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真是很幸苦啊,血迹什么的,漂白粉一下去,地毯整个冒出泡泡呢。」神前用手指推了下眼镜,露出相当困扰的模样。
「不是道歉了吗?」阿斯卡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悔意。
「如果道歉就有用的话,这个世界就不需要警察了啊。」金说着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的至理名言。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需要警察啊,反正不过只是一群滥用国家公权力的政府走狗,充其量只对善良人有吓阻作用,对于握有强大支配力高层的胡作非为,可是连吠都不敢吠一声呢。」阿斯卡往柜台推了本要还的军事小说。
「你到底是活在哪个国家的人啊……」金拿出扫描机,哔地刷了下书背的条形码。很好,没逾期。
「别一一理会这家伙的蠢话,只会累死自己。」披着白袍,一头紫色卷发,看似疯狂科学家的美貌男子站在阿斯卡身后冷淡地提醒。
「……唉呀、」金显然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因为这种不重要的事而主动跟自己说话,「这还真是稀客,阿久津先生。」「要借书吗?阿久津先生。」神前倒是没怎么感觉,很自然地招呼,反正谁来谁往,说表现出色或低劣,对他来说皆可一视同仁。
阿久津望着对方,突然好像难以开口似地……不、应该说对于这种类型感到难以应付般,只蠕动了下唇。
「他要做料理的书。」阿斯卡说,然后顺利看见金瞪大眼。
「喔、料理书的话……」神前不以为意地打算告知。
「谁要那种东西!」阿久津转头瞪了部下一眼。
「那你自己好好说啊。」阿斯卡趴在柜台,支着脸,随手翻阅起图书馆职员用的新书清单表,「金,我要预约这个系列的四本,可别先给人借走了啊。」「……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能让阿久津对你正常地交谈……嗯……应该说,好像脱下壳一样,只剩下软软的肉。」金在低头确认阿斯卡指定的书时,偷偷跟对方咬耳朵。
「那是因为我手上有力,什么样的蚌壳都挖得开。」阿斯卡同样也悄悄回答。
「在讲什么啊?」阿久津凑近两人。
感觉好像在谈论自己的样子,是在说什么坏话吧?
「是预约书的事,本来是不行这么做的,不过看在阿久津先生的分上,要保留也行。」金笑着唬弄过去。
「是吗?要是对这家伙太好的话,立刻就会被得寸进尺。」阿久津认真地给出忠告。
「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金贼贼地笑了,显然就是在取笑。
「从错误中学习有什么不对的吗?」阿久津淡淡地反问。
金愣了下,最后道:「不、没有不对。真是受教了。」果真在面对他人的时候,就是包着一层又厚又硬的牡蛎壳啊,而且稍有不慎,还会被割伤。
「对我们家室长有没有刮目相看啊?」阿斯卡嘿嘿笑着,「除了人际关系很破烂之外,其它一切都是上上之选。」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赞扬,但阿斯卡的态度倒是显得很骄傲。
「……计算机类的期刊,」阿久津终于重新对神前说话,「……在哪里?」「计算机类书籍的话,在F柜。」神前亲切地道。
本来就是个温厚的男人,尤其终于可以不用扮演金之后,就像放下了重担,感觉轻松惬意。
阿久津点了下头,转身要走。
「啊,请等一下,如果不介意的话,请使用这个吧。」神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塑料束带,「如果被人踩到就不妙了。」原来是指电线的事。
「……收短一点就好了。」阿久津微微动了下头,脑后几根电线真的缩了上来,直到背部高度之后才停止。
「这还真方便呢。」神前眯着眼笑了,重新把束带放回口袋里。
本来就是个单纯的男人——如果不是被土蜘蛛搅乱人生的话。
