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马车,向已醒来的村人讨买了一碗米粥端回来。大哥两日粒米未食,直接吃干粮会损伤肠胃,只能先些喝粥。
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喝粥,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曾有一回,爹嫌弃大哥的一个剑招没练好,大发雷霆,罚他捧着剑跪在地上三个时辰,然后在柴房过夜。三个时辰过后,大哥已经是脱力得走不动,举不起手,直到晚膳时,还孤零零一人待在柴房里。
我去厨室跟厨娘说没吃饱,想要一碗甜米粥,然后趁厨娘不注意,悄悄端去柴房给大哥。
大哥的手累得抬不动,拿不起汤勺。于是我捧着碗舀着粥一口一口喂他。他喝完粥后,默默地亲了我,不像平常那样亲在额头或脸颊,而是亲在嘴唇上,带着淡淡的甜米粥的味道。
马车继续往北走,所见之处皆是一片荒凉。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我很诧异,记得来时路上并不是这般凄凉景象,而如今,即便是身上带有足够的盘缠,也难买到米粮。
道旁的难民相当多,全是从北往南走的。
我拉住其中一人细问,方才知道汴梁城中出了变故——金军破东京汴梁后,金朝另立张邦昌,明为帝,实为傀儡,国号“大楚”。
那人指着汴梁的方向,道,你想去汴梁,是不可能的,道上都设了关卡,只准逃难的汉人从北往南走,不准从南往北走,况且越往北走,越容易遇上抢劫的散兵流寇,到时候可是小命难保啊。
我呆呆地向北望去,一言不发,想起了李慕拎着两壶珍藏多年的酒来找我,劝我去杭州,离别时还对我说若是不回来也是可以的,他会照顾慕景。
冥冥中,仿若命数早有天定。
大哥摸索到我的手,握住,问道,阿景,怎么了。
我摇摇头,又想起大哥看不见,道,没什么。
大哥没有再说话,只是从身后抱着我。他似乎总能察觉到我内心的情感。
我侧了身,将头枕在大哥的腿上,感受到他的手在温柔抚着我的发,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哥,我再也见不到李慕和慕景了……
大哥依旧温柔抚着我的发,一下又一下,直至我入睡。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明白自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落霜山。
我清点了一下食水和干粮,算起来一路上可以勉强应付。
然后掉转马车,往落霜山方向行去。
大哥很少说话,一直安安静静在马车里,也不问将要去哪里。
偶尔经过一家农户,我讨买到两块黄粟米做成的饼。
我将其中一块交给大哥,对他说我已经吃了另一块,转身悄悄把另一块用干净的布裹好,存留做干粮。
大哥拿着黄粟饼,低头浅浅笑了,然后小口小口地吃了。
我上一次看到大哥这种宽心的笑容,是在十年前,中秋节,我递给他一叶纸船灯。似乎于他而言,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中的一块黄粟饼,比过去在隐梅山庄的锦衣玉食,更为安心。
十数天后,我和大哥到了落霜山。
阔别二十一年,落霜山上的景致依旧迷蒙清幽,只是人面早已全非。
我清扫干净茅庐,将我原来住的房间给大哥住,自己便住在原来师父住的那间。
每月我会下山一回,将采撷到的草药卖于山下城镇的药铺,然后买些米粮和使用之物带回山上。
城镇里偶然传来外边的消息。
靖康二年,康王赵构南下到陪都南京应天府,即位为南宋高宗,改元建炎。之后,高宗赵构一路从淮河、长江,到杭州恢复宋朝,升杭州为临安府。绍兴元年正式定都临安。
苍茫乱世,在两分江山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回到山上茅庐,大哥安静坐在门口等我。他的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脸上也常有浅浅的笑容。
山中岁月慢慢地过去,一树的叶子,黄了变绿,绿了又黄。
我心痛的发作愈来愈频繁,但是一直尽力忍耐,没让大哥发现。
现下已是冬季,算起来,我的三十岁生辰将到,同时意味着,油尽灯枯的日子将到来。
于是我在最后一回下山的时候,去了一户农户的家。
他们家儿子多年重病缠身,得了我的诊治和草药后逐渐恢复,对我甚为感激。我对他们说,自己将出外一段时间,山中只有我大哥一人居住,希望他们能代为照顾。他们一直期待能报答我的恩情,是淳朴善良的人,我相信在我离开后,他们会好好待我大哥的。
山中居处,床旁的柜子里,存放了积攒下来的钱财,如此,即便农户一家出了意外,这些钱财也足够保证大哥以后的生活。
冬季的日光,温暖柔和。
大哥静静坐在门外,银发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我把全部衣物拿出来晒了一趟,然后又将每件的衣角袖口都缝补一遍,而后叠放好。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我走了几步到门旁,遥望见远处天边似有暗色,不知是我眼花,还是乌云蔓延。
难道是要下雪了。
我用手按住心口,想喊大哥回屋,但是痛得发不出声。
天边暗色如浓墨入水,逐渐扩散,遮掩了我眼中的一切光华。
一碗忘生药。
梦中。
五岁那年,冬季,雪落无声。
大哥抱着我,站在浮图塔的最高一层。
浩大天地展现于眼前,隐梅山庄不过是小小一隅。
我开心得两只小手乱舞,乐了好一阵子,然后搂住大哥的脖子,说道,大哥,以后我长大了,不要成天被困在隐梅山庄,我要出去玩。
出去哪里?
