
「到时再说吧。」柳寄悠语意敷衍,谎言愈说愈惭愧,不自觉又摸摸鼻子,作贼心虚,都不敢直视大哥了。
柳寄怀听他语焉不详,目光犀利的端详他,眼尖发现他的颈侧有枚可疑瘀痕,只要是识得情事的人,多能猜出这痕迹是怎么产生的,蓦然联想到五王府后院收有男宠,听说即是三年之期,前后连贯一想,当即猜到柳寄悠干了啥个么蛾子,不禁怒从中来。
他们家的宝贝弟弟竟然把他自个儿给卖了?!
「跪下!」柳寄怀暴然怒喝。
稳重的柳家大少爷甚少大发雷霆,更别提是对心肝儿么弟大声咆哮,柳寄悠一惊一乍,心知谎言被大哥视穿了,而且惹他生大气了,噗通一声跪下,可怜兮兮的唤:「哥……」
全家上下他谁都不怕,就只有长他近十岁的大哥压得住他,大哥疼他,但当他顽皮闯祸时,只有大哥能真狠下心罚他,连爹娘求情都没用。
「怎么啦?为何突然要你弟弟跪下?」柳老爷还搞不清楚状况,心疼地要扶他起来。
「爹,不要扶他,他若不说实话,就不准起来!」柳寄怀色愠言厉的怒道。「是不是请出家法才肯说实话?」
柳家的家法说来不过是块红色板子,平时供在祖宗牌位前,项多拿来打打掌心或屁股,做做样子,柳寄悠从来没在怕,然而此时不由得畏缩了下,怕的不是家法伺候,而是暴怒的大哥,以及隐瞒实情并对家人说谎的愧疚。
「爹,其实……我不是去当五王爷的门客,而是……」支支吾吾,满面惭愧赧色。
「快说!」柳寄怀横了心逼问。「你是去当五王爷的什么?」
柳寄悠本就不擅长说谎隐瞒,索性牙一咬,豁出去,大声向他们坦白道:「我……我是去当五王爷的男宠!」
此言一出,登时炸开了锅,柳家最疼爱的小儿子竟要去当别人的男宠,全家自是一阵鸡飞狗跳,闹得屋顶都快掀了。
柳老爷极度震惊震怒,气得险险一口气快喘不过来,指着他直骂孽子!不孝孽子!
柳寄怀则面色铁青,要他去向五王爷推了这事,岂料柳寄悠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要跟五王爷走。
「大哥,我知道这次是我太过任性,我晓得你们一定会反对,可是我已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如果我去做五王爷的男宠,赵天羿就会对我死心了,我只去三年,三年期限一满就会离开王府。」柳寄悠鼓起勇气说道。「何况我和五王爷说好了,君子一诺千金,岂可反悔?」
「这等丑事不必一诺千金,别说三年,半天都不行,赵家之事我自会设法,你不必自做主张!」柳寄怀的态度更强硬,毫无转寰余地。「说实话,五王爷是否强迫于你?」
「没有,是我自愿。」嚅嚅嗫嗫,哪敢再对有双火眼金睛的大哥撒谎。
「你竟然不知羞耻,自我作贱!」答案表明了是他自个儿巴巴贴上去的,柳寄怀更气得不行。「我柳家男儿竟甘愿以色事人,祖宗脸面都给你这不肖子孙败光了!」
「哥……」柳寄悠哽咽,虽然明白这事必会遭受很大的责难,他早做好心理准备,可听到最敬爱的哥哥严厉斥骂,还是难受得快哭了,膝行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只要不把真相说出去,别人会以为我是去王府当门客,不会让咱家蒙羞的!」
「放开!你若执意跟他走,我今日就打死你先,免得出去叫人笑话,污了柳家家门!」柳寄怀扬起手臂,一把掌打在柳寄悠脸上。
清脆响亮的一声「啪!」,白净皮肤上立刻浮现五指红印。
霎时一片静默,在场的人全吓愣了,没想到大少爷竟然打了小少爷。
大哥真打我了……柳寄悠从小到大从未曾被打过脸,可见大哥这回真给他气极了,委屈伤心的咬住下唇,忍抑不住,一颗豆大泪珠无声掉了下来。
他并不气忿或怨怼,明白全是自己的错,他太恣意妄为,一心只思及自私的愿望想法,忘了顾全柳家颜面与家人的心情,才会令疼爱自己的大哥气到动手,他心里更明白,比起外人的风言风语,大哥其实最在意的是他本身。
