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来翻了一下,大约知道楚文庆要我看什么重点。
完全恢复记忆后,那些幼年父皇亲自教授的帝王学以及其他学识让我对政事愈来愈信手拈来,上奏的折子,我轻而易举可捡出其中利弊与数种解决方案,但我仍是粗略表示我的看法,毕竟,我不认为楚文庆真心想让我当护国大将军,但他这么尽心尽力栽培我,就不怕我得权造反报复他吗?
偷瞄了一眼仍在闭幕养神的楚文庆,唉,你的变态心思,我从未了解过。
楚文庆听完我的解释,补充一些说词内的漏洞,十分满意我的表现,如此又练习大半个时辰,居然又放我自己回宫用午膳。
这阵子楚文庆不再像之前黏着我,我着实松一口气,之前常常被他用恐怖的眼光看盯着,深怕他走火入魔不是炖了就是杀了我。但最近好似对我失去兴趣的模样又更让人起疑……而且他愈来愈憔悴忧郁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想干嘛?
吃着精致午膳,脑海里一堆问号,我不由得想起师父师兄们,整整三个月了,什么消息没有,楚文庆那番话,我从半信半疑,逐渐变成绝望……那我该怎么办?
一股怒气忽然从内心深处升起……我不要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物品,我不要过着人偶般的生活任由他人摆布安排!我要过我想要的生活。
心里像是被人不断揉捏刺伤般的疼痛,我的眼泪,我的苦楚,我的悲伤,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乎,我为什么要得到这么痛的对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连串无声狂笑从黑暗心底窜出。
握紧的象牙筷子啪的一声折断,在两旁站立侍奉的翠儿兰儿抢上前来捉住我的手,翠儿急道,「殿下,吃饭吃得好好的,怎么折了筷子呢?」
兰儿伸手点了手腕穴道,用力将我紧握的手掰开,象牙筷子断裂尖锐处狠狠扎入我的手心,当兰儿将筷子拔出来时,血并没有蜂拥而出,翠儿从旁递来金创膏,俐落的包好伤口。
我一脸平静的让她们处理一切,但当翠儿兰儿像以往一样,强硬的扶我去内厅床上休息时,我第一次用劲拂开她们的手,从容的站起身,进入内室,坐在床上,翠儿兰儿一脸惊异的跟在后面,我面无表情看着她们。
「从今以后,没有本王的准许,你们不能碰我……」顿了顿,冷肃的空气忽然充满四周,「我是幸王,你们的主子,当今皇上的御弟,违我意者,杀!无!赦!」
第二十八章
数日后。
沈音说他得闭关了。
手里转着茶杯,我冷着脸看着沈音,「是啊,你再不好好练功,迟早被干掉。」
「曲儿,你变了好多……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冷酷?那不是真正的你。」
修长却有力的手伸向我的脸颊,却在寒毛竖起的那一瞬间,我偏了头。
沈音的瞳孔微缩,略带忧郁的一笑,落空的手寂寞收回。
是啊,面对这个无情的世界,谁能不变呢?
「本王累了,你下去吧。」重重放下茶杯,站起身,从沈音身旁走过。
「曲儿!」背后一暖,沈音紧紧抱着我,我使劲挣扎,箍在胸前的双手却愈发使力。
「沈音你放肆!」
一股热热气息吹近耳廓,「曲儿,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感觉沈音火热的唇贴上后颈,我猛地挣开箝制,转过身用力一巴掌甩过去。
沈音轻松的抓着我的手,将气得胸前不断起伏得我猛地往前一拉,一下子跌进他的胸膛。
「你!」我咬着牙抬起头,对上沈音阴郁的脸。
「相信我,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沈音的眼中有我从未看过的执着与坚定。
要是是以前的我,恐怕会傻傻的相信世间有永恒这件事。
我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本——王——只——相——信——自——己。」
沈音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眼中流露出来的伤痛,我并不是不懂,只是,我无力、也不想去承担了。
我真的累了。
直直看进沈音的瞳孔深处,我冷面无表情的说,「我可以答应你可以一生一世保护我,但有一个条件。」
「好,我答应你。」沈音低下头,急切的吻住我。
闭着眼,我笑了,连条件都不在乎的人,怎能不利用?
