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能不去吗?”
“我还不想跟宇文护公开翻脸,四哥的意思是希望我去配合宇文护。我只能照做。况且,宇文护这样胡作非为,必然招致很多人反对。哼哼,越多人希望他死对我们越有利。皇上重掌政权、独立执政是众望所归,宇文护这几年倒行逆施,人神共愤。上天要他灭亡,必先让他疯狂。四哥的机会快要来了。”
这可能是北周开国以来遭遇的败得最惨的一次军事行动。宇文护带领的北周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当时,宇文护是亲自出马,率三路大军,分别从三个不同的地方进攻北齐,一开始战斗进行的很顺利,但是北齐设下埋伏,击溃了宇文护的大军。宇文宪在南部虚张声势地配合了一下,总算牵制了北齐的一大部分军力,没有对宇文护穷追猛打。宇文护靠着大将尉迟炯的几十位亲兵不顾性命地保护,才能逃回来,而另外两路大军都全军覆没,两位大将全部战死,可以说是惨败而归。
这一天,朝堂之上,四大柱国将军楚国公元深、蒲山公李沁、北周三老之一的于晋,还有宁挹公杨仲把宇文护围在中间,一定要宇文护陈述这次北齐之战惨败的经过,并负起应得的罪责,以平息众怒。
宇文护为了掩盖失败的真相,居然还把责任推到下属身上,是属下的副将没有严格执行自己的策略,导致延误战机,最后才招致失败。人所皆知,他几万人的军队出征,回来几十个人,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辞,更激起了大将军们的愤慨。
周武帝面对这一幕,端坐如仪,不发一语。
人们见年轻的皇帝没有表态,不知心里想什么。态度渐渐冷静下来。等待着皇帝发言。
周武帝终于开口了,说的话出人意料:“列位臣公,大冢宰这次出征虽然失利。却是其情可悯。你们都不知道我堂兄的母亲留在了北齐作人质,都快三十年了。最近受到信报,堂兄的老母亲病得很重,堂兄是至仁至孝之人,闻言担心不能侍奉母亲终老,痛心疾首。到我面前哭诉。于是我同意他带兵攻打北齐,以救回母亲。如今战败,救母无望,堂兄剥肤之痛,欲哭无泪,你们不是亲历之人又怎会理解?希望大家不要再为难我堂兄了。”
众将士听到这一大段话,登时明白周武帝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不禁想到无论这江山怎么打都是他们宇文氏的,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指手画脚呢?
第27章:君乘黄鹤杳云去
退朝之后,周武帝和宇文护一起来到慈宁宫拜见太后叱奴氏。叱奴氏是周武帝的生母,也算是宇文护的长母辈,宇文护每逢寿辰喜庆都会拜见叱奴氏,以显示其孝义之举。今天,在堂弟在朝堂之上在自己孤立无援,颜面扫地之时,主动给自己解围,这个恩情肯定是要还的。
想到这儿,宇文护对周武帝深深一拜:“臣愚莽失策,以至朝廷损兵折将,冒犯天威。皇上却为罪臣开脱,罪臣实在羞愧啊!”
宇文渊淡然一笑:“堂兄何出此言。我每次来见到母亲,共享天伦之时,总是想到堂兄的母亲,我的姑母独在异乡,孤苦无依,堂兄心性至孝,一定十分痛苦。今有机会为堂兄救回母亲,我定当尽力。你我兄弟,无需赘言。”
“皇上恩德深重,可惜臣无能,不但不能救回老母,还令国家蒙受损失,罪无可恕!”
“这点堂兄不必过虑,我会派出皇五弟到宜昌收拾残局,他极富谋略,善于用兵。应该可以使我军反败为胜。”
“是是!齐王威名远播,北齐军定闻风丧胆。我军之胜,指日可待!”宇文护唯唯诺诺地应和着,不敢再多说什么。
面对北齐进犯,朝廷下诏宇文宪发兵宜阳进行抵御。他们修筑崇德等城池,并断绝了齐军粮道。齐将斛律光在洛水南部修筑堡垒,宇文宪率军渡河,将他逼退。之后,斛律光又在汾河北岸修筑城池直至龙门一带。面对这种形势,宇文宪决定兵分两路,他请求宇文护兵出同州,振奋军威;而自己则率精兵作为先头部队,率众自龙门出发,齐军见势不妙连夜逃去。当时,汾州已经被围困了很久。宇文宪派遣副将运送粮食给他们,自己则率军通过两乳谷,顺利攻克齐国的伯杜城。宇文宪派大将筑石垒城,以援助汾州。宇文宪的努力,终于扭转了周齐战争的局势。
北齐武成帝高湛见此形势产生逆转,心想,犯不着这个时候为了个老太婆跟北周决裂。便承诺把宇文护的母亲送回,从此和好,因为东西分立时,宇文泰在晋阳的族人都被贬为奴婢,又先把宇文护的姑妈送回去,以示诚意。高湛让宇文护和母亲通信,不久就速成和议,把宇文护的母亲送了回去。
周武帝以太后的规仪迎接宇文护的母亲。宇文护感恩戴德。从此,一切吃穿用度都按太后叱奴氏的标准配给。宇文护心想:“这个堂弟对我言听计从,从来不会违背我的意思。这个傀儡的角色实在是非他莫属。”
一天,太后慈宁宫,叱奴氏对宇文护的母亲闲谈时说起,你们母子团聚真令人高兴,我第五个儿子宇文宪虽不是亲生,但与渊一起长大,有亲生母子般的感情,如今宪儿远在蜀中,一别七八年,真想念他啊!
