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别瞎想!也别瞎说!我是你哥哥,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实!”
出乎意料,徐远蛰并未受太大打击。也许他早知道会是这样。
“哥哥……你之前去鹏远书院找我就是因为你要定亲了?”
徐远狄狠下心来,点了点头。
“安安……我早晚会娶妻的,可是不管我娶谁,你永远是我最重视的弟弟。什么都不会变,别胡思乱想了!”
徐远蛰忽然笑起来,不是苦笑,是真的笑出了声。
“哥哥……你觉得什么都不会变吗?”
徐远狄抓住徐远蛰的肩,十个手指用力。
“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你记住没有?”
徐远蛰不再笑,一眼不眨的看着徐远狄。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答应你,哥哥,我会做你的好弟弟,永远……”
徐远狄心中难受,可又不知该说什么,理智上他觉得自己是没错的,可是心里就是没法舒坦。
之后徐远蛰好像真的想通了一样,乖乖地做徐远狄的弟弟。
他还是会央求徐远狄常去看他,徐远狄去了,他还是会撒娇,可是不知怎么的,味道全变了。变的连徐远狄自己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有点惆怅。
春分后,徐远狄有一日不忙,看徐远蛰的气色不是很好,就想干脆带他去踏踏青。却没料到,这次出去,带给他们的是一场不可预期的惊涛骇浪。
地上的草长的正柔软,风也吹的暖,前几日刚下了几场暴雨,山脚下的溪水暴涨,上次他们过来踏青时儿,还是不宽,底下的鱼虾和铺在溪水底下的鹅卵石各个儿清晰可见,这次再来,就已经又宽又深,看不见底儿了。
徐远蛰挺喜欢水边的,虽然这水流的急,可是底子就是一个溪水,出不了大事儿,徐远狄就在溪水边选了一颗大树,把马车上带的吃的用的搬下来,坐在树下看徐远蛰拨拉水玩儿。
徐远蛰玩的开心,笑声一阵阵的,看他那样,徐远狄也高兴起来,也没过去,远远看着徐远蛰把袜子除了,把脚踏进水里,一下下撩着水玩儿。
风吹的正好,徐远狄慢慢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没等真睡过去,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徐远狄一下睁开眼睛,听声音不是徐远蛰的,倒是不十分慌张,这一看,原来是溪水中竟然冲下来一个人!
徐远蛰正手忙脚乱的想要把人拉上来,可是溪水流的急,又宽,伸了几次手都没碰到衣角。
徐远狄略一想,飞身从树上掰下一个粗粗的树杈,这树杈上面带了一个枝丫,一下勾住水中的人,兄弟俩一起用力,终于把人拉到了岸边。
看衣服是个女子,家境不错,穿了一个鹅黄色的长裙,人大概已经昏迷过去。
徐远狄也顾不得细打量,把人半抱着,用力拍着她的后背,拍了好久,才听哇的一声,一口水吐出来,这女子嘤的一声,很快又有水咳出来,人逐渐清醒起来。
徐远狄一看人救过来了,赶快把她放在地上,这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好。
人刚被放地上,徐远狄一下愣了。这女子太眼熟了!
他知道没见过,可是这五官、这轮廓加上忽闪忽闪正要睁开的眼睛,怎么看怎么眼熟。这略一琢磨,他就发现了,这女子竟然和徐远蛰有五分相似!只是徐远蛰的脸型不像这女子那么尖,眉毛更粗,眼睛也多了几分英气。如果不是知道徐远蛰是他的嫡亲弟弟,他都要有错觉,这两人儿才有亲戚关系了。
徐远蛰大概是有点吓到了,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小脸煞白,看着人醒过来,他反而退了几步。
那姑娘茶色的眼睛茫然的转了一圈,好像没搞清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半晌才将视线落在徐远狄身上。
“公子……是你救了我吗?”
也许是相貌上的亲切感,让徐远狄的戒心收了起来。
“小姐没事吧?能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吗?”
