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焰——野马尘埃

要弄得水落石出……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尤其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可能因为我自私的追根

究柢而改变……

抵达纽约后，我招了辆计程车直奔学长的公司总部。我有六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那些巍峨高耸的严

肃建筑让我充满了陌生的疏离感。

出发前，我没有先跟学长打声招呼，毕竟我实在不知道在电话里该用什么说辞搪塞。我一时忘了学长

高高在上的身分，也忽略了他忙碌到必须半年前就预约的行程……总之，我在一楼接待台碰到了麻烦

。

「执行长？执？行？长？」长相甜美的棕发小姐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用英文重重地重复那三个

字。

「嗯，抱歉，我知道我没有事先约定，不过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不理会她怀疑的目光，耐

心解释。下飞机后我应该先去办一支美国境内可以通讯的手机的。

「你是什么企业的，有没有名片？」小姐打断我的话。

「呃……」不得已，我掏出我台湾翻译社的简单名片，递了给她，暗自庆幸卡片上印有中英双语。

「翻译？CEO精通五国语言，暂时不需要贵公司的协助。」小姐遣词客气，脸上神情却相当轻蔑。

「我不是来谈合作的……」我忙说。

「请循正常管道跟总裁的秘书长联系，安排会面时间。」小姐说，语气带有一种到此为止的意味。

「朝！你怎么会来？」这时，学长突然出现在大理石电梯口，快步走过来拥抱我。

「不好意思，没说一声就跑来。」我不禁松了口气。

学长斜瞄了那位柜台小姐一眼。「她没有刁难你吧？以后要来一定要先跟我说，让我去机场接你啊。

」他热切地说。

「抱歉，我临时决定……你现在很忙吧？我太没常识了，都没有考虑到你的工作。我……我先去别的

地方逛逛，晚点儿再碰面吧。」我打量他全副武装的模样，身后还跟了五、六个保镳或秘书，为自己

的冲动和不智感到十分汗颜。

「说什么傻话？你是这样看待我的为人的？我怎么可能为了工作把你丢下？这样吧，你跟我一起走，

我正要去跟一个朋友吃饭。你会喜欢的，那间餐厅的水准不错。」学长提议。

「不会干扰到你们吗？」

「当然不会，他跟我是老交情了。」学长不让我再推辞，拉着我一起坐上了加长型礼车。

我就这样陪他谈了一天的公事，其间换过三种不同的场所。学长生怕我无聊，总是热情地将我介绍给

那些生意人认识，帮助我融入他们商味浓厚的对话中。

「你在我身边，我做事情变得更有干劲了。」重要约会全部结束后，学长在礼车上握着我的手说。

「你不嫌我碍事就好。」我微笑道。

「怎么可能？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学长说。「待会儿想去哪？你好久没去时代广场了吧，要绕一绕

再回去吗？对了，住宿的事安排了没有？如果还没，我叫人帮你和雷准备。」

「雷在台湾，我是自己来的。」我说。

「是吗？我以为你带他来参观学校呢！上次听你说他研究所想念我们的大学。」学长说。

「学长，我是来见你的。」我摇摇头说。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学长一脸关心地说。

「回你屋里再说吧。能借住你那儿吗？」我说。

「可以啊！不过小芳不在，她去了洛杉矶。」学长说。

「是吗……没关系，这样比较好。」我看着窗外说。

车子开进纽约市郊一座独门独院的豪宅。学长帮我提了行李，再打发走司机，然后我们一起上楼。

「这么大一栋房子，你平常都一个人住啊？」我张望着冷冷清清的屋内：高级的家具和地板清扫得一

尘不染，毫无一般家庭热闹的气息。

「其实我也不常回来，都睡在公司。」学长弯腰将我的皮箱放下。「这间房间还可以吗？」

「好极了。」我说。

「那就好，需要什么跟我说。你累了吧？有话明天早上再谈，反正有的是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学长说完关了门出去。

第二十六章：告白

来到美国的第二天，我在甜甜的面包香中醒来。我躺在一张垂有白色纱幕的古典四柱大床上，看到帘

外隐约有人影闪动。

「学长？」我坐起身来，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回应我的是一句惊叫，接着是木头摔在地上的撞击声和破门而出的巨响。

几分钟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朝！你还好吗？」学长紧张兮兮地进门，「是打扫的人，她不知道你在房里。」他押着一个女佣打

