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星君也是一脸凝重,拉弓搭箭,一连三发。离得近的鸟雀纷纷扇动翅膀,掀翻了箭矢不止,巨大的气流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十几步。
正当局势翻转之际,谁料上方忽掷下一张金丝编织的网,牢牢将凤凰缚于其中,网的另一头则被一位鹤发童颜的仙者收着。还没等其余人等看清他是什么来路,电闪雷鸣划破天际,齐齐落下,曲直未有防备,一个不慎就被活活穿透了胸膛。
“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刻是谁在悲鸣,是谁在摇晃自己的手臂,曲直已然没有气力再睁眼去分辨了。
******
再睁开眼时,身边换了个年轻姑娘蹲着,长得挺漂亮,就是拉长着脸,瞧着有些不自在。曲直眼皮跳个不停,刚又想闭眼,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记:“快给我起来,别装死。”
这姑娘可一点都不客气,见曲直磨蹭又顺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喊你老半天了,再不起来,接下就换锅铲子上了。”
这下可再也憋不住了,曲直一个鲤鱼挺跳起,左右张望,熟人一个不在。姑娘像是知道他要问,也跟着起身,一手拍裙子上的尘土,抢先开口道:“啥也别废话,赶紧给我过来。好不容易逮住个壮实的,我一姑娘家的,敢情这劳苦活还让我干了?”
说着,她不耐烦地往前一指,曲直迷迷糊糊跟着回头望去。嘿!好大的一口锅,还袅袅往上冒着热烟呢。姑娘扔过来一把大锅铲,自个儿往树下的小板凳上一坐,拿过茶盏喝了一口。
“咳,我叫曲直,敢问姑娘你怎么称呼?”
“快干活,问这么多干嘛!”
曲直咽咽口水,继续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姑娘,要我干什么活儿?”
姑娘两眼一瞪,嘴子“吐吐”喷出几粒瓜子壳来:“不都指给你看了吗?没见到那口锅啊,柴火我刚添了,你给我拿铲子在里面好好搅搅,使劲搅,一会儿要烧糊了,哼!你等着瞧吧!”
曲直弄不清楚状况,还想再问几句,可惜对上姑娘脸色,他还是选择依言噤声去干活。这锅太大了些,活儿干了老半天,这看上去还尽是稀薄的一层水。曲直两臂酸痛,叫苦不迭,只盼着有谁过来替自己一把,顺便解释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着,耳边有人笑道:“这位兄弟,在下老远就闻着香味,一路循着找来,能否给在下盛碗解解馋?”
“这粥还没好呢,一会儿等好了我给你盛一碗。”
曲直头也没回,一心就想快点把这事儿也结了,好离开此地。他又奋力搅了数十下,瞧锅里汤水终于变得又稠又粘连,不由得高兴了起来,招手呼喊姑娘过来。他想指刚才讨粥的公子给姑娘看,一回头人立马愣住了。
好、好一位潇洒闲雅的年轻公子!
“干嘛干嘛,瞧见个俊俏的眼都直了,刚才真没看出来你也是个断袖的。”
姑娘劈手夺过锅铲,把曲直赶去一边,正色对俊俏公子道:“这不能给你吃。”
公子也不生气,一拱手:“请教姑娘,为何在下不能吃这碗粥?”
“谁说这是粥了?”曲直大惊,瞧这水里浮浮沉沉像是有米的样子,是自己看错了?姑娘猜到定是曲直跟人乱说,便狠狠剐了他一眼,大声道,“不能吃就是不能吃,吃了就出大事了。”
曲直瞧那公子可怜,帮腔出声道:“莫非这粥、咳,这汤水里还有什么讲究不成?他不能吃,我能吃么?”
“你想吃我也没那个胆子给你吃。”
“我们都不能吃,那你这一大锅汤水是熬给谁吃的?”
姑娘撇嘴跺脚道:“除了你俩,谁都可以!”