那女子低声啜泣起来,只是摇头不肯说话,徐远狄也不想太强人所难了,好在出来玩也带了几个贴身的丫鬟小厮,于是吩咐丫鬟把人搀到他们的马车上,简单擦了擦水,又在外面裹了一件给徐远蛰准备的外衣,那女子坚持要下来道谢,等见到徐远狄就一下跪在他面前,不肯说话。
徐远狄也让她弄得愣住了,想要把她拉起来吧,又觉得不好伸手。
徐远蛰只在远处站着,一直不肯说话。
那姑娘抬起头看了看徐远狄,“公子的救命之恩,燕素无以为报,只求能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做丫鬟、做侍妾,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徐远狄看了看苍白脸色的徐远蛰,神色晦暗难辨……
燕素到底被徐远狄带回去了。
但是没带到他家的大宅那边,在一处修的别院把人安置下来。
当日是徐远狄和徐远蛰一起把人送过去的,还留了几个人伺候。从哪儿之后,每隔几日徐远狄就会去看看、坐坐,时间都不长。这人也奇怪,换了衣服、重新打扮后,看着倒更像徐远蛰了。徐远狄一直觉得自己弟弟生的好,此时看这样仿佛的脸生在一个女子身上,更是凭空生出一种错乱了的感觉,但是对燕素的态度确实一直不远不近,对她的示好一直视而不见。
徐远蛰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实则徐远狄现在能看到徐远蛰的时候也少,他起来时徐远蛰还睡着,他回来时徐远蛰基本已经上床躺着了。本来就不多的空余时间,是不是还要均出来去别院坐坐,以至于兄弟俩碰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离那日救了燕素回来,也过了有两个月,燕素还是殷勤着,可是徐远狄没有露出一丝想要把她收进门的意思。
徐远蛰最近脸色又不好,常常在床上躺着,连喜欢的话本也不看了,连起来走动都少。
这日早晨,他又简单喝了几口鲜奶熬得粥,就又说头晕,把下人都赶了出去,连床幔都放了下来。
徐远蛰却没真在床上躺着,没人知道,他去了燕素住的别院。
燕素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身边服侍的全被遣了出去。
徐远蛰脸色阴沉,把门关死后,转身看着燕素。
“金吾,你到底什么意思!”
原本清婉的女声一下变成了妖媚的男音。
“你就这样对朋友的?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过来。”说完,拉了徐远蛰一下,“我们都认识一百年了,我是不会害你的,别那么紧张啊。”
徐远蛰看着金吾。
“为什么用一个像我的面孔出现在哥哥面前?”
金吾不再笑,盯着徐远蛰看了一会儿。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来!你已经晚了三年了!时间越长,对你越不好,你该知道后果!”
徐远蛰转开视线,不再盯着金吾看。
“我知道……我想再陪哥哥一阵儿……只要他成亲我就会死心,死了心我就会回去。”
金吾一下扳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你看着我!我为什么这样出现在徐远狄面前?你早就知道原因,却假装不清楚!你现在心里早就明白了,徐远狄不能爱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现在是个男的,如果他对你有哪怕一丁点的爱意,而仅仅是因为你是男的而克制自己,他就不会对现在的燕素没一点的意思,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吗?他仅仅是用爱弟弟的心在爱你,你是男的也好,女的也罢,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金吾看着徐远蛰木然的样子,用力摇着他的肩。
“你醒醒吧!徐远狄不可能接受一个妖怪,他要的是那个他嫡亲的弟弟,你以为你叫徐远蛰十三年,你就真是他弟弟了?”
徐远蛰抬起头,看着金吾,明明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却没有一滴眼泪。
“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金吾,你见过的人比我多得多,你告诉,人真的不能接受妖吗?”
金吾松开手,冷笑一下。
“你是问我,还是想给自己一点最后的希望?你该知道的,即使徐远狄能接受一个妖,也绝不可能是占着他弟弟身份的你!再过一段时间,即使吃定魂丹,你的妖气也要控制不住了。你会不受控制的妖化,你想让徐远狄看到你那个样子?”
徐远蛰脸色灰暗,想要说话,嘴唇却只能轻轻颤抖。抖了好一会儿,才像控制住一样,开口说道:“金吾,别逼我,别逼我……让我再想想……”
徐远蛰回去时,天色还早。床边的布幔也还落着,一床大被盖着几个枕头,不掀开看,倒是真不好分辨。
徐远蛰把枕头重新放好,把布幔收起来,才叫人进来伺候。他不知道,他出去的事儿,徐远狄已经知道了。
从燕素出现那日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儿。那么巧故意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女人,偏偏还长着一张和徐远蛰相像的脸。既然目的那么明显,还不如把人放在身边。
他很快派了人去四里八乡调查,根本就没有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叫燕素,当然也更没有人落水。那么这个燕素为何而来,就值得推敲了。
从知道这些开始,徐远狄就暗地里派了信任的小厮看着徐远蛰。
徐远狄要求看着徐远蛰的人一直在暗地里看着,不能被他发现,但是每隔儿一个时辰,必须亲自看到人。当然徐远蛰玩的小把戏,很容易就被揭穿了,他去了哪儿,徐远狄不用查也知道。
听完了下人的回报,徐远狄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开口吩咐下人,“上次让你们去请青云观的天风道长,回来说云游去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回来了,祥子和川子再去一次,带上重礼,一定要请他来一趟。”说完又听了一下,“如果……天风道长实在不能来,你们给我带封信过去,务必要带回信回来。”
两个下人答应了,带了徐远狄的信和备下的厚礼快马加鞭的去了。
徐远狄去别院的次数忽然增多,呆的时候也越发长了,可是说是对这个金吾假扮的女子有多少情谊,倒是也实在看不出来。
这日子一长,连金吾也摸不清徐远狄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远蛰忽然发现,他现在进进出出总是有人跟着,有时候是丫鬟,有时候是小厮。总是这样那样的理由,连他说要一个人静心作画,也总能看到窗外人影晃动。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实在猜不透。
徐远蛰有些奇怪,这难道是在监视他吗?可是哥哥有什么理由监视他,他实在想不通。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徐远狄总归不会害他的,早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倒也不用着急。
徐远狄去别院却越发殷勤起来,话不多说,倒是总喜欢在别院里转悠,别院里安排的下人也多了起来。
已经到了夏初,午间热的厉害,早晚还凉爽。
太阳还未全落下去,徐远狄竟然回家了,到家就直接去看徐远蛰了。
如今兄弟俩见面的时间倒比外人还少,徐远蛰一直以为哥哥会躲着他的,却不料这日人不但过来了,还说要跟他一起吃饭。
等菜饭都送过来了,徐远蛰更是吃惊,哥哥竟然还备了酒。
因为自幼身体就不好,基本上徐远蛰是被禁止喝酒的,除非到了年节,徐远狄才会让他喝上一点,这一点也就限制在几盅之内,这日非年非节,怎么就想起饮酒来了?