扮的黄种人说。

从地上的扫帚我已猜出大概。我站在敞开的行李箱旁，正在换衣服。「学长你真是的，怎么没提醒人

家？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我对女孩说。

女孩鞠躬，捡起扫具退出房外。

「我在做早餐嘛，忘了她这时候会来。」学长看着墙上的挂画说。

「这么养生阿？你都自己煮？」我扣上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

「我哪来的闲情逸致？当然是为了你啊！以前你不是最爱吃我烤的可颂和参了很多西洋芹的南瓜浓汤

？不然我平时连咖啡也懒得倒！」学长辩解。

「看来这几年你过得是更加养尊处优啦。」我微笑道，拍掉学长胸口围裙上的一小片芹菜叶。

学长抓住我的手，低头要亲我脸颊。我后退一步躲开。

「几岁的人了，还玩这个啊？你不会不好意思，我都替你脸红。」我笑着说。

「抱歉，朝，你半点儿也没老，害我有种回到大学时代的错觉，好像一下年轻了二十几岁。」学长凝

望着我说。

「哪有人不老的？你该去检查一下眼睛啦。去完成你的大作吧，我还没刷牙洗脸呢。」我赶他出门。

梳洗完毕后，我下楼走向餐厅。这房子实在大得不像话，光是从卧室到厨房，就需要成年男子足足五

分钟的脚程。若不是中央镂空的楼梯设计令格局一览无遗，迷路恐怕是家常便饭。

「整间屋子都是香味，学长你厨艺宝刀未老。」我拉了张椅子在吧台坐下。

我们聊着一些轻松的陈年往事，在怀念的气氛中度过了早餐时光。

「今天的事我全推掉或延后了，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学长将盘子放入洗碗机后说。

我摇头。「学长，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我放下咖啡杯，专注地望着他。

「你说。」学长说，神情也认真起来。

「你……」我深吸一口气。「你到底爱不爱灿芳？」

「她跟你说什么了？真不敢相信，那女人竟然有脸跟你谈这些……」学长皱眉。

「不是的，学长，是我自己想问的，小芳没跟我提过这种事，一次也没有。」我插嘴。

「你……难道你对她还有感情？我早该料到的……料到你突然一声不响地跑过来，是为了……为了把

她带走！你就那么喜欢她？多少年了，你竟然还爱着她？」学长说，显得备受打击。

「没错，我是爱她，我永远也不可能停止爱她，因为我把她当作家人。学长，你跟她十几年夫妻，难

道不了解这样的情感？」我说。

「所以你不是想带她走？」学长说。

「我从来就没有跟你争小芳的意思。说句差劲的话，如果结婚前，你跟我讲白了你们相互爱慕，我…

…我绝对不会强迫她嫁给我。」我难堪地别过脸说。

「朝，对不起，对不起……」学长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不管说再多次，也不能降低你受到的伤害，

可是……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才肯和我恢复大学时亲密的学长学弟

关系？我知道你个性温柔，就连签离婚协议时，也没有责怪过我们一句，但是事实上……事实上你一

定很痛苦……」

「学长，我不是来翻旧帐的。更何况，我有雷，你们写下白纸黑字，同意将他留在我身边，当时我确

实没有任何怨言了，雷就是我的一切。」我诚心诚意地说。

「那现在呢？你后悔了？你觉得我对小芳不够好，你生我的气了？」学长急切地说。

「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从来都没有变过。」我叹了口气。「既然小芳选择了你，我一个局外人，又有

什么资格评论她的幸福？」

「你真的不追究了？真的完完全全不在乎了？」学长激动地确认。

「嗯。」我点头。

「朝！」学长横过桌面，用力抱住我。

「学长，原来你一直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我以为你多多少少是恨我的，因为我抢走了你的儿子……

」我拍拍他的背说。

「你代替我照顾他，我干嘛恨你？其实我不适合当父亲，你看雨凤对我的态度，应该也很清楚。」学

长放开我，自嘲地苦笑道。

我目不转睛地瞧着学长英气勃勃的挺拔剑眉和成熟中略带沧桑的如潭深目，心里拔河着一个念头……

我的自私终究胜过了成全。

「学长，如果我说……我说雷和我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亲情，你……你会怎么想？」我硬着头皮说

。

「什么意思？」学长疑惑道。

「雷……雷他需要我，比任何人都……需要我，我……也很爱他，有时候我甚至无法分辨……爱到什

么程度……就算失去了界线……我……我……」我艰困无比地低着头解释，脸部发烫。

「你在说什么？他……他动了你吗？你跟他……做了什么？」学长颤抖着声音说。

我沉默，一时不敢抬头看他。

「朝！你说话啊？」学长怒道。

「学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爱不爱灿芳？」我决定正视着他。

「这跟那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回答我！」学长失控地咆哮。

这是他第一次用命令的姿态对我吼叫。我承受着他愤怒的巨浪，细细体会别人眼中学长雄狮般的傲慢

与威胁。

「我跟他上床了，他进入我体内，一次又一次。」我无惧地说。当然这并非实情，只要我没答应，雷

是不会动手的。

学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现出了阵阵杀意。片刻后，他忽然失去气力，颓然坐倒在厨房地上，