他的家人都太爱他,甚至比他自己更爱他,以至于将他与他的人生视为己任,而这,却成为促使他想离开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爱在某方面而言,是一种沉甸的负担,一道无形枷锁,束缚了欲展翅飞翔的心,斥他不识好歹也好,骂他不知感恩也罢,他希望家人们能放下他这个人生负担,不再过度护他。
他曾想,不能老是被保护得密不透风,这样或许能使他一生风平浪静,却会令他变成不折不扣的无知傻子,因此他必须暂时离开用亲情编织的溺爱牢笼,出去呼吸不同的空气。
赵天羿和五王爷说穿了,皆是顺势而为的挡箭牌,是他想要海阔天空的籍口。
柳寄悠藏匿着这份心思,不敢坦白说出口,气头上的柳寄怀当然也无法体会他的想法,只道他任性骄纵,可一见他掉泪,怒气当即消了几分。
「悠儿,老实回答爹,你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跟那个五王爷?」柳老爷总算又出声,态度不再怒气冲天,老脸充满无奈。「你喜欢他?」
柳寄悠顿了顿,异常心虚的应道:「是的……我喜欢他……」
「爹,就算他喜欢也不成,咱柳家丢不起这个人。」柳寄怀也对老爹拉下了脸。
「哎——」柳老爷长叹一声。「悠儿,从小到大不论你想要什么,爹都会给你,可是这回……你让爹怎么答应?」
「爹,您就当让儿子出去磨练。」柳寄悠见风转舵,放开哥哥,改而去抱老爸的大腿。
「你只要无忧无虑的待在家里就好,咱们养你几辈子都不成问题,不需要出去磨练。」
「有道是男儿志在四方,依赖父兄过日子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不想做被豢养一辈子的井底之蛙。」态度再次理直气壮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内心话。
十九年来,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渭阳城,那里与汾临县的距离不过两天来回的路程,说远不远。他虽生性好闲,但年轻的心仍抑不住对外头世界的好奇与诱惑,总希望能出去经历一番,而不是永远窝在金笼子里,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过了一生。
他深爱家人,同样渴望追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至少,能趁此机会到京城走一遭,开开眼界,这亦是他向五王爷自荐的主因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他的人生还在自我掌握中。
「爹,恕孩儿不孝,孩儿已决心与五王爷走。」柳寄悠对他磕头,哀哀恳求道:「孩儿心甘情愿与五王爷订了三年之约,三年期满即返回家乡,请求爹和大哥成全孩儿的心愿。」
「你可考虑清楚了,不后悔?」
「是,孩儿已考虑清楚,如果不这么做才会后悔。」
柳老爷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倘若你真喜欢,非跟五王爷不可,那么……随你吧。」
「爹!」柳寄怀惊怒失声。
「悠儿,我们舍不得你离家,也舍不得见你难过,既然你已都想清楚了,爹就不再阻挠你,你好自为之。」说完,抑不住老泪纵横。
父亲的眼泪让柳寄悠愧疚得不得了,他才十九岁,从小家人手捧嘴含的疼宠,让他爱笑就笑,想哭便哭,仍保有许多童稚心性,不会特意压抑眼泪,终是哭倒父亲膝上。「爹,对不起,是孩儿任性,孩儿该死,让您伤心了!」
「你呀,是该长大了。」柳老爷慈爱摸着他的头,连连叹气。
「幸好娘不在家,否则还不气死她,我不管了,哼!」柳寄怀重哼一声,拂袖而去。
终究是疼宠甚极,了解这孩子也有固执倔强的一面,只要是他所认定并苦苦哀求的,他们通通不忍不给他。
想想,实不能怪父亲兄长的反应太激烈,撇去他们对他的重视不说,柳家虽由农而商,成为士农工商中的臭老四,可世代皆为清白良民,祖上更曾出过数名举人进士,是有得过功名的地方望族,后代子孙竟自甘堕落,败坏世族清誉,他们能不抓狂吗?
