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喜欢对方,不激烈的相处方式,其实比较舒心。就把感情维持在那个固定的距离外,偶尔陪伴,不是也很好吗?
「……」
「真心很可贵,不过渴求的多了,就要付出相应代价。」修格看着儿子朝气蓬勃的脸,笑:「爸爸年轻时就懂这个道理,所以用金钱取代真情,结果人老了竟然狠狠栽了一回,你可以自己想想,未来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爸爸相信你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思观说:「我的未来还在发展中,现在不好对你下定论。不过,爸,我可以问问晓麒的定位吗?」
「我挺喜欢他的,把他当成一个友好的朋友,」修格笑话他道:「你别和他吃醋就行了。」
「我有那么幼稚?」
修格笑:「没有?」
回想起当年自己曾经和阿凛争宠拈酸的过去,思观不由莞尔,「我想以后应该没那机会,我长大了。」而阿凛……
两人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晓麒都没有出现,思观挺诧异,问:「爸?」
你竟然可以容许别人对你迟到?
修格说:「我问问,他很少迟到。」
一通手机拨过去,修格就陷入等待。铃声响了很久,才终于被接起,那一头的声音非常嘈杂,有人来人往的说话声,还有车辆飞驰的声响。
「怎么了?」直接明白的问句。
「修,我出了车祸,自己没事……可我擦撞到人……对方……伤势看起来不严重,但我要陪他到医院去做详细检查!」赵晓麒的声音低低的,简明交代了事件,并不太紧张,或许真只是一场小车祸吧!
「医院?」修格道:「到医院后给我电话,我过去看看。」
「嗯,好。不过,修——没时间多说,我先挂电话。」
思观见父亲神色略变,问道:「出了意外?」
「他开车撞到人了,」修格倒没多担心,晓麒没受伤,不伤及人命,这点小事总可以解决的。「果然年纪轻做事就莽撞,思观,我过去医院替他处理一下,你自己先吃!」
「我跟你去,吃饭又不是什么大事。」
83.相逢陌路5
冰冷的器械运作着,无机质的灯光从头照下,赵晓麒焦躁地枯坐在病床旁边,对着被他撞到的这个倒霉家伙生气。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
「医生包扎过了,没事,我要走了。」
「等等,做完所有检查再走,你头在地上撞了一下,照完片子比较安全。」
那人摸摸额头上轻微的瘀伤,说:「跟你说不严重,放心,你煞车及时,我被擦撞跌倒时磨破了皮,不必照什么扫瞄。」
晓麒冷冷道:「不行,现在不检查,以后有颅内出血什么得我负责不起,我开车闪神是我不对,你不能害我变成杀人凶手。」
这义正辞严的一通,那个人无奈,道:「好了,我检查。」
「这才对。」晓麒拿出手机,「我看你手机摔坏了,要通知什么人来吗?诺,这个借你。」
「不必,家人都在外地。」淡淡的语气,手肘上包着白色纱布,偏偏还没有生气的样子。晓麒看那被脱下来还染着血迹的米色风衣,心里真不舒服,那血迹好大一片,都是他害的。
「对不住,是我的错。所有的责任赔偿,都是我应该要付的。再说你还是修的朋友,我不把你照顾好,更说不过去。我只记得你姓楚,修叫你楚先生,那我该怎么称呼?」
「叫我Denis,我比较少用中文名。」思凛暗叹自己倒霉,好端端过个马路也会出事,偏偏还是被修格的朋友撞到,也太巧了吧!
