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是我,舒洋。”
“哦,舒洋啊。”魏美芳擤了鼻涕,把脸上的泪水擦干,“有什么事儿吗?”
“阿姨,您声音不太对,是不是感冒了?”
“没,刚才切洋葱,辣的。”
“这样啊,阿姨,您下回切洋葱记得含一口水在嘴里,这样就不会辣眼睛了。”
“嗯,好。”魏美芳扶着额头,鼻子一阵阵的酸。
“阿姨,我打电话来是跟您说一声,我今晚就回去了,您先别跟齐尧说,我不想他这么快知道。阿姨,我这趟来很高兴,您做的菜特别有妈妈的味道,我特别喜欢吃。下回来,您还能做给我吃吗?”
“能,一定做。”
“呵呵。”电话那头的男孩儿声音安静了几秒,然后说:“阿姨,我其实想说,我是真的喜欢齐尧,虽然我们因为一些原因,不能真正在一起,但是我们已经说定了,只做朋友,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想对您说一句,我喜欢他,所以以后一直会陪着他,不管他去了哪里。阿姨,您在听吗?”
“在,听着呢。”
“呵呵,阿姨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您多保重身体,我下回再来看您,还有千万别跟齐尧说我走了,阿姨再见。”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魏美芳握着手机,又哭了,“……再见,儿子。”
舒洋坐上火车,看了看自己的行李,没丢没少,然后就掏出手机,准备给齐尧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先回去了,在家等他,可是他还没发,就看见手机屏幕上已经有一条未读短信在闪了,他点开,发件人是齐尧。
齐尧:小傻瓜,别靠窗坐,路上小心点儿,行李丢了没事,人没丢的就行,每到一站给我发一条短信,我要验证是不是本人。
舒洋觉得奇怪,难道魏阿姨跟齐尧说了?说了就说了吧,反正他已经上车了,而且看短信里的意思,齐尧还会在家待几天,这样就行。于是舒洋马上就回短信过去了:验证码:5201314,验证通过了吗?
齐尧的短信很快就回过来:那是什么?
舒洋就猜齐尧不知道,这串数字他还是从电视上看来的,如果不是问齐小雯,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齐尧也肯定不知道。于是就在舒洋暗自得意的时候,齐尧在那边却是露出一个笑容,嘴里骂他傻瓜。
舒洋不在身边,齐尧觉得日子过的就格外漫长,白天的时候就忍不住看是不是有未接电话,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忍不住看有没有未读短信。
齐小雯跟同学出去玩儿回来的时候就推他的门,“喂,舒洋呢?”
齐尧没理她,他们从小感情就不合,长大自然也热络不到哪儿去。
“死人脸。”齐小雯恨恨地把门摔上。
然后齐尧就听到门外齐小雯哇哇乱叫的声音,大概是被他妈拧了耳朵,之后就是他妈的唠叨以及齐小雯一连串的抱怨。
齐尧笑了下,低头给舒洋发短信,这样来来回回发了很多条,齐尧提示他,发短信比打电话贵,短信越多越不划算,他知道舒洋节省,果然,下一秒,舒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上来就抱怨,“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浪费那么多短信费。”
“我以为你喜欢发短信。”
“怎么可能,我右手的拇指都比左手粗了,就是这两天发短信发的。”
“那我看,以后我们还是打电话好了,我看这样,如果是晴天,就你打给我,如果是雨天,就我打给你,怎么样?”
“是不是有点儿不公平?”
“怎么会,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天气变化厉害,晴雨都说不清。”
“哦,那好吧。”
结果连着三天,都是舒洋打电话过来,然后他就发觉被骗了,“你坏不坏啊你,我听了天气预报,说接下去好多天都是晴天,还下雨呢,天天艳阳高照的,半滴雨都没有。”
“我说的是我这里的天气预报,跟你那儿的不一样也很正常。”
“……”舒洋还是觉得自己上当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舒洋,我后天就回去了。”
“不陪阿姨了吗?我看你还是多待一段日子吧。”
“是妈让我回去的,反正咱们以后还能再来。”
“嗯,那我到时候去车站接你。”
第40章
舒洋花了好几天功夫才弄清舒大宝别扭的原因,原来是家里两个大人把他的生日给忘了,舒洋跟他很认真地道歉,然后允诺他下次一定不会忘了,舒大宝还不满意,眉头皱的跟小老头儿似的。
“那这样,大宝想要什么礼物,哥哥今天就买给你,行吗?”
舒大宝本来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可转念一想,他可不愿意吃亏,当即问:“不骗我?”
舒洋举手做发誓的样子,“我保证。”
于是下午的时候,舒洋就带了皮夹出门,准备给自家弟弟买礼物。舒大宝要的礼物,舒洋其实不太懂,他不知道什么叫手办,舒大宝花了好几分钟告诉他东西在哪儿买。舒洋瞬时有种自己老了的感觉,不然这代沟怎么这么大?