没逐出家门,只打他一嘴巴就饶过他,算是他前世积了大德,今生老天爷才赐予宠他至甚的亲人。
柳七少引起的家庭革命在一阵翻江倒海后,画上句点。
至于赵家方面,五王爷派了个随从偕同县令去赵府,向赵老爷明里暗里说了这事,要他们不得再纠缠柳寄悠。赵家不过区区小富户,哪敢跟权势比天高的王爷争人,当然是惶惶然拱手相让,且从此一听人提起柳寄悠便会急忙撇清关系,提亲啥的都是一场误会。
可赵天羿得知柳寄悠将随五王爷离开,一哭二闹只差没上吊,赵老爷怕他不分轻重惹事生非,将他禁闭房中,警告他若敢闯出去乱来,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如果闹个不好惹火五王爷,那可能是殃及全家的祸事。
赵老爷忍不住私下嘀咕,叹道:「祸水啊,柳家那孩子明明样貌平几,举止不妖不媚,怎么就成了个勾男人的祸水呢?」
此话明显语多偏颇,言之有误,人家柳七少才不是勾男人的祸水呢,而是一汪秋波潋滟的红杏春水。
香风拂来,吹皱了这一池春水,荡漾呀荡漾呀荡漾……
五王爷给予二日准备时间,于第三日早晨离开。
一头脑热渐渐的稍微冷却下来后,柳寄悠这才理智的仔细回想,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与他斤斤计较,总觉似乎有些亏了,又隐约感到自掘火坑傻傻的跳进去,将自个儿简简单单就卖了。
然事已至此,反悔无用,只得悻悻然地包袱款款,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随遇而安了。
离开家乡的这一日,天气十分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今日本事赵天羿欲迎娶他的日子,如今人没娶到,倒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出发的早晨,柳府门前十八相送的场景活似生离死别。
「悠儿,此去三年,爹无法再护着你了,凡事小心谨慎,别老找荏惹事,知道不?」
「孩儿知道。」
「悠儿,家里好好待着不好吗?为什么突然要去王府当门客?你从小不管去哪总有家人陪着顾着,这次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叫娘怎能放得下心。」匆匆由山上赶回的柳夫人拉着小儿子的手忧心如捣,柳老爷未敢告知她实情,说他是去五王府做三年的门下清客。
「娘,我长大了,总要出去见见世面,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柳寄悠拍拍她的手,心里因对她隐瞒而歉疚不已。
除了父母的殷殷叮咛,还有闻讯赶回娘家的几个出嫁姊姊,姊姊们围绕着他拥抱话别,不舍的抹泪。
「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保证,三年后一定完整无缺的回来。」柳寄悠向家人承诺,最后,走向仍板着脸孔远远站着的大哥,讨好地拉拉他的衣角,一双眼眨巴眨巴,委委屈屈的道歉:「大哥,对不起,你就原谅小弟这最后一回的任性吧,别生气了好不好?你不同我说话,我心里难受。」
柳寄怀终究心软,叹口气和声嘱咐:「小弟,你记着,王府不同于一般百姓民家,说话行事皆需三思,切莫莽撞轻忽,咱们柳家在京城也有些人脉,有什么事传个话,大哥总会尽力护你周全。」
兄弟情深,到底还是不忍弃之不顾呀。
「嗯,我晓得,谢谢大哥。」柳寄悠感动得双眼发热,抱住大哥磨蹭磨蹭。
「你呀,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柳寄怀再长叹,揉揉他的头发,没辄。
众人依依不舍,五王爷的马车早已在大门前等候一阵子,此次王爷亲自来接他,可说是极为荣宠了。
五王爷此行阵仗不大,仅两辆马车与十来名护卫随从,许多邻里乡亲远远的好奇观望,见马车周围的护卫们个个都大马横刀,面目严峻肃杀,因此无人敢过于靠近。原本乡亲们是来看赵二少迎娶柳七少的热闹,未料赵家的五花大轿没出现,却来了个不知何处而来的贵人。
其中一辆马车比普通马车大许多,由两匹马拉着,车厢披覆靛蓝色锦帛,锦帛上绣有水云暗纹,车厢四角缀饰明珠流苏,不过于奢丽张扬,却显华贵大气,可看出乘坐之人必是非富即贵。
宋烨坐在此车厢中耐性等候,并不催促。
原本预计出发的时辰一再拖延,直到一名王爷侍从上前,客气敦请道:「柳公子,时候不早,是否可以上路了?」
「爹,娘,孩儿走了,请您二老多多保重,莫过于惦念不孝儿子。」柳寄悠跪下对父母磕头,行拜别大礼,柳家父母噙泪扶起他,也不再多叨念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