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番外——谦少

作者:谦少  录入:09-05

他没有说,他并不姓白,他姓蔺,他也曾是京都望族里长成的小少爷,他也有严父,有慈母,他还有个姐姐。

他没有说,他父亲死去的那年,他被家仆藏在送菜的牛车里逃了出来,他在很多年后才知道他的母亲和姐姐都被充作官奴,他的姐姐死在一个寒冷冬天,她被一个官员带走,死在刑堂上。

他没有说,他的姐姐叫做蔺兰君,她很漂亮,他一家都是南方人,端午节的时候,他姐姐从药铺里买了灯芯草来给他打络子……他姐姐死的那年,他在风雷堂学武功,选的是最厉害的龙髓功,他不怕苦。他那时候想着学好了武功去把自己母亲和姐姐救出来。

他也没有说,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救苏缨,那是因为,他其实一直希望,在蔺兰君被带上刑堂的那时候,也有那么一个人,能将她解救出来。

可是,没有。

可惜,没有。

******

苏缨进望城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阳光和煦地照下来,她背后的人却渐渐冷下去。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嚣张表情,让人以为他只是睡睡就醒。

但是他再也没能醒来。

四月下旬,白泽死于望城。

至此,暌违了近十年的蔺项之灭门案,终于水到渠成。

第三十三章:乌龟

大当家很郁卒。

从知道苏缨被抓走之后他就很郁卒,他一直以为乾少带苏缨回来是有点什么特别的意味的——比如说见公婆。但是苏缨不见了。

大概天下的长辈都有这种心情,一面觉得自己的孩子天下第一,谁都配不上他。一面又着急孩子找不到老婆。

因为客房众多,没人和大当家睡一间。于是大当家就在这种苍老的心情里郁卒了一夜。还好客栈的绸子被还算结实,没被他滚烂。

乾少不明白大当家在郁卒什么——正常人都很难进入大当家的内心世界。雷三曾私下打过一个比喻,说大当家这人表面一张棺材脸,让人很想解救他,让他正常一点。当你看见大当家棺材脸下遮着的那些疯狂的念头之后,你会忽然间觉得,其实棺材脸还算正常的。

值得庆幸的是,大当家的棺材脸遮天蔽日,坚硬无比,一般人看不到他真实情绪。这原理和乌龟是一样的,它厉害的只有那一层壳,如果揭开了那一层壳,浑身都是软肋,只能任人宰割。

于是,这个早晨,乾少揭了一早上的乌龟壳。

******

大当家其实是在望城等相思门的接应——相思门是一个通晓这江湖所有秘密的组织。他们虽然干的是倒卖消息的营生,在江湖上地位却很高。

但是,他们没等到相思门的人,倒先等回了苏缨。

还有白泽的尸体。

乾少险些失态了。

风雷山火泽,白泽年纪虽小,却是风雷堂建立不久就进来的,他比乾少只小了两三岁,武功高,平时喜欢和雷秦斗嘴……

但是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具尸体。

苏缨简单说了经过,其中略去了白泽的身份。最后她说:“我要退出,我要回家。”

没人问为什么,苏缨知道别人会以为是经过这一回惊吓畏惧了,她也不想解释,她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以前在乎的东西现在都觉得不要紧了。

她走之前,和乾少说了一段话。

她说:“谢谢你带我来北方。这里很好,可是我要回去了。”

她说:“我这次回去,应该要嫁人了。”

乾少隐约猜到她嫁人的目的,但她不点破,也不好明说,只能温文尔雅地道:“这事还是要慎重,毕竟是一辈子……”

“走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话,”她看着乾少眼睛道,“如果你是白泽,你会救我吗?”

“会的。”乾少这样回答,“但我绝不会让自己送命,因为还有人在等着我回来。”

让乾少挫败的是,大当家压根没在等着他回来,大当家正处于一种自我厌恶的情绪中。

他的思考方式是这样的:

白泽死了,所以苏缨要走了。苏缨要走了,自己就高兴了。

于是,结论是,白泽死了,自己高兴了。

这个想法让大当家无比唾弃自己,在床上翻滚已经不能抒发他的情绪,他最终决定打一套拳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刚做了个起手式,乾少就径直推门进来了。

“大哥你是在?”

大当家一脸正气:“练好武功,为白泽报仇。”

第三十四章:赵璃

相思门的人是在下午到来的。

来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丹凤眼,皮肤像白色的定瓷,进门就直奔楼上客房,准确无比选中了乾少的房间。

乾少正和靳风在商量接下来几天的部署,乾少忽然眯起眼睛温文尔雅地笑道:“贵客来了。”

那女人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进来,靳风向乾少躬了躬身,走出房间,顺便带上了门,没有走远,就守在门口。

风雷堂毕竟是杀手组织,干起正事来气氛都是很沉重的,等级也森严得很,不像雷虎门里门主镖师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靳风只是偶尔有点疯,并不傻,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堂主骨子里比堂内任何一个杀手都能杀伐决断。

乾少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揖:“见过平安郡主。”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相思门门主的二姊,先皇时以谋反灭族的平安王府唯一的血脉,平安郡主,赐姓赵,单名一个璃字。

赵璃扫了一眼房内布置,问道:“世子呢?”

