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走进来看,那山坡竟光滑地叫人无处下手!偶尔某处响起“哗啦啦”的声响,顺着这声音一看,才知道是某高出承载不了原有的重量,正一点一点向下渗着沙石。那些沙石犹如铜矿一般,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坚硬硌人。
诸般不易,终于寻了一个较为和缓的山坡,手脚并用才爬了上去。
方胤还站在雁落山山顶,俯瞰四下,禁不住说道:“本王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雁落山了!”
随着他的手四下看去,只见四处一片茫然,积羽城前面还是一望无际的盈盈绿原,怎么才转过一座城池,这里竟变得这样寸草不生!
从山顶往下看去,大地像是焦灼了一般,呈现出焦灼的色彩,仿佛只要擦一根火苗,四周就会“轰”一声燃起来一样,叫人心惊肉跳!
第23章
有砾石在脚下不断翻滚,方胤还清理出来一大片地方,才和宁扶轩安然落座。
“这里,我也不曾来过,”宁扶轩道:“没想到,在这茫茫的大漠之中,还会有这样一片天地!”感叹着说道,没发现方胤还脸上的笑意更甚。
“扶轩喜欢这样的江山?”
“江南有江南精巧的美,这里有这里浩大的气势,都不一样。”宁扶轩答。
“那就是都喜欢咯?”方胤还紧追不舍。
“喜欢与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宁扶轩反问。
“这要扶轩喜欢,我就将它送与你!”方胤还气势飞涨:“只要,扶轩喜欢……”
就着清冷的月光,宁扶轩望向方胤还,呆愣片刻,才叹一口气,道:“你眼下有一颗痣。”
抬起手,小心抚上那张脸:“这里。”
右眼狭长的眸子下方有一颗并不明显的痣,要不是在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的环境下,还真容易被忽视掉。
眉眼弯弯,眼角向上一挑,那颗痣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竟兀自跳动了起来。
“算命的说,那是一颗泪痣,命中终有得不到的东西。”方胤还眯着眼看着宁扶轩。
“怎会。”心下一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江湖郎中的话,不信也罢。”虽是如此说,可心里始终还是惴惴不安。
“安宁寺,”方胤还吐出三个字:“是在安宁寺求的姻缘签,主持师父这么说的。”
望向天,不明亮的几颗星子在辽远的天空中眨着眼。
“不过,扶轩说的对,怎么会!”方胤还大笑道,一手搂过宁扶轩:“我民由我不由天!”
方胤还怀中有令人窒息的温暖,一时间,宁扶轩竟忘了身在何方。
有风吹来,带起山巅上的红衣白衫,宁扶轩这才清醒过来,挣扎开来说道:“白天说的话……”
方胤还感觉怀中一空,转头望向宁扶轩,正好对上那一双淡然的桃花眼:“我要你,和本王一起,看这天地浩大!”
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别的什么,方胤还信誓旦旦。
“你可知,走上这一步,就再无回头之路?”宁扶轩长叹一声,说道。
含笑看这宁扶轩,方胤还道:“扶轩,我要你,一生安宁……”促狭地看着宁扶轩,嘴角撇出一道上扬的弧度。
“光芒太盛,容易伤人伤己。”
“怎会?有本王在扶轩身边,看谁敢!”方胤还道:“我只是要与扶轩,青史留名,和本王一起,坐拥这江山如画!”望向远处辽阔的山峦,方胤还踌躇满志!
夜晚的边境冷风阵阵,吹动起脚下细碎的沙石,不时发出“唦唦”的声响。冷月一轮高挂当空,模糊地连其边缘轮廓都有些看不清了。二人静坐,望向这浩大的漠北,一时间,心中竟也是感慨万千。
十几岁的年龄,京中的皇子皇孙,在这样的时节,怕是承欢宗室,锦衣玉食,用不得担心枪林弹雨、血肉横飞这样惨烈的光景。白玉马,千金裘,花前月下对倾城。想到此处,方胤还不禁朝身旁的宁扶轩望了望,会心一笑,就差没横竖拉过来拥在怀中。
要是放在一年前,此时的自己还是一个纨绔子弟,什么人间冷暖,什么仕途前程,通通与自己无干!要不是应了那件事,宁家也不会惨遭灭门,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幻影重叠,各式各样的人在眼前走过,不过也只留下一个惨淡的记忆。
回了神,通身碧绿的竹笛横陈在手中,尾端随风而起的穗子在这静谧的夜中显得分外妖娆。清笛声渐起,宛转悠扬,四周空荡荡的山谷来来回回回荡着这飘渺的笛声,仔细听来,笛声中和着几分悲凉。
“其实,帝都还不如这里。”熬不住渐起的风和清冷的笛,方胤还率先开口。
悠扬的笛声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但方胤还看得出,宁扶轩在仔细地听着。
“母亲是个秀女,”顿一顿,下定决心似的,方胤还说道:“母亲进宫不久,一次,老皇帝醉酒,在宫里转来转去竟转到了秀房,本还没有侍寝资格的母亲就稀里糊涂地有了身孕。”咬咬唇,接着说道:“宫中倾轧严重,党派斗争不断,母亲本想瞒着众人生下我,可到了后来,还是被发现了。本这也没什么,可多一个皇子就多一个争权夺位的人,在生下我之后不久,母亲就去了。据说是突发心病,直到现在,也没个结论。”望向当空模糊的月,方胤还继续说道:“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某些娘娘为了不让我在宫中碍眼,早早禀明了皇上,封了个晋王的头衔给我,在赐一座宅子,我也就出来了。”方胤还无奈笑笑:“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在宫里还要受人眼色。唯一别扭的是,老皇帝听了某些人的话,明里是安排了虢叔有个照应,暗中却也是监视我,让我有不得自由。”似笑非笑,方胤还长叹一声:“好在现在好了,虢叔也没了,又在这茫茫大漠,再没人约束我了!”
