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觅抱住婴儿匍匐地上,勉强不用飞到天上去,却也很不好受。
那个人站在狂风中,黑发搅扬,红衣狷舞,火炎般妖烧炙人,他矮身捡起地上几乎被风带走的匕首,狠狠往掌心一划,握紧冒血的伤口,鲜血从指间漏出滴落,被风卷起,雾气似地萦绕着红衣人,消去了,又换成新的,血腥的红越发浓重。
面具后的黑眸满含骇人恨意,狠狠地桎在乔觅身上,仿佛能看透他的肉身直锁灵魂深处,深沉声线透过狂风清晰传进耳中。
“姜尧以血为咒,要你永生永世千灾百难,不得善终!”
红衣人举臂狂啸,任狂风刮走他的鲜血,猖獗地狂笑,狂风将他的面具掀走。
乔觅愕然惊怔,呢喃:“姜医生?”
注视着那张跟姜故平有几分神似的脸,乔觅不知该如何反应,所有一切都脱出他的常识范围,他无法理解,只有眼巴巴看着这一切发展。怀中婴儿突然不安地躁动,似乎有一股不知明的力量要将其带走,乔觅惊觉异常,双臂揽得更紧。
笑声突然变得凄厉,狂风生生地扭曲红衣人的躯体,将他拧成一团不似人形,凝固脸上的阴森冷笑在挤压中变形,脑汁与骨血揉成糊状,整段血肉迅速被强风撕碎吞噬,化成血雾。扬扬洒洒布满石台,包括仅余的俩个活人身上。
乔觅缩起脑袋,让脸不至于喷上血雾,就这一刻怀中婴儿突然被强蛮的力气卷走,带入狂风中,乔觅伸出手捞抓,却抓不住一丝半缕,强风掀掉他整整几片指甲,要不是及时赶上姜故平和谢锐堂拉了他一把,恐怕这只手就要废了。
虽然不明白事情始末,但姜故平和谢锐堂看到眼前被卷进风中的婴孩凄惨地啼哭着,大量鲜血从他小小的身躯挤出,眼看是活不成了,而乔觅的目光紧紧追随,竟然有不顾一切上前救助的意思。他们二话不说,一人掩住乔觅的眼睛,另一个捂住他的耳内,不让他接触这残忍的一幕。
二人挟住乔觅往台阶下撤走,避免被那阵怪风波及。
边走着,乔觅似乎已经恢复正常,双脚也配合着走动,姜故平和谢锐堂老实松了一口气,想起刚才看见那一幕,不觉头皮发麻。
“这是你的过去?”谢锐堂哑声问,他怎么看这地方都不像现代,心想这乔觅果然够邪门。
乔觅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也对,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过去。”
一句话说得夹枪带棍,乔觅听了,苍白的脸上扯起淡笑:“我不记得,说不定我就是那个小婴儿,回头我问问孟少,他们可能会有办法弄清楚。”
但那个婴儿还能活吗?谢锐堂蹙紧眉头审视乔觅沧然的笑脸,直觉他没有说谎,却怎么也无法释怀。
对象是乔觅,姜故平就盲目多了,立即维护:“喂,谢呆子,你别胡搅蛮缠,虽然你和我都经历到真实的过去,但不一定乔觅也是呀,你也不想想这次事情有多古怪,说不定是那些鬼怪特地弄出来整我们的。”
虽然姜故平有偏帮的意思,但说得也不全错,况且乔觅之前说过一辈子没有遇到特别可怕的事情,或许是乔觅的过去太小儿科,鬼怪不甘心,特地整出这样恐怖的东西来吓唬人也不无可能。
想罢,谢锐堂接受了,就不再追问。
三人踉踉呛呛地走着这几十级台阶,汗流浃背,只盼快点到达地面,突然脚下踩空,三人冷不防又跌进无边黑暗中,神秘的高台和怪风被隔绝,留下一串惊叫。
与之前不一样,黑暗把他们全部吞没,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乔觅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是被近在咫长的脸庞,黑发黑眸,睫毛长且翘,鼻子够挺,薄薄的唇角带着一丝兴味又不怀好意的坏笑,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
心里有了总结,乔觅想退开,却发现四肢无法动弹,微讶地转头探看,不只发现自己四肢拉张缚在树林中,旁边的谢锐党和姜故平也被如法炮制了,他们还未清醒。
乔觅回眸看向已经退开的男人,礼貌地招呼:“你好。”
男人笑答:“你好。”
“我是乔觅。”
“我是夏津。”男人答罢,打量着乔觅过分平静的脸,失笑:“真有趣,你好像一点也不怕。”
乔觅自认这时候怕不怕都无法改变现状,就回以微笑:“因为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哦?你被缚在这里,你说我想干什么?”男人环手抱胸,兴味地笑问。
乔觅直截了当地说:“想放了我们。”
“……”夏津轻挑眉毛,感觉不到丝毫挑衅,这人倒是真心这么认为了,或许是真心这般期盼,他不禁有些佩服这人的傻大胆,眼中笑意更浓,殷红如涂血的薄唇扯开,白牙森森:“是呀,我想放人,但我不想全放了,如果你把心给我,我放了他们两个,怎么样?”