自从与皇太后见面后,楚文庆交给我的政事愈来愈繁重,还让我他一起上朝议事,无视众多朝臣的反对与狐疑算计的眼神,就像他计划中那样想把我培养成朝之栋梁,而不是个空有虚名的无权王爷。
而当我在御书房中,不经意开玩笑说自己是任人灌药的软脚虾王爷时,楚文庆竟然将翠儿兰儿监视我的职务给撤了……老实说,我实在怀疑他的真正考量,因为,再怎么笨的人都明白我将是他最大的心患。
更奇怪的是,沈音闭关后,原本以为会代替沈音来查视我的泉叶依然没有出现,不知去执行什么重大任务,竟放着保护皇帝的第一要务不干,实在可疑。
只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随着记忆慢慢回复,竟然发现父皇在幼时的教导中掺杂了重要的武功心法。
「孩儿,父皇刚刚教你背诵的武功口诀,绝对不能告诉第二个人知道吗?」
「为什么?」我奶声奶气的问。
「乖,因为这是你母妃留下来给你的礼物,只有你才有资格拥有,知道吗?」
「嗯!」我用力点点头,但又眨着眼睛问,「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练武功呢?」
父皇把我抱在怀里,向上举至空中,温柔笑道,「等你再大一点、再大一点的时候,等父皇抱不动你的时候,就可以练了!」
幼时父皇把我抛在空中、自己哈哈大叫的的记忆清清楚楚的浮现脑海中……
闭眼盘腿坐在床上,室内一片黑暗,翠儿兰儿早被我赶到侧室去睡,虽然门口还有卫兵站岗,但凭他们的修为,无法感应到我在练功的气息。
原来,师父曾夸我骨骼奇佳文武全才并非先天优势,只因为我从小接受帝王学、又逆练高深武功,雄厚根基早已打下之馀,才会被师父收留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多情门』的武功练得奇快无比,琴棋书画对我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而这口诀,正是『多情门』的镇门之宝——『多情心经』。
当记忆完全回复后,我立即反覆研究『多情心经』,并发现一个大秘密。
当初师父输给泉叶不只是因为内力修为不够这么简单,而是因为师父修炼的『多情心经』并不完整,再加上心经必须逆练才能发挥最大功力。
师父曾说过,『多情心经』有上下两部,非常难练。但是,我幼年背诵的内容却有上中下三部,因此,师父再怎么练也无法突破且提升到泉叶或是娘亲的境界。
……娘亲,你为什么没有将『多情心经』完整的教与师父呢?
我也明白沈音闭关是为了练『多情心经』。他身为暗宫的继承人,要不是因为之前找我延误时间,又差点被师父废掉导致身受重伤,应该可以更早闭关,就像师兄们那样。
一丝丝的愧咎从内心升起,我握紧拳头,睁开眼,心里最后的温暖也被我抹去。
正好,这时候没人看着我,逆练『多情心经』时必须心无旁骛,跟师父教导的『多情』主旨完全背道而驰,我不禁再度发出疑问,亲自创立『多情门』的娘亲,你到底在想什么?
甩甩头,我没空管这些东西了,楚文庆根本想不到每天给我服用的化功散早在我恢复记忆时就趁夜用多情心法暗中化去药效,暗自练功。真庆幸沈音对我有情,倘如泉叶般不时帮我把脉检验,非得露出马脚不可。
此时不费吹灰之力,重新将内力集起,逆练多情心经。
以我原来回复的功力加上逆练的功效,才短短三天,我就已经练完了第一部。
天助自助者……
我再度闭上双眼。
又过了一个月,沈音尚未出关,连泉叶也没出现过,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多情心经』正练到第二部最后一个紧要关口,不得不压下心口的怀疑,只是烦躁之意已起,练功无法专心,再强练下去恐有走火入魔之忧,最后只得休息数日。
这日,跟着楚文庆下朝后,走过雕花长廊,本欲回宫用午膳,但不知怎么的觉得头昏脑胀甚是烦躁,自己把了脉,又没什么大碍,莫非是练功不顺所致?想到这,连用膳的胃口也没了。
我不耐烦的停下脚步,一只白蝴蝶从我眼前悠闲飞过,我眯着眼,望着离去见远的蝶踪,决定转往鲜少留足的御花园。
御花园中,并未见着楚文庆的莺莺燕燕妃子们,大体是无人愿意在这种大热正午散步。见着四下无人,我挑个假山群堆中一块较平滑的大石头,俐落的爬了上去,身后被我一直当做隐形人的两名御前侍卫紧张的上前大呼王爷小心。
我转身瞪了一眼,威严的下令,「退至五丈之外守着。」
「遵命!」
我没漏看御前侍卫低垂眼角的奇异目光,哼,没看过爬石头的王爷吗?