几天后,宇文护向周武帝动议,让齐王宇文宪回长安,领雍州牧,晋大司马,掌管北周军事。
从某个时候起,宇文渊把自己深沉的内心关在笑脸的背后,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齐王宇文宪要回长安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青城,继而是整个益州。
是夜,益州刺史府的书房灯火通明。云舟正在整理书籍文献和档案资料,按照宇文宪的吩咐,什么该带走,什么该留下,有条不紊地归类捆扎并包裹妥当。
云舟一边忙忙碌碌,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掠过宇文宪,看到宇文宪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一册军法。这个景象每个晚上都在重复,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七八年。云舟已经熟悉了这样的生活,成立他生命的一部分。然而今晚过后,此情此景将会随着宇文宪的的远离而消失,今生今世也不知是否有机缘再相见。这个想法在云舟心里产生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痛苦,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对宇文宪的离去只有淡淡的遗憾和伤感。现在才体会到痛彻心腑的无奈和悲哀。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不住地滑落。
他感到后面有一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把自己按到椅子上坐下。他刚抬起眼睛,便接触到宇文宪一双温和的眸子,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宇文宪叹息着开口道:“云舟,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把你留下?到底为什么不能跟我走?”
云舟无语,只是不住地摇头,眼睛里一片茫然。
一般来说,一个官员离任的时候,就是检验他政绩的时刻。试想一下,在任期间贪赃枉法,鱼肉乡里,谗佞专权、欺上压下,又或是碌碌无为,糊里糊涂,昏庸腐朽贪生怕死的官员能得到百姓们的爱戴、尊敬、和热情的怀念吗?
从那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就可以知道益州刺史在位八年间为百姓做过的事情。这位年轻的齐王,关心百姓疾苦,兴修水利,筑坝开渠,灌溉良田,使郡内“水丰地沃”;他还禁止婚丧大办,严惩贪官,于是政治清平,百姓官吏无不敬爱;他善用计谋,严惩不法,减徭轻赋,使益州政通人和,百业俱兴,人人安居乐业。如今,这位富有作为的年轻王爷要离开了,益州的百姓怀着感激和不舍自发来送别他。
宇文宪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轻言淡笑,推杯交盏,接受着人们的盛情。但此时此刻,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九霄云外。他不住地用眼睛苦苦寻觅,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身影。云舟——你到底在哪里,这最后相见的机会,你就舍得放弃吗?
忽然,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循声望去,远处大江边上一座长亭里,悄然立着一个白色的小小的身影,他心里一热,立即摆脱众人,疾步向凉亭走去。
江风徐徐,围绕着一个修长纤柔的背影周旋,雪白的衣服,黑玉般的鬓发随风而飘舞,纤尘不染,清雅脱俗。正在横笛轻奏。音律美丽而哀伤,仿佛逝水东流,一去不复返,正是哪一首《清商怨》。
宇文宪不禁动容,急切地喊了声:“云舟!”笛声倏然而止。背影终于回转过来,宇文宪看到了一张清丽无双的容颜——云舟,卸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最真诚的呈献,仅仅是对于他一个人的坦诚相见,于是,他又看到那张绝色的容颜。他感动得无法言语,在两人即将天各一方的最后时刻,云舟用从不表露的真容示人,躲开了所有的人,只给他看,这是多么大的信任,这8年以来,他常常怪云舟事事隐瞒,没有赤诚相待。如今,他终于知道了云舟的心迹,这颗饱受折磨的脆弱而封闭的心灵终于向他敞开了一道心门,信任他就如同信任一个至亲的人。
两人静默相对,谁也无法言语。过来好一会儿,宇文宪看到那身子在轻轻地颤抖,单薄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抽动,云舟在哭泣,无声无息,却浑身颤栗。
宇文宪用力把这个激动得几乎站立不稳的瘦小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轻抚着云舟的头发,轻拍他的背。无言地安慰着他,像哄一个无助的孩子。
云舟靠着宇文宪宽广坚实的胸膛,感受他的阵阵温暖,想停止这种软弱的行为,却没力气逃脱,只能任由自己的眼泪发泄着屈辱和痛苦。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于离别的伤痛,现在才知道,自己这八年来,已经渐渐习惯了宇文宪的点点滴滴的关怀,绝望中的扶助,软弱时的鼓励,不知不觉,他已经离不开他了,如今分离在即,他孤身一人如何走完未来的路?他已经没有了勇气。
云舟很想说,对宇文宪说出心里深处埋藏的一切,自己今生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人,现在不说永远也没有机会了。可现在,他心里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默默的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云舟终于有了一点力气,轻轻地离开了宇文宪的怀抱。宇文宪扶着他,在一旁坐下,关切地问:“好点了吗?”