“……”乔觅暗叹,暗忖: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见乔觅不答,夏津唇边的笑纹渐深:“真是让人为难的孩子,要不你挑一个人留下,我让你和另一个人走,怎么样?”
乔觅抬头看了看漆黑天色,笑了笑:“夏先生就别为难了,让我们挂在这里吧。”
原来就盛气凌人的吊梢眉此时挂得更高,为俊朗脸容平添邪气,更让人觉得他心术不正。他修长的手指挑开乔觅前襟,勾出红线系住的护身符,笑靥再温柔也难掩恶意:“真淡定,如果我把它拿走,你可是马上就会变成山中精怪的口粮咯。”
话中暗示的确令人胆寒,可是乔觅始终感觉这人并未认真,至少没有杀气,所以他怕不起来:“你在逗我吗?”
被反将了一军,夏津的坏笑也有一刻凝固,只觉逗一个不惊不乍的人很没趣,再也不想玩下去:“是呀,逗你的。”
“哦。”果然。
沉默。
夏津探究的目光紧攫乔觅双眼,他发现这个人很难看透,难以掌控,心中浮现不舒服的焦躁感。首次短兵相接,竟然落了败风,他的眉头轻轻蹙紧,无法喜欢这个人,可是世上能让他喜欢的人,又有几个呢?想罢,心中豁然开朗,再度扯起笑容:“想起了多少?”
“什么?”乔觅看这个人表情数变,最后竟然问这种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他为难地拱了拱鼻子……眼镜溜到鼻头上了,不太舒服。
“啊。”夏津直起腰身,合身西装下令他的身材更显修长:“果然,我做不到,还是看不到全部,究竟还是失败了。”
乔觅恍悟:“你说刚才?”
“对呀,被刻意埋没的古老智慧呀。你是重要的线索,可惜我的能力还不够,无法探知全部真相,真可惜,不过……”
不过?
来不及把话说完,夏津往后跃走,险险避过骤然扑落的庞然大物,被流转着暗红色彩的眼睛怒瞪,夏津嘴里啧啧有声:“真是扫兴,呵,小乔,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你们要找的刘敏就在那边哦。我感觉到了,唉,又是失败品,真是一个不愉快的夜晚,对吗?”