「也没有……方便什么的。」阿久津偏过头去。果然,是自己非常、非常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好像怎么样尖锐的对应都不管用似的,而且并不是像阿斯卡偶尔会使用的刻意装傻,而是因为不了解其中的讽刺性,所以才毫无反应的。
「前几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不好意思。」神前对阿久津礼貌地点了下头。
「哪里,这边的笨蛋部下也……做了不少坏事。」阿久津低声。
另一侧。
「……那是在干嘛啊?在双亲环绕下刚坐上相亲桌的男女吗?」阿斯卡受不了地摇摇头。
「不觉得挺好的吗?大概是阿久津先生知道对方没有任何威胁性,所以才困惑着把。」金呵呵笑着,「这还真是有趣啊,对他人都包覆着硬壳,对你就相当自然,至于对神前这种异类,也许是不知所措吧。」「本来就是为了增加他的社交性,所以才硬把他抓来的啊,尽情地交流吧、尽情地困扰吧。」正因为这次自己的弱点几乎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所以才只好用这种手段来作为小小的报复。
只是这样子的话,应该能够被原谅吧?其实如果不被原谅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只要看见对方笨拙而拚命想做一件相当不擅长之事,那种拚命努力的模样,感觉就好像有哪里被疗愈了。
「不可以喔,欺负人的孩子长大之后会被欺负。」金摇头叹息,这家伙是不是有点虐待狂倾向啊?
「说错了吧?是小时候被欺负的孩子长大之后就会进行屠杀。」「谁跟你一样思想这么恐怖啊!」「希特勒就是因为没考上艺术学院所以才去从军的,看看这后果多严重。」「那又不是他被艺术学院欺负!啊啊、跟你说话还真是累人。」金转过身,抓过一张预约单,在上头优雅地写下几排号码后,将纸张嘶——地推到阿斯卡面前,「呐、你的预约。记得下周二新书到的当天就来领走,不然就全部取消啊。」「谢啦。」阿斯卡应着。
「阿斯卡。」
阿久津唤了声。阿斯卡听见后就像竖起耳朵的忠犬,很快地走向上司身边。
「来了。F柜对吧?」
「嗯。」
「打算借什么?」
「跟硬盘扩充有关的……」
两人谈论着,并肩走向书柜深处。
肉体在地底中溶解成水,让我等能继续生存转吧、转吧,你跟我的相遇啊,影响是如此深远而这是第一次体认到,我真的永远失去你了神前回到柜台后,往常般地整理其它使用者的还书,先简单地按照头文字分类,再搬到还书车上去。在这时他突然说了:「那两个人,很像贵族与骑士呢。」「啊?」金错愕地,本来拿稳的剪刀都掉了。
虽然金的魂核已经与神前的魂壳彼此共存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在某种程度上,这看似钝感的男人却偶尔会有出他意料之外的发言。
或者该说是,那少到令人几乎要落泪同情的感受性中,偶然开出的错误之花吗?
「哪里像?」
「献上保护的一方、与维护彼此尊严一方,漂亮的,信赖关系。」神前把最后一本书堆上还书车。
「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金重新拾起剪刀,喀嚓喀嚓地将一张张连在一起的临时借阅卡剪开。
「是吗?」并不具有任何嘲讽意味的反问。在「那件事」之后,神前像是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本来的工作岗位,虽说经常被人说反应迟缓的他,却并非什么也没想。
直到现在,他并不知道金对自己到底有些什么看法。阿斯卡那天的暴言与狂乱的姿态,还是在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的确,金应该是会很生气的,甚至在恢复后早就该叫其它保安官来把自己抓走,但实际上,他所预想的各种最糟事态,一样都没有发生。
自己被原谅了吗?
自己是值得被原谅的人吗?
「在我看来,那个叫做『小姐与流氓』。」金用鼻息哼了声,然后他发现神前用微妙的眼神望着自己,甚至,其中好像有些崇拜。
怎、怎么啦?
