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喊着认我做干哥哥?怎么就沦落到了跟你一起看电视的地步呢?」
严俨不动声色地咬着易开罐:「那你找你的妹妹们去啊。」
魏迟沉默了一会儿,一头靠上严俨,语气沉痛:「操,拿了装备就都跑了。」若是在脸上贴上两条宽
粉条,或许会更生动。
那天晚上的开幕式结束后,不肯消停的魏迟又嚷着要吃宵夜。离理发店不远就有烧烤店,两层的小楼
楼上楼下坐得满满当当。满头大汗的小伙计站在长长地烧烤架后,火焰山上拿了芭蕉扇的孙猴似的,
从头扇到尾,又从尾扇到头。
魏迟径自指着小伙计背后的价目表,一样样一一点过:「羊肉串、鸡中翅、鸡心、里肌、馒头干……
先来二十串,还有扇贝、生蚝,也弄几个。葱烤活鱼,称条大点的。再来几打冰啤。哎,再上几斤小
龙虾。」
严俨听得皱眉:「你吃得下吗?」
魏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饿了。」
严俨说:「下午你不是刚在我们店里吃过一大碗炒饭吗?」
魏迟看着严俨,表情古怪:「你炒的那个?」
严俨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平静。
魏迟垂眼摸摸鼻子,扭头去找烧烤店的伙计:「那谁,赶紧给哥腾张空桌子!」
坐下后,魏迟习惯性地掏烟,却满桌找不着打火机。严俨把自己的丢给他。魏迟点了,笑得有些自嘲
:「没办法,戒不了。」
严俨说:「慢慢来,就戒掉了。」
魏迟咧了咧嘴,把烟盒推给了严俨:「等你戒了再说吧。」
店里的跑堂跟魏迟很熟,魏迟自小长在这一片,号称方圆十里无人不晓:「魏哥,最近怎么没见你来
?从前天天半夜喊我给你送外卖。」
魏迟眉飞色舞:「哥洗心革面了。」
小跑堂单手托着托盘,笑着穿梭在热火朝天的客流里:「你就吹吧。」
「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我在家里混了段时间,反正也没人管我。」魏迟跟严俨解释,「游戏这种东
西,玩上了就不想离开了。」
严俨低头静静地吃,魏迟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音乐传到耳边,明明只隔了张桌子,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
:「其实,我也去公司上过几天班。不合适。你能想像得出来吗?我这个样子,穿西装打领带,再背
个电脑包?每天挤地铁挤得跟散掉的百叶结一样。我朋友看到过我上班的样子,说想起了一个成语…
…」
严俨看着唾沫四溅的他,嘴角往上勾:「人模狗样。」
魏迟很挫败:「你比他们还毒。他们最多说我衣冠禽兽。」
严俨笑而不语。魏迟絮絮地往下讲:「后来是我外婆……男人嘛,养家糊口是第一位。养不起老婆小
孩,起码也要养得起自己。以后,至少也要有钱给我外婆买药,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之后魏迟又说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连舌头都大了,喝一罐酒,吐一筐的话。严俨呷着酒三心二
意地听。
脸色酡红的魏迟忽然直直地看向他:「严俨啊。」
「嗯?」
「呃……」
「什么?」
「算了,我不说。」
「……」
等到走出烧烤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高出他半个头的男人看起来不壮,却死沉死沉。严俨架
着魏迟一路往回走,一边考虑着回去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否则上班恐怕出差错。
魏迟却赖在他耳边吹气:「严俨。」
严俨朝天翻个白眼:「嗯?」
「跟你说件事。」
「说吧。」
魏迟勾着严俨的脖子,声音很低:「以后别做饭了。」
「啊?」
「阿三阿四他们蛮作孽的。上一天班已经不容易了,总该吃点能吃的东西。以后你们轮流做饭,你就
让别人替你。真的,糟蹋也是浪费的一种。」
「……」
总之,后来,天亮了,魏迟是坐在人行道边的某家早点摊前醒来的。卖油条的阿姨很好心地把他摇醒
:「喂,你占了我的地方了。」
魏迟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些片段,奥运会、烧烤、啤酒、严俨……然后……然后呢?又说错话了?
