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他也不会承认听见癸仲说不离开时,心里有多开心!开心地一下就联想到自己那见不得人的身份——就算他坦白告诉癸仲了,癸仲也一定不会离开他!
谁知信心满满的问话,竟没等来想要的回答。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笑容僵在脸上,许骏调整半天才既收回笑容又不让脸色显得太难看。喉咙中莫名的感到干涩,倒是眼眶酸酸胀胀的。许骏干咳一声,正要寻些化解尴尬的话语说出,才听见死士低低说了个是。
“无论主人您变成什么样,癸仲都跟着您。”
虽然还是得到了答案,但……和预想的差距太大。是个人都能听出死士的语气有多牵强,许骏不忍再逼迫他,只好在心里把自己痛骂一顿。
还是那条蛇吓着他了,不何止是蛇,真正吓到他的是自己才对。许骏你活该!方才挽留的意愿已消失殆尽,许骏甚至开始考虑癸仲一去不返后日子会不会太难熬。
“说说而已,看把你吓得。这儿我看着,你快去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主人?”癸仲写满坚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他猛地一哆嗦,惶恐地解释,“属下说过,属下不会离开主人。”
“放肆!你敢抗命?”
我瞪!明知道不该,许骏脾气还是又上来了。
癸仲朝后缩了缩,兀自坚持着,“属下不离开,请您……别、别抛弃属下。”
语毕,他干脆又伏下身子叩了个头,不敢再看向少年主人怒火燃烧的眼眸。
才伤害过他,许骏满腔怒火愣是没了发泄的地方,两只眼睛瞪圆了盯着抗命违逆的死士,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呵斥还是该安抚。
“起来,快。”
“……主人不要赶属下走。”
明明是冒犯,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家伙很可怜?
死士颈上伤口又渗出血来,血水浸透绷带还大有扩散的趋势,滴滴答答落在另一个男人的衣服上。怜惜、愧疚连同怒意混杂在一起占满脑海,让从未经历过这些的许少爷不知所措。
见两人又僵持起来,郑崎头疼地敲敲墙壁,打岔道:“我说小公子,你家仆人一身的伤,就算原先是铁打的现在也走不成了。您大人大量,先给他看看伤,至于什么时候走……此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他原本就是想要打个圆场,一席话说完两个人倒是都看向了他,只是眼神里都没有半分谢意。郑崎对熟人也没脾气,嬉皮笑脸地盛出菜又端了碗饭,自顾自坐在桌边吃起来。
许骏恶狠狠等了他几眼,随后温温柔柔走过去拉癸仲坐下,另盛了米饭将碗筷塞到癸仲手里,不住朝他碗里添着菜,“说的也是,阿仲你……伤势未愈,多吃些清淡的。”
75.死士的坚持
食不言寝不语什么的,许骏别说实践,就连想也未想过。
既然长着张能说话会唱歌的嘴巴,只用来吃饭也太过浪费。秉承着如此信念,就算桌上多做了个人,许骏还是没有中断与癸仲的交谈。说是交谈也不尽然,毕竟死士只有在不得不回话时说一声诸如属下明白、谢主人一类的词句。
吃了那么多次饭,许骏早习惯了这种模式。可往常他自言自语也能滔滔不绝地说半天,今晚被冷落几次后却没了活力,连给癸仲夹菜也心不在焉起来。满腔热情没换来等同的回报虽知道不该同他生气,许骏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终于扒完了一碗饭,从扔下碗筷到走回屋子,再没看癸仲一眼。
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如承诺的那样沧海桑田一直都跟着自己。
身为一个男人对这种事患得患失总显得太过小气,许骏知道这么做不好,可一看到他委委屈屈跪着的样子,曾经偷看的那些话本中的情节便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一会儿是癸仲带着满身伤和人私奔而自己孤零零站在枯树边,一会儿又是自己面目狰狞地压住血肉模糊的癸仲不停啃咬……画面反复交叠,几乎要将他逼疯。
出了门,原来雪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
脚踩下去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多少起到了安慰的作用,许骏怅然抬头,皱眉望向猩红色的天空。细小的颗粒已被纷扬的雪花所代替,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接住雪花,然后看着它们融化在手心。
如果自己不是虫子,如果自己没练这邪门功法,是不是就能好好——不,如果没有这功法,自己哪有蜕变成人的可能?
咒骂了句不知好歹,许骏再没了赏雪景的闲情逸致,大步跨回卧室面壁思过。
门很快又被打开,许骏没回头,却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如果癸仲再坚持,该怎么对待他?难道放他离开还要委屈自己下命令?
好在癸仲没让他有为难的机会,死士只是打开个门缝钻进屋,就一声不响地窝到离床最远的那个墙角里跪着。
只一会儿,躺着面壁的那个就坐了起来,脑袋一点点歪向藏着个人的角落。癸仲怎么就不知道辩解呢?还好自己咬偏了血管没真杀死他,可……可流了那么多血,后面也不知被蛇伤着没。该死的蛇——呸!许骏你个混蛋!
“咳,我下手重了,可……可吓到了你?”