曲直与俊俏公子对望一眼,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姑娘自顾自守着锅子,不耐烦地挥手赶他俩走开,再也没什么话要与他们说。曲直无奈,与那位公子饿着肚子继续往前走,走着聊着,发觉对方也不晓得这儿是什么地方。一路上他们还碰见其他人,目光呆滞,不与他人搭话,自顾自地拖着脚步往前走。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眼前视野开阔了起来,眼前出现了一个岔口,左右路口各站着个守卫,戴着尖头高帽,遮了层薄薄的黑纱。曲直不由停下脚步,犹豫着该往哪条路上走,那俊俏公子倒是熟门熟路地,也不与曲直商量,直接拐了弯就往右边走。曲直心里奇怪,喊他不应,只得跟着转身去了右边的大道。
这时左边的发话了,铁戟冲他一指:“你,走这边。”
“为什么我要走这边?”曲直不解。
说话间,俊俏公子已走得不见人影。曲直想追上前,再次被守卫伸手拦住,拉去左边人烟稀少的小路口。
“你和他不是一条路。他在这儿很久了,没等着要等的人,因而总在这儿来来回回走着。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孟婆可怜他,私下里多照顾着些,倒也没让上头发现这事。”
“在这儿呆的时间长了,即便不喝孟婆汤,生前的事也会慢慢淡忘掉。这人也是如此。前不久,路上一男一女拦住他,那个妹妹哭得梨花似雨,连我个外人瞧着都有些于心不忍。而他却愣是一脸平静,拱手道了声两位认错人了,转身又独自去桥头那边等着了。我私下琢磨着,要是真能让他等着人,讲不定也会落得个擦肩而过,相见不相认的结局。”
守卫犹自摇头嘘唏不止,似乎还想继续说,右边那个挥戟敲敲地,示意他莫要再磨蹭。他佯装咳嗽,正色道:“你也别让人等久了。刚没找着你已经大闹过了,再来这么一次我们这些个小小的地府阴差可惹不起。”说罢,伸手就往曲直后背上猛得一推。
“慢着,你说谁在等我?”跌跌撞撞连冲了五六步,方才止住了身子,曲直回头要找那守卫讲理,发觉身后虚无一片,就连刚才的路口都消失不见了。他茫然四顾,瞧见前头光晕里隐约站着个人,他试着喊了几声,人影一晃不见踪影。
曲直觉得奇怪,不过暂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便只得一步步往前走去。
“曲直!”
“曲直!”
曲直站在光晕前,闭上眼,耳边不同人声正呼喊着,有些很熟悉,有些则已记不清了。相反,他想起曾经听菜贩大爷说过的故事,说是阴间有位叫孟婆的鬼差,专门给赶去投胎的人喝孟婆汤,如果不喝那碗汤,就无法再入轮回。他又想起幼时被人抱在怀里,说溺死的小孩魂魄不全,投胎只能进畜生道,所以要小心水边,否则来世就只能当一只畜生听人使唤。
河水的味道并不好,尤其是那种护城河的水,有股浓烈的骚味,闻着令人作呕。河岸对一个不足五岁的幼孩来说过于遥不可及,任凭他怎样拍打手足,都无法从那绝望和窒息中摆脱。
终于想起来了,是路过的玄垣星君将幼孩的尸首从水中捞起。
“我不想投胎,我不想变成畜生,星君救我!”
“你魂魄缺损,还了魂也会变作痴傻小儿……我问你,愿意与他人共用一个身子么?”
“我愿意,我愿意!只要不变成畜生,星君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了解了,”玄垣星君拉着幼孩魂魄的手,淡然道,“今日起,你便是我弟弟曲直,我是曲蘅。”
转来转去,自己终究还是躲不过投胎。也不晓得弥华之与玄垣星君是否得偿心愿,回到天庭作一对神仙伴侣,诉说着道不尽的相思与恋意。
“曲直!”
鸾鸟肯定随着星君一同回去了。那日百鸟大战破军星君,他腿一跛一跛的,瘸得不是太严重。肥遗的眼倒是完全好了,黑布也揭了,瞪起人来比往常更有气势。
“曲直!”
还有谁呢……毛团,啊,还有毛团呢,他大概会很伤心吧。
没有人替他准备吃的喝的,没有人陪他躺着晒太阳,没有人随他玩闹不还手,他大概会寂寞得几天吃不下吧,他大概会想念曲直这个凡人很久,然后使劲骂道:
“死木头!大傻冒!”
咦?
“还不给我回来,你这根死木头!没有人比你更傻了!”
放下那只预备跨入光晕里的腿,曲直诧异地转过身。一位十几岁模样的少年人,两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冲自己大吼,那条深棕色的尾巴翘得老高老高,活像一把冲天的大扫帚。
“你怎么……唔!”
少年二话没说就扑了上前,重重一口咬在曲直肩头,“呜呜”叫了许久才松开嘴。
好疼,但是好怀念。
“谁允许你就这么死了?”强硬的质问带着明显的鼻音,“你以为死了就解脱了?我告诉你,你即便死了我也能把你从地府揪出来!你敢再死在我前头试试!”
曲直好气又好笑:“又不是我自己要寻死。不知哪位神仙大人不长眼睛,劈谁不好,偏就一下把我给劈死了。我还想找他算账呢,要不你带我去找他?”
腓腓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口气闷着不出难受,红着眼呲牙咧嘴地上演全武行,直把曲直打得叫苦不迭,连声求饶。然后再一把扯过他衣领,也不管是否喘得了气,一提一跃,直接带出地府,回到了人间。
“你给我老实听着。从今日起,你是曲直,我是腓腓,咱俩以后一起过日子。”
曲直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新鲜的青草味熏得他鼻子有些发酸,在夏日蝉鸣的包围中,他与他的毛团一高一低对望着。
过日子,听上去真不错。
对上腓腓略带试探性的眼神,他眨眨眼,笑着答应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