黑犬龇着牙朝夏津刨爪子,后者却完全不揉理会,两指轻确唇瓣送给乔觅一记飞吻:“再会。”
黄符飘上夜空,引下一道雷光,劈在夏津原来站立的位置上,留下一道焦痕,却不见人影。
第三十章
一声长啸划破天际,薜思商与唐梦杰从天而降,附在他们背上的两双肉翼迅速萎缩,最后变成两只毛团,蹦蹦跳跳地跃到唐梦杰肩上,他顺手把两个毛团收进内兜,拍了拍,又不见半点起伏。
乔觅想到了多拉A梦的如意袋,真想知道唐梦杰一件小西装里面究竟藏了多少宝贝。
“刚才那是什么人?”薛思商蹙眉打量四周,再也感受不到一丝那人的气息,眉头挤得更紧,闪现杀意的利眼藏在金丝眼镜后,不易察觉。
孟靖源从黑犬背上跳落,三两下将缚住乔觅手脚的绳子扯断,目光触及苍白肌肤上被勒出的红痕,再看见掌心深深的割痕和被掀掉指甲的手指,他眼中的腥红逐渐鲜艳,难以形容胸中汹涌的杀意,恨不得将造成这些的元凶挫骨扬灰。
明显的杀意不容忽视,薛思商和唐梦杰暗暗提防孟靖源突然发难,那他们可要遭殃。乔觅也察觉孟靖源正在不爽,才要抬手要揉了揉他的头发,却碍于满手鲜血而改为踮起脚抱了抱这个周身散发着杀意的大孩子,笑了:“别气,那人跑了就跑了,下次有机会再找他麻烦不就好了。”
明显畸义的温暖的怀抱令孟靖源僵住,竟然真的气不起来了,只生起浓重无力感,他狠狠地回抱乔觅,力道之大,几乎令乔觅细削的腰身折断。
乔觅微讶,心知此次经历绝对不愉快,不禁将孟少的举动归纳为孩子气的好胜心作祟,便由得他撒撒娇,消消气。
唐梦杰神情促狭,挤眉弄眼地丢给薛思商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眼神,后者连根眉毛都没有给他动一根,只是恨这些不靠谱的人们尽忘记正事,再度出声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人。”
就着被拥抱的姿势,乔觅回答:“他名叫夏津,是个坏人。”
唐梦杰刚动手解下孟靖源不屑救助的另两人,闻言就喷了:“噗嗤,就连小乔都说他是坏人,那真是坏得人神共愤了?我倒想见识见识呢。”
薛思商抚颌沉思,唐梦杰在关心两个呆子的情况,孟靖源终于放开乔觅,却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眼中有探究,下一刻便以不容置喙语气命令:“说!他对你做了什么?!”
乔觅微愕,支了支眼镜:“是有些事情,但不急,先去看看刘敏吧,她被鬼捉走了。”
“她不重要!”孟靖源冷哼,完全不妥协:“你给我马上说!那叫夏津的家伙做了什么!”
薛思商和乔觅同时支了支眼镜,互相对这个任性大少有着不同的感想。
“别废话,我们的目的就是要那几只鬼。”话落,薛思商拎上唐梦杰率先朝一个方向走。
“回去再说,我会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的。”乔觅小心哄着,动手拉了拉孟靖源。
闻言,孟靖源虽然不完全满意,但已经有所软化,终于愿意迈开脚步。
“谢警官和姜医生……”
“黑犬,叼上谢呆子和庸医。”
头也不回的一声令下,大只黑犬撇了撇嘴,终究没有挑战权威,低头叼上俩人的后衣领,一晃一晃地跟在后头。
乔觅打量大大只的黑犬,愁了,问孟靖源:“黑犬还能变小吗?不然伙食开支得大大提高了。”
黑犬差点一头撞树上——尼玛的,呆乔你是真正的猛士。
夏津倒没有耍他们,根据他所指方向,没走多远就发现刘敏和那些鬼。就在刚才一小段路程中,乔觅也了解到这是位于康怡疗养院后方的林子,平常少有人烟,并且是整座山的至阴之地,确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好场子。
没有人知道这些鬼是怎样弄出这阵丈的,中间一幅空地用看似由鲜血染成的红绳围起,七鬼分立,刘敏躺在中央,看似完好无缺,而红绳范围外有一道小小身影背向他们,似乎专注于阵内。
几人交换了无声的信号,准备无论这小身影是谁,先制服再说。不料未等他们动作,一侧的树杆蓦地尖叫,冷不防地把人吓一跳,愕然的目光聚集树杆上,只见树木纹路中有一张熟悉的脸……不久以前,他们在医院病床上看到过这么一张脸,属于刘敏的母亲,刘太太,李菁琳的。
她似乎被禁锢于树中,痛苦地挣扎着,尖叫着:[救她,救她,我的女儿……呜呜呜……]
这明显也惊动到那些鬼了,纷纷转过空洞木然的阴森鬼脸,直愣愣地对住几个活人,背对他们的小女孩也回过脸,俨然是刘敏的缩小版,给几人带来不小震撼。
这是怎么回事?