男人隔了好久才抬起头,只一下又立即垂下去,“属下无碍。”
他说得没那么坚定,似乎是害怕一旦伤势痊愈就会被主人赶走。
许骏此时已挪下床来到他身前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了停见癸仲没有躲闪的意思后才继续拉近距离。原本下定了的决心又动摇起来,许骏站了半天,终于一狠心重重咬住下唇,拽起癸仲抱在怀里。
“主——”
“闭嘴!听……我说完。”
留恋地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缠着绷带的脖子,许骏声音显得有些闷,“我一直……啊不最近、最近有些不对劲儿,总忍不住……”
这也太丢人了!话没说完,许骏已经郁闷地把下巴搭在在了癸仲肩上,闭口不言。
“……主人还没忘了许庄主么?”
没料到竟会被木讷的死士拥在怀里,许少爷惊诧抬头,却从他死士的眼中读出了包容宠溺,脸上一热,也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原来癸仲也会关心自己,许骏无声地笑了。
“或许,但最近的事……和我功夫有关。我每次突破后都会出些奇奇怪怪的状况,”想起当初自己傻不愣登到处勾引人的样子,他一下笑出声来,“上次耍这什么七哥哥就是,这次却老想见血。”
将功法的缺陷说与别人本就要冒着极大风险,但许骏从没考虑过这些,他吞吞吐吐不过是因为这种状况太丢自己身为主人的脸。虽然清楚自己在癸仲心里怕是早就没什么威望可言了,还是仍不住想在死士面前维持翩翩少年谈笑风生的感觉。
厌恶自己这孩子气的举动,许骏顿了顿准备换个话题,谁知竟有了意外收获——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死士藏在发间的、通红的耳朵。真是……想咬一口。
还好许少爷在将其付诸行动前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于是他故作潇洒地从死士怀里挤出来,“所以你和他去查案,少爷我刚好去做几票消消火。”
“主人!”
“嗯?有意见?”
“没,主人当心。”
得了这句话,许骏满心欢喜,自然而然地关心起枕边人的身体来,“嗯,伤口还疼么?”
“皮肉伤,不疼。”癸仲面部有些僵,话也说得没原先利索。
“哦?让我看看。”
癸仲下意识护住腰臀,谁知许骏却解开了他颈间的绷带。死士又僵了阵,除了两只耳朵,连刚脱离绷带的脖子都红了起来。
清洗过止了血的伤口泛着白色,没有想象中的狰狞可怖,反倒让人情不自禁溢出几许怜惜来。许骏有些惊讶,流了那么多血,怎会真是个小伤!他仔细打量着伤口,忽然眼睛一亮。
“果然无大碍了,还是小宝贝儿有用!”
听到这句话,癸仲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主子说的“小宝贝儿”是自己体内养的那只虫子。也正因如此,他才想起:自己身体里养了只虫子,虫子是主人的宠物,虫子帮他加快伤口愈合,虫子……不管怎么说还是条虫子。
不知它会不会在身体里产卵繁殖……
眼看着被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皱眉头的男人抖得越来越剧烈,许骏吓得动都不敢动,怔怔等男人羞红的脸被吓得青白,然后慢慢变成死灰色。
“属下……失礼,请主人责罚。”
压下恐惧的癸仲立刻觉察到主子的异样,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请罪。尽管金色的小虫和那条蛇的图像依旧在脑中盘旋,他的声音已变得波澜不惊。哪怕心里怕得要死,五年的时间里他也学会了只要理智尚存就将恐惧藏起来。
怎么可能还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许骏恨不得剁了自己两只爪子。害怕自己的动作再激起癸仲那些不好的记忆,许少爷还是没敢动,只是尽量拿出最温柔的语气说:“快起来,伤养两天就好。你和郑崎三……五日后启程。”
许骏情绪低落,小心地避开膝行过来的人,绕到衣柜旁翻出几张银票压在癸仲叠好的衣服上,强作欢笑说道:
“穷家富路,总得多备些银钱。你和那老色鬼一道,住店什么的千万别在一间房!要是他敢对你做什么,尽管放虫子咬他!哦,这两天我教你怎么用小……怎么用你身体里的蛊虫,有它在料想郑崎说的怪虫子奈何不了你。出门在外别傻乎乎和人动手,出头的事让郑崎办,反正他名正言顺的。还有——”
“属下不走。”
“什么?!”
“属下不和郑崎走。”
“不走?”那我这一堆不白说了?嘴巴一扁许骏就要开骂,却见刺激了他的家伙还嫌不过瘾般朝前挪了挪膝盖,凑上来坦然地望着他。
“主人身体有恙,属下理当留下服侍主人。”
“滚!”
“……不”
“你抗命?”
“那就滚。”
“属下不走。”
“非得我踹你?”
主仆二人认真重复起毫无意义的对话,竟显出几分针锋相对的味道。眼看少年一条玉腿横扫而来,癸仲迅速侧移几步避开攻击,趁许骏发愣的空挡问道:“主人练功出现问题,是因为许久没有取用属下元阳么?”
“你还敢——噗!”