第3章
直到一年后的今天,魏迟还经常把这事挂在嘴边:「严俨,你不够意思。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
严俨正眼不抬一下,一柄亮闪闪的长柄剪刀「唰唰」在指间飞舞:「那我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魏迟低低地骂一声:「靠!」
严俨抿起嘴,俯身附到客人耳边:「这个长度可以吗?要不要再修掉一点?」
镜子里的女孩眼神很淡,随意看了两眼,目光就转向了魏迟身后:「妈,可以吗?」
陪着女孩一块儿来的中年女子闻言,挑起她的头发左看右看:「不用再短了吧?再短就梳不起来了。
」
「不会。」严俨将女孩的头发拢到一起束成马尾,「长度还行。」
中年女子又端详了一会儿,才认可地点头:「那就这样吧。」
严俨说:「过两个月再来修一次,发型会更好。」
女孩木木地听着,又拿眼看自己的妈妈。中年女子点点头:「嗯,知道了。过几天,我再带她过来做
个护理。我自己的头发也该剪了,严俨,你帮我留心看看,最近有什么适合我的发型。」
严俨答应着,一面引着她去帐台结帐。中年女子随口又问起护理套餐的价格。严俨报了几个不同的规
格。她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严俨顺口问寡言的女孩:「笑笑,你想要哪种?」
叫笑笑的女孩怔了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问自己的妈妈:「你说呢?」
笑笑和她妈妈都是店里的熟客,每次都是母女两个一起来。笑笑几乎不笑,总是很安静地坐着,很乖
,很听话。她从不像别的女客那样拉着严俨问长问短,要烫多久啊?严俨,你说我留长发会好看吗?
哎,今年怎么满大街都是卷发?那么流行吗……
严俨耐心地回答。她们看两眼杂志,又开口,严俨啊,几岁了?女朋友有了吗?喜欢什么样的啊?啊
呀,你们店里跟着老板娘做美容的那个小青蛮好的呀,你不喜欢?……阿姨们的有些问题总让严俨招
架不住。
严俨有些尴尬,笑笑妈妈就笑着跟严俨说:「你别问她。我们笑笑很好弄的,你说什么她都不反对。
」
「那阿姨你福气挺好的,女儿这么乖。」魏迟一个人坐得寂寞,探头凑过来搭话。
笑笑妈妈早已听惯了这些,自得地挽起女儿的臂膀:「还好。女孩子嘛,文气一点讨人喜欢。」
魏迟继续恭维:「看样子就是读书好的好小孩,今年高几?还是上大学了?」
「毕业了。」笑笑妈妈笑得更开心,「工作都一年了。」
魏迟和严俨看着自始至终静默的笑笑,顿感诧异。
笑笑妈妈回头问女儿:「是吧,笑笑?去年七月份上的班?」
笑笑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边上有个看起来和笑笑同龄的女孩在烫发,是那种发梢微微向内卷的发型,让人想起那些西方传说中
的公主。严俨发现,笑笑有时会偷偷打量几眼:「有没有想过换个发型试试看?今年来烫发的女孩很
多,卷发看起来会柔媚一些。」
笑笑的眼中透出几许惊讶,之后却又很快黯淡了。笑笑妈妈抢过话头:「不用不用,烫发很伤发质。
我们笑笑还小,卷发显老。」
严俨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魏迟道:「怎么会?阿姨,这个不叫显老,叫有女人味。小女
生头发卷卷的,又活泼又可爱,这样才有人追。」
只是任凭魏迟说得天花乱坠,笑笑妈妈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个以后再说。走了,笑笑,我们再
去刚才那家店试试那件衣服。我觉得很好看,你穿黄的显得皮肤白,你再去试试。那件紫的不好看,
那么乡气的,我穿都不合适。」
魏迟说:「阿姨啊,女儿这么大了,应该让她自己买衣服了。」
说得兴高采烈的女子却置若罔闻。