长笑的声音里夹杂了某些复杂的情绪,听得宁扶轩不由放下了唇边的笛。“好歹虢叔也是从小将你带大的。”
“有什么办法?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要是虢叔还在,未免掣肘。”话虽这么说,方胤还的喉头明显一哑:“都说皇族好,其实也不尽然。”低下头,右边眼下的那颗痣险险就要坠落一般。
第一次,宁扶轩觉得身边这人有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尽管还是个孩子,尽管说起伤心事,可周身散发的王者气质,却是不容小觑。
“你要这天下么?”宁扶轩问。
冷风拂面,四周只有飞沙走石的声音。
“也好,算是从了他们的愿。”
“他们?”方胤还不解。
“你看这茫茫漠北。”抬起手,朝四周的山下指去,术石、拜方城、以及积羽城,只剩下哨
岗的点点星火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军师。”方胤还做一个揖,促狭地看着宁扶轩。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宁扶轩指点江山:“牧野子服封守拜方,其实是狼子野心,早有起兵造反之意。”说完朝方胤还瞟去一眼,戏谑一笑——这狼子野心,好像和某个人还特别地像。
方胤还被宁扶轩这么一盯,忙不迭低下头去,口中念念不停:“受教,受教。”
“术石城拓跋弘是朔方王的亲信,看不惯牧野子服的作为,所以二城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何况目前我们还收复了绍县,这中间的道路一切断,只要绍县还在我方手里,术石城和拜方城想要相互照应,也是难上加难!”
方胤还看着挥斥方遒的宁扶轩,一时手足无措——白衣飘展若雪,身体欣长,眸子中始终是清冷的光辉,没想到,这样一个人,还会……
“这……扶轩,你是如何得知?”
撇下头看着方胤还,好一会儿,才从唇边露出戏谑的笑:“既然王爷都叫我一声军师了,那我不通天文,不懂地理,不晓阴阳,不识良材,不擅奇门遁甲兵甲之事,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也是,”想想,越是接触的深,越是发现此人如同九天扶轩,若是借一双翅膀,定能叱咤九天!“只是,扶轩,你是知道的,本王从来不会逼你……”话的声音几乎要溶进风里,淡得几乎叫人听不见。
“凉风对景,还是浅酌一杯吧!”说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套晶莹剔透的酒具,浅斟上酒香四溢的琼浆,轻抿一口。
“扶轩,怎么这酒杯一次比一次小?”举杯对月——那酒杯玲珑地快要盛不住一口酒。
“要想江山,就凭现在这些军队,显然是不够的。”不理那边抱怨不停的方胤还,宁扶轩兀自说道。
杯中酒清冽甘甜,缓缓下喉,一路顺滑这就进了身体深处。
“桃归?!”方胤还还在一边感慨——“难道,你还带了桃归来?”
白方胤还一眼,继续说:“军中兵痞众多,必须得好好整顿军纪。若是要图大渊,积羽可作为后方。虽说前面几仗伤亡较少,可加上一路行军途中损折人数,我军现在恐只有四十万上下。如何使这军中人心安定,还得费一番功夫。”
抿嘴一笑,眼中有光华一闪而过,被雪白的袖袍一带,也就隐了踪迹。“最主要的是,现在我方实力不足,要怎样瞒过大渊,还得想想办法呢!”
“一切听从军师指挥。”方胤还促狭一笑,翻身背过宁扶轩,兀自感叹:“真是好酒啊……”
“眼看就要过年了。”欲言又止,望向方胤还。
“朝廷也该派人来了吧!”重叠的声音说着一句话,而后,相视一笑。
“看这,江山浩大!”酒杯相撞,桃归在杯中闪着灼人的光华!