死士的躲闪显然刺激到了习惯高高在上的许少爷,还没站稳他就喝骂出来。可惜话只说了一半,人就差点因没掌握好平衡而栽倒在地。
是谁告诉他死士都是木头疙瘩的?他家的这只就很活跃么,啊不对,是脑子很活跃!
没错,许骏承认自己贪图享乐做爽了经常忘记吸他,但这也有爱惜癸仲身体的因素好不好!不过就是少了点人气儿,怎么癸仲老把他当初采阳补阴的女——啊不,是男鬼!
他在这边出神,跪在地上的癸仲没得到回答,却以为自己猜到了答案。
仰视了少年主人俊秀的容颜半晌,癸仲缓缓垂下头盯住膝盖前方的地面,一点点调整好呼吸的频率后,才重新仰头望向神游的人。
“若您顾忌的是属下身体,属下曾得过一、一个双修法门,据说效果……咳,不知主人是否愿意屈尊练习,若……”
76.伴侣
这双修法门的来源,追溯起来还得说到癸仲给云翔山庄当侍卫之前。
癸仲父亲是个逃难的书生,被许正豪收留在山庄里出谋划策。单身男子耐不住寂寞,很快就让照顾他的侍女有了身孕,于是成亲就顺理成章了。许是不甘心满腹经纶徒劳荒废,他一有空就教还是小擎苍的癸仲子曰诗云。
癸仲当时正是淘气的年纪,自然不愿被这些毫无趣味的东西束缚,虽惧怕父亲责打不敢不学,学起来却怎么也算不得认真。
有次癸仲爹课讲了一半被庄主许正豪叫走。癸仲百无聊赖之下愣是从一堆冒着酸气的之乎者也中翻出了本俩男孩光身子打架的画册。常和山庄侍卫混在一起,小擎苍隐约知道这玩意不是什么妖精打架,但看画边的解释生动有趣,就带着猎奇的心思将它们记下了。
后来父母相继病逝,这事早就与众多少时顽皮的事迹混在一起尘封在记忆中,直到长大成人被同僚忽悠着去山下妓馆破了身,癸仲才想起来这回事。
癸仲拳脚功夫不错,内功心法却稀松平常。他孑然一身,除了想按爹娘的嘱托好好效忠庄主,也是希望出人头地受人景仰的。
当记忆与现实重合,重新回忆少时画册的注释,早非稚儿的癸仲才发现那几段话用词虽粗却隐约含着什么玄妙。于是第二次和同僚一起下山玩乐时偷偷试了下,胸腹便有了温热气感,翌日起来也神清气爽丝毫不觉疲惫。
虽不清楚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父亲房里,他却无心追究长辈的爱好。只是知道是好东西,他却更清楚画上缠在一起的俩人都是带把的!
俩男人换成了一男一女,试了下有感觉后害怕出问题他自然不敢乱练。可惜当时父亲已经去世,癸仲又认为找男孩儿欢好有违天理伦常,不得已才慢慢将此事淡忘。
后来私自放走任务目标,庄主念在他父亲操劳半生,才免了他死罪将他贬为死士。勉强熬过残酷血腥的训练,整日浑浑噩噩麻木等死,哪还有心思考虑情爱抱负。再后来……主子抱了他,面对掌控自己一切的主人,癸仲更是从未想过靠承欢来提高功力修为。
可现在情况不同,事关主人身体安危焦急中忽然忆起这事,癸仲心中慌乱,犹豫半天一冲动就说出口了。
如此不知廉耻的提议……主子会怎么看他?
癸仲怀着如此心思,边说边窥探少年的脸色。可惜许骏不但没表现出惊喜,反而将眉头皱紧了些。得到如此回应,他就没了继续的勇气——双修之法本就讲求二人的契合,自己只是件不怎么值钱的工具,不过只是多服侍主人解决了几次欲望,哪里有资格和主人谈论双修!
屋外雪花飘荡,未燃火盆的屋里也暖和不到哪儿去。但习武之人身体本不该畏寒,许骏没感到冷,癸仲却几乎要被冻僵。
“双……咳咳我和你双修?”
死士难得黯然神伤,他主子却被这个提议雷得外焦里嫩。
一脚没踹准的许少爷勉强维持住平衡,左眼写着诧异右眼写着受伤,就这么直直盯着癸仲,盯得人羞愧垂下头,才恨恨问:“你果真把我当成靠吸男人精气过活的妖怪了?”
尴尬的沉默中,癸仲先是懊悔逾矩冒犯,接着又担心主子气坏身体,在许骏开口时一脚打定主意无论主人说什么他都顺着主人,任打骂羞辱,绝不再惹主人生气。可听了完全处于意料之外的问话,隐约发觉自己岔了主子发火的原因,癸仲连忙抬头,却忘了将眼中的伤痛藏起来。
“主人您……妖怪?怎么、怎么……”
“我……阿仲你放心,我许骏再不济也不会靠索取你的生气活命。那些采补的法子,我不管你从哪儿听来,总之莫要在我耳边提起。”
“不是采、补……属下也、也能……也能获益。只是属下身份卑微,若用这法子,恐怕折辱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