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蜕+番外——青水茄

作者:青水茄  录入:07-11

瀛泽见他回来就不哭了,只是精神有些萎靡,没有半点自己变身的自觉。等他泡在热水里时才发现,

这是自己第一次用人的形状、人的方式和人的木桶洗澡。

做龙的时候很少离开水,谁会专门去洗个澡呢?

不过,真的很舒服啊……泡在热水里的少年脸红红的,闻着大叔身上好闻的味道,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想说什么,才一张嘴就灌了口水进去,皂角吃在嘴里虽然没觉出苦,但涩涩的,感觉很奇怪。

“快吐出来。”沈筠说着,塞了个小凳子在他屁股底下。

瀛泽被按着肩膀在水里坐下来,只留个脑袋在外面。“咕噜”一声,他一个不留神,把嘴里的水都咽

下去了。

水面以上脖子以下的部分,渐渐变得和脸一样红了。

身体接触凳子的某部分刚刚被大叔无意间碰了一下,这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他可再也想不出来了,只觉得略略有点小别扭,可是看着大叔细心地给他擦胳膊擦腿,心

里又说不出来的高兴。

沈筠的衣裳湿了一大块,还好是短打扮。小龙和他一起生活这么久其实省心得很,最多刚开始教他穿

衣服时有些头疼,如今天这样需他这样亲手照料的状况,倒还真是第一次。

这小家伙变成龙的时候才尺长的一条,比不上根腰带长,人形已经是十五六岁少年的身量了。四肢修

长,宽肩细腰,包子似的小脸也开始有了些略微明显的棱角,沈筠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小龙已

经长这么大了。

洗过澡把他拎出来擦身,毛巾擦过白白的小肚子,瀛泽别扭地躲了一下,沈筠拍拍他:“最近吃多了

,都是肉。”小龙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否认,沈筠笑了笑,直接把他塞被子里去

了,然后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下。

隔了一会儿,他拍拍小龙的肩膀:“今天不高兴么?”

瀛泽想想,咬了咬被角轻声说:“大叔,你会死吗?”

肩上的手停了,好像过了很久,沈筠才答话。

“人都是会死的。”

没有任何波澜的一句,比他平时说的所有话都要平淡,瀛泽却觉得心里突然一痛。

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慌,连忙回头去看大叔,却见沈筠的嘴角淌出一道殷红的血迹,一直滴落到了枕

头上。

瀛泽慌忙伸手去捂住大叔的嘴,可是血还是源源不断,从指缝间漫了出来。

沈筠一句话没说,直接昏了过去。

被吓坏的小龙扯了枕巾替他擦血,擦着擦着忽然觉得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已经满脸是

泪了。

他像是被自己的眼泪烫到,呆了一刹,然后丢开枕巾,冲出门去。

从镇子另一头拽来的大夫下巴上一绺山羊胡,从诊脉到开方都是半眯着眼,手指绕着胡子尖打转,一

副悠闲的样子。瀛泽想催他,见他捏着大叔的腕子又不敢,只好眼巴巴地看着。

写到最后几个字没墨了,山羊胡把笔尖放到嘴里吮了吮,张嘴笑了:

“急什么,他么事。”

看瀛泽一副完全不信、继续悲壮地泪流满面的样子,他露出两颗被染成黑色的门牙:“我说真的,么

骗你,吃点药养养就好了。”

“真的?”瀛泽抬起一双泪眼看他,“真的么、么事?”

在山羊胡再三保证“么骗你”,留下药方叮嘱瀛泽如何煎药,并最终以一个月免费的豆浆油条作为诊

费且留了一句话给沈筠之后,小龙终于勉强安下心来,飞快地抓药煎药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瀛泽蹲在灶台边盯着砂锅里的药汤冒泡泡。

山羊胡大夫说大叔是多年以来的心结终于解了,冲击之下才牵动了旧伤,小龙回想着,不觉有些发呆

“心结……”药汤冒小泡的时候,他低声嘟哝。

“心结?”药汤冒大泡的时候,他皱着眉重复。

“心结……唔……”药汤煮沸的时候,他被埋在衣服堆里,费力挣扎了半天才露出个脑袋,只好忽略

想不通的问题和心里奇怪的感觉,掉头找水桶去了。

片刻之后,湿淋淋一路沾了不少灰尘的小龙爬回灶台前,吐出一道水线灭了火,然后皱着鼻子变了回

人形。

一手拿着布巾一手端着药碗回到床前,沈筠已经醒了。

瀛泽见了,顿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是该先帮他擦脸还是先喂他喝药,站在那儿笑得有些

傻。倒是沈筠先叹了口气,抽过他手里的布巾。

瀛泽身上的水和尘土混在一块儿和了泥,一擦一道白,沈筠擦了两下有些累,只好放下:“等会儿自

己去洗洗吧。”

瀛泽点头,接了布巾就想往沈筠的脸上擦,快要按到脸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伸

出了另一只手。

手虽然未必就比布巾干净,但沈筠只是微微牵了一下嘴角,任由他略带粗鲁地蹭着自己脸上已经半干

涸的血迹。

“大叔,”瀛泽看他笑,自己越发高兴,“大夫说你么事。”

沈筠听见,又笑了一下:“你请了杨大夫?”