“世子和家兄在一起。琅琊王妃不慎走失……”

“王妃已在我相思门保护之中。”赵璃正色道:“我这次来,是要带走世子的。”

乾少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

赵璃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但是她还是继续说道:“琅琊王府的事,请移交给相思门。”

这是乾少第一次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

“怎么?”乾少一点情面不留:“现在出了京畿,一个个都洑上水来了?”

这回轮到赵璃的脸色变了。

她毕竟是郡主之尊,又是一等一的美人,极少这样被人讽刺,当即就怒道:“阁下真的以为单凭风雷堂就可以保得琅琊王府母子平安?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相思门立门的时候,别说风雷堂,连你们雷虎门都不知道在哪里!”

“琅琊王妃跪在少林寺乞求庇佑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乾少淡淡一句话,让赵璃的顿时由怒转了愧。

她耐着性子道:“是我失礼了,阁下护送琅琊王妃母子,劳苦功高……”

“不是我,是家兄。”乾少云淡风轻道:“如果没有他,那对母子跪死了也不关在下的事,在下只是个商人,郡主。”

他这一句话,不仅是话内的含义,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不希望赵璃称呼他为雷堂主,而应当称他为雷虎门那个擅长商贾的二世祖,雷二少爷。

赵璃是个人精,自然听出他话中意思。看他不松口,想也只能从雷大当家那里下手,无奈地对乾少行了个礼道:“那就请雷大当家出来一叙吧。”

在她低头行礼的瞬间,乾少脸上的决断渐渐淡去,又恢复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样子。

第三十五章:危险

大当家是和雷大一起进来的。

雷三重伤,雷二陪他一起在晋城附近的一个镇子里养伤。雷大倒是逃了出来,在望城和大当家会合了。中午才到的客栈。正好琅琊世子被乾少威胁了,不敢再抱大当家的腿,心情十分郁卒。忽然来了长得憨憨的大个子,看起来十分老实。他顿时从郁卒中走了出来,整个下午都巴着雷大不放。雷大说他不听,又不敢真动手把他扒下来——怕把他的小胳膊小腿掰折了。

琅琊世子巴在雷大腿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赵璃。小孩子的眼睛最准,乾少和赵璃一个文质彬彬一个看起来是个弱女子,他却畏如蛇蝎。专巴着大当家和雷大这种看起来武功很高的。

小孩子知道谁才是危险的人。

所以当赵璃朝他伸出涂了蔻丹的手时,他畏惧地往雷大身后闪了闪。

赵璃本想先把琅琊世子带到自己身边,再拿平安王府和琅琊王府的关系说服大当家让她们接手护送,但是琅琊世子的反应让她的计划一开始就破灭了。于是她只好对大当家行了个礼道:“小女子赵璃。是相思门在江北的主事。”

大当家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由乾少引见,说明这两个人并不熟识。

他内心雀跃面上仍然严肃地道:“在下是雷虎门的大当家。”

赵璃见到了今天第二个不买自己帐的男人,有点挫败地道:“我此次前来,是奉琅琊王妃的意思,想从大当家这里把琅琊世子接走,以后便不用劳烦大当家了。”

听到这不甚客气的话,大当家的第一反应是:结束了?

他不是消息闭塞的人,也知道相思门的势力远非雷虎门可比,由她们护送琅琊王妃母子,远比自己这一帮人来得稳妥。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话,自己这一帮人,也就安全了。

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第一个看的人,是乾少。

白泽的死,让大当家很是不安,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能力有限,他不知道继续下去,自己还能不能护得乾少周全。自己这一帮人,雷大,雷三,琅琊世子……全是一条条人命,前路坎坷,暗无天日。

而在这时候,相思门出现了。

大当家的一点惆怅之余,就全是庆幸了。

至于对方语言里的倨傲,也可以忽略不计。

“相思门能挺身而出,琅琊王妃和世子就安全了。”大当家平静道:“既然不需要我们护送,我们就回去了。”

不仅是赵璃,连站在乾少身边的靳风都是一脸惊诧。

就这样,结束了?

靳风看向了唯一表情不变的人——乾少。

后者勾着唇角笑笑,轻车熟路地把琅琊世子从雷大腿上扒了下来,送到赵璃身边。平安郡主有点无措地牵着孩子的手,醒悟过来之后连忙朝大当家施了一礼。

******

是夜,赵璃带着世子已经离开了将近两个时辰,大当家正在客房休息,雷大正在房间里打包,乾少坐在自己单独的上房里,一旁站着正听着命令的靳风。

“去北门蹲着,今晚相思门会带着琅琊世子从那里出城。缇骑在那里埋伏,会有一场恶战,你看见开打了就跑回来,花钱雇几个孩子,在楼下喊北门好多人打架,大哥听见,自然会询问,你教他们和大哥说,其中一方全是女人,大哥听到就明白了,知道了没?”