舒大宝说的地方正是原来舒洋住的那条老街拆迁后重建的地方。舒洋走在那条街上,忽然觉得时间过的真快,他已经有多久没来这儿了?他记不起来。这条街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十几年的记忆,得多重啊。
人行道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景观盆栽,还有长长的木座椅,金属的靠背和扶手。
舒洋正在怀念以前的那条街,抬头就看见舒大宝说的店了,他走进去,在里边绕了好几圈,越看越咋舌,一个小小的模型都要好几百。
“先生,需要什么?”
舒洋吱唔了一下,“呃,这里有没有……”他想了想大宝说的,“火影。”
“火影吗?在这边。”
舒洋跟着店员走到里边,隔着玻璃柜终于看到里边一套动漫人物的模型,他看看价格,有点为难。不过谁让他们粗心,把大宝的生日给忘了呢,舒洋犹豫再三,咬了咬牙,买了。
回去的路上,舒洋心里都在滴血,要是齐尧知道他花了一个月的伙食费帮大宝买了几个塑料小人儿,会不会抽他?他不敢想,齐尧在教育舒大宝的同时也时常教育他,小孩不能宠,就为这,齐尧还特地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对他进行思想教育,把《颜氏家训》都搬出来了。
舒洋叹气,这时候有人在后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舒洋回头,愣了一下。
街边长椅上舒洋和一个女人并排坐着,两人中间放着舒洋给舒大宝买的手办。这附近的长椅上坐着的都是年轻的情侣,恐怕别人经过他们身边也多半会以为他们也是一对情侣,只不过,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小燕姐,自从这里拆迁之后,好久没见到你了,过的还好吗?”
舒洋边上这个衣着朴素,素容素面的女人是以前和舒洋一条街那个发廊的,经常来舒洋的小店买东西,两人说熟不熟,说生不生,但是舒洋还记得她。
梁小燕略苦地笑了一下,“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那样。”
或许是她也觉出自己的话里的苦情意味重了点儿,立马就转了话题,“别说我了,你呢,我刚才看到你,差点儿没敢认,个头长高了,还长了点儿肉,跟当初那个瘦的风都能吹走的你比起来,变化太大了。”
舒洋笑了笑,“我过的还行。”
梁小燕看看他腿边那个一看就花了不少钱的几个小玩意儿,点点头,“看出来了。”
两人静了会,梁小燕说:“你现在……一个人?”
舒洋听出了她话里另外一层意思,不过他不是太确定,因为他不知道他当初和方威的事,知道的人有多少,舒洋笑了一下,摇了下头,“不算吧。”
具体的他却没说,梁小燕也没深入地问下去,只是点点头,“我想也是,都这么多年了。”
边上一对情侣打闹着走了,梁小燕眼睛看着他们,眼神里露出几分艳羡,然后她叹了一声,“你……见过方威吗?”
“哥?”舒洋不知道梁小燕怎么就忽然提起方威,他摇头,“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听说……”
舒洋本来想说听说他在外地做生意,不过他隐约感觉出来梁小燕既然这么问,可能她知道点方威的消息,于是话说了一半就模棱两可的停住了。
果然梁小燕接下去就说:“果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想,他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告诉你。”
舒洋没说话,心里猜测着梁小燕说这话的意思,可终究得不出一个结论,他说:“你去看过他?”
“每个月都去,给他带点生活用品什么的,去年过节,他被放出来,说是有两天假,我们一块儿过的节。”
舒洋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不敢往那个方面猜测,“他……”
梁小燕低头笑了下,“舒洋,其实我找了你很久,以前我看见你和一个人走的很近,后来听人说那人是个记者,我就想过来找你试试看,看能不能让他帮个忙,给钱也好,送礼也好,看看能不能想法子给方威减点儿刑,那地方不是人待的,他都皮包骨头了,我实在看不下去。”
梁小燕的眼角忽然有点红,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情绪恢复点儿,然后说:“如果他能找到人,对方如果看得上我,我陪他睡多久都行,只要对方愿意帮忙,哪怕减一两年刑,几个月也行。”
舒洋脑子里嗡嗡嗡的,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梁小燕说的话,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懂,脑子乱的一塌糊涂,他根本理不清。
“舒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甚至恨他,但是我喜欢他,他要是能出来,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我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我不想他过的这么受罪。”梁小燕哭着,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我也不想……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你们……”
“是意外,但是我很感谢老天,给我和他这么一个意外,我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我要他健健康康的长大。”
舒洋从方威坐牢的事情带给他的打击中缓过神,他说:“这件事,我会和哲川说的,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梁小燕转头看他,又哭又笑,眼角的褶子更深了,“谢谢你,谢谢你了。”
大概是难得碰到一个熟人,梁小燕的话也多了起来,跟舒洋絮絮叨叨地说了方威许多事情,那些都是舒洋不知道的,舒洋的感触很多,太多的感情沉淀在心底,压的他透不过气。
方威竟然坐牢了,他竟然已经坐了四年的牢,可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舒洋不由得想到小时候那个帮他打架的男孩,那时候方威会拿着木手枪戳着欺负过他的男孩的脑袋,一遍遍问对方还岂不欺负他了,还敢不敢再欺负他了,直到对方哭着喊着说不敢了,他才把人放了。方威还逼着他比赛撒尿,看谁尿的远,尿的时间长,他记得方威总是憋半天的尿,然后跟他们比赛的时候一下子冲出去,一大泡,在远处的土上冲出一个大坑,每每那个时候方威总是很得意。即便当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他们依旧笑的很欢畅。
梁小燕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号码,眼神闪烁着,微微转过身接起电话,“喂,再等几分钟,我一会……”
手机那头的人说话声音很响,显然带着怒气。舒洋清晰地听到对方骂了句,“一个B子还敢耍大牌,告诉你,马上过来,不然我就换人了,有的是人等着老子C!”