云舟无力地点头,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宇文宪看着他犹自未干的泪痕,点滴挂在秀妍皎洁的面庞上,好像清晨花瓣上的晶莹的露珠,思绪一时间飘忽起来,不由自主地说了句:“云舟,你长的真好看。真的,我从来不知道男孩子可以长得这样漂亮。如果容月和连星见到云大人原是这般模样,今后一定连镜子都不好意思照了。”
云舟很想顺着他的意思笑一笑,但还是笑不出来,只能轻叹一声,难过地低下头。
宇文宪深思着看着他问:“这张脸给你带来痛苦是吗?”
云舟摇摇头,“是我的罪给我带来痛苦。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赎罪,因此更痛苦。”
“你到底犯了多大的罪,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云舟忽然抬起头望着他,心中愁肠百结,“可以吗,可以吗?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样的一个罪人,我有怎样不堪的过往;我可以告诉你是我害死了你的两个哥哥吗?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勾结宇文护,颠覆朝政的杀人凶手吗?可以告诉你那两年人不如鬼的受尽凌辱的地狱般的生活吗?……可以吗?去告诉你四哥,把我千刀万剐吧,多少年了,我活下来就是等待着接受降罪的这一天。我提心吊胆,生怕被人认出这张脸——这张可怕的脸,你看到的是美貌,我看到的却是深重的罪孽……”
云舟很想说,很想把这些话不顾一切地说出来,压抑了太久太久,像奔突的地火终于找到了地表的裂缝,即将喷涌而出,哪怕把一切烧成灰烬!
但是,他不能,看到宇文宪一双温润平和的眼睛正在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眼睛里是自己的影像——那样单纯、孤苦无依的一个孩子,赢得了一个尊贵善良的王爷的关怀和怜爱,这一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
云舟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着心中的剧颤,含着泪说:“齐王殿下,认识你这八年来,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因为你教会了我做一个正常人,一个有生活、有朋友,对别人有用的普通人,是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谢谢你从来没有追问我的过去。”
宇文宪温和地笑了,“傻孩子,舍不得我了,是吧?你这个固执的小家伙,跟我去长安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
宇文宪的话没有说完,云舟突然挣脱了他,转身站立起来。
一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跪倒在他脚下,宇文宪定眼一看,是他的小书吏冯清,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此刻,冯书吏正眼泪汪汪地望着齐王。“王爷,你不要丢下我,让我跟你走吧,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服侍你,报答你的恩德!肝脑涂地,死不足惜!我一定……”
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云舟面朝大江,背对着他们,说道:“王爷,你就把冯书吏带走吧,他留在这也不会安心的。何必强人所难!”
宇文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云大人既然决定了,你就跟我走吧。现在你离开这里,我和云大人还有话要说!”
冯清飞快地离去。
“他全看到了,”云舟低声说,“我敢打赌,他甚至听到一切。也许他一早就隐藏在一旁。”
“看到听到又怎么样?他一个小人能翻什么风浪?哦,对了,你一向不喜欢他,我还是留下他给你处置吧!”
“他不喜欢我,对你却是忠心耿耿。跟着你最好不过。”
云舟说完这话,又转过身去不再言语,他不想把这最后的时间浪费在讨论一个无聊的人身上。
宇文宪站到他面前,托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放下一块温润光滑的东西。云舟低头一看,觉得全身的血液被寒冰凝固了,耳边嗡嗡作响,这是一块鹰狮封印——象征着宇文宪兄弟序列的碧眼之鹰。宇文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显得非常遥远,云舟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茫然地看着前方——
第28章:原州春祭夜惊魂
宇文宪站到他面前,托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放下一块温润光滑的东西。云舟低头一看,觉得全身的血液被寒冰凝固了,耳边嗡嗡作响,这是一块鹰狮封印——象征着宇文宪兄弟序列的碧眼之鹰。宇文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显得非常遥远,云舟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茫然地看着前方——
宇文宪喊了好几声,云舟终于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宇文宪叹了口气,说:“你的噩梦无时无刻都会出现,是吗?”
云舟摇摇头:“不是梦,是事实,比梦魇更残酷的事实。噩梦再可怕也会终会醒来,事实却永远留在记忆中缠着你一生。”
宇文宪恳切地说:“够了!云舟,不要再想下去了!记住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头是岸!”云舟喃喃地自语。
宇文宪紧紧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地说:“云舟,听着,这件事相当重要!”他重新拿起鹰师封印,用力按进云舟的手心里,说道:“这是父亲留给我的鹰师封印,碧眼代表着我皇五子的身份。人们见到它就等于见到我。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这不仅仅是一件信物。
“我这次远赴长安,看似平步青云,风光荣耀,实际上已经无可避免地卷入皇权明争暗斗的漩涡。万一真的出什么情况,我需要可靠的帮手,这个人只能是你,云舟,你必须答应我!”
云舟深深吸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宇文宪继续说:“益州有近十万的军队,是我们这几年亲手栽培出来的,同袍之情,是最靠的保证。万一我需要的时候,即使没有朝廷的命诏,你利用我的封印,也能调动这支军队。明白吗?”