第24章
绍县。
方胤还亲点了五六员大将,一万三千兵马,随了自己往绍县而去。绍县原始居民还在校场上安营扎寨。
绍县不大,北校场堪堪只能容纳下三千兵马。南校场与积羽城隔城相望,一万余人松散集合着。久而久之,北校场那三千人仿佛进入了虚无的境界,全都不见出来换防。总共四十万上下的大军,三千只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全军上下只当没了这三千人。
绍县这边还没忙过来,积羽城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最近不断有守卫校场的兵士失踪,左找右找都不见人,更不要说是尸体了。
方胤还皱皱眉,寻思着是不是又该返回积羽城,看看这造成人心惶惶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扶轩依旧拿了那把竹制的扇子不断开合,远远看去,还是当初那个清贵的男子,似乎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干。
返回绍县已是金乌西斜,一轮红日遥遥挂在天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青烟袅袅升上天际,混合着此番景致,大有波澜壮阔之感。
留守积羽城的将士面色凝重,青白交加的脸上呈现出死人才有的神色,动作僵硬如傀儡。没想到,才走几天,积羽城就变成这副模样。
正想着,只见参军杨子维上前一步,俯下身来,在方胤还耳边悄声叮嘱,叫晋王自己注意自己的安危,切莫变成第二十九个失踪的人。
“二十九个?!”震怒中摔了茶杯,未碎的茶盖在地上提溜了几个圈,绕着粉身碎骨的杯身几圈才停下来。大厅里寂静非常,只剩下茶盖“铃铃铃”的声音还绕梁不绝。
“二十九个?这才几天?!”红衣被怒气鼓荡起,飘飞的丝绦迎着半边金乌的脸,显得分外扎眼。“徐启功呢?怎么不见徐启功?”手掌劈在桌子上,那硬梨木做的桌子不堪重负似的摇上几摇,才苟延残喘似的静止下来。
“徐、徐参将、徐参将是、是第一个失踪、失踪的人……”嗫嚅着嘴,不知是谁颤抖着回答道。
“混账!叫他守卫营区的安全,竟然敢如此掉以轻心!”方胤还道,无可奈何地四下扫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失踪的二十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干人等面如死灰,好半天,才见副帅张国安一脸凝重地出来说道:“目前还没有头绪,只知道是夜晚守卫校场的人突然就不见了,按说也没有敌军进攻,可人就是这么平白无故地就消失了……”
校场只有原绍县人在,若说是深夜,更不可能有士兵进入训练。唯一的可能是……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第一个说破,只是这么一直干站着。枪打出头鸟,这是再
明白不过的道理。要是那百十来个人齐齐扑上来,莫说是武艺再高强,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能在一瞬间叫你土崩瓦解!
“军需何在?”
“在。”一将领模样的人走出来,答道。
“绍县军民的食粮可按时发放?”
“王爷一再叮嘱,属下不敢有误。”
“布匹银钱可有克扣?”
“属下不敢。”想了一想,才又说:“因为绍县县民被困已久,相对于大渊军士,布匹钱粮还多有优待,不曾克扣!”军需官一字一顿地说,坚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隐瞒。
夜晚的校场黑漆漆一片,不见有绍县居民出来点半点烟火。耳边有人轻语:“王爷,你看这,都好几晚上了,眼看这天儿是越来越冷,要是您冻出个三长两短来,可叫我们如何是好?!”越说越激烈,语气中竟隐隐含了几分抱怨。
不理耳边抱怨的人,活动活动早已蹲麻的腿,紧紧衣衫,眼睛一动不动望着校场上绍县居民所住的帐篷。
希望不是,希望不是……心中正默念着这样几句,突见帐篷侧面有鬼鬼祟祟的人,趁着暗影的掩掩护,迅速向一个巡夜的兵士靠拢。
那巡夜的兵士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大踏步地想着帐篷这边靠过来,靠过来,像是分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正身处险境。
黑影行动迅速,在巡夜士兵快要走到跟前时,突然抬高了手,看得出是使尽了全部的气力,双手的弯曲程度几乎要将他向后摔去!
近了近了,巡夜士兵终于靠近了帐篷,那人迅速向前一步,眼看手中的重物就要砸下去!
只听“啪”一声,是利刃穿头血肉的声音,那黑影左右两晃,终于发出类似于野兽嚎叫的声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此时,那巡夜的士兵早已双脚发软,也一下就坐在了地上,脚下湿漉漉一大片。
方胤还一行人愣怔半晌——这边似乎没有人出手,怎么,那个人怎么就突然倒下了?!
一行人冲过去,仔细看那黑衣人——果然是那日从绍县带过来的瘦弱不堪的绍县县民!不仅如此,校场上此时所有的额帐篷后都露出了森森的眼睛,趁着乌黑的天光,那一双双眼睛竟然发
出了狼一般的莹绿!
第25章
“都不许动!”四周早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拿着各式兵器围住了校场上的帐篷。再看地上那人,除了手臂上一个正在“汩汩”流着鲜血的洞外,并无其他受伤的痕迹!
“怪哉!”方胤还收了手上的剑,无意间撇向校场的高处——一袭白衫在黑暗中依旧清丽出尘——“真是到哪里都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呢!”方胤还暗笑,收了行装,上前。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不好收拾,要说没有搜出证据那是最好——同时大渊子民,何故这样自相残杀?可是,脑中这样想着,那边搜查的军士却一个二个接连上前,全都汇报着每顶帐篷里各有多少根人骨,而这其中,还发下了徐启功参将的标志——一颗光滑圆润的鸡血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