“他居然真姓杨啊?”瀛泽扬了扬眉毛,凑到床边抓住大叔的手,“他说你么……呃,没事太好了。

他还留了句话说要祝贺你。”

“祝贺么……”沈筠重复着,眼色渐渐变深。

“大叔?”瀛泽有些疑惑地叫他。

“没什么,”沈筠笑了笑,“瀛泽,药太苦了,给我倒杯酒来。”

那是十年以来沈筠第一次喝酒。

他有些苍白的手指松松地夹着杯子,唇角带出一丝极细微的笑意。样子似乎很随意,却又没来由得让

人觉得专注。

杯酒饮尽,他开始喝药,拿着药碗的样子居然也像端酒,一口一口喝得仔细。

药喝完了,碗底有血。

沈筠略带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他这样子太过陌生,瀛泽有些害怕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静地趴在床边,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唇发

呆。

第二天外头门板上“闭店一日”的“一”字底下又加了一横,第三天再加一横,第四天……还是加了

一横。

没办法,瀛泽会写的字实在有限,等到“一”字下面摞了无数个横道的时候,留着山羊胡子的“羊”

大夫实在忍受不了承诺的豆浆油条落空,砸开了后院的门。

“吃了我的药明明三四天就该么……”开了门后瀛泽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羊大夫自己进去,一抬

眼看见床上沈筠的脸色,“么事个屁!”

沈筠比数日前更加虚弱,见他进来,淡淡一笑:“麻烦先生了。”

“麻烦?”杨大夫瞪他,“你还知道麻烦!我十几年前就说过你不能喝酒知不知道?喝酒旧伤会加重

会死你知不知道?”

沈筠点点头:“我记得。”

“知道你还喝?”杨大夫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若是怀霜知道,非得……”

“先生!”沈筠静静地打断了他,“怀霜已经死了……”

杨大夫顿时噎住,半晌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说……”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沈筠淡淡道,“我会活着。”

杨大夫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道:“我信你。”

两个人都再没说话,杨大夫翻弄药箱找纸写方子的时候,瀛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一边不声不

响地看着。直到一切处理好,药和粥都在火上熬着之后,他才进屋对沈筠道:

“大叔……”

闭目养神的沈筠睁开眼看他,目光依旧安静温和。

“我把家里的酒都倒了,”瀛泽不大敢看大叔的眼睛,语气却莫名地强硬,“酒缸也扔了。”

沈筠看着他无比清澈的眼神,目色微动,终于还是缓缓道:“瀛泽,我答应你以后……再不喝酒了。

瀛泽咬了咬唇,转身走了。

他只是刚才恰好灵力耗尽变回了原形,恰好……就待在沈筠房间的门后罢了。

大叔,你竟真的……想过去死么?

他本来想把那只酒杯也扔掉的,但自从那日之后,一茶一酒那一对刻着字的杯子就再没出现过。

当沈筠的伤缓慢地恢复着,瀛泽还在家里有意无意地翻找那对杯子时,镇上发生了两件事。

脾气不大好医术却不错的杨大夫走了,来了个名叫阿长的说书人。

阿长是个头发长,见识也很长的女孩子,她会说很多故事。

瀛泽有次抓药路过她说书的茶馆,后来便几乎一日不落地去听了。沈筠偶尔问起,他便有模有样地学

着人家,讲起那些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事。

沈筠有时静静地听着,有时会微微感叹一句“江湖……”,更多的时候是摸摸瀛泽的头,告诉他听书

可以,别喝太多茶,伤胃。

故事说到第十天,名门魔教官兵土匪侠少佳人都说完了,开始说宝藏。在座的人眼睛都是一亮,但听

说是遥不可及且没啥大用处的武功秘笈后,又把抻长的脖子缩了回去。喝茶的继续喝茶,吃点心的接

着吃点心,偶尔听上一耳朵全当解闷儿,镇子上的人本来是没认真去听的。

但事后仔细听了的人都说,那是阿长姑娘说得最精彩的故事。

瀛泽回家后,却没有讲给大叔听。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失眠了。

满脑子都是大叔和人比剑、大叔同人喝酒、大叔执剑血战、大叔……日日望着那一对杯盏,那个人叫

做怀霜,死在了十年前。

阿长说他惊才绝艳,身染恶疾不能习武,却写出了无数人觊觎的秘籍,说他会酿最好的青梅酒,会制

最好的烟草,会烧最好的瓷器,会造最精巧的机关,说他至死不肯入土,只将自己和所有的创造都幽

闭于深山石室,说他这一生只有一个朋友,那朋友的眼睛很漂亮,佩剑的名字叫做寒塘一抹烟。

怀霜死了十年,寒塘就消失了十年。

只是每年他的忌日,石室前都会有一堆纸灰一地水痕,那些闻讯赶来觊觎宝藏的人身上的剑创,还是

和从前一样干净利落,避无可避。

月光从窗口流泻进来,铺在地上如同一层柔软的银子,瀛泽站在沈筠床边静静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