「Denis,我记清楚了,我已经叫修过来了,等等你可别在他面前说我走神,那是一场完全的意外。」晓麒拜托道,修虽然对他很好,成熟温情,可偶尔一板脸骂人的时候,自己还真是打从心底害怕。
「你让他过来?」
「嗯,本来约吃饭,他说要过来瞧瞧,我还来不及说我撞到你!」
看来是打断两人甜蜜的约会了,思凛这下觉得更尴尬,更想偷偷溜走,他道:「你其实不必跟修……齐先生提到我,我们两人自已同意和解就好。」
晓麒道:「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朋友……算了,提了也没什么。」自己太过在意的话,反倒惹这个叫晓麒的人疑心了。修格既然不愿意对他提起过去,自己当然是不会主动说的,思凛从床上下来,道:「我去检查了,查完了就走。」希望来得及避开修格。
思凛被撞倒时嵾到了脚,膝盖附近也淤血破皮,因此走路的姿态不免显得狼狈。
晓麒看着他走路一跛一跛的,主动道:「我扶你。」
这时候晓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大概是修格到了,他只得去接,思凛拄着墙壁慢慢地蹭出了急诊处,他擦伤的是右手右腿,于是左手扶墙拖着脚步,在医护人员的指引下,像左一拐,消失在走道尽头。
修格思观来的时候,思凛早就离开了,只看见闯祸的赵晓麒一脸不安坐在椅子上发呆。
「叫你小心点不听话,瞧瞧现在!」修格怒道。
晓麒惭愧地不敢回嘴,小小声道:「我开得快了些,加上那人突然横越马路,我反应不及,才会……」
「真的?」
「我已经良心不安了,你别再骂我吧!」晓麒讨好道。
「你小心些,何必怕我骂?」
晓麒轮廓美好的眉眼上都是讨饶的神色,修格本来就没多大火,顿时笑道:「知道怕了?过来吧!」
晓麒欢呼一声,得到缓刑,直直奔过来,被修格抱在怀里,说:「撞到人时,我吓坏了,那个人碰地一声就倒下来,呻吟着爬不起来,地上又有血,我还以为他……」
修格拍拍他,安慰道:「后来呢?人怎么样了?」
「幸好我下车一看,他意识很清醒,不过抓住了手很痛的样子,那儿血淋淋的,后来送到医院来,医生替他包扎,说是手部外伤,就是伤口大了些,所以血流得比较多,没有大碍。」
「那就不用怕,我们好好负责,理赔他所有医药费和损失就是。」
晓麒正昰等他这一句话,最后才吞吞吐吐地道:「嗯,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我……后来仔细一看,发现……嗯……」
思观站在一旁欣赏二人浓情,心道:老爸的情人,都还真会撒娇!果然他那大男人心态喜欢这套,都找同一类型的。
「发现什么?」
「我撞的人,应该是你的朋友。」
「朋友?」修格问:「哪一个?」
「就是上次我陪你去订制西服时,偶遇的那人,你叫他楚先生,我们简短聊过了几句话。对了,他刚刚说他的英文名叫Denis。」
那句Denis一出口,晓麒感觉到,整个房间里的气场好像在一瞬间都改变了。不止修格的脸刹那铁青,连思观的脸色都变得难看。
「你说他叫Denis?」修格再问一次,不敢确信。
「对。」
修格抱着他的身躯突然僵硬,过了半晌,又问道:「他人呢?」
「护士陪他照片子去了,因为……他稍微嗑到额头,我怕他有事,逼着他去照。」
逼着去照?逼着才肯去!思观忍不住想,这还他×的真是他楚思凛的风格。
默然几分钟,修格放开了晓麒,道:「原来你撞到的是他!」
「对不起,你朋友并没有很生气,不过我更愧疚了。修,我要对他好好道歉才对。」
「道歉?不必了,你不是故意,他不会怪你!」修格道:「除了手肘,他还伤了哪里?」
「脚好像也伤了,」晓麒干脆过去把验伤单拿过来,说:「单子在这儿,他应该等会儿会回来拿,还有他的外套也在。」
两个后来才到的男人目光全都集中到床上那一件沾上血红色的浅米风衣,鲜红的血液流在上头,那怵目惊心的红更刺眼了。
思观走过去看看那血,纵然他不能谅解当初阿凛对他父亲的绝情,甚至后来到了不相往来的地步,不过,看看血迹,也不禁担心,「好像……伤得挺重!」
「验伤单上说,皮肉挫伤,不会有生命危险。」修格把验伤单仔细看过,冷静地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他随身东西都在,总要和他谈谈和解理赔的问题。」
秒针在时钟里又走过一圈,思凛盯着表面,根本不想走回那间房间里,然后等着遇上只想远远避开的人。
可是,他的手机、SIM卡、家里的钥匙、外套都还在那儿,想要护士帮他去取,不过,连什么赔偿问题都没谈就跑,自己又没什么好心虚,何必这样?