到处都去,天南地北都去。
嗯。大哥看着我贪心的样子,温柔摸摸我的头。
大哥也一起出去玩吧。
……大哥不能离开山庄。
为什么?
因为爹说,长子是山庄的继承人,长大以后要打理山庄里的一切事务,不能离开。
我拧起小小的眉头,撅嘴道,大哥,你真的想一直留在山庄里吗,山庄里有很凶的爹,还有很凶的黄伯,还没有地方可以玩。
想……但我毕竟是长子,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承担。
我当时太小,不明白大哥说的继承山庄所要承担起的责任,歪头想了老半天,道,大哥,你要是走不了,我以后回来,带你走,好不好。
……你带我走?
嗯,走了之后就可以不理爹,也不理山庄了,走到哪里都好,跟大哥一起就好。
大哥凝视着我的双眼,认真问道,阿景,你喜欢大哥吗?
喜欢呀。
……真的喜欢?
嗯。我郑重其事地点头。
大哥静静看着我,片刻后,亲了我的额头,然后是鼻尖,然后是唇瓣。
亲吻在唇间流连了许久,直至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离去。
大哥将我的头轻轻按在他的颈窝中,在我的耳边如细细叮嘱般温柔言道,阿景,你要记得,你答应过大哥的……我会等你的。
原来,我真的曾经说过,要带大哥离开隐梅山庄,要和他一起的。
天空忽而变得血染般的鲜红,浓黑的云,如同凝固的血痂。
地上散乱着已死的人。
这里是……楚家庄?
不对……是剑庭。
爹疯魔发作,大开杀戒,众多家丁惨遭毒手。
我吓坏了,呆呆站在剑庭中央。
寻我而来的大哥也被面前景象震惊得愣了,但他反应过来,想抱起我就往门外跑,霎时又停住脚步。
爹正站在门口,冷冷看着我和大哥,眼神通红如血。
大哥与爹无言对峙了片刻。
爹的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寒的笑。
然后我被大哥按了颈部晕穴,昏了过去。大哥当时也有些慌神,按穴不准,所以我没有完全失去知觉,迷糊间听得大哥与爹争执时所说的话。
——爹,你不能这样对阿景,他才五岁,他会死的……
——爹,求你放过阿景……让我代他受罚也行,无论怎样对待我也行……
我隐约觉得自己被人放下,铺了细雪的地面很冷,耳畔的声音忽而近,忽而远,有爹的笑声,也有大哥低低凄凄的呜咽声。
昏沉了不知多久,我才醒来,慢慢从雪地里爬起。
大哥不在身边。
我忍住害怕,走过一具一具家丁尸体,终于见到大哥。
他躺倒在剑庭的角落,蜷缩着,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衣物皆被扯碎,散落在一旁,双手也被衣物撕成的布条捆着,身上伤得很重。
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伤,但见到大哥流了很多血,慌得不知所措。
手腕上的布条捆得太紧,磨破了皮,渗出的血染红了布条。在我哆哆嗦嗦地帮他解开布条时,或许是弄痛大哥了,缓缓睁开眼。
我见他醒来,急忙道,大哥,我去找人来救你。
他抓住我的手,虚弱道,不要去……阿景……
但是……但是你流了好多血……
大哥轻轻拉过我的手,将我牵引到怀里揽住,摸着我的头。他的身子冰凉,带有浓重的血腥味。
阿景……这只是噩梦……
然后,再次按了我的晕穴。
这一回,我扎扎实实地晕了过去,意识全无。
在那之后,我醒来已是被关在房里,黄伯来了,说我擅闯剑庭,激怒了爹,所以被罚禁足,一个月不得出房门,任何人都不得探望。
我眼巴巴地熬了一个月,等日子一到,第一件事便是去后北院找大哥。
大哥的面容还欠了些血色,但伤似乎好了,见我扑在他怀里,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我,抚摸我的发。
三少爷,原来你在这里。黄伯的声音冷冰冰响起,三少爷,这碗药,请你喝了。
我不要,我又没生病,为什么突然要我喝药。我执拗地望向黄伯。
大哥戒备地把我拉在身后,看了看那碗药,问道,你为什么要拿这种药给他喝。
黄伯恭敬而又冰冷地回答道,大少爷,老爷有吩咐,这药一定要给三少爷喝的,喝了才不会惹麻烦。
大哥和黄伯僵持了一会儿,伸手接下那碗药,道,你不要碰阿景,我自会喂他喝下……
我摇着大哥的衣袍,哀求道,大哥,我不要喝……
阿景,乖,听大哥的话……
我不要喝……
黄伯在不远处看着我和大哥。
大哥沉下声音,道,阿景,一定要喝了。
这是我记忆中大哥第一次对我这么凶,也是唯一一次。
我怔怔地看着大哥,眼眶里全是委屈的泪水,别扭了很久,端起碗一仰头全喝下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
我跑到自己房外,寻了一处草丛茂密的角落,忍不住胃里一阵阵恶心,把大多药都呕了出来。
那碗是忘生药。
我在房中昏睡了三日三夜后,醒来,忘记了剑庭的事,也忘记了喝药的事。
见到大哥后,依然像往常那样扑到他怀里,央他带我四处玩。
大哥抱着我坐在台阶上,递给我一串糖葫芦,说道,对不住,大哥以前不应该对你这么凶的……
我咬着糖葫芦,不解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对我凶了?
