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他,别让他弹琴!”雷秦神色一凛。拔出佩刀,直取阎乐。
但是,晚了!
摧人心神的琴音,在阎乐指尖落上琴弦的刹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那个最先动手的伙计一声惨叫,捂住了耳朵,鲜红的血从耳洞中流出来。
雷秦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大当家,
那个守在他身边的伙计也被琴音所伤,但内力深厚,竟然还能抗住,并且,伸手捂住了大当家耳朵。
下一刻,越发凄厉的琴音让雷秦心神一震,喉头涌上一股甜腥。
他离阎乐不到半丈距离,但是,他却不能再前进一步。
难道今天真的要在这阴沟里翻船!
雷秦不甘地爆喝一声,气沉丹田,凭空涌起一股气力,势如破竹地挥刀直砍阎乐!
琴音骤然尖锐,像是铁勺子在陶碗上刮挠的刺耳声响,雷秦闷哼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
摧魂裂魄的琴音还在继续,雷秦的意识渐渐涣散,他转过头去,想看看大当家的状况,却只看到一道迅疾如飞猿的人影,使的是南拳里的蝶掌,在刺耳的琴音中直奔阎乐而来,在阎乐仓皇闪躲时一掌拍在阎乐面门上,把他打晕。
琴音瞬间消失了。
虽然耳中还萦绕着那诡异的旋律,但是雷秦的意识却渐渐清醒了。他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站起来。
拍晕了阎乐的大当家俯身,把雷秦扶了起来。
“你怎么……”雷秦刚想问大当家怎么不受琴音影响,大当家腰上悬着的锦囊映入他眼帘。
相传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悟道,自那之后,菩提就成了佛家圣物。去年春天,风雷堂做了一单生意,报酬是一颗菩提子,据说是佛教至宝,佩戴者可以百毒不侵,心静如菩提,自然不受琴声侵扰。雷秦还奇怪怎么不见堂主佩戴,原来是戴在了大当家身上。
“义士,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一进来就喊打喊杀的,还打伤了你铺子里的伙计,莫非是想劫财……”大当家看着地上昏迷的阎乐一脸疑惑。
“这人抱着琴来卖,我们不肯买,请他出去,他就动手了……”雷秦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一面指挥着同样是劫后余生的伙计:“把这人拖去后院,琴也带走,等会一起送到官府。”
那伙计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听不见雷秦说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雷虎门有弟子在官府当差,要不要我引你们去官府……”大当家路见不平,十分热心。
“不用了。”雷秦果断拒绝——阎乐是要送去给刑堂审讯的:“天色还早,请大当家随着伙计去内室看几本字帖,晚些我再护送大当家回府,今日让大当家受惊了,改日在下一定上门赔罪。”
大当家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到内室的字帖上,对地上那个昏迷的家伙彻底失去了兴趣——琴声能把人耳朵都听聋,想必那把琴也不怎么样。
当晚,雷秦带着阎乐的口供悄悄潜入了雷虎门。
第七十二章:密谈
酉正三刻,天色已暗,起了风,书房里黑影憧憧,悬在墙壁上的研山铭也轻轻摇晃着。
靳风像一樽石像一样守在研山铭左侧,在他旁边站着的,是一位娇俏的青衣女子,虽然年轻,吐纳之间却显得内力深厚。
那女子正是相思门门主最贴身的侍卫,青莲。
在这堵墙壁之后,是雷虎门只有门主才能进入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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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虎门的密室里,没有放金银财宝,也没有藏美貌娇娃,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还有两个对坐的人。
当然,赵璃也算得上美人了。
只是这时候,更像是对手。
“我记得,当初门主答应阁下的三件事里,并没有包括保护风雷堂……”赵璃笑道:“至于今天我给阁下提供的消息……”
“阁下的意思是要我付账吗?”乾少不动声色。
“付账倒不至于,只是希望堂主能把这当做一次人情,以后我相思门有事请门主帮忙的时候,还请不要推辞。”
乾少笑了:“既然这样,我也卖给阁下一个消息好了。”
“什么消息可以与我给堂主的消息相比?”赵璃十分自得。
“听闻进藏的路被冻住了?”乾少似无意般问道。
赵璃神色顿时凛然:“堂主可是有方法进藏?”