靳风没有询问乾少的意图,而是恭谨答“知道了。”

他是聪明人,知道乾少在计划什么。是要把大当家引到北门去。

但是有些命令,他是死都猜不透的。

眼看着靳风要出房门来,乾少看着空荡荡的上房,忽然来了一句:“等等。”

“明天你多找几个人,开大价钱要住这间客栈。教掌柜的来和我大哥商量,方便的话,两个人挤一间,给别人腾几间房。”

第三十六章:螳螂

这世上最危险的局,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危险的不仅仅是螳螂,还有蝉。

相思门出城时,天已经断黑,城中夜市已经开始,整个城北一片灯火辉煌。一个唱南戏的戏班子正赶着几辆马车出城。

城门上今晚轮值的徐把总是个身量高大的中年汉子,他和这个戏班子的班主见过几面。所以这次再看到那个削瘦的男子,只让手下的士兵象征性地揭开马车门帘看了两眼,接了班主递过来的银子,就要挥挥手放行。

“且慢!”说话的,是从不远处的正街上骑着马疾驰而来的一名士兵,他手中高举着的,竟然是望城太守的官印。

把守城门士兵都垂首跪了下来。

徐把总扶着腰上跨刀单膝跪地,那匹马一直冲到他面前才猛地勒住,马上的士兵环视了一下城门,目光缓缓地从那帮戏子身上掠过,最终落在徐把总身上。

“校尉林诚,奉北静王爷手谕接掌望城北门,盘查来往行人车马。得罪了。”

徐把总连忙道声“不敢”,起身退到一边。

那个叫林诚的士兵取下头盔,竟然意外地年轻,行事风格也意外地凌厉,眼睛直盯着那帮戏子:“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出城干什么?”

戏班班主陪着笑道:“官爷,小的手下这班人都是唱戏的,今晚要去城外的富源镇替镇上的李员外贺寿,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还往官爷高抬贵手……”

林诚眯着眼,看着那些瑟缩在戏班班主身后的戏子。忽然笑了起来:“富源镇不是还隔着一条河吗?你这马车,还想过河?”

“小的已经约了舟老在河边等着。这马车里都是小的戏班子里吃饭的家伙,唱戏还要用的……”

“既然是赶着去,要不要我派几个士兵,送班主一程?”林诚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戏班主战战兢兢道:“哪里敢劳烦官爷。”

林诚下了马,走到其中一辆马车旁边,抚着马车壁上的木棱……

“你这样害怕,莫非是这车里藏了什么?”

“小的哪里敢啊……”那戏班主凑近林诚,像是要上去揭开车帘给他查看,但是他的手伸出去,却指间却骤然现出一抹银芒,猝不及防地抹向林诚的喉咙。

他出手太快,士兵都还没能反应过来,眼看着林诚就要血溅三尺,那戏班主的手却在空中变了个诡异的角度,连手里那把银针都脱手飞了出来。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手腕上掐了一下似的。

林诚“哈哈”大笑着,鞣身而起,腰间佩剑出鞘,竟然是直指这辆马车。

与此同时,城门周围的民居屋顶上,十多名拿着绳钩的黑衣人从屋顶上滑下,将马车团团围住。

“缇骑副将林诚,奉北静王爷手谕,追捕琅琊王府世子李麟,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好一句格杀勿论!”带着怒意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说话的正是不久前才刚刚和乾少交涉过的平安郡主赵璃。

四位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从马车窗口跃出,在马车四角护卫着。她们和包围着马车的黑衣人对峙着,虽然一个个都是眉清目秀的女子,但是那份气势,丝毫不逊于男子。

“好一个北静!边疆战事不管,南疆叛乱不理,只顾着朝堂争斗,残杀同袍。老王爷泉下有知,只怕也愧对先皇。”赵璃的声音半是嗔怒半是挑衅地道。

没人知道马车里是怎样的情形。赵璃向来有“狐女”之称,用计如神。有她坐镇,林诚也不敢贸然进攻。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城楼上传来。

“璃姐姐,一件小事而已,何必要搬出我父亲……”

站在城楼上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夜风习习,吹得他衣袂乱飘,如神坛上的神祗。

马车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纤细而白皙,像是玉雕成的佛手,挑起帘子,露出半张瓷白的脸来。

“你果然来了。”

第三十七章:江湖

大当家赶到的时候,北门已经是一片混乱。

黑袍黑甲的士兵把那里围得铁桶一般,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乾少站在离北门不远的一处阁楼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早在南门钦和北静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有隐士就曾经批过两人的命数,说是一正一奇,都是凤雏卧龙之辈。

乾少和南门钦交手不多,和北静却是熟识。风雷堂和十方阎罗殿同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交锋是常有的事。两年前在江南桐华镇上有一次十分惨烈的冲突,那次风雷堂前十的杀手死得只剩三位,堂内几乎是全部换血。而北静付出的代价则更为惨重,不仅十方阎罗殿受到重挫,还有许多上不得台面的秘辛被泄漏出来。但是在消息还没有蔓延开之前,北静就以雷霆手段封锁了整个桐华镇,屠尽镇中三百七十一户,上至黄口稚子,下至耄耋老人,一个也不放过。而后一把大火焚尽,寸草不留。

推书 20234-07-18 :难为纯情+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