只得硬着头皮走回去。
一敲门,一进去,屋内六道目光齐齐向他望来,好比探照灯似的。
思凛清清喉咙,勉强笑道:「齐先生……嗯……Alex,赵先生。」
一时屋内没有人说话。
思观率先道:「阿……凛,你还好吧!」
「只皮肉小伤,医生判断过,应该没有内出血,毋须过虑。」思凛简单扼要说完,和晓麒商量道:「我与人还有约,已经迟了,可能不能久待,既然伤势不重,不如,等医疗结束,我把账单总结好,我们再电话联系便可。」
「好,我的电话是这个。」晓麒找笔低头写号码,写好后拿给思凛,再次道歉。「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务必告诉我。」
「好,我知道你会负责。」思凛哪有心思与他多说,把纸条往口袋一塞,单手拿起染血的风衣,打算要离开了。
修格一直没有说话,冷漠的眼神从头到尾盯着他白色的绷带和一瘸一拐的行走方式,眼里的内容似是冰冷又似痛恨,他终于走近思凛身旁,道:「你行有不便,我请司机送你到目的地去。」
「不必,我请朋友来接更方便。」
修格不再坚持,道:「我家孩子开车不慎,累你受伤,我代他向你道歉。」
真要命!思凛想着「我家孩子」那四字,无奈道:「又不是齐先生的错。」
「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修格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因伤口作痛绷紧的眉头,公式化的语气,「你有我的电话,若找不到晓麒,找我也是一样的,我可以代他负责。」
「好,我知道了。」思凛依然保持镇定的神情,把风衣披在肩头,回身走出这间有逼人空气的地方。
他缓缓走到医院大门,手机摔坏了,哪里能找什么朋友来接,就算是手机安好,此刻负伤,他亦不肯劳烦旁人。左手艰难地扣上领口的扣子,让风衣在身上不致滑落,未进晚餐的思凛只感到全身又累又饿又渴,很想倒下来大睡一场,可还未回到家!
最后,思凛坐上出租车,说完他家地址后,歪倒在后座皮椅上,难受地闭上眼睛
84.相逢陌路6
一个人回家,一个人进了公寓大楼,一个人乘电梯到达六楼,一个人在自家大门前摸出感应卡插入,键入密码,敞开的客厅里有晕黄的小灯,以及挥之不去的孤寂。
思凛从未觉得这么寂寞过,他一直深信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所以他也一直这么做;他觉得无法好好照顾自己是一件可耻的事,所以咬着牙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他深信自己拥有强大的内心和自制力,因此在分手后最需要陪伴的日子里也独自面对。
朋友们的好意他礼貌地接受,在不打扰到他人的前提下。
他会坐在朋友家里喝酒解闷,可不失去意识,对每个人善意的提问关怀很坦然地说:「我心情不好,你们别理我,放我一人想想,有好朋友陪着,就是最大的安慰。」
其实他根本没有得到安慰,打起精神面对每个人,假装自己一切还好,对他来说,分外的累。
楚思凛只在最痛苦的夜里,自己的房子里,才会毫无顾忌的哭泣。
就像小时候突然成了孤儿,他知道自己在别人家里的不受欢迎,怕亲戚叔伯嫌他烦,也只会半夜躲在被子里哭。长大之后,生性要强的他更不会无端放肆,他不是想讨好谁,而是——那已经是一种习惯,改也改不掉。
仔细想想,他似乎只在修格面前丢脸地哭过。被修格抱在怀里泪水横流的、哽咽的,软弱得他都不敢相信。
更别提被藤条狠抽时那种羞人的痛哭失声,痛得几乎什么意识都失去了,只希望身后那根可怕的细藤能够停下来,然后修格会走过来搂住自己,说他原谅了我!