严俨看着被母亲一路挽着的女孩。笑笑的脸上始终笼着一层淡漠,仿佛一切事不关己。只有在临出门
的时候,女孩忽然回头,给了严俨和魏迟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魏迟指着笑笑母女的背影对严俨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什么说,丈母娘会推高房价。不是这个城
市的小姑娘难搞,实在是我们搞不过小姑娘背后的那个丈母娘。」
严俨冷冷地抓住话柄:「你搞过了?」
魏迟眨巴眨巴眼:「我如果说搞过,你会再把我扔在马路上吗?」
严俨转身去收拾镜台。魏迟摸摸头,依旧跟在他身后。他流里流气地用手肘挂着镜框,侧着头,叼着
烟,黑框眼镜松得快要从鼻尖上掉下来,脸上一抹坏笑,两腿不忘抖一抖:「帅哥,你让我搞一次呗
?」
严俨抬手把用来擦碎发的海绵丢上他的脸。
瘦瘦小小的豆芽消失了一阵,转过几天,又垂着脑袋陪着他妈妈来烫头发。长得颇有风韵的豆芽妈妈
一边进门一边还不忘数落儿子:「臭小子,别以为家里没人就可以玩。我知道的,我前脚刚走,你后
脚就要开电脑。打你没用,打你我自己的手一样痛。干脆,我走到哪里,你就给我跟到哪里,我看你
还能出什么花样。」
一路没精打采的小鬼见了严俨,飞快地冲他咧了咧嘴,然后嘴角下弯,做出一张可怜兮兮的哭脸。严
俨忍俊不禁,先让阿三带着豆芽妈妈去洗头,而后对豆芽指了指门边的圆凳,示意他坐下:「作业写
完了?」
「怎么可能?」见唠叨的母亲不在,小孩子立刻放松下来,对着严俨大倒苦水,「我这几天一直在补
课。数学、语文、英语、物理……他们还给我报了一个作文班、一个剑桥英语班,晚上奥数班也要上
课。难得放一个假,有意思吗?」
严俨咂舌:「这么辛苦?」
豆芽岔开两腿坐在椅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人生。」
「先考重点高中,然后名牌大学。他们说,如果考不了国内的,就出钱把我送出去读国外的。反正就
是不停地考,考到把我烤死为止。」小孩子目光甚沧桑,神色甚凄凉,怆然仰天长叹,「我的人生就
是一条由考卷和作业组成的不、归、路。」老气横秋的口气衬着一张爆着青春痘的脸,怎么看怎么滑
稽。
严俨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没事别和魏迟学,学不了好。」
豆芽孩子气地吐吐舌头,「嘿嘿」地笑。眼角边一丝小小的奸猾像极了隔壁那个谁。
严俨忍不住在他脸上拧了一下:「好好在这儿坐着,别捣乱。」
陆陆续续又有客来,狭小的店堂里一时人满为患,连转身都显得拥挤。严俨顾着这边的烫发器又去忙
那边的护理,尖尾梳和长柄剪几乎脱不开手。忙碌中偶尔回头,余光瞥见玻璃门下的豆芽。他还在那
儿百无聊赖地坐着剥手指甲,时而不安分地这边扭扭手腕那边歪歪头,看到有人低头看手机,就显出
一副很眼馋的表情。趁母亲不注意,他还会小心地透过玻璃门往隔壁的小店张望两眼,看到有人进出
,倦意深重的双眸中便渗出几许艳羡。
严俨无声地摇摇头,挤过人群,伸手拍他的肩:「喂。」
「嗯?」豆芽困惑地抬头。
严俨却不正眼看他,站到他身边的货架前,举头状似搜寻:「等吹完头发,你妈会跟老板娘上楼去做
美容。大概一个多小时。」
豆芽仰着脸半张开嘴,傻乎乎的表情隐隐让严俨想起某人耍贱时那种犹不自知的无辜神态。探手又在
他鼻尖上刮了一把,严俨随手抓起一瓶护发素走开了。
店里闹哄哄的,陈奕迅一声声「好男人不好做是不是整个社会的错」的低沉歌声淹没在吹风机的「嗡
嗡」声和人们高谈阔论的笑语欢声里。严俨埋头专心致志地打理各色发丝,洗、剪、吹、烫、染……
日复一日地重复,闭起双眼都能有条不紊地操作。
木质的楼梯被高高低低的鞋跟踩得「笃笃」响,容光焕发的豆芽妈妈贵妇般款款而下。严俨顺着她的
目光看去,小豆芽很乖地坐在玻璃门下无所事事地剥指甲。