他轻轻蹭着我的脸,道,没什么的。
人心,总是陷溺愈深便愈固执,而曾经的誓言,脆弱得如同一场虚梦。
第17章
梦醒,我睁开眼。
我仍是身在山中茅庐,窗外天色昏暗,心口痛得厉害。
大哥坐在我的床旁,我稍微动了一下,他便知道我醒了。
阿景,他担忧地问道,究竟出什么事情了……你的身子越来越瘦弱了,我问你,却一直不肯跟我说……
我握住大哥的手,心忖,这还剩一两天的命,也瞒不下去……于是牵着大哥的手,伸入我的衣领,按在我的心口的那道疤痕上,道,爹当年为了取血,在我的心口刺了一刀……我的心器受了重创,只能活到三十岁……
他听了,愣了很久,一滴泪珠滑落脸颊。
我伸手拭去他的泪,道,大哥,我记起来了……记起来小时候我曾答应过你,要带你走……幸好,我做到了……
大哥的掌心微烫,热着我的心口,心痛似乎也减轻了。
他俯身下来,抱住我的肩膀,道,阿景,我知道无论如何,你终是会回来,然后带我走的……即使是喝了那碗忘生药,忘记了曾经说过什么……但真正到了最后关头,还是这么做了,还是带我走了……
我看见大哥颈脖上的梅花印胎记,想起自己童年常趁大哥抱着自己的时候,贪玩地对着梅花印又是亲又是啃。
梅花印是淡淡的粉红色,绮丽而艳情,犹如亲热后留下吻痕。
我侧头,像小时候那样,亲着梅花印。
我亲了片刻后,大哥的脸泛起薄红,低低道了一声,阿景。
嗯?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句话问不出来,因为已经被大哥吻上,由浅浅的唇瓣厮磨逐渐变得深入索取,同时手下摸索地褪了我的衣物。
我从大哥温热的吐息中明白到了他想做什么,不由得僵了身子。
大哥,我……
黏腻的话语从唇缝中漏出,含糊不清。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软下身子——大哥曾受过伤害,身下伤痕斑驳,无法容纳他人,因此,情动之时,只能由我的身子来承受……
绵长纠缠的吻结束,大哥从我的脖间开始细细地亲吮,缱绻往下,到喉结,到锁骨,到胸前两处。
身下传来钝痛,伴随着逐渐扩散的饱胀感,慢慢延伸至体内深处。
我偏头望向窗外。
外面刮起了大风雪,狂风将雪花卷得四散飘飞。
我想起自己的这一生,短短三十年里所遭遇的许多大变故,都是发生在风雪飘扬之时。
娘亲被害的时候,师父离世的时候,亲手弑父报仇的时候……
那些血和泪,那些仇和恨,终归被雪掩埋……
大哥将物事完全没入我体内后,搂住我的背,轻轻扶我坐起。
我的身子微微发颤——虽然大哥的动作温柔,但身位改变,物事一下子进入至体内最深处,仍是难以忍受。
阿景。大哥在我耳边轻声道。
……嗯。我艰难地应了。
阿景。大哥又轻声道了一句。
我睁开眼,看向大哥。
大哥也正看着我。他的双眸失明,瞳孔黯淡无光,似深渊一般,目光却依然是温和而强烈。
他温柔抚摸着我的脸庞,道,阿景,我喜欢你。
我将头靠在大哥肩上。
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的……
大哥又扶着我躺下,身子动起来。
十数下后,我的身下慢慢适应,快意开始延散,呼吸也渐渐急促。
心器的跳动逐渐变快,疼痛也逐渐加剧。
我紧紧抓住床单,竭力忍住心痛。
大哥察觉到了,身下顶送时而深时而浅,缓慢且温柔,一直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
这种渐进累积起来的快意,如同水一点一点濡湿棉布,雪一点一点堆积在树梢,开始微弱,尚不觉得会如何,待到某一刻发觉,已是极为深重。
大哥探手至我身下,轻轻揉搓抚弄,将快意又是推高了一层,令我几乎无法呼吸,神志也变得朦胧。
快意濒临极限时,亦是心口疼痛濒临极限的时候。
大哥的手下加重了力道,我的快意被推至巅顶,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泄了。
我身子瘫软,神志还未恢复,只是觉得大哥紧紧抱住我,仿佛要将我揉入他的血肉一般,底下深深一送,灼烫的热流涌入深处,充盈在我的体内。
疲劳,困倦,令我再次沉沉睡去。
我跪坐在雪地里,娘亲搂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