乾少笑得眼弯弯。
赵璃抿唇,神色严肃地离座,朝乾少恭敬地行了个福礼,道:“此事关乎大义,刚刚是赵璃唐突了,堂主不要见怪……”
“我没有见怪。”乾少笑道:“郡主忘了,我是个生意人,不要拿大义来压我。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来换,什么消息是不能给的。”
赵璃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当真。当即笑道:“堂主说笑了,要是堂主心中没有大义,大可以拿这个消息去和朝廷交换,换到的东西肯定比从我们这里换到的多。”
“郡主还是错了。”乾少一双凤眼微微挑着,眼中光芒让人不寒而栗:“哪怕是生意人,在别人企图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之后,也是绝不会和那个人做生意的。”
他说的那个人,正是在江湖上散播风雷堂堂主是雷大当家消息的北静。
“无论如何,堂主还是于相思门有大恩……”赵璃神色凝重:“相思门定当厚谢。”
“厚谢就不用了,只希望郡主能把这当做一次人情,以后我风雷堂有事请门主帮忙的时候,还请不要推辞。”乾少笑得狐狸一般。
被他原话奉还,赵璃苦涩一笑,道:“门主早就提醒过我,堂主非池中物,不能与堂主为敌,果然。”
见她示弱,乾少也不再针锋相对,淡淡道:“门主谬赞了,其实这池中未必不好。相思门耳目遍天下,应该知道二十年前有个叫鸿君的道人被藏地佛教弟子追杀,当时已经是十二月,那人却从藏地逃了出来。他既然能出来,也能进去。现在此人正在蜀地白马川隐居,此人武功虽然已废,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武功深不可测,就算我风雷堂倾巢而出也未必能擒住他,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赵璃肃颜,福了一福,道:“多谢。”
乾少起身,淡淡道:“不必。”
他走在前面,准备打开密室,忽然听到背后的赵璃轻声道:“赵璃还有一事。”
“何事?”
“其实也不算赵璃的事,但是和堂主交锋之后,赵璃也为堂主身怀大才却甘愿受困池中很是惋惜。”赵璃看乾少仍是耐心地带着笑在听,垂首道:“门主让赵璃带给堂主四句话。”
“请说。”
“分桃成旧罪,断袖有余哀。凤冠不与韩子高,茂陵犹见卫青来。”
第七十三章:危险
赵璃领着青莲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断黑了。
乾少刚在书桌前坐下,敲门声就响了。
“小乾,你忙完了吗?”
看乾少要去开门,靳风低声提醒:“雷秦有重要的事要汇报。”
“让他等着。”乾少径直走到门边,靳风只能轻车熟路地从窗口里离开。
大当家站在门外,穿着一身湖色长衫,手里攥着一个锦囊,脸色还是一样地严肃。
乾少却知道,这次是真的有事。
那个锦囊里装的,正是那颗能辟易百毒的舍利子,但是他当初给大当家的时候只是随手系在他衣服上。大当家攥着这个锦囊来找他,一定是发现了里面的秘密。
但是,如果没发生什么事,他怎么会去查看这个锦囊?
他究竟察觉了什么?江湖传言?风雷堂?雷秦?那间铺子?还是单单只是这个锦囊?
乾少手心湿润了,面上却仍然是温文尔雅的笑容,把大当家迎进了门:“大哥有事?”
大当家进了门,先习惯性地扫一下墙壁上挂的那张“很值钱”的字帖,看到还在原位之后,才放心下来。
“小乾,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这是大当家的第一句话。
乾少心中安定了一半——大当家并不清楚事情的源头在哪。看来,在自己的竭力封锁下,江湖上的传言并未传到大当家耳中。
“没有啊,大哥为什么这么问?”乾少一脸无辜。
“你要是惹了祸就说出来,大哥会帮你解决的,我雷虎门不是任人欺负的。”这是大当家第二句话。
乾少心中又安定了一半——如果大当家知道自己身为风雷堂堂主身份的话,应该不会觉得他是被人欺负的了。
“大哥,有话就说吧……”乾少笑着揽住了大当家的肩膀。
大当家皱起了眉头。
“最近我们雷虎门附近有点不太平。我出门都被人跟踪了,雷二他们也是。不仅如此,今天我还在一个古玩铺子里遭遇一个杀手,那人用的是阎家的武功,出手狠毒,一上来就是杀招。奇怪的是古玩铺子里面的伙计竟然竭力保护我。而且以前和我们一起护送琅琊世子的人也出现在了古玩铺子里,还是铺子的老板……”大当家皱着眉头娓娓道来,竭力想翻出一点蛛丝马迹。
乾少的背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两股力量在暗中博弈,一股是敌人,而且起了杀心,另外一股却是保护我们的。两方的动机我暂时不清楚,但是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大当家神情严肃地对乾少建议:“你才刚刚掌权,根基不稳,应该暂时卸任,我来指挥,一定是我以前留下的隐患,现在酿成了危险,你不要逞能,还是我来解决吧。”
对方是当朝权相北静王爷,怎么解决?
乾少按捺住想抹冷汗的冲动,对着大当家淡然笑道:“可是大哥当年也不是这么过来的吗?”