结帐的时候,豆芽妈妈语气很轻松,甚至问起儿子,是不是要去附近的速食店喝个下午茶。严俨听了
,微微抿起嘴。如来时一样,豆芽抬起眼,飞快地冲他咧了嘴,小眼睛一眨一眨,眼梢处的小小奸猾
越显熟稔。
豆芽妈妈率先走出去,严俨殷勤地为她扶住店门。手中忽然一紧,严俨低头,豆芽神秘地冲他笑:「
魏哥要我告诉你,忙的时候,也别忘了轻松一下。」
说完,他就快走两步,乖乖地跟到了母亲身边。
严俨摊开手,手掌里静静卧着一粒薄荷糖。倚着门扭头往隔壁看去,那边的店堂里也热热闹闹地围了
一群客人,都是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或坐着打游戏,或低头自顾自在店里翻看。魏迟站在柜台后被人
群罩得连脸都看不见,只有一副嗓子依旧中气十足:「正品,百分之两百是正品!不信,你拿去SONY
验货嘛。」
「机子肯定原装,到我店里以后拆都没拆过。放心好了,保证你一个亮点都没有。」
「哎哎,谁跟你说这个薄荷糖是免费吃的?我的糖!不行,关系再好也不给你吃。放下来,吃进去的
也都给我吐出来!」
店里已经催得不行,阿三喊「严哥」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严俨把糖含进嘴里,正准备进屋。那边似
有感应,黑压压的人群里硬是探出半张贼兮兮的面孔来,黑框眼镜松垮垮地挂着,一笑眼梢边就透出
几分狡黠。严俨不由站住脚。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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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月,满城丹桂飘香。居民区里常有人家采了新鲜桂花做桂花糕,浓郁的香气从半合的门窗里幽
幽地散出来,诱惑着楼下行人的味蕾。
天气渐凉,一夜小雨过后,街上路人匆匆在一夕之间换了装扮,纷纷穿得厚实起来。严俨觉得这个城
市的天气变得越来越奇怪,仿佛没有了春秋雨季的过渡似的,「啪」地一下,冬跳到夏,然后又「啪
」地一下,炎炎酷暑变作冽冽寒风。天气变脸变得太快,让迟钝的人太措手不及。于是那个常年穿短
袖夹凉拖的谁就「阿嚏、阿嚏」地打起喷嚏来。
好心提醒过他,注意保暖,别把身体不当回事。却换来他的嗤之以鼻:「没事,没事,我一年到头都
不用去医院。严俨,你说起这些,跟公园里晨练的老头似的。」
现在换做严俨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诘问:「一年到头不上医院的人,喷嚏打得这么勤,是谁想你了?
」
魏老板很丧气地摸摸鼻子:「我知道,反正不会是你。」鼻头通红,眼泛水光,作孽得要死。
严俨想要甩手走人,他低低叫一声:「严俨。」
「嗯?」
魏迟却不说话了。严俨回头,他一个人抖抖索索地,抱着游戏手柄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又是一声:「
严俨。」鼻头越发地红,双眼无辜地眨巴眨巴。
然后——
「阿、阿、阿、阿嚏!」响得惊天动地,两眼泪水横飞,魏迟用纸巾擦着鼻子,两手一摊,「这次应
该是你在想我,嘿嘿,想得很深情……」
严俨盯着茶几上的罐子,想着该怎么把里头的糖果一粒一粒地塞进他的鼻孔里。
冷冷清清的日子里,理发店的生意跟着天气一起萧条。对街倒喜气洋洋地开出一间小饭馆,震耳的鞭
炮声招得四方衔邻纷纷张望。却见里头婀娜地扭出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虽说看着已不年轻,却保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