薛思商首先明白过来,唇角勾起嘲讽的笑纹:“看来同是讨债的呀。”
孟靖源和唐梦杰在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中浸淫过来的,自然一点即通,马上明白刘敏体内的灵魂恐怕是山寨货,这小女鬼才是正主。有鬼鹊巢鸠占,有鬼维权来了。搞巫术的人身上沾有阴恶之气也属正常,当初就这么瞒过了孟靖源和唐梦杰的两双眼睛,竟然没有注意到借尸还魂这一点,恐怕也在某些有心人的计划之中。
这一认知并不令人愉快。
李菁琳仍在号哭,这些活人还没有烦,小女鬼倒烦了,小脸蛋染满怒意,异常狰狞,一声暴吼:[闭嘴,你这个罪人!]
李菁琳果然不再叫了,只是嘤嘤低泣,凄凄哭泣声在寂静的夜间森林中飘绕,瘆人极了。分立的七只小女鬼吉吉地笑着,就像俏皮的小女孩看到有趣的事物般,一张张鬼脸满带天真纯洁,它们的笑声却是纯然的恶意。
无辜的恶徒,最令人心寒。
薛思商和唐梦杰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围住法阵细细打量,寻找下手救人的时机。黑犬也已经将两个昏迷的累赘搁下,在孟少和乔觅身后候命,它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考虑用什么方法抢在主人前面多吞几只小鬼。
“是你杀死了你的妈妈?”乔觅想了一轮,也稍微明白这小女鬼才是正版的刘敏,想到连续接到的两通未知来电,与及李菁琳的死状,他不禁好奇:“为什么?”
[为什么?!]小女鬼的声音阴细尖锐,仿佛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般,眼珠子几乎掉下来,瞪得圆圆大大的,青白稚气的脸庞上浮现浓烈的怨恨:[要不是她带我跳楼,我会死吗?!刘敏是我,不是这那家伙,是我,我才是刘敏,裙子是我的,玩具是我的,爸爸也是我的!都是我的!还给我!!就因为她,都是她,她要死,为什么非要拉上我?!到现在还想搞破坏!她该死!她和那家伙都该死!]
声声泣血的控诉让人无法反驳,对的,她曾经是多么天真的小孩,不谙世事的她过得幸福快乐,她想要活着,可是母亲的冲动和自私却害惨了她。她是该恨,是该怨,可是时至今日,被她害死的人又该怨谁?恨谁?难道不是她么?
刘菁琳哭得更伤心了,幽幽怨怨地含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你的。]小女鬼怨恨地朝着禁锢在大树中的母亲咆哮,突而得意地笑开了,眉目弯弯:[嘻嘻,我很快就会变回刘敏,有好吃的吃,有漂亮衣服穿,你就留在这里哭吧。]
乔觅以为女鬼的时间仍旧停留在十三年前,它没有成长,它依然幼稚,事情真的有这么轻易解决吗?他不这么以为。微微斜眸睇去,对上默契地转过来的暗红,他从中得到了答案,因为孟靖源眼中尽是冷漠无情的嘲弄,小女鬼明显想得太美了。
暗叹,乔觅回眸对小女鬼说:“真会成功吗?”
小女鬼似乎恼恨乔觅的不知趣,露出青脸獠牙吓唬他,却不料这模样仅仅换来乔觅充满困惑的微微偏首,小女鬼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没趣,便收起鬼脸,阴森森的脸庞又禁不住得瑟地笑开了:[嘻嘻,你们来得太晚了,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一切早已经开始了!]
仿佛响应它的话般,刘敏猝地辗转呻吟,仿佛陷于梦魇中,极端痛苦却无法挣脱。七只女鬼也在此时抱住脑袋蹲下身,痛苦地呻吟,苍白肌肤上泛起深红色裂纹,小小身躯犹如拉面条般抽长,变形,有了成年女性的雏形。
“童魇被强制解除了。”唐梦杰低呼,语气竟然是兴奋和期待的:“真神奇!”
薛思商一言不发,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精光,犹如一匹伺机而动的狼,只等敌手露出破绽,便给予置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