舒洋忍不住了,一把夺过梁小燕的手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滚你妈的!你去死吧!”
然后重重地挂断手机。
梁小燕红着眼睛,然后转过身,深深地把脸埋进手掌,舒洋看到有液体从她的指缝淌出来,止也止不住。
也许这个女人曾经是个小姐,人人都可以轻薄,可是他此时看到的并不是她那个有污点的身份,而是她心里的爱,对一个男人执着的,卑微的爱情。他能明白,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却还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和牢里的爱人,苦苦维持生计的艰辛。
他记得谁说过,母亲和妻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也是最受人尊重的。
“嫂子。”
梁小燕听到这两个字,身体顿了一下,然后微微地颤抖起来。
“哥是我的亲哥,你也就是我的嫂子,今后有什么困难,只管对我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梁小燕已经哭的说不出话,只是看着舒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眼睛里包含的太多感情,舒洋明白,也许前一秒,他和梁小燕之间还只是比陌生稍微熟悉点儿的关系,此时此刻,他们却是亲人。他想,如果齐尧知道,也一定支持他这样做的,因为,如果人对人都只剩冷漠,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动物尚能因为弱小,聚集在一起互相保护,更何况人呢。
舒洋让梁小燕等他一会,自己跑去一边的取款机,把银行卡最后几千块钱取出来,他想交给梁小燕,却发现,对方已经走了。
舒洋手里拿着钱,心中五味杂陈,也许,他差点践踏了那个即将要当母亲的女人最后的尊严。
第41章
齐尧下了巴士,在人群中左顾右盼,最后看到站在电线杆下也同样东张西望的舒洋。
“舒洋,这边。”齐尧朝他挥手。
舒洋的视线追着声音就转过来,然后也朝他招手。
因为已经大中午了,两人就在路边的铺子叫了盒饭,十块钱,两荤,素菜随便吃,饭随意添,倒也不算太贵。齐尧看样子就饿了很久,上来就吃了半盒饭。
“饿狠了吧,车上怎么也不买点儿带着。”舒洋挺心疼他的。
“包里我妈塞了一堆吃的,还用得着买?”齐尧笑着,低头又继续吃饭。
舒洋怪他,“那你怎么还饿成这样?”
“那些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哪舍得填肚子,东西都我妈买的,老太太头一次这么舍得花钱。”
舒洋心里又高兴又不高兴,最后半责怪半心疼地说:“那你也不能一路饿着啊,这么大个人了,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还天天教育我呢。”
齐尧只是笑,舟车劳顿之后能听到舒洋这两句窝心的话,他觉得再颠簸个几天都值。
两人坐了公交回去,公交人多,舒洋坐了个位子,怀里抱着齐尧的行李,齐尧站在他座位旁,单手拉着拉手,另一只手撑在舒洋的座椅靠背上,他低头看舒洋,舒洋望着窗外,似乎很有心事。
下了车,齐尧问他:“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舒洋说:“齐尧,你知道方威吧。”
“方黎的哥哥?”
“嗯。”舒洋点头,“也是我哥,我昨天知道他在哪儿了。”
齐尧知道方威和舒洋之间的一点事儿,也知道舒洋拿对方当亲哥看,于是说:“这是好事儿。”
“是啊,可是,他在牢里。”
魏美芳果然给舒洋买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几乎一样不缺,甚至还给他买了一双袜子,毛线的,线脚很密,摸着特别暖和。
“我跟我妈说你一到冬天,脚就冰凉,她就给你织了一双,要不是时间紧,她一准儿给你织个十七八双毛线袜。”
舒洋笑,“阿姨心真细,齐尧,你说你是不是太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