哭得再凶也不要紧,哥哥不会笑,也不会嫌我烦,他会无奈地看着,说:「凛凛,要不要喝水?再哭哥都不用洗澡了。」
往日情景,在医院的短暂交会后,一一重现。
思凛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肘的伤口隐隐疼痛,他深知自己现在心情分外脆弱,根本不是回想修格的好时机,可是,他真忍不住。
事易时移,当真无可奈何。
修格的心头至宝已经是别人,心里真真实实涌起一阵感伤,想起从前美好,对比现在冷漠冷淡,再对比他与晓麒的亲昵,那是深深爱过的人,如何不感到黯然神伤?
我不过是修格眼里的空气!
纵然理智骂自己无聊透顶,拖泥带水,还是一直去想。
思凛嘲笑自个儿,果然距离会产生美感,隔个遥远的时间空间来看,你倒不介意修格的体罚了,只怀念他对着你笑的温柔模样。
为了换取这种温暖,就算挨打也没有什么?
挨揍时痛哭一场有时候挺舒压的?
妈的,这么荒谬的理由你也想得出来!楚思凛你真的有病!
根本是胡思乱想!
凉冷的夜晚,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思凛单手行动,实在不方便。可是他得要洗澡、得要吃饭。
在淋浴间里用一手抹肥皂,然后小心翼翼地冲水,避免沾湿纱布。脱下来的脏衣服堆在一旁,暂且不管。
站到衣柜前,不想穿那种麻烦的睡衣睡裤,于是贴身衣物之外,把最近风行世界的薄款袖毯拿出来套上,思凛像一只大袋鼠一样跳着跳着来到厨房,「什么都没有」的冰箱里吐出两颗鸡蛋,厨艺好得足以毒死大象的人当然不会在这种麻烦时刻做饭,在柜子里找出他珍藏的肉臊泡面,烧开水,撕开包装纸,坐下等待。
热气直线地冒上来,烘得思凛的脸暖呼呼的,看着白水在锅子里由平静逐渐沸腾,估噜估噜冒泡泡,白雾状的水蒸气中,思凛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坚强,在这个时刻里,他多希望有一个人的肩膀可以依靠,这个人,不需要为他做什么。
只要在自己受伤的软弱的时候,静静地抱着他,替他煮一碗泡面,陪着他吃就可以了。
让自己知道,在这伦敦城里千万盏灯火之中,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他回来,值得信任,不离不弃。
这个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蓦然闯进他脑海。
思凛不敢睁开眼睛,他拒绝去想、不愿思考。
他不能面对自己,不能承认内心深处被刻意潜藏的渴望。
那个人,始终只有一个名字,他叫做——齐修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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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德公园的另一侧,相隔只有几个路口,修格买下的防弹豪华寓所里,被打乱计划的三个人,正坐在桌前共进晚餐。
大都市里周六夜晚的餐厅是很拥挤的,纵然修格有办法拿到好的位子,可是经过这一场惊心的意外事故,他委实没有出外用餐的兴致。
索性吩咐司机开车回家,在伦敦的中餐厅外带一桌饭菜回来。
「修,我要吃鱼。」晓麒道。
「长这么大,还要别人挟?」修格道,还是伸筷子替他添了一筷黄鱼。
思观舀一点干烧虾仁,自己吃饭,再帮他老爸拿一大匙辣子烧鸡,说:「爸,你没怎么吃啊!加点辣椒开胃。」
修格不爱辣食,道:「你小子故意的吧!」
思观说:「哪能啊!不然爸都倒回来给我,我很乐意。」
修格:「……」
思观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唉,因为我陪他度过了难熬的失恋时期,老爸已经很少对自己发火了,怎么能对一个好孩子语言和肢体暴力相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