侍卫们乖乖的退至一棵大树边,又可遮阳又可监视我,真是会自我享受。
回过头,视线前方正是波光滟滟的『平心湖』,一阵风吹来,脸上的薄纱轻轻扬起,难得悠闲,我索性仰着脸沐浴在阳光之下,只是,阳光洒在脸上竟然挺烫的……
夏天已经到了吗?模模糊糊的猜着……
啊?我竟快十六岁了么?
我的生辰本在五月初七,失忆后,师父将捡到我的八月十四日定为生辰……「曲儿,是月亮救了你,要不是满地的月光,师父根本不会发现受重伤的你的……」
我不明白,当年那场差点烧死我的大火,明明就在七月初,为什么师父要窜改救我的时间呢?
一只水鸟冲向水面,电光火石之间抓起一只活蹦乱跳的鲜鱼,倏地飞走了,忽然,我又想到了『霓裳羽衣苑』的湖,又想到了帮助过我的刘妈、老夫妇、还有巧儿姊……
有些事,永远都不一样了,而我再也回不到从前……知道了答案,又能改变什么?
叹口气,我侧身跳至青翠草地上。
站直身,又望着湖面的波浪许久,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空虚。
些许喧闹从不远凉亭那传来,我回过神,往那看去,隔着树墙,从远至近的大呼小叫愈发清晰了。
「不要!我不要#%*((@#$%︿!」
我听到这声音,身体猛烈一震,不自主的瞪大眼睛。
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绕过树墙,一边跑一边口齿不清乱喊,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扯着嗓子叫道,「小侯爷,您小心些,别摔着了!」
青年听到太监的喊声,更加疯狂的朝我这跑来,还伸手捂住耳朵,大声叫着,「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我的脚像是石头柱般定在地上,心脏却不听话的猛烈跳动起来,一名御前侍卫大步上前大喝着,「大胆,幸王爷在此,不得无礼!」
后面的太监一听,吓得脚一软,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小的该死,打搅了王爷,求王爷恕罪。」
另一侍卫一箭步堵住那青年,拱手道,「小侯爷请止步,莫冲撞了王爷!」
那青年不知是捂住了耳朵没听到,还是看到侍卫上前拦阻,忽然脚步一提,竟然使上轻功直向我扑来,侍卫大惊,反手抓去,却抓了个空。
我傻傻的站在那,没想到却也不能使用武功,就这么被那青年直挺挺扑倒在地。
尚未从后脑的撞击中回复神智,一双有力的手却把我的上半身扯起,「情衣,你终于来找我了!」
猛地睁大眼,一张欢欣放大的脸堵在眼前,「你以为戴个面纱我就认不出来吗?哈哈,还是跟以前一样淘气!」
脸上一凉,那人一脸诧异道,「咦?情衣你怎么长得不一样了?」
李轩,震南王府的小侯爷,当年强暴我的人,一手抓着面纱,一手捧着我的脸,一边说着「我好想你」,毫不犹豫的朝我的嘴唇亲下去。
第二十九章
啪!