「真不愧是金先生,比我的形容精确多了。」神前率直地赞道。
「……你这个人啊……」金叹着气,还连接两口。果然是令人摸不着头脑。说到摸不着头脑的事,最近还有一桩,那就是偶尔停下思考休息时,脑袋里总是会自动冒出同一首歌,他确定自己对这首歌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但为何反反复覆地就是会出现。
而且,显然是有人死掉的歌。
转吧、转吧,为了映出你闪闪发光的双眸,所以天色转暗了哟转吧、转吧,你的生命会成为我跨越悲伤的力量咚、咚,使是在铺了厚重吸音地毯的图书馆中,这种彷佛要将木桩打入心脏的钝声,还是让金听得一清二楚。
三寸黑色高跟鞋、修长而曲线完美的长腿在开衩窄裙的包裹下一览无遗。纤细的腰肢、窄小的肩膀,上身穿的则是件V领丝质罩衫,开阔的领口让胸前饱满的部分呼之欲出。色白小巧的脸、弯月眉、长而亮的绿色双眼、朱色唇,以及一头及腰的滑顺长发——绝世美人四字当之无愧。
并不感到惋惜地抱紧着,能让你继续安眠的场所转吧、转吧,你跟我的相遇啊,影响是如此深远而这是第一次体认到,我真的永远失去你了女人单手叉腰,另一手则朝柜台递出了一张借书证的申请单。金接过,张了张嘴,突然放声大喊:「神前——!找你的!」他知道她是谁,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忘记对方。他跟神前共有大部分的记忆,他知道她对神前来说,有多么地,意义重大。
已经将还书车推到书柜后的神前听到叫喊,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温温吞吞地走回,「什么事……」然后,他看到了一身漆黑的女人。
女人侧着白皙的颈子,用翠绿双眼,率直地望着神前。
而神前这时却很快地脱下了背心,走向女人。轻轻地,他将背心抖开,并从前面帮对方披上,「一色丸,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老是穿这样,如果被奇怪的家伙搭讪怎么办呢。」「……你这个人啊……」一色丸有些绝望地仰头望着天花板。然后她发现坐在柜台的金,正强装镇定地忍住抽动的嘴角。
「嗯?」神前用「怎么了吗?」的疑惑目光望着对方。
就跟轻易接受雷德夫人突如其来的登场般,神前博行这个男人,现在也、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一色丸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件事。
「你,难道没有其它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一色丸微微噘着唇,风情万种地抱怨着。
然而,似乎完全不受对方那四溢的色香之气所迷惑,神前双手握住一色丸纤瘦的肩膀,露出欣喜的表情并认真地道:「我非常地、想念你喔。」已经听惯诸多靡靡赞扬之词、已经看惯拜倒在自己的力量与美貌之下的生物、已经名列九十九神的仙位之一、已经君临土蜘蛛一族顶点的女王的她——一色丸。
却对这样简陋的话语、却对这样迟钝的男人,怦然心动。
「哼!」
一色丸只冷哼了声,却紧紧地,拥抱着那件盖在自己胸前的背心,久久无法放开。
转吧、转吧,命运轮回,各式各样的爱残存着继续轮回转吧、转吧,在交错的时空中,我们一定还会在某处重新相遇的。
——第二册·完——
外章:茅里的岁暮大冒险
我现在正坐在椅子上,听着大人们的谈话。因为他们是大人,所以总是讲着很难的事情,不过就算听不懂也没关系,阿斯卡常说,任何东西都是经过学习而来,所以只要我继续学习的话,以后也会明白他们的话。
「真是麻烦的时期。」阿久津面无表情地说着。应该说在抱怨着。