和青梅味,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变回原形的小龙才又出现在院子里,它好像很累,很快就盘在桌脚睡着了。

梦里是那扇巨大的石门、门前小小的土堆,和拨开土后那一地的碎瓷片。

原本在杯底的“霜”字与“筠”字都被砸得粉碎,混在一起无法分开,和它们一起埋着的,还有寒塘

的剑鞘。

一天前阿长姑娘说那石室就在不远的苍炎山,一天一夜间就可来回。

十五天前大叔说人都会死,原来死代表的不是分离,而是永远在一起。

十年前他遇到大叔,却原来已经很晚。

等沈筠的伤恢复得差不多,食店也终于重新开张时,已经又是半个月以后了。日子和以前一样平淡舒

缓,小龙也依然和以前一样,每日里烧烧火、切切菜、吃吃饭、泡泡澡,偶尔还是会去听书,只是回

来很少讲给沈筠听了。

不管是龙身还是人形,他都沉默了好多。

沈筠将原因归结于学业占了他太多的心思。

没错,就是学业。

沈筠头天卸门板的时候瞧见了“闭店X日”的那个“X”,唇角微微勾了勾,瀛泽就从那时开始下了决

心要认字写字。沈筠无奈,说既然欠着杨大夫一个月的豆浆油条得记上,那就先从豆浆油条开始学起

吧。

于是从那以后,门板和院墙上总是会时不时冒出些奇怪的符号,心情好的时候潦草些,可能写到一半

人就蹦走或者爬走了,心情不好的时候要端正得多,他可以一笔一划地写上大半天,常常饭也忘了吃

。如此坚持了数日,瀛泽已经能写出大部分店里的吃食了,只不过前日阿长姑娘过来吃了一次早饭,

点的样数太多名目太复杂,他又要多消化上一段时日了。

“大米粥、煮鸡蛋、荠菜馄饨、鲜肉小粽、虾饺、拌苤蓝、盐水毛豆……”沈筠仔细辨认着墙上的字

迹,“嗯,毛豆没了,明日得再买些。”

店小,一直没像样地记账记事,瀛泽这一练字倒总能提醒他好多事。摸摸小龙又长长了好些的头发,

沈筠说:“写得越来越好了,别总练了,晚上想吃啥?”

“饺子。”瀛泽有些别扭地躲了躲,趴在墙上化成龙形,尾巴尖卷着炭条回厨房了。酒杯没了茶杯还

在,只不过换成一只普通的白瓷杯子,他也不管那是大叔经常拿来喝茶的,就径直跳了进去。

沈筠笑了笑,也跟着进了厨房,和面去了。

瀛泽浮在茶杯里,闻着猪肉白菜馅里一阵阵喷香的葱花姜末香油味儿,心里却乱七八糟的。虽然尝不

出味道但大叔包的饺子闻起来很香,吃起来也暖暖的,他一向喜欢,更何况大叔夸自己和大叔摸自己

的头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要搁以往他早乐死了,今天却觉得心乱乱的,胸口闷闷的,奇怪的不得

了。

唉,其实越不舒坦就认字越快写得越好,他这样子已经好几天了。大叔没提过怀霜的名儿,他自己倒

先重复了百八十遍,之后缠住桌子腿,磨牙磨到木头都掉漆了。

等饺子出锅,醋也倒好,沈筠把瀛泽从水里拎出来擦擦,给他挑了一只个大的饺子。小龙抱着,过了

好长时间才啃了一小口,然后就侧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就这样吃一会儿想一会儿,饺子啃掉一小半的时候就已经凉了。沈筠叹口气,把自己面前那盘稍热一

点的推到他面前,却见小龙在下一刻变身成少年的样子,一口吞了两只饺子,然后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脸热胸闷心烦,他忽然想起阿长说的故事里,也有人是这样。

为什么呢?他得找出从阿长那里借来的书,好好看看。

沈筠收拾了碗筷走出去打水时,看到赤着身子的少年蹲在墙角,捧着一本薄薄的书看得仔细。“瀛泽

,”他皱眉道,“看书是好的,但好歹先穿上件衣服吧。”

少年甩甩挡在眼前的乱发,刚要说话,却先打了个喷嚏。

沈筠从厨房拎了刚烧好的热水进来时,瀛泽正把脸贴在木桶壁上发呆。桶里的水其实已经有些冷了,

但他身上很热,脸上更热,半点也觉不出凉来。

“大叔……”他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却不知道心里头到底在委屈什么。

沈筠替他擦掉睫毛上的水珠,摸摸他的头:“发烧了。”

“唔……”瀛泽想说什么,却被刚添进来的热水呛到了。沈筠拍拍他的背,端来杯子喂他喝了口水,

然后拧了手巾继续替他擦背。

夜晚风寒,披了件长袍子的沈筠这会儿衣袖和前襟都已经湿透了,他挽了挽袖子,拿着手巾往水下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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