徐远狄也不解释,只是先给两个酒盅斟满了酒,也不说话,只是一举杯,将酒干了。
徐远蛰虽然摸不着头脑,也只能跟着干了。
连喝了几盅,喝的徐远蛰头都有些发晕,徐远狄才放下酒盅,开口说道:
“安安,这些日子有些忙,没怎么来看你,安安不会怪哥哥吧?”
徐远蛰更是发愣,这到底是要唱那处?
“怎么会?哥哥是有正事要忙。”
徐远狄笑了笑,有些勉强的样子。
“不管哥哥要做什么,你总是对哥哥最最重要的,今日得空,哥哥全陪着你,今晚尽情喝吧,醉了哥哥陪你睡。”
徐远蛰啊了一声,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了。
这些日子,徐远狄想拉开两人的距离,斩断他不该有的念头,连晚上过来都不肯的,今日怎么会主动提出陪他睡觉?
他想不通,可是也懒得去想,由着徐远狄一杯杯的劝酒,一次次把酒喝进去。
喝到后来,已经感觉不到酒入口的辣味,只觉得如同倒水一般饮进去,头痛的厉害,意识却还在,喝到最后,果然是徐远狄抱他上了床,替他除了鞋袜,给他擦了脸,拉上被,整个给抱在怀里,直到真正的睡了过去……
徐远狄一直睁着眼睛,看他真的睡熟了,才将手轻轻抽出来。
“安安,哥哥去办点事儿,很快回来陪你。”
外面黑的厉害,无星无月,徐远狄手里的灯笼仅能把周围几步内照个大概。
这个晚上这么黑,难道是上天也在祝他?
别院里静悄悄的,下人之前他就吩咐过都撤出来了,整个别院里只有一个人,或者说,只有一个妖在里面。
徐远狄冷笑了一下,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出来吧,我知道你清醒着。这些天我背地里安排了什么,你就算不知道,也察觉了吧。”
燕素从里面缓步走出来。仍是那副娇俏的样子。
“公子何以这个时辰过来?您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徐远狄将灯笼支在一个树杈上,神情肃穆。
“你不是为我而来,今夜我却是为你而来!”说完,两只手一下抓住地上的绳索一抖,原本盘旋在地上的绳索瞬间都被扯了起来,被浮土埋住的部分也飘了起来,哪是一张张用朱砂画好的符!
仅有的一点光,照的那朱砂字好像血一样,带着某种死亡的暗示。
燕素显然没想到徐远狄布置的一切不是为了逼走他,而是为了彻底杀死他!
用妖力伪装出来的外表再也维持不住,不方便的长裙被他一把撕了去,露出里面的一身劲装。
“徐远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这样的毒手害我?”
徐远狄听这声音如此熟悉,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竟然……是那个金吾!可是不管是谁,他今夜要做的,就是除去他!
徐远狄又向前走了几步,另一组绳索被抓住了,他手一抖,又是两组带着镇妖符的绳子飘了起来。
在整个别院中围成了一道道镇妖符组成的阵。
金吾已经退无可退,再退就要进到屋内了,他一咬牙,人站定了,抖手拿出了一个黝黑的长鞭。
“徐远狄,我本来不想伤你,这是你逼我的!”
那鞭子如灵蛇一般席向徐远狄,可是鞭子还未到徐远狄身前,那些朱砂写的符忽然发出红光,鞭子好像被火烤过,金吾强忍着才没有把鞭子脱手。
往后退最安全,可是他不能一直呆在屋内,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躲进屋内不出来,徐远狄会烧了那屋子。
他靠着门站着,不再出鞭。
“你要真杀了我,你弟弟不会原谅你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徐远狄冷笑一声。
“他不会知道我杀了你,因为他没有机会!他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金吾大骇。
“你早就知道你弟弟不是人了,却一直隐忍不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徐远狄又笑了起来。
“我什么也不干,我要的就是我弟弟一直留在我身边!”
金吾心一抖,这才意识到徐远狄的疯狂,或者徐远蛰现在的执着、疯狂根本就是源于徐远狄的疯狂。
他的声音在发颤。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你不肯给,却要他永远给你做弟弟?”
徐远狄伸手入怀,又拿出一叠朱砂写就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