背靠着流理台用双掌捂住脸面。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你爱他吗？情人的爱？」半晌，学长沙哑地说，露出凄惨悲凉的表情，彷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那你呢？你爱不爱灿芳？」我流着泪说。

学长一下子懂了。他一把搂住我的身子，炙烈地吻着我……吻到后来，已分不清口里的苦涩是彼此的

泪水还是唾沫……

「朝……你太狠心了……你怎么舍得这样伤害你自己？我这么珍惜你，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把你弄脏

……没想到最后，竟是被我自己的骨肉夺了去……」学长抚摸着我的脸说。

「这就是你不碰我的理由？怕弄脏我？学长，学长，我爱了你一辈子，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你

了，学长……」我紧紧抱住他。

学长强而有力的双臂在我背上交错。我们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迷失已久的魂魄终于找到了出口。

第二十七章：缠绵

傍晚，我们手牵着手，在中央公园里散步。我问学长如果被拍到了怎么办？学长说他不在乎。

学长动不动就停下来亲我。即使我只是说了句「鸽子好多」之类的空话，他也有藉口说我「鸽子」发

音的嘴型性感，把我拉到树后狂吻。

我们两个上了年纪的人，竟像十几岁的年轻情侣一样，克制不住热恋的爱火。我告诉学长这个想法，

又惹得他一次激情难消。

「好了啦，再这样下去，公园三天也走不完。」我喘息着说，被学长结实的身体压在树上。

「我忍了二十几年，不亲个过瘾怎么行？」学长邪笑道，却规规矩矩地放开我。

「你还真好意思说，明明身边女人没一刻断过。」我假装生气，往步道走去。

「我……我跟她们都只是玩玩，只有对你才是真心的！」学长不出所料地追过来解释。「我只要你，

从今以后没有别人了！」

我本来打算回他几句玩笑话再逗逗他，然而一瞥眼见到他无名指上闪烁发亮的钻戒，心情立刻黯淡下

来。

「你不相信吗？我发誓，朝，我只爱你一个人，一直都是，永远。」学长以为我真的发怒，忙补充道

。

我环住他的腰，头抵在他胸膛上靠了一会儿，然后牵着他继续前进。

「学长，你和小芳当初为什么要用收养的，而不是再生一个呢？」走到拐弯处时我说。

「你别再挖苦我啦。」学长强笑道。

「我不是在挖苦你，这句话我是帮雨凤问的。我觉得他的脾气之所以那么古怪，应该是因为他认为你

不够爱他。」我说。

「他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事了？」学长惊讶道。

「我不晓得他知不知道，他没跟我聊过这件事。不过，从他的态度观察，还有他对雷……雷的敌意，

我想十之八九，他早就发现了。」我说。提到雷的名字，我的心不禁一阵剧痛。

学长看着我，神情阴晴不定，似乎是醋意斗生。但是他决定暂不发作。

「我爱雨凤，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哼，讲难听一点，狗养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学长残忍地说，意

有所指地讽刺我。

「那你就多关心他一点儿！多关心他，打电话给他，甚至亲口告诉他他的身世，你们的关系会好转的

！」我不在意学长的语气，只希望能改善他们父子的僵局。

「既然是你这个模范父亲的金玉良言，我照做就是了。」学长冷冷地说。

我抖了一下，感觉两人交握的双手瞬间没了温度，可是我舍不得松开。我们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冷吗？」学长突然开口，脱下外套罩住我。

我心痛极了，眼看眼泪就要禁不住滴落，急忙转身背对他。

「朝，是我不好！你别气了好不好？我……我呕阿！我呕我自己迟钝没骨气！可恶……可恶！」学长

从背后搂住我，咬牙切齿地说。

「……走吧。」勉强平静下来以后，我再度牵住他的手。

我们在街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东扯西拉地谈着纽约的都市风情，气氛逐渐好转。

当我们逛到一间古意盎然的二手书店橱窗前时，学长临时接到了紧急视讯会议的通知电话，我们于是

跳上计程车赶回郊区。

到家后，学长在会议室用电脑连线开会，我则百无聊赖地仔细参观起这栋大屋来。就在我躬身察看一

座貌似年代久远的中国花瓶瓶身上的美女图案时，我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雷。昨晚睡前上网办的

国际漫游，原来已经通了。

「阿朝，你到了也不打电话报平安，想让我担心死阿？」雷用撒娇的语调说。

「对不起，我一时忘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我微微一笑，心中顿时溢满了温馨。

「怎么可能吃得下？我都快饿死了。你快点回来煮饭给我吃啊！」雷说。

「你可别真的那么傻，都不吃东西喔？回去如果你瘦了，看我怎么罚你！」我着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