大当家无言以对。
“大哥当年遭遇过的对手,比现在的也不弱,我既然想执掌雷虎门,自然也要经历危险,大哥不用担心。”乾少继续道。
大当家只能悻悻地道:“那你也不要逞能,撑不下去了就和我说。”
“那是当然。”乾少笑得纯良:“大哥要相信我,我有分寸的。”
看着信心满满的乾少,大当家心底顿时有了一种“儿大不由娘”的落寞感。
他就带着这样的落寞感把装着舍利子的锦囊给了乾少:“那个阎家人的琴声对我没用,我看了自己身上的饰物,觉得是你给我的这个锦囊的作用,现在局势险恶,还是你带上吧……”
乾少接了下来,在落寞的大当家耳边轻声道:“我还有点事,忙完了就去找大哥。”
大当家的耳朵顿时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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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大当家,乾少神色冷厉地见了带着阎乐口供来的雷秦。
“你是怎么做事的!一个下午而已!现在我大哥除了风雷堂堂主是谁之外,什么都知道了!”
第七十四章:刺客
乾少走进大当家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末了。
他在楼下站了一会,等身上的戾气渐渐平和,才上了楼。
大当家并没有睡,而是坐在窗前,借着灯光,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乾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他背后静静看着。
“你来了?”大当家头也不回,在纸上用朱砂划了一道:“正好,我已经把这些年来有来往的几个门派都标了出来,朱砂笔标记的是我们有恩的,到万不得已之时,你可以找他们帮忙。”
乾少看了一眼那张纸,伸手将大当家从桌子前拉起来,毫无征兆地抱住了他。
“别说话……”身形修长的青年这样说着:“让我抱一会,一会儿就好。”
大当家有点茫然地任由他抱着,手上还拿着那支朱砂笔,耳朵尖悄悄地红了。
果然还是年轻人啊……大当家在心底喟叹着:没关系,就让他依靠一会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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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雷虎门附近的那家古玩铺子关了门。大当家把自己多年下来收藏在雷虎门各个隐蔽角落的“宝贝”都收集了回来。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人,对危机的感知很灵敏——他像预知到天敌到来的松鼠,收拾着自己储藏的松子,提前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实在斗不过的话,我就带着小乾回江南去……”大当家这样盘算着:“把能带上的人都带上,在江南休养生息,等以后再教出徒弟回来报仇。”
但是,第三天,京畿戒严了。
缇骑、虎贲卫、乃至十方阎罗殿的杀手,全部出动,将京畿附近所有道路全部封锁,京城里更是被御林军围得像铁桶一般,这次行动公然是由北静王爷掌权,手持御旨,天天巡视城门,放出话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京城。
京城里人心惶惶,京城外一片哗然。
朝廷发下的邸报上,对这次封锁的解释是:抓捕刺客。
但是,怎样的刺客,能让向来习惯在幕后运筹帷幄的北静王爷亲自出马,公开放话一定要抓捕归案?
无数的猜测在坊间流传,甚至有谣言说遇刺的正是当今圣上,但是很快就被推翻——当年在铁网山围场秋狩。先皇被刺客险些刺中咽喉,北静王爷也只是临危受命,入住宫中,暂摄朝政,抓捕刺客余党。
但是这一次,北静确实是震怒了!
规模宏大的抓捕进行了将近半旬,终于在五天之后,京畿撤去戒严令,封锁的道路也统统允许人马通行。关于这次抓捕的许多消息也渐渐传到民间。
虽然没有御旨下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抓捕,失败了!
整个江湖都为这个事实而沸腾了。
是怎样的刺客,才能从北静王爷的五指山下逃出生天?又是怎样的人,敢于触怒北静王爷的逆鳞?
世人不得而知。
但是渐渐地就有传言,这次遇刺的,并非当今圣上,而是当朝右相,北静王爷的政敌,朝中月派官员的首领——南安王爷南门钦,他在这次袭击中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
据说,北静王爷之所以如此震怒,是急着撇清这次刺杀并非自己指使的,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洗脱谋害南安王爷的罪名,他才公开追捕刺客。
于是渐渐地又有传言,说这次刺杀根本就是北静王爷指使的,他只是做个姿态给世人看,那个刺客,根本就是被他偷运出京畿的,不然,那样的天罗地网,就是大罗神仙也逃不出来。
流言甚嚣尘土,甚至传到了朝堂上,有不少月派的朝臣就在奏折中影射北静王爷的嫌疑。但是不知为何,当今圣上却只是一笑置之。
大概是因为当时南安王爷遇刺的时候正好在宣武门外,守门的侍卫看清整个过程,将事实上报给了圣上。
但是,奇怪的是,南安王爷遇刺的时候,北静王爷也在场……
流言纷纷扰扰,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归于沉寂。逾月之后,人们都已经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唯一记载着那次袭击事件的,只有史官手下的史书。
于是,后人从史书上看到的,是这样的记载:
“嘉武四年秋,十月,甲辰日,辰正三刻,南安王于宣武门遇刺,避让不及,刺客绝王缨,遁走。适北静王在侧,为侍卫簇拥拱卫,不得靠近,及刺客遁走,北静王拾缨,震怒,道:‘若使我擒得此贼,必诛其九族,挫骨扬灰。’”
第七十五章:不敢
十月十七,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