李轩跪在地上楞楞地看着我,右颊上好大一个巴掌印,我转身向呆掉的侍卫怒喊着,「还不把这狂奴拿下!」
两名侍卫本痴痴盯着我的脸,听我一喊,突然惊醒似的,慌乱的上前架起一声不吭的李轩,一旁早吓到脚软的小太监跪爬过来求饶,「王爷饶命啊,小侯爷生病了,脑子也坏了,求您大人大量开恩啊!」
我满腔怒火望着不住磕头的小太监,还没决定该怎么处置李轩时,一旁的李轩却开始大闹。
「哇啊啊啊~~~情衣你打我,你欺负我!!!!!」
架住小侯爷的侍卫们又一愣,手一松,李轩顺势下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瞬间布满俊俏的脸庞。
我一愣,这,这李轩不仅是脑子坏了,还严重失智了!
小太监听到李轩的哭声忽地抬头,从怀中拿出一颗水晶桂花糖,迅速地塞入李轩哭叫的大嘴,李轩砸着嘴吸着桂花糖,惊天动地的哭声已然消失,小太监更快手快脚的将李轩哭花的脸抹得干干净净。李轩眨眨眼,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就像是不懂人间善恶的小婴儿。
刚刚见到李轩那一刻,埋藏在心底的无尽黑暗猛烈窜出,像是找不到出口般横冲直撞,一瞬间,又因着李轩的笑容,又深深砸回内心深处,那种说不出的郁闷感觉,刺激着脑子,不舒服的感觉,突然让我好想吐。
丢下在场众人,我快步离开御花园,几乎一路狂奔,体内那股闷气愈来愈强,我可以感受到身体的颤抖,却咬着牙强压着不适感,然后一头撞进自己的寝宫大门。
翠儿兰儿听到大门被撞开的声音双双飞身而出,看我神色不对,齐声惊呼抢到我面前,我嫌恶的拍开她们伸向我的手,避开她们忧心的眼光,闭眼大叫着,「不要碰我!」,体内的气息如蛟翻腾,我胸口一滞昏了过去。
睁开眼,看着床沿的帐子……还好还在自己的寝宫内。
外面一片漆黑,许是深夜了。
掀开帘子,内室的桌上放了几碟冷盘,一旁茶壶上裹了布巾保温,伸手倒杯茶,果然还是温的。估计翠儿兰儿不敢留在房内照顾我,也深知入夜后我绝不传唤任何人也不许任何人在门外看守的规定,只得留下些食物让我充饥解渴。
面对她们的好意,我只觉得烦,烦,烦,烦。
胸口一股烦闷,完全不想吃东西,勉强喝完一杯温茶,坐回床上,直接开始练功,只练了一会儿,心浮气躁,脑海里都是李轩那张纯净无垢的笑脸。
用力一捶床板,咬着牙,「你好,你倒变成了白痴,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我呢?那我怎么办?」
曾经细细计划,若是李轩落到自己的手里,自己该如何如何的折磨他来讨回公道。现在,人是已非,而复仇,似乎已无法平复自己翻腾的心。
运气数次,都无法顺常通过经脉练功,我叹口气,披上外衣,推门而出,使出轻功,咻地上了屋顶。
不是没想到被发现的可能,但今晚无月,云层暗垂,星光惨澹,被发现的机会大大降低,且因心情烦躁不堪,在宫殿上来去自如的奔跑,让沁凉的夜风打在脸上的感觉,稍微将烦躁感降低了不少。
我当然也不会傻到接近楚文庆常出没的重要大殿寝宫,白白让侍卫或暗卫发现。因此,我专挑偏远且巡逻甚少的『临书阁』或是『听雨轩』这种一年难得几次使用的边围宫殿散心。
跑了近一个时辰,我坐在靠近御花园靠近『平心湖』旁的『景秋楼』楼上调整内息。这宫殿四围种植很多边疆进贡的树木,树叶呈五指状。听说在秋天快入冬的时候,绿色的树叶会变换转黄至红,色彩缤纷,十分美丽,站在楼上,更可俯瞰整个平心湖。但也因观赏的时节气温低了,风也大了,常会使穿着清凉的嫔妃们受冻、又会吹乱妃子们精心设计的发辫,所以景色虽美,使用率却不高。
「真是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