其实我分不出来到底是哪一种,因为外表看起来都差不多。啊、阿久津是城隍府档案管理室的室长,每天要把死掉的人的灵魂数据送入计算机建立档案,是非常辛苦的工作。
「所以每年都没有做吧,这样是不行的啊,你看六司府跟十王厅都把我们档案管理室变成黑名单了,难怪这几天看别的单位礼盒来来去去,就是没送到这里,你知道这对出社会的人来说,除了每年的二月十四可以收到礼物之外,就是年末的这个时期了啊。」阿斯卡用力把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通知拍在阿久津的键盘上。
阿久津因为被打扰了归档动作,应该是生气了,所以用电线在阿斯卡脸上甩出一道红痕。
啊、阿斯卡是城隍府档案管理室的职员,每天要把死掉的人的灵魂数据送入计算机建立档案,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同时也是收留我的人。
「这么喜欢送礼的话,就自己去做啊,不要老是把别人拖下水,这边也是有自己的时间表的。」阿久津冷淡地说着。
「所谓自己的时间表不过就是为了逃避跟其它单位接触的借口吧,明明完成工作后就有时间到图书馆跟神前黏在一起……」「……黏、哪里黏在一起了,只是每次那家伙都会自己过来找我说话而已。」「耶……我可不知道你这么喜欢人类啊?喜欢到可以跟他交谈超过十五分钟的程度啊?」「那是因为他拿了今年度冥道最受欢迎的甜点屋排行名册过来,只是对那个有点兴趣而已。你知道泰山厅土产店的手工樱桃派一天限定一百个而已吗?为了该怎么在贩卖时间内结束工作,可是又不想跟人群接触而买到派,这件事可是让我思考了相当多的时间啊。」「人家说天才跟白痴之间果然只有一线之隔这件事果然是真的啊,你只要跟神前这么说的话,那家伙一定会热心的说『那就交给我吧』,搞什么东西嘛?这交流还真是顺利的过火啊,你好歹也挑一个等级比较高的对象接触好吗?至少像金那样的。」「我打从心里觉得神前很难应付啊。」「那是一开始而已,当你知道这个人除了好意之外什么也没想之后,就很放心了吧?我告诉你,那个才叫『不正常』,不怀有任何狡猾或恶意的人,都是不正常的,听清楚了吗?而且既然你跟神前打上交道了,岁暮礼盒也要送一份过去。」阿久津咬着下唇,好像有些不甘心的模样。而阿斯卡则一副志得意满。
「只是对档案室有交流的单位跟平时受到照顾的对象送礼盒的时期而已,不要想得太难好吗?」「……那么,就用网络订购……」「打算用自动送货系统逃过一劫吗?」阿斯卡趴在阿久津的椅背上说:「为了弥补过往的黑历史、为了避免这边真的变成礼盒的三不达地带,用『人工』看起来会比较有诚意。」「我绝对不会去送的。」
「你那种对人恐惧症到底要吃什么药才会好啊?」「我没有对人恐惧症,只是讨厌麻烦的事……」突然,阿久津转过头,认真地盯着我看,我也望回去,最后,连阿斯卡也望着我。有什么事吗?
「……阿久津,把事情推给小孩子是很卑鄙的行为喔。」阿斯卡发出了哼哼的鼻音。
「茅里。」
阿久津没有理会阿斯卡的话,径自叫了我的名字,我从椅子上跳下,跑到阿久津面前。虽然我平常都听阿斯卡的话,但因为我喜欢阿久津,所以我也听他的话。
阿久津还有给过我水蜜桃罐头,就跟阿斯卡给我的软糖一样好吃。
「明天会有一大堆礼盒送到这里,你要负责把它们送到该去的地方知道吗?」阿久津对我这么说。
我点头。
「不要无视我交涉起来啊!」阿斯卡在旁边大叫,总感觉有点不甘心的样子,不知道是为什么。
「送完会给你买零食的。」阿久津又这么说。
我点头。
「不要收买我们家的孩子!」阿斯卡开始跺脚。
所以,第二天,我被交代了新工作。
「这个,给。」我把手中的酱菜礼盒交给图书馆二人组。
「耶……这个,嗯、档案室来的?」平头的男人叫做金焕易。但是外表看起来是神前。他是图书馆的新进员工,不过以前是首席保安官,那个时候经常碰面,后来消失了一阵子,现在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